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當年五娘子在的時候,進了明德堂的兩個通房,一個姓王一個姓毛,因為都是光明正大地做通房賞賜進來的,進門就有了姨娘的名分。面上雖風光,私底下卻一直被五娘子關在偏院裡,沒事絕不許出門,也就是七娘子進門的第二天出來給她上了茶,便再沒有多少動靜。
在明德堂正院裡住的,也就是大太太讓她帶來的玉芬、玉芳同乞巧了。
玉芬、玉芳私底下怎麽樣,七娘子不大清楚,但當著七娘子同她的心腹,總是乖得和貓一樣,從不敢隨意進堂屋來在七娘子跟前礙眼,當著許鳳佳,雖然難免飛兩個眼色,但行動上是再沒有一點不妥的。她們這些娘家陪嫁來的通房丫頭,生死榮辱不過七娘子一念之間,但凡有點腦子,當然都知道該怎麽做事。
七娘子就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這乞巧,的確也難辦得很。”
玉芬玉芳兩個畢竟沒個名分,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人物,但乞巧就不一樣了,畢竟在七娘子身邊服侍了幾年,很多事她心裡影影綽綽也有個數,這種親信不好好安置,很容易讓身邊人寒心。
但她又分明沾染了嫌疑,自己要是不殺雞儆猴,恐怕將來新進來的丫鬟們心裡有了祈盼,就算許鳳佳沒有心思,也難免鬧得難看,讓明德堂在樂山居那裡有了把柄。
立夏垂著眼不敢看七娘子,一邊慢慢地為她系扣子,一邊輕聲為乞巧求情。
“說起來,其實就是一場誤會。乞巧也是絕沒有那個膽子,敢蛇蛇蠍蠍地給姑娘添堵……”
這不就來了?立夏是個好心人,和乞巧在一塊兩三年,以她的性子,是肯定要為乞巧求情的。
“她倒是運氣好。”七娘子自言自語,又彈了立夏額角一下。“連你都為她求情。本來說不準是……”
想到乞巧幾次在許鳳佳跟前的表現,她不禁嘲諷地笑了笑。乞巧能以這樣的巧合脫身,是她都沒有想到的。
算了,畢竟相處幾年,也不是沒有感情。
“好,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就讓她過來見我吧。”她出了淨房,放肆地伸了個懶腰。“真是餓死人了,昨晚就沒有好生吃飯……”
西次間裡當然是已經預備了一桌豐盛的早餐,七娘子吃過早飯漱了口,谷雨和春分便抱著四郎、五郎來給她請安。
“聽說今兒少夫人起得晚,就沒有讓他們過來。”谷雨笑盈盈的,“可兩個小郎君惦念著少夫人,一上午問了幾次,怎麽還不去西邊。”
七娘子笑嘻嘻地點了點四郎、五郎的小鼻頭,“是不是真的?嗯?真這麽想七姨?”
五郎已經被桌前還沒撤走的盤碗給分去了注意力,一邊掙扎著要下地去抓,一邊心不在焉地嗯嗯哼哼。四郎卻瞅著七娘子點了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又把臉頰藏到了谷雨的肩上,不和七娘子對視。
這孩子實在是害羞得惹人憐愛。
七娘子把他抱在懷裡掂了掂,滿意地道,“似乎是又重了。”
她拿過撥浪鼓逗了逗四郎,等到五郎也看過來要玩撥浪鼓,便慷慨地又拿了一個一色一樣的小玩具,讓五郎捧著玩耍。等到兩個孩子都玩得入神了,才讓春分把四郎抱開,又問谷雨,“世子這些天有時常進來看望吧?”
谷雨望了兩個孩子一眼,才輕聲道,“每天倒是都進來看看,只是孩子們也不大認爹。”
大戶人家,小孩子要到懂事了才知道親近爹娘,也不是什麽稀罕事,畢竟從下生起就是奶娘丫鬟們照顧,往往對父母沒有特別的依戀情緒。七娘子也不以為意,又問,“起居小冊子帶來了嗎?”
就隨手翻閱著下元寫的起居小注,仔細地讀了讀兩個孩子這幾天的起居瑣事。慢慢喝過了一盞茶,才讓谷雨春分把四郎、五郎帶下去吃飯:這兩個孩子一天要吃好幾頓,作息和大人們都不大一樣。
等到四郎、五郎的腳步聲都聽不到了,立夏才把乞巧帶進了屋子。
不過幾天沒有在七娘子身邊服侍,這丫頭就憔悴了不少,雙頰甚至有微微的凹陷,平時那股自然而然的婉約清麗,早已經不翼而飛。和七娘子對望了一眼,她便哽咽著跪了下來,一邊磕頭一邊呢喃,“姑娘慈悲,姑娘慈悲。”
七娘子眉頭一皺,原來還有的一點點憤怒,在乞巧的這番做作跟前,倒也就化作了水。
這丫頭的生死就系於她一念之間……這樣的主從關系,本來就是極畸形的。乞巧就算有什麽不該有的念頭,也總是還沒有實現,就遇到了這樣尷尬的巧合。
“你是識字的。”她拿下了手邊的花名冊,遞到了乞巧手上,“對楊家的下人,可能也有幾分熟悉。這都是沒成親的男丁……你自己挑一個吧。”
乞巧的顫抖一下就止住了,她幾乎是驚愕地抬起頭,直直地對上了七娘子的眼睛。
七娘子平靜地回視著她,神色靜若止水。
立夏就用腳尖碰了碰乞巧的脊背,乞巧一下好像過了電,彈起身子又給七娘子磕頭。“姑娘慈悲!”
就算是沒有這番尷尬,乞巧也就是這個下場了,配個得用的管事,做個管事媳婦……主人身邊得用的大丫環,要不是抬舉成通房,要不然就是走白露的路子。在那麽不尷不尬的事體之後,七娘子這樣處置乞巧,已經非常寬大。
她唇畔就浮現了一個小小的笑,頓時又感到了一陣難言的輕松:乞巧畢竟跟在她身邊有一段日子,兩個人總是有感情的。
吃過午飯,七娘子又叫玉芬、玉芳進來說話。
大太太挑這兩個通房,實在是用了心思的,這兩個小姑娘今年都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生得雖不說花容月貌,但卻都很勾人,有一股特別的純情態度,就是女人見了,都要生出憐愛。
性子又都好,玉芬雖然有時候愛捉狹,但當著主人們卻很柔順,玉芳更是沒有一句多余的話,和泥巴一樣任人揉搓。見了七娘子,更是她還沒有開口,就已經軟成了一灘爛泥,抖抖索索的,連話都說不順了。
七娘子也不著急,將這兩個丫鬟晾在當地,自己喝了幾口茶,才細細地打量起這對姐妹花。
正妻是娶來當家的,通房才是討好男人們的,調教通房也算是門手藝,大秦的大戶人家少不了通房,當然也就有邊際產業應運而生。尤其江南鹽商聚集,揚州瘦馬聞名遐邇,大老爺就算再三嚴詞拒絕,也有些存心攀附的各地官僚,將蓄意培養,慣習百般淫巧的美貌少女送到楊家。好在他老人家雖然好色,但卻也自持,這些女子多半是被隨手轉送,或者打發了聽其聘嫁,因為出身畢竟不夠正經,除非被正經收用,閨中姐妹們是難得見到的。
恐怕玉芬、玉芳姐妹就是大太太從收到的通房中悉心挑選出來的。這些人身世飄零,並沒有一點可以依靠的親友家人,主婦一個看不順眼,不是轉賣就是借故藥死,就是死,都死不出一點痕跡,當然要悉心服侍主母,就算有幸生育,也絕不敢和主母一爭高下。
大太太送這一對通房給她,卻不是存心害她,只怕還是想在人事上給她一點幫助。
七娘子只是打量了玉芬玉芳幾眼,就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