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告密
“這些事情,她為什麽沒有告訴宋楚惜?”許久,葉薇才輕聲問道。
“她覺得楚惜的性子太過記仇,睚眥必報,如果知道這個,定然不會和魏國夫人罷休。可她說到底也只是宋演的女兒,就算有權勢也是因為父親得來的,又拿什麽去和魏國夫人鬥呢?那太危險了,她不想見到她為此賠上性命。”
葉薇覺得心口被針狠狠扎了一下,痛的厲害。從來都是這樣,傅母凡事都為她做了最周全的打算,因為真心疼愛,才會將這秘密封存在心底,獨自肩負起所有事情。從出生到及笄,她一直在她身邊保護著她,拚盡全力、費盡心血。她希望的,不過是她能夠平平安安地嫁人生子、一生順遂,唯有如此,才算完成了對她母親的承諾。可她這樣殫盡竭慮,卻依然讓她被害身死,噩耗傳回惠州的時候,她究竟是怎樣的心情?
她一定是恨極了,所以在聽到皇帝的話後,才如此輕易地對個陌生人寄予了希望。已經沒什麽好失去的,自然可以順著心意去冒險。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可以除掉左相一家,便只能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
葉薇不知道自己怎麽回到的漪蘭殿,妙蕊扶著她從轎輦裡出來,借著月光看到她煞白的臉色,忍不住驚呼,“小姐你怎麽了?哪裡不舒服?”
葉薇掙開她的手,徑直朝景怡宮後面的樹林走去,“都別跟上來。”
腳下的磚地變成泥地,踩起來深深淺淺、頗為松軟,葉薇立在林中茫然抬頭,只見稀疏的枝椏後藏著一輪彎月,正灑落如水清輝。
腦袋裡亂成一團,不斷閃過小時候的事情,安傅母在雅致的茶室內教她點茶,她在熏香嫋嫋的道觀中抄寫太平經,蘊初拉著她一起翻過圍牆,去摘熟透了的櫻桃……那是她快活無憂的閨中時光,原本並不覺得多麽稀奇,可直到今晚才明白,這快樂她的母親犧牲了自己的性命換來的。
哪怕被害得快死了,也掙扎著生下了她,可作為奪去她性命的女兒,卻對這段仇恨一無所知。
她甚至一度想放過那個該死的毒婦!
伸手按在樹乾上,她用力地摳著樹皮。水蔥似的指甲接連折斷,有血痕順著滲出來,她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傅母說她睚眥必報,說她如果得知此事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她瞞著她。葉薇知道她希望自己做怎樣的選擇,可這回注定她要違背她的心意。
知道了這樣的血海深仇,她再也不可能放下仇恨、抽身離去。這回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她的母親,即使豁出這條性命,她也要讓魏國夫人還有她的女兒血債血償!
皇帝最近喜歡一個人待著,在禦書房內,或者在別的地方,連高安世都不讓跟著。沒人有上前打擾,耳邊總是那麽安靜,他可以閉上眼睛,讓自己從繁冗的俗務中抽離出來,獲得片刻的輕松。
他在等一個結果。
這段日子他做了很多,有些事情下決定的時候都懷疑自己將來會不會後悔,可最終還是沒有退卻。他曾說過,這世上讓他真心在乎的只剩兩人,母親和阿薇,可他卻設了一個天大的陷阱,去算計這個被他真心在乎的阿薇。
他派賀期去南邊尋找楚惜的故人,最終在寧城鄉間尋到了傅母安氏。當年宋演的人講宋楚惜靈柩送回惠州,同時還打算清除她的仆從侍女。生死關頭,安傅母耍了不少手段,最終在虎口下保住了自己的性命。那之後她便一直躲在鄉間,如果不是這次賀期尋過去,還不知要藏到什麽時候。
他的本意只是想從安氏那裡得知些楚惜的往事,作為戳穿葉薇的證據,可沒想到她會給她帶來這樣的消息。整整思考了一個晚上,他還是決定把這件事告訴葉薇,如果她不是楚惜,知道這件事也沒什麽大礙,但如果她確實是,那麽這真相對她來說就太重要了。
距離那個傍晚已經過去四五天了,這麽長的時間,應該夠她打探到安傅母的住處了吧?他了解她的性子,茲事體大,她又多疑謹慎,此番必然不會只聽信他一面之詞。她肯定會找到安傅母,無論用什麽方法,都要從她嘴中得到最確切的消息。
那麽再過兩日,應該就能見到她潛入安傅母的居處了如果她真的是楚惜的話。
皇帝從筆架上取下一支筆,面無表情地在宣紙上寫著什麽,外面忽然傳來聲音,是高安世立在珠簾外輕聲道:“陛下,那邊來人了。”
他手停住,“讓她進來。”
珠簾挑起,有女子裹著黑色的披風,恭敬地跪在屋子中央,“奴婢木樨,參見陛下。”
皇帝坐在椅子上往後一靠,“說吧,大晚上過來是發現什麽了?”
當初派這宮女過去時便交代了她,如果沒特別重要的事情輕易不要來永乾殿,免得被葉薇發現。她不是不曉事的人,既然冒險來了,必定有她的理由。
“啟稟陛下,奴婢在頤妃娘娘的寢殿內發現了一個東西,覺得應該交給您看看。”說著,從衣袖中取出一個小瓶子,交到了高安世手中。
皇帝接過打開,倒出了兩顆黑色的藥丸,“這是什麽?”
“這是奴婢在頤妃娘娘床榻內側的暗格中發現的,原本裝在一個白玉小瓶中,奴婢害怕被發現就隻取了兩粒出來。來之前奴婢已經仔細驗過,發現它是……”
皇帝不自覺捏緊了瓶子,“是什麽?”
“是避孕的藥丸。”
木樨說完之後立刻低頭,準備迎接接下來的勃然大怒。然而讓她意外的是等了好一會兒,都沒半點動靜。她猶猶豫豫地抬起頭,卻見皇帝依然維持剛才的姿勢坐在那裡,臉上的神情居然很平靜。
她也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繼續擔憂,硬著頭皮道:“若陛下沒有別的吩咐,奴婢告退。”她奉命去監視頤妃娘娘,發現異樣便來回稟,現在事情說完了,得趕緊回去,時間拖久了擔心被景怡宮的人發現。
木樨下去了,高安世也跟著下去了,皇帝依然坐在那裡。手中的藥丸被握得久了,裹上層溫熱。他看著那黑色的東西,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不怎麽生氣。
心中充盈的,是一種意料之中的無力感。
就好像很早以前這個想法就開始滋生萌芽,他只是一直不曾發覺,又或者發覺了,但是不願意去深想,不願意去面對。
那次在冰窖中,他第一次讓她給他生個孩子,後來又說過許多次,如今想來,沒有一次她是認真答應過的。
原來她一直都不願意給他生這個孩子。
原來她說過的那些話,全部都是在騙他。
他想笑,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就像被扼住了一般。右手一點點用力,他幾乎要將那小小的藥丸捏碎。它們不該出現在他面前,沒有它們他還能在欺騙的謊言裡待得久一點,不會像如今這樣,在宮人面前狼狽不堪。
“陛下……”
他一把抓過桌上的硯台,狠狠地擲過去,“滾出去!”
高安世被墨汁淋了一身,擦都不敢擦便“撲通”跪下,“陛下恕罪,微臣有要事稟報!”
皇帝大口大口地喘氣,過了許久才聽到他壓抑的聲音,“什麽事?”
“您安排在景怡宮的影衛剛剛遞來消息,說頤妃娘娘看著不太對勁,像是……像是今晚有什麽計劃……”
今天晚上?
皇帝牙關緊咬,“這麽著急麽?她想見安氏,正好朕也有許多話想跟她說,那就今晚一並解決了吧!”
沒有帶更多的宮人,皇帝和高安世一起去了翠竹軒。這是宮中一處閑置許久的宮殿,隻住著幾名負責打掃的宮人,地處偏僻,向來無人問津。
安氏便被他安置在這裡。
皇帝隱身在庭院中,身上的墨色大氅與黑夜融為一體,成了最好的掩護。他面對的地方便是安氏居住的房間,三級台階通上去,是清幽雅致的走廊。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那裡,袖長的雙手在寬大的衣袖中慢慢攥成了拳頭。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宮娥打扮,臉上也做了些手腳,第一眼看過去竟差點沒認出來。
她在門前立了片刻,伸手叩門。裡面過了一會兒才傳來回音,是安氏帶點防備的聲音,“誰?”
“妾名若水,江南寧城人士,聞得夫人喜好笛曲,所以上門請教。望夫人不棄鄙賤,賜妾一見。”
房門打開,安氏一臉震驚地看著她,“你是什麽人?”
葉薇微笑,“此地不宜談話,夫人能否容我進屋一敘?”
安氏仍在猶豫,葉薇拿著個玉佩在她眼前一晃,她驚愕地睜大眼睛,“是沈……”
“噓”
安氏沉默片刻,終是側身讓她進去,然後關好了門。
皇帝慢慢從黑暗中出來。葉薇剛才說的話他沒聽懂其中的含義,卻知道必定與楚惜有關,就像她當初取得沈蘊初信任那般,如今故技重施到了安氏身上。
右腳踩上台階,他拾級而上,在房門前站定。其實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可以離開,葉薇來找安氏便說明了一切。然而那兩顆藥丸的樣子清晰地刻在他腦中,哪怕吹了一路的冷風,也無法平靜下來。
他不想再和她遮遮掩掩下去了,就今晚吧,無論她是人是鬼、是宋楚惜還是葉薇,有些事情,他都想和她問個清楚。
這個念頭剛剛落下,房門就毫無征兆地打開。他措不及防,只見他的對面、門檻裡側,赫然站著面無表情的葉薇。
她平靜地與他對視,許久方勾唇一笑,“我就知道是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