第97章 番外(5)
  但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我的根，太深，因此我與北堂風，總有一天要面臨一場風雨撞擊。在我前行的一路，所有宮人全行跪拜禮，那種站在端點的興奮感，別人是永遠也體會不到的。是啊……我的雙手汙穢不堪，隻為爬上那最光明的頂端。而蘇慕晴，便是我有生以來，最想得到的一顆棋子，一顆最讓我興奮的棋子。

  我豈能讓她有事？當然不可能。

  只是，如果這個棋子的生命力太過脆弱，那麽總有一天，她也會像茗雪一樣。

  所以我選擇了北堂風與蘇慕晴提議之外的策略，一個會讓這個女人或死或生的策略，因為走過太多地獄之路的我堅信一個永遠不變的原則——只有死透了人，才能真正的活下去。

  當我用雙手親自推開紫禦宮的大門時，裡面的許多人就像見到光的老鼠般將頭藏起，但是唯有那個女人，從容站立，並會對我回以淡然的一笑。

  明明是我站在光處，而她身在暗處。但是我卻有種莫名的感覺，感覺到這個女人如同一朵不會被任何人染汙的雪蓮，她傲然，她清凜，在她倔強的眼中有著如水般透徹的光暈。她比裡面的任何一個人都要耀眼，耀眼到幾乎可以將我刺瞎。

  沒錯，這就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給我的目光，讓我永遠也忘不了。

  忽然有種讓人討厭的感覺，在她的面前，為了權力而弑母，殺兄，最後變得冷漠，扭曲的我，好像是那樣的不堪入目。

  這一瞬，我心底那陳舊而糜爛的地方，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動著，想要破土而出。仿佛真正想要得到救贖的，是我，而不是她。

  啊……當是就有種感覺。如果能擁有這個女人，將她永遠的捆鎖在自己的身邊，那該有多好。那樣的話，我會不會……也會稍微快樂一些，而不會像現在這般，對任何的事情都失去了感知。

  想到此，我不由的抬頭看向了坐在最上面的北堂風，看向那曾經我最為疼愛的皇弟。他好像也在看著蘇慕晴，他的眼神同過去那般冷漠，但是很快，我便發現他那偽裝下的深眸中，有著一閃而過的焦慮與擔憂。這一刻，我知道，不僅僅是我，就連那個男人也被這如冰蓮般的女子引去了所有的目光。

  過去那個蘇慕晴如何也辦不到的事，這個蘇慕晴卻如此輕易的就做到。這麽好用的棋子，很快就會屬於我……我應該高興萬分，高興終有一日可以掌控北堂風，但是看著他那深望的眼神，我的心中漸漸起了焦慮與抵觸，甚至有一種衝動——此刻，現在，就將這個女人從這裡拉走，然後帶到北堂風一生也無法找到的地方，不……是全天下任何人也找不到的地方，然後只有我一個人欣賞，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她的美好。

  我漸漸眯起了眼眸，忍不住的忽然嘲笑了下我的執著。我不明白我的這份情緒究竟為何，只是佔有嗎？不知為何我會變得如此自相矛盾。

  我淡淡的笑了下，將心中那不該有的焦躁清楚再度恢復了原先的冷靜。而在一番與柳家勢力的激辯之後，終於到了最後的節點。

  茗雪忽然掙脫了束縛衝出牢籠，然後在這滿是朝臣的地方開始大鬧不止，然後將手中的金釵狠狠的刺入了蘇慕晴的心旁。

  在我看來，即使茗雪認罪，柳氏也會找機會說茗雪是頂罪之人，拖拖拉拉不停不止。所以我讓茗雪這麽做，就是為了此後將其他人的嘴堵住。

  做事，就要決絕，就要無情，就要狠。

  這也是我的準則，而茗雪知道這一點，所以自然會遵從。但是，當蘇慕晴的胸口開始有血色滲出的時候，我的心有種莫名的牽扯，就好像由我親自撕開了白蓮的花葉。

  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我是為了讓她得以重生，所以才會如此判斷。但是，為何感覺，我的心，也在流著血……

  第一次感覺到有一種莫名的窒息，讓我幾乎忍不住想側過頭不願意再看。而幾乎是同一時間，北堂風抱起了她向著宮外離去，在交臂的一瞬，我聽到了來自皇上的警告，也聽出了他聲音中的憤怒，這讓我更加的確信，北堂風已經陷入了這個女人的沼澤無法踏出。

  但是……我卻笑不出來，因為……我感覺，她好像，在吞噬北堂風的同時，也連同我一起，完全的掌控了。

  “怎麽可能。”我低笑，最後看了眼已經被人當做瘋子製伏的茗雪，在看到她不經意看著我露出的溫暖的笑容時，我不禁愣住，心中再度泛起了忍不住的悲傷。

  再見了，茗雪……再見了，孩子……

  我垂下眸避開了她依舊清澈的視線，而後轉身沒有絲毫停留的離開了紫禦宮。

  我想，茗雪的心底一定是恨著我的，恨著我的無情，恨著我的不擇手段。

  我想，如果讓她再選一次人生，一定再也不會來到我身邊。

  是啊，像我這樣的主人，便是連我自己，都是那樣的厭惡著的……

  回到府中，我雖似平日那般沒有太多的變化，但是我的心卻沒由來的疲憊不堪。聽說北堂風將蘇慕晴送到太醫院後就一直在守著，我的心又開始擔憂和焦慮起來。

  她的傷是否好了一些，是否傷及了要處，即使知道她不會因此香消玉損，但是我還是不安的在屋裡不斷的失神。直到深夜，就在我又不禁想起茗雪的時候，忽然得知了蘇慕晴來到王府的消息。

  那一刻的的心情，我已經不知如何來形容，只是好像有種突然被救贖的衝動。因為這時的我，真的無法再偽裝的如此堅強。

  今夜，有雨，冰冷而又殘酷。我打著竹傘靜靜的從房中走出。當那穿著黑鬥篷的纖細的身影落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再度微微有些沉默。

  那個身影，曾經我是那樣的熟悉，我面對了她已經不止十年，但是現在，她卻第一次讓我感覺到如此特別，讓我移不開視線。

  於是我向前走，漸漸來到了她的面前，誰知等來的，卻是她狠狠的掌摑。

  當時我腦中有那麽一瞬間停止了一切思考，我沒有算計，沒有運籌，我只是有一種難以抑製的情緒驀然席上心頭，那種對茗雪的愧疚，那種對自己的厭惡，一切的一切，全部湧上心頭，於是我將頭轉過，我想好好的發泄，卻在這時，看到這個女人扶著我的衣角跪在了面前。

  那時，我真真正正的愣住了，我第一次感到有些手足無措，只是就這樣安靜的站著。安靜的聽著她告訴我，她因為我的自作主張而憤怒，但是同時因為她沒能將茗雪保護到最後而向我謝罪。

  我感覺得到，那時我的指尖在輕輕的顫抖。我想告訴她，是我，是我，一切的源頭都是我，茗雪的死是因為我！

  但是話到嘴邊，卻還是悄然的消失，這是第一次我並非籌謀而緘口不言，而是因為想說，卻不敢說。因為如果她知道茗雪對我來說，不過是一顆沒有生命的棋子，又將會如何看待我？
  我只是安靜的凝望著她，然後用指尖輕柔的撫著她的長發，感受著她從生命中透出的痛苦。

  最後，她終於說出了我想聽的那句“助我一臂之力”，我心底的情感，是複雜而又交錯的。我很興奮，同時也很悲傷，我向她提出了得我相助的條件，只是說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喉嚨都在發燙。

  本應該就是這樣，但是看著她堅定而執著的雙眸，我便再度感覺到……自己的肮髒與不堪。

  於是我不禁在想，如果這個女人與我的相遇是在另一種環境，我還會不會如此。

  但是很快，我就嘲諷的笑了。因為我知道，如果真是那樣，我依然會用盡計策讓她來到我的身邊，而我，依然是那樣的肮髒。

  後來，她走了，帶著對我的承諾。我不由自主的扔下傘追到了街上，我看著她馬車的背影，然後歡快而複雜的笑著。

  我是那樣的渴望著她，而她又是那樣的離我遠去。

  可是我依舊開心，因為無論是否用計，這個女人從今日開始都會深信於我，我，便是她唯一的羈絆。我很期待，也很興奮，我不禁用雙臂緊緊將身體束縛，正如同……我想緊緊的將她束縛在身邊一樣。

  此後，我大病了一場，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獨自將這徘徊在心中的炙熱，獨自的任由它將我燃燒殆盡。

  在後來的日子裡，我們也曾相扶相伴，也曾度過了重重難關。但是我慢慢的發現，在她心中對我的情感，卻並非我所期盼的，而那讓她銘記不忘的，是我曾怨恨過、又深深愛著的弟弟。

  最開始，我憤怒異常。因為原本的我自認為是世上最愛這個女人的男人，而那個男人也不過是將她當做后宮的凰鳥，總有一天會忘記。但是他卻在後來失去她的十年裡，執著的深信著她，甚至連我都被他們的愛深深的震撼。

  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未經算計的愛，竟可以如此的深刻，仿佛刻入骨髓，沁入血液。也是在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愛，真的可以支持一個人的呼吸，而他，正是靠這這份愛而生存。

  到了最後，他終於還是等到了她。而她，也將有關我的一切永遠的從心中抹去。

  或許這個結局是悲傷的，是痛苦的，但是對我來說，這樣的結局，或許才是最好的。

  因為忘記我，便會忘記所有的痛苦，永遠的活在新的明天。

  每每看到天上下起的靜雨，我都會不由的想到那一天的情景。或許那時候，是我這一生，唯一一次擁有她的心，哪怕只是片刻卻已心滿意足。

  多年後的雨，不再像那般純淨，我關上了窗子，不再繼續回憶。我回到床邊，繼續翻開已經看過不止多少遍的書，忽然見到書頁上那屬於我的一絲落發，細細看去，發現已經快要找不到曾經殘留的墨色，我捏起，然後任由它散落在無名的地方。

  從那之後，究竟過了多少年，我已經記不清了。只知道經過歲月的洗禮，我已是一個與世無爭的老人，我放棄了皇權之位，放棄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輝煌，我在最巔峰的時候選擇了一條誰也不能理解的道路。

  因為，我真的累了。不想再沉浸在永無休止的鬥爭中，我也忽然想看看潔白無瑕的天空，還有一望無際的原野。

  正當我想的出神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離若白的聲音，大門推開，一個同我一樣已經有些秀發斑白的男人進入，淡淡的說道：“王爺，皇上來了。”

  皇上。

  聽到這兩個字，我忍不住的還是想到了那曾經意氣風發的男人，但是如今，他也同我一樣等待著生命盡頭的來臨。

  我顫抖的起身，扶著杖拐在離若白的攙扶下，一步一步的從這僅有幾步大小的房子裡走出。

  外面的雨，還是在連綿不斷的下著，我眯起眼睛看向前方正背對我而站的男子。

  他一身白袍，安靜如風，仿佛泛著白羽之光。在他的手上舉著一把似曾相識的竹傘，雨水靜靜落下，在傘上泛起了些許的浪花。

  “皇上……”聽到我顫抖的聲音，那人轉身。傘下，漸漸透出一張俊逸年輕的臉龐，然後微微一笑，放如暖陽的喚了一句：“皇叔。”

  啊……我想起來了，原來，我們都已經老了，這天下，已經是孩子們的了。

  我靜靜的望著他，看著他眼中透著的那倔強不屈的光芒，心中總是會忍不住的激起舊時的回憶，仿佛再度讓我想起那雨中熟悉的容顏。

  我溫柔的看著，探出指尖，似是想要抓到，卻發現他仍是那樣的遙遠，我不知不覺的往前挪步，忽然間失了力要摔倒，便是在我嘲諷了自己奢望的這一刻，忽然有一雙溫暖的手撫住了我的臂膀。

  “皇叔，朕會一直在皇叔身邊，皇叔不需要走過來，只要喚朕一聲，朕便會過來。”他的聲音很輕，很柔，但是很快，便有一絲驚訝浮現在他的臉上。

  我像是感覺到什麽，用手撫過自己已經滄桑的臉龐，然後淡淡的笑了。

  原來，那是眼淚。

  我靜靜的笑了，然後回握住他的手。

  這個孩子，身上流著我深愛的那兩個人的血。

  看著他，或許才是我這一生唯一的救贖。

  是啊……我好像已經不知不覺的掙脫了那份曾經緊緊鎖住我的束縛，也不知不覺的放開了曾經執著緊握的手。

  我深吸口氣，看向天空，陰雲漸漸被風吹開，晴天驟降，我閉上眼睛，滿臉的幸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