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死而後已

  英國公府坐落在皇城最核心的位置，距離宮城極近。臨街立著兩隻漢白玉石獅，四扇朱漆大門漆色如新，門上的銅環閃著光亮。金漆大匾上刻著幾個筆力遒勁的大字：敕造英國府。

  梅笑冬帶著連嶽等人，“駕”的一下，躍馬而過。門上等候的小廝眼睛倒尖，已是跳了起來，“快去告訴國公爺，大公子回來了！”

  梅笑冬穿過儀門，下了馬，一陣風似的走過了抄手遊廊，進了外院一座清淨典雅的院子“松風館”，堪堪走到書房門口，一隻茶杯已是平平地飛了過來，眼看就要撞到他的臉上！伴隨著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吼：

  “你小子還知道回來？！”

  梅笑冬一側身，一伸手，已是將那隻茶杯穩穩地接在了手中，杯中滾燙的茶水涓滴未曾溢出。心裡嘀咕著，老爺子要不要這樣啊，每次都來這一出！
  他的身法極快地一轉，已是姿態瀟灑地跪在了門口，向著屋裡的一個面色紅潤、須發盡白的老者，笑嘻嘻地磕頭敬茶道，“孫兒見過爺爺！”

  年近七旬的英國公梅虎瞪著一雙銅鈴大眼，唇邊的白胡子一翹一翹的，怒氣衝衝地道，“你還知道有我這個爺爺！”

  梅笑冬向一旁侍立的老管家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即跑過來，接過了他手裡的茶盞，輕輕地放在梅虎手邊的條案上。

  梅笑冬自己則咚咚咚地膝行著來到了梅虎的腳邊，抱住梅虎的大腿蹭上去，嬉皮笑臉地道，“爺爺，孫兒又是哪裡惹您生氣了？我不是說過的嗎，您要打要罵都可以，就是不要生氣，要是氣壞了身子，我晚上做夢也要被我爹娘罵醒的！”

  撲哧。一旁的老管家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一對祖孫每次見面都是這樣的，一個倚老賣老吹胡子瞪眼，一個嬉皮笑臉裝傻充愣，快二十年了還這般樂此不疲。隻苦了他這個和事老，每次都要覷著老爺子的臉色調節氣氛，弄得不好還要吃癟挨罰……

  不過，每次大公子都會狠狠地補償他就是了，嘿嘿！！
  梅笑冬看似在信口瞎掰，偏偏點中的就是老英國公的軟肋。他老人家一生最傷感的就是英年早逝的長子梅長青和長媳蕪湖公主。聞言，呼哧呼哧地把牛眼睛瞪了幾瞪，就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不肖子孫！”

  這就是不那麽生氣了！梅笑冬立即很狗腿地捶起了老爺子的小腿，腆著笑臉巴結地道，“爺爺說得太對了！我和我爹都及不上您老人家的萬分之一……”

  一句話差點把老英國公的怒火重新勾了起來。想著他們老一輩兒的，誰不是已經把爵位傳給家裡最出息的子孫了，就只有自己，明明只剩一把老骨頭了，還是沒能把肩上的擔子傳下去！

  老人家掄起一腳就朝大孫子的肩上踢了過去，氣狠狠地罵，“你小子能耐了不是！我傳下來的這份家業你還是瞧不上不是！說了多少回要你趕緊娶個媳婦回來，定下心來襲了我這個爵，你怎麽就是聽不進去！小時候明明乖巧的很，怎麽越長大越是心野！”

  梅笑冬捂著疼痛的肩膀，裝作很委屈地道，“爺爺，你以前明明答應過我，我的媳婦可以自己選，現在好容易她長大及笄了，你不去請媒人幫我提親，老這樣教訓我怎麽成！”

  梅虎直接從座椅上彈跳了起來，指著梅笑冬道，“你小子，你你你，你上次提到的那個姓傅的黃毛丫頭，你居然是認真的？！”

  梅笑冬歎了一口氣，難得正經而無奈地道，“爺爺，你什麽時候見我在自己的終身大事上開玩笑了？”

  “可是那丫頭不過是個三品小官的女兒，她那個父親傅珩，我都沒怎麽聽過！這樣的身世，怎麽配得上我的長房嫡孫？！”梅虎叉著腰，不甘心地大吼著。

  梅笑冬攤攤手，“三品已經很好了，爺爺！何況她自己還要縣主的封號……難不成，你想讓我娶一位公主回來？！呃，我想想，湖陽公主品貌俱佳，可惜年紀還小，看來我還要等她幾年。至於清河公主嘛……”他拖著下巴，好似陷入了沉思。

  “停停停！”梅虎好似被踩到了尾巴的貓，眉毛胡子全炸毛了起來。天知道他一聽到公主二字就來氣！想當年長子長青尚了蕪湖公主，蕪湖公主什麽都好，就是太癡情了，居然一個想不開，追隨長青去了地下，留下長房的一根獨苗，倒要丟給他這個老頭子親自來帶！
  這些年，為了笑冬這個寶貝金孫，他可是操碎了心，連跟老朋友老哥們喝酒下棋的功夫都沒有了，說起來全是淚啊！所以，他已經跟幾個得意的子孫打了招呼，這輩子都別想著當駙馬，見到高陽王室的女兒，都要給他繞道走！
  還是古話說得好，娶妻當娶賢，情過深，則不壽……

  “爺爺既然不同意我娶公主，那就金口一開，玉成我和貞平縣主的好事吧！”梅笑冬一撩袍服，鄭重地跪在了老爺子的身前。

  “唉！”梅虎先是一愣，繼而長歎一聲，“笑冬啊，你當我願意為難你啊？實在是陛下那一關不好過啊！唉，都怪你太不走心，做什麽不好，偏偏惹上那座尊神……”

  老人家的大拇指往後院的方向伸了伸，滿腔酸楚，盡在不言中。

  梅笑冬以拳掩唇，“咳咳，爺爺，那個誰，她是不是又為難你了？”

  梅虎煩惱地揪著白胡子，“豈止是為難！一個千金公主天天給我端茶倒水的，我這把老骨頭，還指望著多活兩年，看一看我的小曾孫呢！”

  梅笑冬默然半晌，終於沉聲道，“爺爺，這都是孫兒的錯。是孫兒沒把事情處理好，反而還把麻煩帶回了家裡……逃避總不是辦法，我這就去跟她再好好地說一次，如果她再這樣胡攪蠻纏，我索性就剃了頭髮，當一輩子和尚去！”

  他說著便一蹦而起，風一般地卷出門，朝高陽玥暫住的瓊玉樓跑去。

  老爺子望著孫兒遠去的背影，惆悵地搖了搖頭。

  ……

  瓊玉樓是整個英國公府建築最為精雅的一座樓宇，其間的布置美輪美奐，老英國公親自下令把高陽玥安置在這裡，自然是因為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不敢怠慢於她。

  梅笑冬跑進瓊玉樓，卻是撲了空。

  一問仆婢，原來“表小姐”又去他所在的琴劍閣“閑逛”去了！
  梅笑冬氣得心肝肺都在顫抖，很有把自己住了二十年的琴劍閣一把火燒了的衝動。

  他一氣兒跑到自己的書房，果不其然，某人正坐在書案前，捧著他的墨寶，如癡如醉地看著，讓人懷疑，下一刻，包管就有一滴口水，要滴到他的畫作上去了！

  梅笑冬一向自負自己文采風流，丹青出眾，這時候卻充滿了氣惱和憎惡，就像自己的私人物品被人偷窺了一般。

  他冷冷地走到高陽玥跟前，一把奪過她手裡的畫作，直接扔到了地上！
  動作十分粗魯，以至於那副畫作直接被他扯成了兩半！
  “笑冬哥哥，你瘋了不成？”

  高陽玥吃驚地看著他，立即就從座位上站起來，跑過去拾起了扯裂的畫作，心疼不已地摟在懷裡，嘟噥著，“這麽好的畫作，你也舍得下手……”

  梅笑冬揚起劍眉，木無表情地來了一句，“這是我的書房，請你馬上滾出去！”

  高陽玥居然一點也不吃驚，也不生氣，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搖了搖，甚至還滿懷同情地笑歎道，“笑冬哥哥，算了吧，你明知道這一招對我不管用的。不管你是打我也好，罵我也罷，我反正是賴定你了！”

  她仰起臉，笑得一臉得意，施施然地又坐回了原位。

  怎麽樣？笑冬哥哥果然拿她沒有辦法吧？不僅如此，父皇，英國公老爺爺，還有整個傅府的所有人，都拿她沒有辦法的！嘿嘿！

  梅笑冬眼神冰冷地看著她。

  曾經，他用最難聽的語言罵過她。說她不知廉恥，犯賤。

  可是她哭過之後，還是會像狗皮膏藥一樣黏上來。

  曾經，他把她獨自一人扔在陌生的街頭，點頭而去，完全不予理會。

  可是時隔數日，她又會一身狼狽地找上門來。

  她固然是深情的，但也是讓人厭煩的，她就像粘稠的液體，讓人窒息。

  梅笑冬英俊的面容終於一點點地白了下去。

  “高陽玥，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甘心？！”

  高陽玥的眉間迅速閃過害怕和慌亂，但她很快判斷，笑冬哥哥這是在說氣話呢！於是她愈發得意地笑了起來，清脆響亮地回道，“呵呵，怎麽會呢，笑冬哥哥！就算你死了，我也不會甘心的！”她臉紅了一紅，繼續半開玩笑地道，“如果你死了，那我就是捧著你的靈牌，也還是要嫁給你的！呵呵！”

  哈哈，多麽好的主意啊，足可見她的心意之誠了吧？高陽玥簡直想為自己拍手叫好。

  可是梅笑冬卻只是眉目平靜，只在嘴角勾出了一抹譏諷的笑，然後他忽然一抬手，手腕上翻出一柄寒光逼人的匕首，不發一言，準確無比地扎進了自己的心窩！

  頓時，粗壯的血箭如井噴一般迸射出來，瞬間就將他的胸口衣襟染得一片緋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