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終身（二）

  同一時刻，傅君風正在送別他的那些同窗們。

  “各位兄台，今日之會，實是敝府招待不周，改日定當重整酒宴，掃席以待！”

  今天家裡發生了這樣一場鬧劇，實在讓傅君風面上無光！雖是一場意外，卻也險些鬧出了人命！要不是因為這樣，他和同窗們的聚會也不至於這樣匆匆結束。

  尤其是當著提刑肅政廉訪使梅大人的面，暴露出傅府的家風、規矩實不像外界所傳的那麽好，不禁讓他憂心忡忡。他可是一直以振興傅家為己任的，如今卻有一種開局不利的感覺……雖然可以自我開脫說大表姐徐恩竹算不上是正經的傅家人，可是事情畢竟是發生在傅府裡，怎麽說也跟傅府的不察、不嚴、不周到有關。好在蕭二哥及時跳水救人，要不然的話，傅家遭到禦史彈劾，甚至於父親丟官罷職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傅兄弟說哪裡話，我等今日玩得十分盡興，貴府湖光佳景不愧為靳城之勝，我等均有相見恨晚之感哪！哈哈！”眾人好心地勸慰著傅君風。

  雖然不知道落水的姑娘到底是因為什麽而遭遇了意外，但是那時候他們一群人剛巧打湖邊經過，也分明看見姑娘們的眼風一陣陣地向自己飛來，也曉得這件事多多少少跟自己有關，是以在最開始的震驚過後，也都感到了幾分愧疚。

  就連梅大人也過來拍了拍傅君風的肩膀，“傅老弟，你這個地主當得盡職盡責，實在不必自責若此。我們這些人都是大老爺們了，自個兒找路回去便是。倒是蕭兄弟那邊，還要有勞你多加看顧才是。”他衝傅君風笑了笑，笑得很有內涵。

  傅君風臉色一滯，是的，他現在最愧對的人就是蕭二哥了！怎麽說徐恩竹也是自己的表姐啊，若是自己當時第一個跳下水去救她，蕭二哥就不必如此尷尬了吧。可是自己明明會水的，當時為什麽卻遲疑了那麽一下？
  只能說，蕭二哥比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更有赤子之心，能夠急人之難吧！
  “梅大人請放心，蕭二哥對我傅府有如此大恩，我傅君風定然永志不忘！那麽，梅大人，各位兄台，敝府還有些若乾事務要去處理，我就在此別過諸位，告辭！”雖然心裡有種隱秘的愧疚，傅君風終究還是打起精神來，落落大方地說道。

  “告辭！”眾人也都道了別，不多時就走了個乾乾淨淨。

  “各位兄弟，為兄先走一步，我們後會有期！”梅大人當先一匹快馬，很快就走到了眾人前面，他顯然與他們都不是一路的，遠遠地拋下這幾句客套話，那一襲藍色的身影已是不見。

  傅君風急匆匆趕去跟蕭錦成會面，到了仰勝居門口卻是撲了個空，原來蕭錦成果真聽了春嬌的建議，跑到仰賢居裡坐等去了。

  傅君風問了說徐恩竹已經醒了，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又匆匆趕回仰賢居去找蕭錦成。

  一進院子，正好就看到高大的楊樹下立著一個失神的人影，那人穿著他的一身青衫，身姿挺拔如松，不是蕭錦成是誰？

  傅君風怔怔地看著院中的人影。不過是短短的一個時辰，蕭錦成，他，就好像已經變了一個人！變得成熟，變得憂鬱。偌大的綠楊，漫天的楊花，白如雪花，飄飄飛飛，他負手而望，好似他的思緒也隨著這絮絮楊花飄去了極悠遠的地方……

  “蕭二哥，我回來了，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傅君風語聲裡含著真誠的歉疚。

  蕭錦成回過神來，回以自嘲的一笑，“無妨，我反正也無事。”言外之意，就是因為自己閑的沒事，才會衝動地跳水救人。

  傅君風自然聽出了這裡的弦外之音，不過這個話題太過敏感沉重，他隻得若無其事地笑道：“蕭二哥剛才下了水，恐怕不宜在此吹風，不如去我書房裡，喝兩杯熱茶去去寒吧！”說著，半推半請地把蕭錦成讓進了屋裡。

  董文快手快腳地上了茶，蕭錦成慢慢地端起一杯來，慢慢地啜了一口，再抬起頭來時，神色已經恢復了鎮靜，也許是在熟識的朋友面前，他反而不像在心儀的女孩面前那般拘謹吧！

  “傅兄弟，謝謝你這一杯好茶。不過我天生是個直腸子，咱們這般交情，也用不著拐著彎說話。我之所以現在還留在這裡，就是想找你問問，貴府打算如何處理今日這事？是不是因為我莽莽撞撞地救了那位落水的姑娘，就一定要我對她的將來負責？”

  說到這裡，他真覺得腸子都悔青了！其實他把那位姑娘拖上水之後，完全就可以放任不理了，其他人自是會想辦法救她的！
  可是千不該萬不該，當他發現周圍的人沒有及時趕上他救人的節拍，就還是一手包攬了一切！直接就俯下身去，先用手擊，後來又用嘴吸，很快就把她嗆下的水都給吸出來了。那姑娘當時悠悠醒轉，隻來得及看了他一眼，就因為驚駭過度，再度暈厥了過去……

  傅君風被蕭錦成問得面有愧色，略一沉吟，抱拳誠懇道：“蕭二哥，今日你跳水救人，乃是大義之舉，敝府上下都只有感激的份兒！至於旁的事情，只因我那位大表姐現如今還在昏迷不醒，我大姑母也還在趕來的路上，一時半會兒還定不下來的，還請蕭二哥勿怪！不過我傅君風敢以人格擔保，不管如何，我們傅府上下絕不會委屈了蕭二哥你的！”

  蕭錦成聞言，臉上微微泛起了苦笑。他知道傅君風是個君子，他的一番用心自然是好的，可他畢竟不是自己肚子裡的蛔蟲，又豈能懂得自己如何才是不委屈？

  “傅兄弟的美意，我心領了！正所謂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在此表個態，若是因為我的原因，而讓令表姐的名聲受到任何損害，我蕭錦成願意一力承擔！同時，若是因為我當時事急從權的舉動，而需要公開地澄清或是解釋什麽，我也絕對不會推辭！”其實這個決定，他剛才已經反反覆複想得很清楚了，也可以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沒有選擇的選擇。

  為今之計，就只有寄希望於傅君風的這位大表姐已經許配了人家，並且對方那戶人家還是開明大度之人，不會嫌棄她被自己“吻過”之事吧！

  傅君風微微一怔愣，雖然蕭錦成出於對傅府的禮貌，把心聲說得很隱晦，但他還是聽出來了，對方其實是不願意對恩竹表姐負責的！
  不過，如果換作是自己，恐怕也沒辦法心甘情願地接受一樁飛來的婚姻吧！
  這樣一來，他真是沒辦法做出任何難看的神色來，只能歎口氣，把徐恩竹的情況交待給蕭錦成知道，“蕭二哥行事光明磊落，又能夠設身處地地為我大表姐考慮，實在不愧為一個君子！我這位大表姐姓徐，乃是本府按察僉事徐家的嫡女、掌珠。她才貌雙絕，年齡長我半歲，據我所知，現在還無人下聘。”唉，其實不管有沒有下聘，如今這情況都是件麻煩事啊！
  蕭錦成深深地看著傅君風，忽爾就是一笑。

  是的，他能感到對方眼中的無奈和同情。對方跟他透露了許多重要的信息，容貌、才情、家世，偏偏就是沒有提到性情！他相信這並不是對方的故意遺漏，而是一種含蓄的暗示。這樣一來，他心裡那逆反的一面就越發地蠢蠢欲動了！

  說句心裡話，我想下聘的其實另有其人！有那麽一瞬間，蕭錦成很想把這句掏心窩子的話衝口說出！但他還是忍住了，因為他知道自己其實還沒有這個資格！現在的他，還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是，根本不能給她帶去任何幸福的基礎。那麽，就不要輕易地說出口，沒的減輕了這句話的分量！因為，原本，他是想著她的年紀也還小，終有一日，當他衣錦還鄉，再對她說起這句話，更見出誠心……

  蕭錦成面沉如水，緩緩地站起身來，也是一拱手，“傅兄弟，我想說的話已經說過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這就回去了。今日這事，我會如實地稟告家母，請你放心。至於府上，若是有了什麽決定，你也可派人知會我，只要是我能夠做到的，一定卻之不恭。”

  “好，蕭二哥盡可以回府去。你的美意，我會向家人轉達的。”傅君風很清楚自己根本留不住這個蕭錦成，況且他也根本沒打算留住他！雖然他可以預見到，蕭錦成的決然離開勢必會引起祖母等人的不滿，可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他卻很想為蕭錦成的做法喝彩！所謂的不卑不亢、不驚不懼，無非就是如此了吧。

  蕭錦成不再多言，起身離開。巧的是，在仰賢居門口，他再一次遇到了傅君雅！
  那種熟悉的、飽含著千言萬語的目光，讓他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傅君風正跟在蕭錦成身後，送他離開，這時也看見了自己的妹妹，而妹妹臉上那種深濃的傷感和楚楚可憐的風情，也讓他不知不覺地停下了腳步。

  傅君雅卻是毫不意外會看到他二人的樣子，委身輕輕行了一禮，“哥哥、蕭二公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