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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寵》第48章 半夢
  第48章 半夢
  “婕妤娘娘。”

  葉薇慢慢抬頭,“這笛子,是道長自己做的?”

  謝懷從她手中抽走竹笛,“不是。”

  “哦……”她微笑道,“做得挺好的。”

  謝懷手腕一轉,那抹翠色在眼前晃動,下一刻便消逝在袖袍中,“娘娘也懂製笛?”

  “以前曾經學會,略知一二。”葉薇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這麽晚了,道長怎麽在這裡?”

  謝懷不答反問,“那娘娘您呢?不在殿內為韻妃娘娘坐夜,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我頭疼,出來吹吹風。”

  謝懷“哦”了聲,繼而後退半步,“還未向婕妤娘娘賀喜。”

  “如果道長是說的晉位之事,那便免了吧。韻妃娘娘大去,本宮此時覺不出喜來。”

  “娘娘何必悲傷,韻妃娘娘大去焉知不是福氣?生者多辛苦,有時候離去才是解脫。”

  許是因為那個笛子,葉薇心中對謝懷的防備少了些,語氣也透出隨意,“道長真本宮吃驚。我還以為您要說生者多辛苦,修道成仙方為正經呢!”

  這話頗有些不敬,他瞅她片刻,輕輕笑了,“娘娘不信這個。”

  “怎會?”她立刻否認,“上皇都深信不疑的東西,本宮哪敢不信。”

  “上皇信是上皇的事情,與您沒有必然關聯。”他語氣悠閑,覷見她神情時又道,“娘娘擔心什麽?貧道難道還能把您說的話傳出去不成?”

  這樣的談話,讓葉薇有點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她和他是談笑無忌的好友,彼此都是對方深深信任著的人。

  “道長,能問您件事麽?”

  “什麽?”

  “你說人死之後,靈魂會去哪裡?”她道,“太平經裡說,人死之後,靈魂會進入幽冥,受地陰神的考察。善者有賞,可上升受天之衣食,惡者受罰,謫作河梁山海之鬼①。韻妃娘娘堅信著這個,所以一世不敢作惡,只為了死後可以到天上和女兒團聚。可是這些,是真的麽?”

  女子聲音帶點迷茫,仿佛陷入什麽糾結之中。謝懷看著墨黑的夜空沉默片刻,輕聲道:“你願意相信,它就是真的。你希望韻妃娘娘得償所願,那麽可以想象她已經和女兒團聚。若這還不夠,你可以套用佛家的理念。輪回轉世,下輩子她們能再續母女前緣。”

  好端端一個道士,還是整個帝國名聲最大、權勢滔天的道家宗師,居然在這裡給他說什麽佛家理論,葉薇詫異完了忽然“撲哧”一笑。

  “怎麽,貧道有哪裡說得不對?”

  “不,不是。”她連忙道,“我只是想到一個朋友,恩……他也說過類似的話。”

  是綠竹猗猗的涼亭內,男人捏了枚棋子,隨意地放到棋盤,“佛家也好,道家也罷,你拿它當個寄托便是,怎樣讓自己愉快便怎樣想,不用太偏執。”

  她當時不屑地回道:“說這種話,真不像是好道士!”

  “我本來就不是好道士。”他氣定神閑,“好道士這種時候是會手下留情的。”

  然後下一刻她便發現,棋盤上屬於自己的山河已經全部淪陷……

  原來過了這麽多年,哪怕他性子截然不同、身份天差地別,有些東西卻從未改變。

  “朋友?什麽朋友?”

  “是家鄉一位法師。”她自然道,“今晚在這裡遇上也好,上次在‘一汀煙雨’的那個問題,其實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跟您解釋。”

  他神情略變,“哦?”

  那個大雨磅礴的下午,他隔著旖旎杏花詢問她,如果是宮人告知了他的姓名,又豈會不說明他便是天一道長。

  他問得太突然,措不及防下她無法回答,只能落荒而逃。

  所以,過了這麽久,她終於想好找什麽理由誆他了?

  “您懷疑得很對,我確實對您說了謊。您的身份不是宮人告訴我的,那晚在太液池邊偶遇之前,我也從未見過您本人。”葉薇露出黯淡而掙扎的表情,“我會知道您的樣子和姓名,完全是因為一個朋友。”

  他看著她,“這回又是什麽朋友?”

  她沒聽出他語氣的怪異,自顧自說了,“您還記得一位故人吧,左相大人的嫡長女,宋楚惜宋大小姐。”

  這就是她思考到最後的答案。反正當初也是靠這招蒙到的蘊初,回頭兩邊也對得上。

  “我和宋大小姐是莫逆之交,很長時間都保持著書信往來。她和我提過蘊初,也提過您,特別說過您‘風姿動人’,還畫了像佐證。那幅畫作得栩栩如生,所以那晚一見面我就認出來您來了。”

  說完這些,她默默等著謝懷的驚訝。她已經準備好大批證據,足以解除他全部懷疑。自己冒充自己這件事,多做幾次就熟練了,不在話下。

  可她等了很久,頭頂都沒有聲音,隻得錯愕抬頭。

  夜很黑,男人的臉色卻有點蒼白。他看著她,眼眸裡藏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仿佛灼熱的光,又像是美玉摔碎前最後的光華,璀璨得讓人心痛。

  她看得愣住,也忘了說話。

  “小姐,您怎麽還不回……”妙蕊猛地停住腳步,“天一道長,您怎麽在這裡?”

  謝懷霍然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微風鼓動袖袍,發出輕微的聲響。而葉薇站在原地,茫然而困惑地抿緊了雙唇。

  她好像忽略了什麽東西,可究竟是什麽,一時半會兒卻想不出來。

  那天晚上葉薇做了個夢。

  是她十五歲那年的上巳節,族中按規矩在那天為她舉行及笄大禮,而她在儀式結束後,躲開長輩和仆人的視線,從後門溜了出去。

  草長鶯飛三月天,從來都甚少離開青雲觀的謝懷特意下山,就為了到惠州城內給她送賀禮。

  他們約在城中的鏡湖見面,男人沒有穿打眼的道袍,而是著了月白深衣,立在柳樹下的樣子不似道士,更像是飽讀詩書的讀書人。

  她放輕腳步,想要嚇他一跳,誰知還差五步遠的時候被他抬頭看了個正著。

  那天是她第一次梳成年女子的發髻,如緞烏發綰成單刀半翻髻,斜插金崐點翠梅花簪,身上是琉璃白提墨蘭齊胸襦裙,素雅的搭配極好地遮掩住她的桀驁不遜,顯出幾分溫婉來。

  謝懷打量她許久,才拖長了聲音道:“‘眉如遠山,眸若點漆,齒如瓠犀,唇若紅菱。’你若不說話,就真是個美貌莊淑的當世佳人了。”

  “我就當你是誇我。”她走過去,很不客氣地攤開手,“禮物呢?讓我甘冒大險跑出來的大禮在哪裡?”

  “你這人也太勢力了,都不說先客套幾句,張口就索禮,臉不會紅麽?”

  “是你自己說絕對是我猜不到的大禮,我才這麽期待的。像我族妹送的那些繡品啊玉鐲什麽的,都懶得多看幾眼。”她認真道,“所以,我真的很給你面子啊!”

  他低笑,“你先回答我,今天的笄禮好玩麽?”

  “不好玩。”她老老實實道,“頭髮被反覆梳了三次,頭皮現在還在痛,而且那麽多雙眼睛盯著,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摔倒。”

  “那你最後摔了麽?”

  “怎麽可能!安傅母昨晚威脅過我了,如果敢出半點岔子,今天就去母親畫像前抄十遍女誡。”想了想又露出個愉快的笑容,“不過還是有值得高興的事情。她們都說我穿著華衣高冠的樣子,比我那個刻薄的族姐美麗數倍,余心內十分滿足。”

  她沾沾自喜,像個偷到魚的貓兒。他終於笑著搖頭,從袖中取出個盒子,“好吧,不吊你胃口了。這就是我送你的賀禮。”

  她接過來,好奇地打開。卻見紅色的絲緞上,躺著串精致的手釧。以十八顆半鏤空的象牙珠子製成,每一粒小小的珠子上面還雕刻著一座惟妙惟肖的觀音坐像,無比的精巧。

  “這是什麽?”她小心地拿起手釧,眼睛裡光芒閃爍,“象牙手釧……這裡面是觀音像麽?這麽小的珠子是怎麽雕上去的啊!”

  “這手釧是幾百年前南方林邑國獻給晉朝中宗皇帝的貢品,一共有十串。你手裡這串,據說曾屬於貞淑皇后。”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讓少女臉上的驚訝變成了驚歎,“貞淑皇后?你不騙我麽!”

  他對知識面狹窄的少女致以真切的鄙夷,“不信的話就回去翻書,晉史裡提過的。”

  她於是握緊了手釧,滿心都是雀躍和欣喜。然而稍微冷靜點後,另一個念頭又浮了上來。

  “你是怎麽弄到這東西的?”

  她記得自己曾跟他提過,說翻野史時很喜歡貞淑皇后的故事。所以他是特意找了這串手釧給她麽?前朝皇室的珍藏,還曾屬於一國之母,必然是萬分珍貴的。他不過是個身份尋常的道士,要得到這東西談何容易?

  “這你就別管了,你只需要告訴我,喜不喜歡這禮物?”

  她還想撐一撐,“你說說你一個道士,居然送我雕著觀音坐像的手釧,就不怕道君說你三心二意?哦,我忘了,你侍奉道君從來都不虔誠的,青雲觀遲早被你帶入歪路……”

  聲音越來越含糊,最後完全消失。

  他眼中含著笑,意味深長地看著她。而她把手釧套到腕子上,抬起頭認認真真道:“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頓了頓,“這是我從小到大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

  女孩明顯被感動得一塌糊塗,他猶豫片刻,還是慢慢抬起手,溫熱的掌心落上她頭頂。

  他撫了撫她靜心梳就的發髻,語氣裡帶著自己也沒察覺的溫柔,“你喜歡就好。”

  一陣風吹過,柳絮紛紛揚揚,迷了她的眼睛,也亂了他心緒。

  ……後來呢?

  那手釧後來去了哪裡?
  哦,是了,她想起來了。半年前的太液池畔,宋楚怡漫不經心地抬手扶鬢,雪白的腕子上便戴著這個東西。如一根針般刺進她的眼睛。

  她殺了她,還搶走了謝懷送給她的手釧,並以此去博取皇帝的信任。她不恨她都沒有天理。

  半夢半醒間,她在心裡提醒自己,有朝一日得報大仇,千萬要記得把這個手釧也拿回來。

  畢竟,那是他送她的及笄大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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