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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寵》第70章 中秋
  第70章 中秋
  大燕建國迄今已逾百年,當初高祖皇帝滅亡晉朝後,並未大興土木,而是直接在晉朝的皇宮住下。之後的一百年來,歷代君王雖各有修繕擴建,到底沒脫離最初的底子,是以如今的大燕皇宮依然是幾百年前由大晉太祖皇帝下令修築的宮城。

  譬如今夜用來設宴群臣的興慶殿,便是由晉朝的慶安殿改建而成。它位於灼蕖池西的一座高地上,由四座殿堂高低錯落地緊密結合而成,左右各有一座方形和矩形高台,台上有體量較小的建築,各以弧形飛橋與大殿上層相通,使整個宮殿看起來十分壯麗。

  規製宏偉,結構特別,這與眾不同的殿堂通過書本和繪畫傳入民間,惹得百姓神往無限。大家一致認為,只有到過興慶殿赴宴,才真正算得上人上人,才有資格被稱為國之棟梁、天子近臣。也因為這樣的說法,百官無一不以能入興慶殿赴宴為榮,期待程度僅次於科舉高中時宣政殿當廷唱名。

  如今又是滿座人傑、珠玉琳琅的好日子,葉薇坐在九階之上的珠簾後,慢悠悠喝完了杯中美酒,這才收回視線。

  她今日穿了襲胭脂紅齊胸對襟襦裙,臂纏琉璃白折枝披帛,烏發綰成朝天髻,上簪赤金鏨花累絲發簪,看起來明**人,執杯飲酒的手勢也甚為優雅。

  伊人華美至斯,自然引來無數側目。眾人素知她行事囂張,但妝容衣飾一直走的清麗素雅路線,今日竟在這等華宴上大反其道,不免心生困惑。

  “慧貴姬今晚的裝扮真是讓人眼前一亮,和你比起來,身後的燭火都有些失了光彩呢!”襄愉夫人微笑道。

  董承徽也附和道:“說的是,以前只見貴姬娘娘淡靜如菊,竟不知您也有豔如芍藥的一面。”

  她們誇得厲害,連皇帝都轉過頭認真看了看葉薇。那目光卻不像旁人含著笑,反而帶著股冷淡,片刻後失了興致般別開視線。

  竟是不置一詞。

  他這個樣子,大家也不敢繼續談論,心中的困惑卻加深了幾分。陛下一貫最寵愛慧貴姬,前陣子還冒著暴雨與她泛舟湖上,如今怎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對她態度冷淡?

  莫不是兩人之間出了什麽問題?算起來,陛下這陣子確實沒有去蓬萊島上看她啊……

  玉觥握住掌中冰冰的,葉薇認真端詳上面並不明顯的肌理,泰然自若。

  她只是不曾在宮人面前盛裝華服,但皇帝單獨召見時卻穿過這樣豔麗的顏色,他看習慣了才不會有多大反應。

  不過為什麽要故意對她這樣呢,倒是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陛下。”

  熟悉的聲音響起,在這匯聚了天之驕子的殿堂內,音量並未刻意拔高,卻自有震懾全場的威力。一時間議論聲也好、絲竹聲也罷,通通停歇下來。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大殿中央,左相宋演手執青銅酒爵,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

  “微臣謹以此杯恭祝陛下安樂康寧、萬壽無疆,願我大燕國運昌隆、千秋萬代!”

  紫袍玉帶、漆紗襆頭,跪地祝禱的男人有一張並不顯老的面龐,目光流轉時依然蠱惑人心。葉薇知道他當年曾是名動天下的美男子,打馬經過瓏安街總會遭到少女們的瘋狂圍堵。

  儀容出眾、才華橫溢,若非如此也不能先後得到寧城沈氏以及煜都白氏兩家嫡女的青睞。

  胸腔子裡有什麽東西越跳越快,到最後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了。右手握緊了鑲金牙箸,指節泛白之後又開始泛紅,她卻全無知覺。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她的父親,拋棄了母親也拋棄了她的父親,她終於再次見到他了。

  跨過輪回轉世的深淵,他們父女終於重逢。

  左相親自敬酒,皇帝自然不能怠慢,也高舉酒觥笑道:“承西涯公吉言,朕也以此杯祝你身康體健、福壽綿延,與夫人和諧美滿、齊家團圓。”

  前面還挺正經,後半句卻帶了點調侃,宋演搖頭微笑,群臣見他二人氣氛融洽,也連忙湊趣了幾句。

  皇帝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轉頭對一直沉默的宋楚怡道:“皇后,今日難得父母姊妹皆在,你不如當眾獻上一份禮物,聊表孝心?”

  宋楚怡羽睫輕顫,“陛下指的是……”

  “你忘記了?咱們不是約好今天晚上,由你當眾演奏笛曲,給朕聽,也給令尊令堂聽。”

  他言笑晏晏,宋楚怡卻如坐針氈,幾乎有拔腿就跑的衝動。打從半月前和皇帝說定這件事,便成為她揮之不去的噩夢。給父親去了信讓他調查,可當年護送宋楚惜的人早死絕了,怎麽可能查出她吹奏了什麽曲子?
  仿佛一柄鍘刀懸在頭頂,她日夜憂心要如何熬過今晚,連覺都睡不好。最絕望的時候,甚至異想天開地企盼他臨到頭忘記了,不會提起此事。但其實心中也明白,那不過是妄想。

  “臣妾自然沒忘,只是臣妾近日感染風寒,嗓子疼痛難忍不說,氣息更是不穩。如此狀態下吹奏的曲子,恐、恐有辱聖聽……”她說著,真的咳嗽了幾聲,連忙用繡帕捂住嘴唇,遮掩自己的失態。

  蝶衣輕撫背部替她順氣,落衣則斂衽跪倒,慚愧不已地看向皇帝,“是奴婢失職。皇后娘娘久不習笛曲,為了今夜的演奏廢寢忘食,一時就疏忽了保重身體。奴婢身為娘娘的貼身侍女,本該在這些事上多加留心,照顧好娘娘鳳體。可奴婢沒能盡到自己的本分,令得娘娘染疾、陛下掃興,實在罪該萬死!請陛下降罪!”說著,稽首長拜到底。

  蝶衣也連忙在她旁邊跪下,“奴婢同罪!”

  宋楚怡依然以帕掩唇,咳嗽卻停了下來,啞著嗓子道:“陛下若要責怪,還是怪臣妾吧。我性子倔,專注起來旁人的話都不肯聽,她們也是沒辦法。是臣妾辜負了陛下的期待!”

  主仆三人先後請罪,陣仗著實唬人,九階上下都靜靜地看著,等候君王的決斷。

  “不過是件小事,皇后何必這般鄭重?快些起來,讓令尊令堂看到,還當朕對你不好,這才嚇得你這般戰戰兢兢。”他扶起宋楚怡,再順口對兩個婢子道,“你們也起吧。”

  宋楚怡略微松了口氣。還好還好,皇帝沒有逼迫到底,不然她真不知該怎麽辦。不過想想也是,在這樣的場合,他難道還能逼著她演奏不成?母親出的主意雖然有些丟人,卻已經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原來皇后娘娘曾答應在今晚為陛下演奏笛曲?中秋之約,倒是風雅,若當真成了傳出去不失為一樁佳話。”襄愉夫人笑道,“真是可惜,娘娘鳳體違和,白白損失這麽好機緣。”

  應允獻藝卻臨時退縮,這實在是很掉價的一件事,哪怕拿了身體不適來做借口也是一樣。宋楚怡神情尷尬,強自鎮定道:“是本宮無福,心中也甚為惋惜。”

  “不過說起笛曲,就不得不提兩個人了。姚昭容和慧貴姬,這兩位吹奏的笛曲可都是絕妙,連陛下都讚不絕口。”

  姚昭容已被幽禁數月,連今晚這樣的場合都沒能出席。宮中眾人早把她的名號視為禁忌,也就只有襄愉夫人敢這麽自然地提起。

  皇帝也是毫不介意的樣子,“姚昭容和慧貴姬的笛曲確實很好,朕本來也是好奇,不知皇后的技藝和這兩位比起來孰高孰低,想探個究竟。不過既然你身體不好,也只能作罷。”

  “陛下這話便是折煞臣妾了。娘娘千金之軀、無上尊貴,臣妾如何能比?”葉薇謙遜道,“待到娘娘鳳體好轉,自有為陛下演奏的機會,到那時您定然嫌棄臣妾的微末伎倆,再不願聽了。”

  雖不知皇帝為什麽要讓宋楚怡吹笛子,但她很清楚自己這個妹妹根本瞧不上這門技藝,會吹就有鬼了。今晚看她尷尬成這樣,她心裡著實痛快,要不是顧忌人多都想哼小曲兒了。而且瞧這架勢,她是壓根兒不敢承認自己不會吹,既然如此,怎麽能讓她就此躲過呢?

  陛下您千萬別放棄,一定要逼得她徹夜苦學,最後成為笛曲國手不可!
  “陛下您聽,慧貴姬話裡可藏著擔心呢。”襄愉夫人笑道,“您若真想聽笛曲,不若讓慧貴姬吹奏一段。既能證明您沒有嫌棄她,也能讓眾人飽飽耳福,為這佳節增添喜慶。”

  此言一出,大家立刻打起精神,目光炯炯地看過去。如果今晚真讓慧貴姬吹了曲子,那可是狠狠打了皇后的臉。她做不到的事情讓一個區區妃妾做到了,連左相都得跟著丟人!

  迎著各種期待的目光,皇帝看都沒有看葉薇,乾脆道:“算了,朕不過一時興起,並沒有執著到那種程度。”想了想又道,“害得皇后抱恙在身,朕心裡實在過意不去。你不用再學,好好將養身體吧。”

  本以為即使熬過了今晚,還是要繼續憂心此事,宋楚怡正因為葉薇的話咬牙切齒,沒想到皇帝居然徹底把這個重擔給她卸去,一時都有些欣喜傻了。

  “諾,臣妾……臣妾謝陛下體諒!”她長拜謝恩,忽然就覺得渾身輕松。

  她忙著高興,都沒有注意到皇帝臉上淡淡的失望,滿座妃嬪和大臣卻看了個清楚。暗自揣測一番,都覺得皇帝雖然表面上沒有責怪皇后,心中還是不滿的,這樣興致盎然地想聽她吹曲子,結果卻因為生病作罷。這麽一想,不由對皇后心生鄙夷,真是個不中用的,這樣好的機會都握不住,白白將恩寵變作厭棄。難怪當年陛下那樣的專寵憐愛,都給她消磨殆盡了。

  左相自然將皇帝的神情看在眼中,思忖片刻便道:“是微臣教女無方,才讓她孱弱無能至此,請陛下恕罪。”

  皇帝擺擺手,“西涯公說得哪裡話,朕不曾責怪皇后,更不會責怪於你,大可安心。”

  左相還欲說話,皇帝卻已端起酒杯打斷了他,“來,咱們君臣再飲一杯,為今夜的皎潔月色!”

  左相無奈,隻好端起酒杯與他遙遙一碰,各自飲下。

  宋楚怡也知道自己今晚讓皇帝失望了,但比起當初的騙局被揭穿,這樣的結果也不算什麽。她只是覺得後悔,自己那天為何那麽沉不住氣,如果不主動跟皇帝說要表演什麽笛曲,也不會惹來這麽多麻煩!

  不過好在,這件事總算了結了。

  正在心中安慰自己,卻不料皇帝竟再次轉頭,口氣還是那麽溫和,“其實朕只是懷念當年與楚怡見面時她吹過的曲子,清麗悠揚,畢生難忘的妙音。朕記得你當時說起過那支曲子的名字,叫什麽來著?你不吹也不打緊,回頭告訴了教坊司,讓她們挑一撥樂姬排練了,咱們可以一起欣賞。”

  脊背忽然繃緊,她額頭的汗都下來了!

  他就坐在她旁邊,帶著笑意凝視著她,仿佛這世上最溫柔的情人。可宋楚怡卻沒來由地覺得恐懼。他眼中藏著冰、藏著刀、藏著給她設下的萬丈陷阱。而她不敢前進,也不敢後退,無論哪裡都是絕路,甚至連站在原地等死的機會都沒有。

  他步步緊逼,“皇后還記得麽?那首曲子,叫什麽名字?”

  手指已經攥到一起,她大腦一片空白,什麽都忘記了。

  左相瞧見女兒面如死灰的樣子,心裡暗罵了句“廢物”。一定是因為陛下適才的寬和而放松了警惕,所以面對著突如其來的發難才會這麽茫然。之前叮囑她的都白說了!
  正想開口幫她解圍,殿門處傳來喧嘩之聲。大家隨之望去,卻見一個宦官快步入殿,在中央跪下,恭敬地磕了個頭。

  “微臣參見陛下,陛下大安!見過諸位貴人!”

  皇帝慢慢把視線從皇后臉上挪開,轉而看向前方。虛抬了下手,他態度十分客氣,“周大人,你不在建章宮服侍太上皇,怎麽會來這興慶殿?可是父皇有什麽吩咐?”

  居然是太上皇的貼身宮人!
  周兆再次叩首,“正是。微臣奉上皇之命,前來請陛下和諸位大人移玉,前去建章宮一敘。”

  去建章宮?

  大家驚疑不定,不明白這位太上皇葫蘆裡賣的什麽藥。打斷盛大的中秋夜宴,把幾十號人拖去建章宮,還是整個國家身份最高的權貴,可不是什麽小事!
  難不成是退位讓賢之後太過寂寞,於是選在這個時候博下存在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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