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戒心
  綠雲宮是一座建築精妙、風格精雅的宮殿，與皇后所居的景仁宮相聚很近。

  此時，在景仁宮內，盛裝的皇后正在等著后宮嬪妃前來例行請安。在這當兒，她側頭詢問身邊的心腹嬤嬤，“昨兒選秀的那事兒，經過了一夜，那個女刺客招了沒招？”

  嬤嬤恭敬地回答，“回稟娘娘，刑部審了一夜，那女刺客還是一口咬定無人主使。因為用了刑，已經昏死過去兩回了。”

  皇后冷著臉，靜默了半刻，忽然嗤笑一聲，“皇上把本宮蒙在鼓裡，不就是為了演這一出殺雞儆猴麽？天威難測，我們應該做一回忠實的看客才是！”

  嬤嬤惟命是從地躬了躬身，沒有再說什麽。

  皇后忽然又想起一事，“對了，那個姓傅的小丫頭，分明殿前失儀，卻還是得了皇上的獎掖，本宮思來想去，總覺得大有蹊蹺。你派人去查一下，那個小丫頭到底有什麽特別？竟能讓皇上對她的好感非同一般！”

  “是，娘娘！”

  ***
  時辰尚早，傅君雅已經跨進了綠雲宮的宮門。兩個內侍把她送到這裡，跟門上的小宮女簡單交待了一下，告訴說她是新來的公主伴讀，便就離開了。

  門上的幾個小宮女警惕地打量了她幾眼，其中一個轉身進去通傳了。

  在等候的時間裡，傅君雅好好地觀察了一下這座宮院。

  只見宮內遍植楊柳，楊柳才剛剛吐露新芽，可以想見不久之後，楊花柳絮飄飛的時節，樹冠新綠，花絮如雲，不辜負“綠雲”之名。

  可是這樣的自然之趣並非重點，殿內最打眼的莫過於：中庭擺著兩缸南越進貢的金銀龍魚，階下擺著兩溜人工催開的富貴牡丹。

  在這種春寒料峭的初春時節，也不知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呈現如此異景？皇帝皇后對清河公主的寵愛之意，由此可見一斑。

  有那麽半刻，傅君雅的心裡生出了沮喪之意。她真想說對梅笑冬說，大人，我乾脆放棄你得了！我雖然喜歡你，卻沒有喜歡到癡迷的地步，若是及早抽身，還可以撿到一條活路。

  可是另一方面，心裡卻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哼，公主又如何？越是公主看上的男人，我越要去爭、去搶！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若是拉出去單挑，公主就一定比臣女強嗎？

  這一刻，她腦中盤旋的盡是恩師蘇懷秀那驚世駭俗的教導。蘇先生那清貴光華、榮光懾人的氣度，像謫仙，也像真正的皇族。先生曾說，她這個關門弟子已經學到了她的八九分。如果先生還在，一定會鼓勵她不要放棄，但又要很講究技巧地去爭取吧……

  傅君雅正胡亂思忖間，面前已來了一位十五六歲的大宮女。來人端著一張微笑的秀麗的面孔，眼底卻有一抹淡淡的厭煩和疏離。

  看來之前的那些個公主伴讀們都沒討到什麽好啊！正所謂，有其主，必有其仆；反過來，有其仆，多半也必有其主。只看來人就知道了，這位清河公主不僅脾氣大，而且戒心還很重很重呢……傅君雅淡淡地歎息著。

  她心裡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但還是盡量無害地微笑著，不流露出一絲真實的心思。

  世人都道公主伴讀是一種莫大的榮譽，誰知道其實是遭人輕蔑，兼凶險萬分？
  “姐姐好！”她揚起了一個甜憨的笑容，率先行禮招呼。

  那宮女似是有些驚訝於她的熱情，匆匆地給她回了一禮，隻說：“奴婢見過傅小姐。請傅小姐隨奴婢這邊來。”便帶著她入內、穿過庭院，來到了偏殿的一間耳房內。

  整個過程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位宮女完全沒有提到“公主伴讀”一語。

  可是皇宮中不應該出現“不小心忘記了”這檔子事兒，傅君雅於是知道，她的新身份暫時還沒有得到綠雲宮的承認！
  ***
  “傅小姐請在此稍坐。奴婢還有事，先行告退了。”那宮女指著耳房裡的一張座椅，淡淡地說了一句。而且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根本就沒看傅君雅的眼睛，丟下她就要走的樣子。

  傅君雅傻傻的，依然笑得毫無心機，“好，多謝姐姐，姐姐慢走。哦，對了，還不知道姐姐你怎麽稱呼呢？”

  那宮女極輕微地皺了皺眉，似是對傅君雅這樣纏著自己追問感到有些不耐煩。

  可是，按照規矩，遇到比自己身份高的人，原就該宮女先做自我介紹的。

  “奴婢綠腰。”那宮女勉強做了個欠身的動作，更顯得那纖纖腰身不盈一握。

  “管急弦繁，綠腰宛轉。姐姐肯定很擅長舞蹈吧！”傅君雅的笑容越發燦爛了，竟是很有談興的樣子，完全不顧對方急於離開的心情。

  綠腰臉色微僵，可對方話語裡的恭維之意讓她小小地得意了一下，她終究拉不下臉來，隻淡淡地點頭，“不敢當擅長二字。”

  宮裡人人皆知公主殿下正在學舞，她怎麽敢“擅長舞蹈”，那豈不是要越過了公主去？
  正巧這時偏殿值守的宮人奉了茶上來，綠腰忙道：“傅小姐慢用，奴婢告退。”她低頭掩去眼裡的些許尷尬和歉疚，匆匆走了幾步，人已經到了門外。

  傅君雅微微一歎。看綠腰的身份雖是大丫環，但卻如此的小心謹慎，處處提防，時時戒備！罷了，她能理解綠腰的這種心理，只因為遇到一個強勢又多疑的主子，怕主子懷疑、責罵，因而隻肯獨善其身，不敢對除了主子以外的任何人稍有友好的表示……

  可以肯定地說，綠腰如此戰戰兢兢，那清河公主必然不是什麽心胸豁達之人。

  可是這樣一來，事情倒是好辦些了。對付直腸子的人，總比對付心有八竅的人要稍微容易一些吧？如果今日迎接她的是過度的熱情，那麽她反而要加倍留心了。

  奉茶的宮人放下茶盞，又說了一句請她稍等的話，便就低頭含胸地離開了。

  好像生怕多留一刻，多說一句話，便就會惹來什麽麻煩似的。

  典型的驚弓之鳥、噤若寒蟬。

  傅君雅忽然十分好奇清河公主的手段，她到底是怎麽調教綠雲宮的下人的，竟能讓這所有人都對她又敬又怕？
  ***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傅君雅獨坐在這間耳房中，四周悄然，不聞半點聲響。如果不是隔了一會兒就有人來續茶、加水，她真的懷疑自己已經被人家徹底遺忘！

  可是來人也僅僅是續茶而已，沒有人好意地來解釋說清河公主正有事在忙，也沒有人回復說已經通傳給公主知道，更沒有人仔細盤問她的來歷。

  也許，這樣無聲的等待，便就是清河公主對她的第一重考驗？

  為了不讓自己沉湎於負面情緒之中，當宮人又一次來添茶的時候，傅君雅微笑著提出，“能否轉告綠腰姐姐一聲，我想借她平日所用的文房四寶一用，默寫幾篇佛經……”她特別強調，只要那種最最普通的就好了，千萬不是是貴人所用的那種。

  那宮人遲疑了一下，仍是隻說了句“請傅小姐稍等”便離開了。

  傅君雅也不明白她到底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估計是找上頭的人請示去了吧。

  很快，那宮人就回返了，如她所料的，空著一雙手回來的，手上什麽也沒有。

  “綠腰姐姐有事出去了。”對方簡單地解釋了一句。

  “好，我正想說不要勞動了，原是我考慮不周。”傅君雅自嘲地笑了笑。

  她原來想的是，拿佛經說事兒，正可提醒清河公主，她是因為“信佛”，才得了皇帝的青眼，被一舉擢為公主伴讀的。就算清河公主不歡迎她，也不好忤逆皇帝的旨意吧？
  只可惜，這一個小小的冒險終歸是落空了。整個綠雲宮就像是沾染了一層無形的警惕氣息，人人力求自保，沒有人敢輕舉妄動，就怕行差踏錯……

  這次失敗的試探過後，傅君雅端然安坐，眼觀鼻，鼻觀心，儼然老僧坐定一般，再也不去想人家是不是故意考驗她的。

  好在這一世的她，曾經長時間的抄經、練字，陪祖母禮佛，又堅持鍛煉身體，數年如一日。所以，就算人家故意讓她從清晨一直等到入夜宮門落鎖的時分，她也是有信心的。

  隻可憐了秋實那傻丫頭，這樣久久地得不到她的消息，一定早就急死了吧？

  ***
  大概是見她過於淡定，那些宮人也沒再來打擾她。大約未時中（下午四點），綠腰再一次露面了，“殿下已經回宮了，請傅小姐立即隨奴婢過去面見！”

  說完這句話，她本以為傅君雅會小小地驚慌一下的。過去有許多次就是這樣，在長久的獨自等待中，很多人都堅持不下來，漸漸就松懈了。當驟然聽到馬上去覲見的消息，頓時就會慌張得不成樣子，那麽在奏對的時候錯漏百出，被公主鄙視，也就不足為怪了。

  可是眼前的這個十二三歲的美貌小姐，卻好似被清風吹過一般的神清氣爽。她不像是來接受考驗的，倒像是來綠雲宮裡出遊的！
  “有勞綠腰姐姐帶路。”傅君雅看著綠腰，笑眯眯地站了起來。

  綠腰點點頭，露出了一個“你且好自為之”的眼神，傅君雅心下一沉。

  果然，她們剛走到廳前，室內已經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低吼。

  “父皇都不要的人，憑什麽讓我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