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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鴆心》第12章 爭寵
  第12章 爭寵
  清晨,余音照例殷勤地進來伺候九霄梳洗,執起脂粉盒子想要給她化妝時,被她拒絕了。

  余音怔在當地,如同受到重重打擊,頗有些急火攻心,道:“上神從不肯讓外人看到真容,為什麽突然決定不上妝了?”

  九霄歎一聲道:“原是不願讓別人看的。可是這些日子以來,這個看到,那個看到,再遮顏也沒什麽意思了。”腹中默默道:化妝本是為了怕頂一張無煙的臉,讓人認出九霄是假的,現在既然知道了無煙與九霄是相似的臉,還遮什麽遮。化這個妝,美是美,好煩的。

  再想到昨夜離開花園時,臨走時問罌粟的那句話。

  “罌粟,你可知道我以前為什麽不許別人看我素顏?”

  這一次,罌粟意外地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許久。在她以為這小花精睡著了的時候,它呢喃一般回道:“因為您說過,這世上只有一人看過您的素容,再也不允別人看到。”

  她心中暗暗詫異。這位九霄上神性格還真是固執啊。又問道:“那你可知道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上神從未提過呢。”

  就連知心小花精也不肯告知的心事,究竟是有多隱秘呢。

  此時九霄一走神的功夫,余音已繞到她的凳子後,替她梳一個繁複的發式。她回過神來,道:“不要弄那樣的。不化豔妝,這樣的發式也就不相配了。弄個簡單些的朝雲髻就好。”

  余音遭受了第二次打擊,頗是失魂落魄,夢遊一般替她挽好了頭髮,就立在一邊呆呆看著她。她無意中瞥了他一眼,見他臉色發白,眼中含著一層薄淚,模樣頗是古怪。

  九霄詫異地道:“你怎麽了?”

  不問還好,這一問,余音臉頰上一道清淚滑下,淒然道:“上神不要余音了嗎?”

  “何出此言?”

  “上神留下余音,是因余音會化妝盤發。以後上神不願化妝了,還留余音有何用?”

  原來這小子是怕失掉職位啊。遂安慰道:“不會的不會的,你這般細心,我哪能離的開你?我日常不化妝,有重大場合還是要打扮一下的,放心啦。”

  余音破涕為笑,頓時打起了十二倍的精神,越發殷勤地左右伺候,體貼無比。

  走出寢殿,九霄先去往探望青帝。青帝已然醒來,毒已解得差不多了,正坐在屋中,對著一桌子美食乾吞口水。九霄走進來時,他花了一會兒功夫才認出是她,這才驚得直跳了起來。

  九霄的臉上帶著和藹的微笑走到他的面前,道:“青帝,身體好多了吧?”

  “好了,好了。”青帝退後一步,大施一禮。

  九霄道:“抱歉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小弟知道。”青帝含淚道,“您要是故意的,我早死透了。上神,我覺得我完全康復了,可以走了麽?”

  “怎麽也得吃了飯再走啊。”

  “不必了!多謝美意!”鴆族的飯賣相再好,他哪裡敢吃?找死麽?
  再大施一禮,一陣風一樣繞過九霄,奔到門外去喚來他的白鹿。白鹿一過來,他就捏著鹿嘴質問道:“吃過這園中的草沒有?……吃了?!……吐出來!快吐出來!”

  白鹿一扭脖子躲開他的手,拒絕配合。青帝隻好作罷,跨上鹿背,拍了一下鹿屁股,以閃電般的速度逃命似的飛騰而去,轉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九霄仰望著天空,歎道:“唉,看把這孩子嚇的。”轉而問余音:““凰羽尊上尚未告辭吧?”

  余音聽到這個名字,臉頓時拉了下來。被那個家夥高空中丟到鵬背上的陰影還在呢。抿嘴答道:“還沒走。”

  她就知道他不會走。他既來之,則泰然處之吧。略站了一站,行到花園之中的一處小亭裡,步入閑坐,順便吩咐人把凰羽請來。

  凰羽自遠處走近的時候,遠遠便望見亭中那片緋色,若天宮中飄落的一片花瓣,美得讓人失神,一如當年在他的後花園中等候他的無煙。有那麽一刹間,亂花迷人眼,分不清是今昔何年,伊人為誰。

  待走到她的面前時,總算是找回了魂魄,將萬般情緒斂於內裡,恭敬施了一禮:“上神。”

  九霄淡淡做了個手勢,請他坐在了亭中碧玉桌子的對面,然後揮退了旁人。

  她的面色平靜如水,目光悠悠落進亭外盛放的花叢,慢悠悠道:“凰羽尊上,您應是有話要問吧。”

  她忽然這般坦然地提起話頭,而不是像之前那般一味否認躲避,倒讓凰羽感覺有些意外。忽地抬起頭來看她的臉,望向她的目光中刹那間熾熱,脫口而出:“無煙……”

  “莫要再喚那奇怪的名字了。”她微蹙著眉心盯他一眼。

  他隻覺被潑了一瓢冷水般默了下去,看了她半晌,自語般低聲道:“你不認我也沒有關系。”嘴角浮出一絲微笑來,眼睛裡像含了一個滿是囈語的夢境,幾欲癡迷。

  不敢相信,竟還能看到她的臉。

  九霄無法與他對視下去,隻好收回目光去看花叢,用攏了一層冰霜般的音線道:“您總對著我喚那個名字,應是與之前您來打聽的那隻害您涅槃遇劫的血鴆有關。”

  “是……。”他答道。

  “你與血鴆間有什麽淵源,我沒有興趣知道。”她冷冷道,“她雖然是血鴆,是不是我族類卻也得另說。您若想從我這裡了解什麽,調查什麽,那我告訴您,我對她的來歷一無所知,幫不上您,您也別纏著我問了。您若想查,盡管查去,我也但願快些將事情弄清楚,也好還上神我一個清靜。”

  他只看著她,沒有回答。

  九霄心中煩亂,又道:“我知道您在想什麽。我與那隻血鴆可能是有點相似之處,讓您心存疑惑。說實話,我也很疑惑。便請尊上放開去查吧,若是與我有關,我自不會推脫,必要查個水落石出,看究竟是誰竊我外貌,汙我清譽。”

  卻聽凰羽悠悠道:“我無意去查。”

  九霄一怔,轉臉看著他,訝異道:“什麽?”

  凰羽睜一雙鳳眸著著她的臉,目光迷失在她的眼角眉梢,夢囈一般輕聲道:“在我犯了大錯之後,每日裡象是生活的無底暗淵裡,明明有天光,可是看到哪裡都覺得是一片黑暗。那大概是因為她臨去時,是陷在無盡的黑暗中的吧。若她能回來。只要她回來。我絕不再疑她。絕不。”

  九霄偏過了臉去,象是遠望亭外的一隻蹁舞黑蝶,實則只是背過臉去,借機壓下眼中瞬間泛起的疼痛。再轉過頭來時,臉色已是一片平靜,揚了揚眉,道:“尊上又說莫名奇妙的話了。上神我懶的聽。請您別再拿這些話來煩我。您這般有執念,還不如快些查清那隻血鴆的來頭。”

  他搖了搖頭,道:“她便是她,什麽來頭,什麽身世,不重要。我全不在意了。”

  九霄頓了一下,道:“你在不在意是您的事。”

  他忽然莫名轉了話題:“上神……便允我留在您的身邊如何?”

  她嚇了一跳:“什麽?”

  “就算做個侍從也好,只要讓我留在你身邊,能看到你的模樣就好。”

  九霄變了臉色,怒道:“尊上,您好歹是羽族之尊,請自重!”

  他的臉色黯了一黯,滿面失落地低下睫去,順手拿起了桌上的茶盅兒往唇邊遞去。九霄一驚,急忙出聲阻止:“喂,別喝。”

  他的手停住,不解地看她一眼。

  她說:“那是我的,沒有給你上茶,你回去再喝。”

  “無礙。”他一邊說著,仍是讓杯沿兒挨到了唇邊。九霄心中不禁大急。之前在天帝壽筵上,她不過是對黑帝有那麽一絲絲不悅,便將人家的杯中酒變成毒酒,害得黑帝半死不活。剛才她都怒得差點要跟凰羽拍桌子了,這一杯茶還指不定變成什麽了。話不及說,劈手便去奪茶盅。

  不料凰羽天生敏捷,下意識地一躲,竟讓他躲開了。

  九霄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解釋道:“我的杯子,我不允別人用。”

  不說還好,這麽一句話,招得他眼中火星一閃,歪勁兒上來,哼了一聲,道:“我渴了。”示威一般一飲而盡。

  九霄攔也攔不住,只能緊張地揪著衣角,觀察著他的臉色。只見他把茶蠱不輕不重地頓回到桌上,瞥了她一眼,神氣間有些惱火,有些挑釁,甚至還有那麽一絲絲委屈。

  唯獨沒有九霄預料中的印堂發黑,嘴唇發青。

  九霄觀察了一陣,忍不住問道:“有沒有頭暈或是肚子疼的感覺?”

  他反問道:“難道上神在茶裡下毒了嗎?”

  “啊……”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坐正了,道:“習慣性下毒,尊上還是小心為妙。”心中暗自納悶。為什麽剛才生氣成那樣,都沒把他毒翻呢!唉,還是這上神體質的劇毒神出鬼沒,難以掌控。

  只見他的嘴角彎起一絲笑來,眼中含著看不清的情緒:“若上神能將我這條命取去,是再好不過了。”

  她一怔:“為什麽這麽說?”

  他不再言語,起身離開。忽然又站了一站,側回過身來,對著她笑了一笑,眼眸中若含星月:“我先告辭了,回族中把事務安排一下就會回來。”說罷轉身而去。

  九霄在原地又是愣了半天。喃喃道:“……回來做什麽?我有請他回來嗎?”

  獨自坐在亭中,心緒繁亂。自從察覺到無煙與九霄上神之間有某種關聯後,她就意識到,雖然已是以九霄上神的軀體複生,以九霄的身份存在,卻仍是不能與前世的無煙脫清乾系。

  之前,她也猜得到“無煙”會出現在凰羽的生活中,身後必然有未知的人操縱著。

  只不過,那是凰羽的事情了,凰羽他自然會自己調查清、處理好,與灰飛煙滅的無煙無關了,也與現在的九霄上神無關。

  可是她九霄,偏偏又與無煙有了乾系。那數個相似點,讓她不能釋懷。既然她已成了九霄,也打算以九霄的身份存在下去,那麽就有必要知道九霄過往和未來的路上,是否有暗箭和陷阱存在。

  是的,對無煙身份的好奇,僅僅是為了她自己,並不是為了揪出潛伏在凰羽身邊的危險。

  僅僅是為了她自己。

  這樣反覆告訴著自己,九霄陷入了沉思。

  為什麽無煙會有九霄的容貌?還有那柄三叉毒刺……

  念頭至此,伸出右手來,手指輕輕一展,一柄漆黑毒刺便赫然出現在手中。如此熟悉,如此順手,就如同她曾千百次祭出這柄法器,揮舞著它,所向披靡,殺生無數,萬千條性命慘號著倒在刺下。

  亭邊突然撲來“撲嗵”一聲,轉頭看去,原來是問帛跪倒在地,面色驚駭。

  九霄忙道:“怎麽摔倒了?快起來。”

  問帛沒有起身,伏地顫聲道:“上神……屬下哪裡又錯了?”

  九霄奇道:“何出此問?你沒犯錯啊。”

  “那您為什麽要殺屬下?”問帛的眼淚都飛出來了。

  “我沒要殺你啊。”忽然醒悟過來,低頭看了看手中毒刺,哦了一聲,手指一屈,毒刺隱進手心不見。道:“沒有的事,我就是拿出法器來玩一玩。”

  問帛一顆心落回肚子,抹著淚站起來:“上神玩什麽不好,偏要玩法器,嚇死屬下了。”

  九霄略一思索,問道:“問帛,你的法器拿出來,讓我看看。”

  問帛感覺這個要求很奇怪,很是猶豫。作為下屬,在上神面前亮出法器來相當不敬啊。但上神既然要求了,她就得做到。於是先單膝跪下,手中才祭出法器來。

  九霄定睛看去,發現問帛的法器竟然也是一柄三叉毒刺,與自己那把十分相像。再祭出自己的來,把兩把毒刺湊到一起比對。這一比,還是看出了不同。問帛的毒刺顏色偏淺,是青黑色。自己這把的顏色漆黑,透著駭人氣息,手柄上也有更繁複華麗的雕紋。

  那麽,無煙的那一把呢?

  她細細回想,卻是想不清楚無煙那把毒刺雕紋的樣子。因為當時那把毒刺只是在面對敵人時才自然而然地祭出,每次都是極危急的時刻,戰鬥完畢便自行隱起,哪有閑空去端詳武器的雕紋。

  只是顏色的深度上,還真是更接近九霄的這一把呢,幾乎是同樣的漆黑可怖。

  但是其殺傷力麽,就難說了。記得前世無煙遊魂為尋回凰羽魂魄斬妖殺魔時,那尖刺如果不是傷在敵人要害,就要給敵人造成多處創傷,才能將對方毒翻。而不久之前,堂堂一方天帝之青帝,擁有數萬年修為,不過是被她現在這把毒刺在手臂上劃傷了一道小口子,就給麻翻了。顯然,無煙那把毒刺的毒性要比現在這把弱了何止千百倍。

  九霄問道:“問帛,我們鴆族人的武器,都是這種毒刺嗎?”

  問帛答道:“是。這毒刺其實是由我們的腳爪化成,樣式都是差不多的。只是因為修為不同,顏色的深淺和雕紋也有區別。”

  原來如此。這樣說來,無煙與九霄上神的毒刺是否是同一把,還真是難說呢。

  收起法器,九霄讓問帛坐下,讓她把近百年來“九霄上神”的行程說一遍。

  問帛眨了眨眼,道:“行程?哪有什麽行程。別說百年,上次上神去參加天帝壽宴,是五百年來第一次踏出瑤碧山。”

  “那麽這五百年來,你每日裡都會見到我嗎?”

  問帛冷笑一下:“屬下未必能每日見到上神,不過上神的男寵們,可是日日夜夜都能見到上神。”

  九霄不堪地扶了一下額。真是黑歷史啊。唉,借了人家的軀體,就必須承擔人家的過去,她也無話可說。站了起來,道:“你去忙吧。”然後抬手招呼遠處候著的余音:“余音,備車,我去西山韻園轉轉……”

  “什麽?!”問帛聽到這話,頓時炸毛,撲嗵跪在她的面前攔住了去路,怒道:“上神要想再去跟那幫狐狸精廝混,就先殺了屬下!”

  “唉唉唉我不是要去跟他們廝混……唉唉你這是幹什麽呀……”

  因為問帛的拚死阻攔,九霄沒能去的成西山韻園,只能靠在自己寢殿的窗前,聽著韻園飄來的悠悠樂聲,長籲短歎。

  耳邊忽然響起一陣笛音揚起,音韻悠遊柔轉,悅耳動聽,宛若朱雀輕鳴,夜鶯嚀呢。九霄一怔,轉頭看去,見是余音站在院中喬木之下,一支碧玉笛子橫在唇畔,正在婉轉吹奏。一曲終了,悠揚收音,對著九霄微微一笑,笑容將路過院子的微風都染成了緋碧緗色。

  九霄幾乎被這璧人仙樂給迷住了。余音執笛走近,站在窗下,道:“上神,余音吹奏得如何?”

  九霄這才回過神來,拊掌歎道:“好美的曲子。余音,你何時學會的吹笛子?”

  “我原在人間時就會。後來因上神不喜韻律,便撂下了。如今看上神忽然又喜歡了,這才又將笛子找出來……”說著朝西山的方向瞥了一眼,道:“上神喜歡聽樂曲,就由余音吹奏給您聽就好。上神若再惦記著韻園中的那些樂師,問帛長老不會放過他們的。”

  這話好生陰毒!九霄暗歎這小子看著長得甜,小心眼陰著呢。原都是男寵,何苦如此落井下石!遂也不敢再提讓他領她去韻園的話頭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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