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皇恩（二）

  傅君雅覺得很冤。明明她不是罪魁禍首，明明搗亂的是那位行刺的秀女，可是這些沒選上的女人卻都用一副恨得牙癢癢的表情看著她，好像在說若沒有她丟出去的那隻繡鞋，她們就一定能步入青雲之路，爬上皇帝的龍床！

  傅君雅決定，這樣的人，根本不用去搭理！

  她現在糾結的是，到底是等眾人都散了，她再去拾回那隻繡鞋呢，還是乾脆穿著襪子走出景泰宮得了。

  選擇後者就意味著，從今日開始，她就將成為全京城的笑柄了！

  本來她的臉皮已經修煉比前世的時候厚得多了，可是，她雖然不在乎自己的名譽，卻不能不在乎父親的官聲。只有父親的官帽戴得穩，傅氏一家在京城才能穩穩地立足！
  這樣想著，她素白的小臉上就現出了幾分猶豫、幾分尷尬、幾分無奈。

  皇后娘娘這時正在雍容得體地說著結束語，“諸位佳麗本是賢能之才、珠玉之姿，可惜竟無緣得選！但，今日相見已是緣分不淺，按照慣例，宮中特意準備了一份小小的禮物，送給諸位，留作紀念。”

  有了宮裡的賞賜，縱然選不上秀女，回去之後也不至於失了體面。眾女豈能不識抬舉，呼啦啦又跪了下去，“謝太后娘娘恩典！謝皇后娘娘恩典！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后很滿意。她微一示意，只見從殿外走進來一隊隊宮女，將一隻隻精美的錦盒送到各位秀女手裡，順勢將她們領出了景泰宮。

  隻余下傅君雅，沒有收到任何禮物，也不敢拔腿回家。她帶著不解的、詢問的目光望向高高的禦座，而皇太后和皇后也正在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母后，兒臣想跟這位傅小姐好好聊幾句，畢竟她已是清河的伴讀了，兒臣想多了解她一些，您看——”皇后微笑著請示。

  “好，哀家正好也乏了，皇后你看著辦吧。擺駕回宮。”皇太后攙著皇后和大宮女的手，站了起來。

  “是，恭送母后回宮。”皇后優雅地行禮。

  眾宮女以及傅君雅又一次跪下、行禮。——沒辦法，皇宮裡的規矩就是多啊。

  偌大一個景泰宮，原先黑壓壓的一片人影，現在只剩了寥寥的幾人。傅君雅忽然覺得，這裡的氣氛有些詭異！但她根本不敢輕易說話，因為皇后冷漠的目光直射在她的後背上！
  到了如今這時候，傻子也能知道，皇后這是要給她這只出頭鳥來一個下馬威了！
  她於是知趣地低著頭，那姿勢愈發恭敬虔誠了，但她其實只是在想著自己的腳。

  那麽不協調的兩隻腳，一隻穿著精美的繡鞋，一隻卻是被白襪裹著，暴露在人前，讓人羞憤欲死。也許回家以後，她真的應該找塊豆腐撞死自己吧？

  仿佛是為了加劇她的難堪一般，一個宮女手捧著一個托盤，翩翩地來到了她的身前，在距離她半丈之遙的地方停住了。她用眼角的余光瞄到，那隻托盤上，正放著她那隻肇事的繡鞋！鞋面上彩繡輝煌，還綴著兩顆小指大的明珠，耀目的刺眼。

  只需再走幾步，她就可以拿到鞋子穿上去，像一個正常的淑女一般優雅。可是那宮女卻只是那樣微笑地看著她，顯然並沒有要把鞋子立即還給她的意思。

  傅君雅讓自己平靜下來，等待著來自皇后的敲打。

  回應她的是漫長、漫長的靜默。

  在這靜默中，傅君雅決定了，她以後也要這樣，於不動聲色中，讓別人的心倍受煎熬！

  “傅君雅，呃？”頭頂上的聲音傳來，皇后終於開口了。跟在皇帝面前說話的聲音不太像，此時的她，顯然帶著倨傲的優越感，和隱含的不屑。

  “抬起頭來看著本宮！你，可知錯麽？”皇后的責問聽上去盛氣凌人。

  傅君雅早就準備好了應對任何可能的局面，聞聲，她誠惶誠恐地抬起頭，極快地看了皇后一眼，然後又似被嚇住了似的，惴惴不安地重新低下了頭，那小模樣十分心虛。

  “回，回稟皇后娘娘，臣女，臣女知錯了！”就跟在母親尹氏跟前一樣，傅君雅認錯的態度十分“真誠”。

  “好，那你說說，你錯在何處？”皇后要的就是眾人的敬畏和臣服，聞言臉色稍緩。

  傅君雅略一沉吟，她在想要不要說出自己的心裡話。

  皇后的單獨問話，就好比一道加試題，若是回答得不得體，惹得皇后生氣，那麽，就算她能進宮做公主伴讀，估計呆不了多久也都會被人逮著錯處送出來。若是回答得好，讓皇后娘娘看上了眼，不說能得到多少好處，最起碼不會再對她窮追猛打了吧？
  最終，她決定賭一把！
  她於是深深地一叩頭，“回稟皇后娘娘，臣女，臣女錯得十分離譜！面對突如其來的行刺，臣女明明沒有製止的能力，卻徒勞地扔出了自己的鞋子，是為不智。而宮中衛戍森嚴，高手如雲，那等宵小之徒不自量力，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韙來行刺皇上，卻不知道，她們其實早就在德公公等人的控制之中，翻不起任何的風浪。而臣女卻在此大呼小叫，是為不明。臣女如此不明不智，不僅難以勝任公主伴讀一職，而且甘願領罰。”

  其實在這之前，她也已經想明白了，那位行刺的秀女為什麽能那麽順利地抵達深宮，在皇上面前獻舞？德公公當時為什麽能反應那麽速度？大內侍衛為什麽能在眨眼間就趕來護駕？以及皇上為什麽至始至終都那麽鎮定如山？一切的一切都只能說明，他們早就已經掌握了行刺者的計劃，也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於是，她那自作聰明的出聲提醒，就只能是多余而可笑的了。

  還好事情最終得到了控制。若因為她的打岔而出現了什麽不可挽回的局面，那她真是萬死莫贖了。

  但是，就不知道這樣的安排，皇太后和皇后是不是知情？

  想到皇后當時花容失色、差一點就躲到禦座下面去了的狼狽樣，她更願意相信，皇后其實是不知情的！皇后也和大家一樣，被高深莫測的皇帝蒙在鼓裡了！
  也許，這才是皇后感覺懊惱的真正原因吧？

  能成為皇后的人，肯定都不簡單。皇后肯定是也想通了這一層，卻又不好對皇上發作什麽，這才把一腔怒火都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而她下意識扔出去的那隻繡鞋，就成了皇后懲罰自己的最佳借口……

  果然，她越是主動認錯，皇后的眼睛越幽深。

  最終，皇后輕輕一笑，“小姑娘，看不出你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接著，皇后忽然話鋒一轉，眼中的精光如利刃一般，割在傅君雅精致的面容上，“可是，你知道嗎？在宮裡，不聰明的人活不長，太聰明的人卻會死得更快！”

  這樣森冷的、含有警告意味的話語，居然從母儀天下的皇后口中說出，實在令人心寒！結合曾經聽到的一些宮闈秘聞，傅君雅暗自思忖起來。

  如今太子之位依然懸而未決。德妃娘娘所生的三皇子已經被毒啞，被逼得退出了角逐。最大的機會在於皇后所生的二皇子和淑妃娘娘所生的皇長子手中。

  兩位皇子都比三皇子年長許多，據說都已經開府建牙，兒女都已經一大群了。兩個人都具備角逐皇位的某些優勢，朝中支持他們的人也都已經暗中站好了隊。

  在這種情勢下，皇后表現出來既然是這麽一個會討好、重權力的人，怎能不設法為二皇子謀劃。她最聰明的做法，難道不是應該盡力拉攏更多的人麽？可為何她卻對皇帝的命令陽奉陰違，一直揪著臣女的一件小事不放，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把兵部員外郎傅家從她自己的陣營裡推開呢？
  難道說，只有那一種解釋……那就是說，傅家已經站好了隊伍，而且傅家所支持的，恰恰不是皇后娘娘和二皇子？！
  傅君雅腦中的思路被接通，她心裡頓時驚跳不已。

  如果皇后是一個心性冷酷的女子，那麽，為了給自己鏟除異己，她很有可能會朝自己下毒手，折辱自己，甚至有可能殺了自己，也算是給父親的一個警告和打擊！

  皇后，她真的會這麽做嗎？
  重生以來，傅君雅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強烈的懼意，仿佛就站在懸崖邊上，一隻腳已經臨空踏出，隨時有可能墜入萬丈深淵！

  懷著這樣強烈的懼怕，她抬起頭看向了皇后。她眼中是滿滿的惶惑，連睫毛都在顫抖。

  皇后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看到傅君雅這樣擔驚受怕、提心吊膽的，她心裡的慍怒終於漸漸平息了。對方就是一隻待宰的羔羊，毀了她，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既然這麽容易，那就一點意思也沒有了。

  於是，皇后眼裡的殺意如冰層一般化開，她在最後一瞬改變了主意，長長的金護甲在鬢邊微微一撩，居然幽幽地接著說道：“不過，本宮還就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