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鍾先生這一脈把得還是很有水平的,等到第二天一大早,剛從宮中出值的權仲白便肯定了這個好消息:七娘子的確是有喜了。
“應該不是七月末,就是八月初,具體怎麽算,還要問過少夫人的小日子。”這位年輕神醫神態坦然,“最早是早不過七月末的。”
立夏早已經笑逐顏開,扳著手指算了算,迫不及待地道,“應該是八月初!少夫人在八月裡的那一次小日子特別地短,我們心裡也犯了嘀咕……”
產婦初懷,因為分泌物帶著血色的關系,很可能會造成誤判經期,這件事在古代倒也是醫學常識。權仲白點了點頭,又恭喜七娘子,“若是八月初,胎兒坐下一個月就可以摸出來,這說明少夫人體內生機還是很旺盛的!不過……少夫人也知道,你底子薄,滑胎、難產的危險,始終還是要較常人為高。這幾個月,最好是什麽心都別用,好生保養,將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再來操心家事。”
這個人還是老樣子,也不顧場合,當著許夫人的面,就把話說得這樣直白。
七娘子略微感到無奈,但這就是權仲白的個性,再說,人家肯給你看病,是給你面子。很多事也不可能以對鍾先生的標準來要求他。
她還沒有開口,許夫人已是一疊聲地道,“這是當然,這是當然!”
等權仲白一走,許夫人就和七娘子商議,又將家事收攏到了清平苑手裡。
“這幾個月我冷眼看著,你管家的手段的確是有一套。這個安排很好,管事人並不用操心太多,只要將你身邊的心腹全盤挪過來,頂上坐著的人是誰,其實影響並不是很大。”許夫人分析得也很透徹,“我也不用操過多的心,有些瑣事讓你大嫂去辦,也是好的。你就什麽都別用心了,就隻管好生養胎!頭三個月,連你的姐妹們也都不要告訴。”
她又猶豫了一下,才道,“娘家那邊說不說,你看著辦。”
許夫人要體貼起來,真是可以體貼入微。
七娘子心知肚明,她對大太太和自己的微妙關系,不會沒有感受。而在自己懷孕之後,和許夫人的關系更加緊密。許夫人在現階段肯定是她的保護神,她點了點頭,笑了,“太太那裡,也還是滿了三個月再說吧。”
頓了頓,她又和許夫人商量,“這幾年來,我和升鸞看著四郎是個好的,的確要比弟弟聰明不少。娘看看,年前要不要擺一席酒,大家內部,把未來四郎世子的名分給定一定?”
許夫人眼裡頓時就閃過了深深的欣慰。
花花轎子人抬人,七娘子真是深諳此道,只是這一個安排,無形間就將未來很多紛爭,消弭於無形。
她卻沒有馬上答應下來,隻道,“還要和鳳佳、你公公商量。”
七娘子也就是表明一個態度,具體怎麽操辦,她是不可能多話的。見許夫人會意,也就不多說什麽,只是笑道,“嗯……娘說的對,還要和鳳佳、公公商量。”
兩人正說話間,許鳳佳進了明德堂,這位年輕將領三步並作兩步就進了屋子,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問,“權子殷怎麽說?”
雖說昨晚得了個模模糊糊的喜訊,但他一大早要進宮辦事,這是早定下的行程,許鳳佳也不是婆媽之輩,說去就去,只是這追問時的情急,到底還是顯示出了他的關切。
沒等許鳳佳答話,許夫人已經笑道,“這又要當爹的人了,還是這麽毛毛躁躁的……唉,我不說你了,讓你媳婦來數落你吧!”
她就站起身來出了屋子,將西三間留給了小兩口。
老媽媽自始至終都跟在許夫人身邊,見許夫人出了堂屋,又站住腳不動,她便疑惑地道,“夫人——”
許夫人擺了擺手,輕聲道,“你瞧。”
老媽媽便順著許夫人的眼神,望進了窗裡。
透過拉開的窗簾,與晶瑩剔透的玻璃窗,西三間裡的情景,清晰地展現在了兩人眼前:世子爺臉上止不住的笑意,世子夫人抿著唇微微的笑,這一對頭碰頭喁喁私語的小夫妻臉上寫滿了歡欣,寫滿了快樂,但旋即,伴著七娘子嘴唇的翕動,許鳳佳臉上就又帶上了憂色。
“恐怕是告訴他滑胎的事了……”許夫人喃喃自語。
老媽媽心中慨然,她低聲道,“少夫人畢竟是傷於纖巧。”
許夫人也點了點頭,“我倒是盼著這一胎可以安安穩穩的,生兒生女都好,一來,有個親生的孩子傍身,她心裡安穩,平國公那裡也犯不著再信府中流言。二來,第一胎坐穩,往後的生育也就更容易了。”
第一胎沒有坐穩會如何,她沒有說,老媽媽也用不著問。
她還是聽出了許夫人話裡那情真意切的盼望,便隻好措辭寬慰許夫人,“以少夫人的聰明,天下要是有她辦不到的事——”
話說到一半,自己又覺得無味。
就算七娘子聰明絕世,當然也有很多辦不到的事。比如說生孩子,那就只能是看天意了。
許夫人又搖了搖頭,轉過身同老媽媽一道,漫步出了院子。
“於寧、於泰的婚事,我打算等善衡生育之後,交給她一手操辦。”走了一會,許夫人忽然又轉了話題。
老媽媽不禁有了幾分疑問,“您是說——”
許夫人淡淡地道,“我這一輩子,看兒媳實在是少了幾分眼力,這一點就不如鳳佳。第一眼就相中楊棋,始終是有他的道理在。”
這是在側面地承認自己不如七娘子,老媽媽要說什麽,又無話可說。只聽許夫人續道,“鳳佳前一陣子來找我,他說他是不打算納妾了。他自己受夠了哥哥們的氣,善禮的死,其實也和府裡的局勢脫不了乾系……妻妾相爭兄弟不合,這就是家敗的因由。有四郎、五郎一對兒子,對祖宗他也有所交代。善衡能生最好,不能生也沒什麽,反正他也鐵了心,寧可不生,也不要庶子。”
許夫人頓了頓,又自嘲地道,“是啊,鳳佳是把府裡的事給看得透了。我知道他其實還是怨他爹的……唉,總之以前的事都不多提了。孩子既然下了決心,很多事我們也不必再多說什麽。他還說他屋裡的那五個通房、姨娘,他是碰都沒有碰過,以後幾年他打算陸續放出去嫁人,也不必無謂耽誤別人的青春,我說都由得他。”
老媽媽不禁道,“世子夫人也實在是好福氣。”
“好福氣。”許夫人聲音裡多了一點苦澀,“嘿嘿,好福氣,也是自己掙的。”
她的語氣裡有一絲妒忌,有一絲無奈,也有一絲佩服,一絲欣慰,又過了一會,才悠悠地道,“此後四十年內,府裡就是她的天下了,娘家有她弟弟在,能出什麽亂子?人生八十年,她是苦了前二十年,甜一個花甲。四妹要是能教得出小五,即使隻及得上她五分手腕,今天的情景,又要換一換了。”
老媽媽想到五娘子,也不禁一陣歎息,又寬慰許夫人,“她好,您也是好的,往後四十年,您就只顧著含飴弄孫,再不用操心了。”
想到平國公已經問過自己,要不要改一改樂山居的隔斷。許夫人唇角就不禁掛起了一抹笑。——樂山居身為小萃錦的中心,其象征意義,倒是要比實際意義更大得多。
“我不操心。”許夫人就慢慢地笑了,“但有人還是要操心的,恐怕這個好消息,到她那裡也就變成了壞消息……”
老媽媽自然是心知肚明,“這件事您其實也不好管,橫豎以少夫人的能耐,也不至於吃虧。”
許夫人思忖片刻,又點了點頭,“她們母女間的恩怨,我們的確也不好多管。”
#
既然確定了已經有孕在身,接下來的兩個月,七娘子的作息一下就變得很規律。
許鳳佳問過權仲白,確定七娘子不適合再有劇烈運動,便不再準許七娘子甚至是多走動幾步,每日裡除了去正院給許夫人請安,便把七娘子鎖在屋子裡,自己更是一有時間就盡量和七娘子呆在一起,確定她按時起居,不多做操心。只是在七娘子再三要求之下,帶許夫人、安王一眾去潭柘寺走了走,便再不肯離開京城半步,連皇上的召喚,也都頻頻被他推卻。
“我和他說,我同你不一樣,家裡人口少,不親眼看著我是不放心的。”許鳳佳同七娘子說起來,很是好笑。“他還說我婆婆媽媽,我是忍住了沒有說——上個月封子繡忽然發高燒,他是半夜裡派燕雲衛,把權仲白從京郊拉出來……嗐,丈八燭台照不到自己!”
七娘子不禁輕笑,“也就是你敢和皇上這樣說話了,你也不怕他罰你!”
“他哪裡敢,罰我就是罰你,罰你就是下封子繡的面子……”許鳳佳自己都笑了,“不過自從知道你有了身孕,他對我似乎也特別客氣了一點。”
兩個人就同時想到了五娘子,都有了一瞬間的靜默。
許鳳佳又和七娘子說起來大老爺大壽的事,“也就是這個月下旬了,現在你們家已經熱鬧得不得了,京城人都笑說,這是比皇上過生日還有排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