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時日很快就像水一樣流過了平國公府。
過了五少夫人的七七,喪事正式告一段落,夏天似乎也隨之而去,才是六月底,京城就已經有了秋意。七娘子沒有料到今年的夏天這樣短,竟是在季節交感中,又犯了風寒,病病歪歪地支撐了幾日,許夫人看不下去,便索性將家務接回去照料,讓七娘子狠狠睡了幾天才好。
許夫人自從五月裡回來,如今住了一個多月,也都沒有提去小湯山的事,家裡人自然都有些納罕,就是許鳳佳私底下和七娘子提起來,都有些若有所思,“倒不是不想娘在家裡住,不過小湯山在夏天那麽舒服,這一向家裡也沒有多少事,她不去小湯山,難道還真是等五哥?”
七娘子經過這幾天無思無慮地休息,精神頭倒是好了不少,她似笑非笑地看了許鳳佳一眼,卻沒有接話的意思。
許夫人不回小湯山,當然還真就是為了等五少爺。
將五少爺打發到揚州送葬,不得不說的確是一招好棋,這一下蕩開時間,就讓平國公有了充足的空間來考慮該怎麽安排五少爺,也讓太夫人有了和平國公、許夫人談條件講情面的余地,再者,當時那圖窮匕見的緊張氣息一旦消弭,很多時候人心善忘,再要提起處置五少爺的時候,大家自然而然都會想到‘五少夫人少年自裁,雖然也是咎由自取,但下場也算是十分淒涼了,如果再對五少爺窮追不舍,總顯得過分嚴苛了一點’。
平國公對家下人再酷烈,也總是五少爺的親爹,現在五少夫人又將一切罪名歸攏到了自己頭上——這一招卻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七娘子和許鳳佳當然不會上鉤,但平國公本人似乎已經心甘情願地上了鉤。既然如此,想要將五少爺逐出許家族內,也就不太可能了。
整個五月、六月,許家都還處在五少夫人離世後的震撼之中,非但有很多瑣事要處理,禮儀要安排,也有很多人事上的變動,佔據了七娘子的心力。再加上四少夫人的胎還真有些坐不穩,回到平國公府後又折騰個不休,索性還是住回了娘家,五房的廖氏又不知何故服毒自盡,連帶著身上那個胎兒也一並去世:畢竟有許家的骨肉,雖然不是主子,但也要好生發喪。待到一切都處理好了,七娘子緊接著就病了,也就是到了這個時候,許鳳佳才有心思和七娘子議論,“不知道父親會怎麽處置五哥。”
想要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已經並不可能,就是大家可以抹去之前的往事,當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但凡五少爺還要一點臉面,在京城也是自己都站不住腳了。將五少爺打發到外地,怎麽打發,打發去哪裡,這又是一門學問。
七娘子早就打定主意,關於許家人,她是一個字都不會多說,尤其是平國公和許夫人兩人,除非許鳳佳自己說起他們的不好,否則她也決不會多說一個字,她只是含笑靜聽許鳳佳自己分析推理了一遭,才提醒許鳳佳,“我們手裡是還握了邱智的另一份口供,你要是擔心父親心慈手軟,要不要把這份口供拿出去,自己看著辦。”
自己就算是再聰明,很多事也還是要許鳳佳這個男人來做主。尤其是在和平國公的互動上,更是沒有七娘子越俎代庖的道理。這份口供給不給平國公看,她並不打算多嘴,一切只看許鳳佳的意思。
許鳳佳似乎沒有想到這一著,他一下就露了沉吟,過了一會,才慢慢地道,“船上的事,現在畢竟都過去了,五嫂自己認下來了不說,一份口供沒有物證,我就是再提又能如何。很多事父親要明白,怎麽都會明白,要裝糊塗,怎麽都明白不過來的。”
他能看得透這一層,足見對平國公的確心淡,七娘子也無意措辭來安慰他,只是淡淡地道,“你如今羽翼豐滿,父親難免要為其余幾個兒子考慮,他對你,不算偏心了。”
許鳳佳低眉沉吟了半日,他爽朗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點低沉,與一絲絲貨真價實的傷心。
“嘿嘿,不算偏心。”他輕聲道,“的確……父親對我,也不算偏心了。”
屋內一時就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許鳳佳又振作精神,站起身來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又問七娘子,“娘有提出分家的意思,她對你透過沒有?這件事,你怎麽看?”
七娘子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了分家兩個字,依然不禁有些吃驚。
父母在,不分家,京城的大家大族,就是有在父母高堂俱在時分家的,那也都是等到老人家老邁得只剩下一口氣了,又不放心分家均勻的問題,這才在生前分了產業,縱是如此,也多得是被人嘲笑家中兄弟不睦,連分家都不能讓老人家放心的。最常見的,多半還是等男主人過世後,除了承嗣子外一律分家出去單過。有的家族更和睦些的,是要等到女主人過世了才提分家兩個字。
像許家這樣,平國公、許夫人都健在,並且都還年輕,而太夫人甚至也還活得好好的大家大族,要是現在就提分家,真是要被人議論得全家都化了!
“我看這事絕不可行。”她乾脆利落地道,又軟下聲音來安慰許鳳佳,“雖說五姐的死,還有些委屈似乎未盡,但眼下五房既去。我看四哥那個樣子,被五房的遭遇震動得也不輕。大哥不說了,七弟、八弟都還小,就是不分家,也沒有什麽。”
許鳳佳掉過眼來,沉吟著嗯了一聲,又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道,“可不分家,你就永遠都歇不下來,別說生育了,就是這身子,我看也好不起來。”
許夫人這幾年來雖然遠離權力中心,但畢竟是歷練過的,分家這麽荒謬的主意,怎麽會出自她的腦袋。七娘子頓時明白過來:原來這還是許鳳佳考慮到她……
她心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有苦澀,有一絲甜蜜,到底也有了一點悵然:不分家,自己的確是要操心得多,這生育兩個字,就越發更遙遠了。
“有四郎、五郎在,只要祖母不是成天地敲打我。”她笑著說,“我的壓力也不太大,至於家裡的事,少了五房添亂,我也應付得過來的。難道為了這孩子兩個字,我一輩子就成了廢人?許鳳佳,你小瞧我,看打!”
小夫妻鬧了一會兒,七娘子又若有所思,“祖母這一個多月,也真是反常的安靜。”
太夫人自從知道了五少夫人之死的真相後,的確非常消停,她是祖母長輩,用不著參與小輩的喪事,不過整個頭七都在樂山居裡吃素,為五少夫人祈福。過了頭七,等五少夫人靈柩上路,便將和賢接到樂山居撫養,除此以外,府內的事是一句也不多說,對著七娘子沒有笑臉也沒有哭臉,當然更不會拿通房說事。這一個多月來,七娘子雖然忙,但心境倒居然比較愉快,就連權仲白來為她扶脈的時候,都很有些驚異,“少夫人這一向應該很忙,怎麽元氣倒是不見虛弱。”
提到太夫人,許鳳佳眼神一沉,“五哥是在祖母身邊長大的,她老人家怕是舍不得五哥跋涉得太遠,我看,她遲早還是會向父親開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