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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鴆心》第38章 再生
  第38章 再生
  百年前羽族族長涅槃身亡,三界萬禽同時噤聲,世界因此變得壓抑寂靜。

  百年來,不管是人間天上,再無人有幸聽到一聲禽鳴。

  現在卻是哪來的鳥鳴聲?

  九霄的目光怔怔地掃過青蔥四野。越來越多的鳥禽加入了歡唱,漸而飛舞雀躍,三界萬禽同聲齊鳴,同慶鳳凰重生。

  九霄終於反應過來。她縱身躍下峽谷,朝著月灣潭奔了過去。

  月灣潭邊,臉朝下伏地臥了一人,只看得見散落的烏發和那身熟悉的清輝銀袍。九霄奔得近了,心中更加忐忑。慢慢走到他的身邊,她動作頓了一下,才把他輕輕地翻過來。

  那挺拔的鼻梁,如墨的眉眼,微抿著的淺淡唇線。熟悉到刻骨銘心,如何看也看不夠。九霄不敢相信地伸手輕觸了一下他的臉頰。他的眼睛睜開,瞳中含著未醒的睡意,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彎唇一笑。正是仙魄那種毫無芥蒂,乾淨至純的笑容。

  “你個渾蛋,終於回來了……”

  看著她眼中滾落的淚珠,他伸手去擦,觸到了她的臉。

  “我可以碰到你了。”他喜悅地說。

  她點點頭,只知道盯著他看,一瞬也不能移開目光,淚水止不住地落下。他坐起身來,道:“九霄莫哭。”他邊說邊捧著她的臉哄,見她哭得越發凶了,就湊上去百般磨蹭,逗她歡心。

  跟著跑來的司命星君看到如此一幕,隻覺無法直視。以前凰羽是個半透明仙魄的時候,糾纏在九霄身上時還勉強可看,如今他具了人形,光天化日之下還是這般膩歪,簡直是不堪入目。

  司命星君忽然醒悟過來,自己此時應該做的是逃命,而不是過去看稀奇。於是他立馬轉身,躡手躡腳欲開溜。忽聽背後傳來聲喚:“星君。”

  他隻覺眼前一黑。完了,卸磨殺驢的時候到了。

  卻聽九霄道:“這一次多謝你了。”

  司命星君哆嗦道:“您真的不用客氣。”

  “你想要什麽賞賜?我都給你。”

  “賞賜就不用了……但求留小的一命……”司命星君的眼淚就要掉下來。

  “我不會殺你。”九霄道,“你只需嘴巴嚴一點就好了。”

  “謝……謝殿下!”司命星君拜謝之後,倒著退開,感覺退到了安全距離,他撒腿就跑。直到逃回冥界之後,他還是不能相信九霄就此放過了他。

  兩日之後,羽族長老顧崖來到北方森林,求見黑帝。九霄請他進來,他一進門看到站在九霄身邊的凰羽,就跪倒在地不住地叩首,也分不清是拜他們的族長,還是拜救回族長的九霄。顧崖長老已活了數千歲,閱歷豐富、身經百戰,今日的重逢卻是最為震撼的。他禁不住老淚縱橫地哽咽道:“尊上,屬下萬萬不敢想有朝一日還能再見到您!”

  上方久久無聲。顧崖疑惑地抬頭,揩去滿眼老淚,看到九霄殿下神色略帶尷尬,而凰羽尊上坐在她身邊,手指挽著她的一縷發玩耍,看都沒有看他家第一長老一眼。

  顧崖心中驚疑,猶豫道:“尊上?”

  九霄忙道:“顧崖長老,凰羽他,失憶了。”

  聽聞此言,顧崖心中一沉,怔怔地望著他家尊上。凰羽被這樣盯著,終於注意到了下方跪的這個老頭兒。他好奇地看了幾眼,道:“這人又老又醜。”毫不掩飾嫌棄之意。自打複生失憶,凰羽判斷人的標準只剩下了兩條:一,對九霄是敵是友;二,看臉。

  顧崖被打擊了一下。不過很快他就想開了:“失憶沒什麽要緊,尊上回來比什麽都好。尊上,我們回南方羽族吧,族人準備了最盛大的儀式,迎接尊上涅槃重生。”

  上方又沒動靜了。

  顧崖再抬頭,看到凰羽又在專注地玩九霄的頭髮,仿佛完全沒有聽到顧崖的話。

  看著顧崖面露驚慌,九霄忙安慰道:“您不要急,我來跟他說。”

  轉身握住凰羽的手,九霄溫聲道:“凰羽,你的真身是羽族族長鳳凰,你涅槃重生時失卻了以往記憶。現在你得回一趟羽族,你的族人都盼著見你呢。”

  凰羽臉色沉了下來,道:“我隻與九霄一起,哪裡也不去。”

  九霄耐心地道:“我自不會讓你一個人去。我陪你一起去啊。”

  凰羽低頭想了一陣,道:“不,我不去。”

  九霄滿以為只要她陪著,至少他會願意回去,沒想到這也被拒絕。卻聽他道:“我只是凰羽,不是什麽族長。”說完他便轉過身去悶悶地生氣。過了一會兒他又轉過頭來,對著顧崖凶道,“你給我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九霄頓時了然。凰羽只是失憶,並非變傻了。他敏銳地判斷出“羽族族長”是個非同一般的身份,他對這個身份完全沒有興趣。他的眼中現在只有九霄,對於一切可能擠佔他與九霄在一起的時間的事物,他一味地排斥。

  九霄見勢不對,悄聲對顧崖道:“您出來一下。”

  二人到了院中,走開一段距離,九霄才道:“他現在沒了記憶,這種表現很正常,你不要介意。”

  顧崖擔憂道:“這可如何是好。不知尊上多久才能恢復記憶?”

  九霄頓了一下,道:“希望不大。”

  顧崖犀利地看了她一眼,臉上瞬間閃過狐疑的神氣。九霄又道:“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他的記憶沒了,我們可以將過往敘述給他聽。不過……”九霄嚴肅地看著顧崖,“哪些事可說,哪些事不可說,你心中要有個分辨。羽族若想不再失去他,那些不該記起的,就讓他忘了吧。”

  顧崖沉默一下,道:“小人知道殿下是好意。可是我看尊上舉止若懵懂小兒,記憶若不蘇醒,如何擔當羽族重任?小人覺得還是帶他去給炎帝看一下,看能不能早日恢復記憶。”

  九霄的臉色微沉,道:“失憶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不會當族長,從頭學就好了。他聰明得很,沒有學不會的。在他能擔當起族長之位之前,你還是多費費心吧。族長總是你們的族長,丟不了的。”

  顧崖心中雖不情願,卻也知道沒有能力違逆九霄,不敢再出聲。

  九霄背過身道:“你先回去吧。十五日之後,我會帶他去羽族一趟參加儀式,但是你要答應我,他若不肯留下,願意跟我走,你不得強迫於他。”

  九霄回去屋中,把凰羽好一通哄勸,總算是哄得他願意去一趟羽族。

  兩日之後他們便起程了。凰羽與九霄同乘一輛雲輦,凰羽自然而然地伏到九霄的膝頭上去。他還是仙魄時就如此,不過那時他沒有實質和分量,無論是趴著、伏著還是枕著她,都十分自然,九霄對他又嬌縱到極點,由著他想怎麽趴就怎麽趴。現在他有了形體,能與九霄接觸,就變本加厲、為所欲為,無論是白天還是夜間,無論是當著人還是不當著人,他黏在她身上一刻也不願分開。

  雖已是三生緣定,九霄還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她示意他可以再端莊一些,他卻馬上翻臉。她瞬間就萎了,由著他蠻橫地貼過來。

  雲輦平穩地騰空而行,車廂內他半個身子伏在她的膝上,久久沒有動靜。九霄感覺到了他的不快,扶著他的臉道:“怎麽了?不開心嗎?”

  他坐起身,悶悶地道:“我不想去那個羽族。我怕你把我丟在那裡。”

  “我絕不會丟下你。”她篤定地道,“我也不會容許任何人強迫於你。”

  他仍是不悅地抿著唇,不能釋懷。九霄心知他這般患得患失,應該是前世的生離死別留下了失憶也不能抹去的傷痕。

  她忽然在他抿起的唇上落下一個輕吻。他隻覺像是有片桃花落在唇上,不由得愣住。她自己也呆了,頭一低就想找地方藏起來。

  他初嘗了甜頭,哪容她跑,於是捧住她的臉,將新學來的親近方式舉一反三、一嘗再嘗,抵碾廝磨,不肯罷休。

  從北方森林到南方羽族的這一程行得不疾不徐,足足走了十余日。這一路不論車內車外,自是緗碧緋色、風光旖旎、令人掩面、不堪直視。凰羽的乾淨眸底總是隱現的那一絲忐忑總算是安定了許多,執著她的手從車上走下時,他嘴角噙了一個笑,留著她剛剛在那裡落下的安撫般親吻的溫度。

  梧宮之外萬禽會集,羽族子民萬眾歡騰,夾道歡迎他們的族長歸來。凰羽的目光只是淡然地掃了一眼他的子民臣子,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九霄身上。他就那樣牽著她的手走完從雲輦到梧宮的長長的路,對兩邊臣子屬下們的喜極而泣和跪拜視而不見。直到坐到梧宮的寶座上,他臉上還是罩了一層寒霜,死抓著她的手不肯放開。九霄隻得站在座旁陪著他。他又不允她站著,手一用力,將她扯到座位上並排坐著。

  座下叩拜的羽族百官都有些發愣。九霄忙道:“你們不要介意。凰羽他失卻記憶,心智單純,今日場面太大,他是有些嚇到了。”

  卻聽凰羽道:“我沒有嚇到,只是覺得煩。我們可以走了嗎?”

  百官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悄然議論著。草草結束了叩拜儀式,眾人退下。凰羽頓時放松了許多,扯著九霄催她離開。這時顧崖走上前道:“殿下、尊上,炎帝來了。”

  九霄一怔:“炎帝來了?”

  凰羽蹙眉道:“那是什麽人?我不想見。”

  九霄心中也忽然隱隱不安。按道理說,凰羽是後生晚輩,盡管是複生這樣的大事,也應該由凰羽去拜見炎帝的。今日炎帝竟主動上門,似乎有些不對。無論如何,炎帝既然都來了,總是要見的。她微笑著對凰羽道:“炎帝以前待你十分親厚,簡直是把你當兒子一般,你不用怕啦。”

  說話間,炎帝已走了進來。站在殿門口,望著凰羽,炎帝面色複雜。凰羽隻警惕地看著他。

  良久,炎帝歎息一聲:“臭小子,沒想到還能看到你。”

  凰羽瞥他一眼,問九霄道:“這人是誰?長得這麽老。”

  炎帝的胡須抽動了一下。

  九霄拉著凰羽走上前去。

  炎帝看著她的目光中帶著欽佩:“你是怎樣做到的?”

  九霄看了一眼顧崖,沒有吭聲。炎帝道:“顧崖是羽族長老,你救回他們族長,他也該聽一聽事情原委。”

  九霄心知有理,道:“百余年前,我無意中留了凰羽的一根鳳凰之羽。然後,我取了我的重生血羽,二者結合,重塑了他的肉身。”

  炎帝點點頭,歎了一聲:“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如今他沒了鳳凰心魄,你沒了鴆神血羽,你們二人隻余了這一世,再無重生。”

  顧崖聽了,面露驚異之色,伏地叩拜:“黑帝殿下為我尊上付出諸多,羽族世世代代銘記大恩。”

  九霄請他起來,道:“長老不必謝我,一切都是我甘願的。靈有窮時,壽有盡數,本來這世上就沒有永生不死。更何況我的這一世,比那空寂的長生強過百倍。”

  炎帝對凰羽道:“聽說你失憶了。來,我看看,看能不能治。”他探手欲試他脈搏。

  凰羽閃身一躲,避到九霄後面去,不客氣地瞪了一眼炎帝。

  炎帝奇道:“咦?這小子比以前更沒大沒小了!”

  炎帝再和藹也是一方天帝,儀威攝人。只不過凰羽有如初生牛犢不怕虎,哪怕是黃帝本人在此,他也敢衝撞一下。他囂張地橫了一眼炎帝,對九霄道:“我們走吧。”

  九霄頓了一下道:“好。”她轉身對顧崖和炎帝道,“北方還有諸多事務要處理,我們就先回去了。”說完她拉著凰羽就走。

  顧崖上前一步攔住:“殿下,您不能帶尊上走。”

  九霄臉一沉:“顧崖,來之前你答應過我的,不能強迫於他。”

  顧崖道:“殿下對羽族之恩,小人心中感激不盡。可是尊上畢竟是我們羽族的尊上。如今他如此依賴殿下,實在不成體統。您貴為北方黑帝,讓羽族子民看了也會有諸多非議。”

  這話九霄聽明白了。顧崖的話外之音是說,她九霄有挾羽族族長、竊羽族之權的嫌疑。她生平最恨被人冤屈,登時黑了一張臉,道:“顧崖,你說話放尊重些。”言辭間煞氣外露,顧崖卻也是身經百戰不畏死的人,也毫無讓步的意思。

  炎帝見談話要崩,忙道:“九霄你莫氣,顧崖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

  九霄惱怒道:“他剛剛複生,心智懵懂,我更要在旁護他。任換作誰我也不放心,他也不會答應的。”

  這時凰羽冷冷地插了一句:“誰攔著我與九霄在一起,我就殺了誰。”他目光寒寒地掃過顧崖和炎帝。

  炎帝蹙眉道:“失憶總是病,是病就要治。讓我給他瞧瞧吧。”

  九霄看著炎帝道:“不必了。就讓他慢慢從新成長,不是更好嗎?”

  顧崖語氣鋒利:“殿下如此阻止炎帝施治,恕小人不能理解。”

  這時凰羽已是煩不勝煩,不住地扯著九霄要走。

  她當著凰羽的面不便把話說明,猶疑一下,她轉身對凰羽道:“凰羽,我與這二位還有事要談。你看他們兩人又老又醜,你看著也不高興,不如就讓婢子領著你去周圍逛逛吧,等我說完話了就去找你。這座梧宮本是你的宮殿,所有東西全是你的,你可以好好看看。”

  凰羽此時頗有小孩子心性,聽說所有東西全是他的,頓時有了點興趣,再加上兩張老臉實在不願多看,他拉著九霄叮囑:“那你早些來找我。”

  顧崖去叫了兩名婢子,領著他遊玩去了。

  只剩下了三個人,九霄這才道:“二位也知道,凰羽上一世歷經了些無法承受的事。他以涅槃之火焚身時,一是為了勝仗,二則……是為了求死。後來仙魄不知為何沒有散去,他明明認得我,明明知道我在找他,卻一直躲逃,不肯讓我尋到他。直到後來他失去記憶,這才卸下負擔,順利重生。若讓他記起過往,我是怕他承受不住,也怕他……”也怕他不肯再走到她的身邊來。

  顧崖道:“小人也知道殿下是為了尊上好。可是尊上不恢復記憶,就要將羽族一丟不管,可怎麽得了?”

  炎帝道:“九霄,我覺得你太過小看他了。往事雖痛苦,可是最難挨的時刻已然過去。你是過來人,應該知道閱歷中的痛苦本是珍寶,那是他的磨煉,旁人是無權奪走的。”

  “不。”九霄固執地搖頭,“我不能冒險。”

  殿外忽有急報之聲。問扇跑進來,與九霄低語一番。九霄臉上微露訝異,心道此時也不必瞞著這二位,道:“北方傳來消息,找到余音了。確切地說是他自己出來的。他突然出現在越都神殿內,牽了一頭……邪風獸。”

  炎帝臉色變了:“邪風獸?”他自然是想到了百年前大戰中那頭被做成殺不死的活風陣的邪風獸。

  九霄道:“問扇說,余音佔據神殿,靈力可怖,無人能近身,要挾說要見我,否則就啟動風陣,令越都不留一個活口。”

  炎帝道:“他果然是吸取了顓頊的仙魄,與之合二為一了。”

  九霄道:“我須得立刻回去處置。”她朝外望了一眼,目中滿是擔憂,“凰羽他……”凰羽是絕對不能帶上了。上次已見識了活風陣的厲害,最終是被他化出涅槃之火所破,此次為了他的安危,萬萬不能讓他再去現場。

  顧崖接話道:“我族自然會照料好他。”

  九霄冷冷地盯著他道:“此行我確是不能帶他。可是事情了結後,我會回來找他。”頓了一下,她神氣又柔軟下去,“你告訴他,我是迫不得已才暫時離開,我一定會回來找他。”

  顧崖頓了一下,道:“是。”

  炎帝道:“若需支援,就傳信給我。”

  九霄做賊一樣悄悄地離開羽族。半空裡她不住地回頭望,滿心愧疚難過。她一再地許諾不離開他,還是丟下他偷偷地溜了,他知道了不知要傷心惱怒成什麽樣子。她隻盼著快些解決掉余音的事,早些回來找他。

  飛馳三日之後,接近北方越都時,九霄才知道事態比想象的更嚴重。

  這個季節本是春深時分,越接近越都,就越感覺寒意瘮人,連城郊的青翠草木都凍蔫了。遠遠望去,整個都城上空被一片鉛色烏雲籠罩,雲下大雪靜靜而落。城外圍著重重北軍,按兵不動。九霄到得陣前,北軍頭領上前匯報,九霄聽得眉頭蹙起。

  越都被余音以極凶煞的結界所罩,人不可進出,如有人硬闖,會被這詭異的結界瞬間凍成冰屍。現在城中被困了數萬百姓,已成為余音的人質。

  九霄聽得心中沉重。就算是有百萬軍隊,也難以攻城;就算是攻進城去,余音驅趕起邪風獸,這些雪片就會成為奪命利器,昔日的大屠殺會重現。她試探了一下那封城結界,倒不是很難破除。不過這結界雖能殺人,卻又能起到隔離風雪的作用,若是走到萬不得已的那一步,邪風獸被驅起,或許這結界還能阻隔風陣,將傷害控制在城內范圍。所以還是暫留著它吧。

  她知道他是在等她而已,便道:“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攻城。我去會一會他。”她走向城門,運起靈力抵禦著結界邊緣的極寒,一步步地踏入越都的大雪之中。問扇等手下修為不夠,沒有能力跟著進去,隻好心焦地等在外面。

  此時應是正午時分,卻因為鉛雲蓋城,城中光線陰沉沉的,大雪寂寂而落。昔日熱鬧的街道上一片空曠,不見人蹤。想來百姓們已是嚇得躲在屋中不敢出來。越都已被結界圍困七日,再拖下去,即使百姓們能躲在屋內避過風陣,也會因斷食饑餓而死。

  九霄走近神殿時,只見約有三千名禁衛軍把神殿圍住,數十名文武官員也守在殿外。見軍隊和臣子盡忠職守,九霄心中很是欣慰。官員見九霄到來,紛紛叩拜,敘說情勢。九霄察言觀色,感覺官員和軍隊雖隱約猜到些余音與前任黑帝顓頊的關聯,卻均是站在她這邊的,並無異心。值此對峙之局時,這些人立場能如此鮮明,一則是因為九霄剛上任時以鐵血手腕肅清朝野,二則是因為顓頊當年拉自家軍隊陪葬的行為,徹底失去人心。

  九霄聽眾人稟報完,沉吟一下,道:“邪風獸所製活風陣非同小可,千萬不可輕舉妄動。我去會會他。”她一步步走向殿內,墨色裙裾在雪地上拖曳出迤邐的痕跡。

  神殿的黑帝寶座之上坐了一人,清雅若竹,眉眼溫潤,修長手指撫過座旁臥著的半透明的巨獸的脊背。抬眼向步入宮門的九霄看過來,眼眸如潭,清而深。喚道:“上神。”低柔的嗓音,像他的眼神那般猜不透。

  九霄走近一些,注意到他的眉間多了一朵黑色旋形印記,給那原本清秀的面孔平添了幾分邪氣。她站在殿下,問道:“余音,你這是想做什麽啊?”她平靜的語氣帶了一分小小責備,仿佛面前的余音還是百年前瑤碧山中她的貼心寵侍,為了點什麽事正在跟她鬧別扭。

  余音站起身來,迎到她的面前,嘴角噙著清蓮般的微笑,朝她伸出手來。她就極自然地執住他的手,臉上帶笑,眼底微寒。余音道:“上神的手好冷。從雪中走過來,冷壞了吧?”

  九霄道:“可不是。你看你,弄出這樣一場大雪來。”

  九霄虛情假意地陪著他演,心中自是冷笑,倒要看他怎樣玩。余音卻似是演得太投入了,沒有馬上撕破臉的意思。他從自己身上解下白色厚氅圍在她的身上,動作如往昔一般溫柔細致。

  細心地替她掩了掩領口,他道:“這大雪也頗有意境,上神陪余音踏雪漫步可好?”

  “好啊。”九霄道。

  二人往殿門外走去,走入紛揚大雪之中。宮門外圍著的官員和北軍兵士看著這一幕,都有些呆怔,不知該不該攔。九霄眼神淡淡一掃,大家已心領神會,默默讓出一條道來。二人就這樣並肩從密集冰矛間走過,仿佛這一眾人不存在一般。二人隨意走在越都空曠的街道上。這時邪風獸從身後跟了來,挨著二人一起同行。九霄伸手撫了撫它的腦袋。邪風獸未被驅使時倒也溫順,由著她摸。九霄道:“余音,你是怎麽學會養這個小家夥的?”

  “不是余音會養,是顓頊會養。”

  聽他說得這樣坦誠,她也不必繞圈子了:“這麽說,確是你捉去了顓頊的仙魄?”

  “是我。”他平靜地說著,伸手撣去她發梢沾著的雪花。

  “你是如何在戰役尚未結束之前,就預料到顓頊會戰敗身亡的?”

  “因為鳳凰心魄沒有了。”

  九霄很是驚訝:“你知道他謀劃奪取凰羽心魄的事?”

  余音淡淡一笑:“因為我是個孱弱凡人,他反而會放松警惕,無意中透露些事。”

  九霄歎道:“‘孱弱’二字,用在你的身上真是大錯特錯了。那你又是幾時知道凰羽心魄沒有了的?”

  “在百草谷中,那一次你當胸踢了毛球一腳,他的心口處當時出血了。你看不到,我卻看到了,聯系前後炎帝替你療傷的情況,我便猜出來了。”

  “余音,你真是聰明啊。”

  余音微微一笑,仿佛完全沒有聽懂這話中的反意,倒像是覺得她真的在誇獎他而有些不好意思。

  “沒有了鳳凰心魄的退路,顓頊的勝算就只剩下了三分。而依靠鳳凰心魄而痊愈的鴆神重返戰場,他就必敗無疑,死路一條。所以,我早就知道他會死。”

  “你可聽說過那場大戰十分慘烈?你怎麽就知道顓頊的仙魄不會在戰火中散去呢?”

  “我也沒有把握。我只是了解顓頊,他有著常人無法想象的執念,不會放棄任何生存和反擊的機會。”

  九霄道:“你如此了解顓頊,是因為你與他是一樣的人嗎?”

  余音微笑,眼中含星:“還是上神懂我。”

  九霄也笑了一下,心中卻暗暗震驚。不要再說那時的余音是凡人了——他的謀算已是超越了許多神族。歎了一聲,她問道:“余音啊,是你身中的妖丹影響了你,還是你利用了妖丹?”

  “是我利用了妖丹。”余音道,“有沒有妖丹,我心都已成魔。妖丹不過是賦予了我更長的壽命,讓我能有時間來尋到顓頊的仙魄罷了。”

  九霄點點頭:“我欣賞你的坦誠。”

  “余音曾騙過上神很久。事到如今,余音不想再隱瞞上神一絲一毫。”余音注視著九霄的目光裡滿是溫柔。

  二人將那驚心動魄的過往閑閑地這般聊出來,一邊漫步於大雪之中,雪地上留下兩串腳印。九霄道:“這麽說來,峽谷月灣潭邊的腳印就是你留下的了。”

  “那裡有許多你的人,我只有在大雪夜裡才能悄悄過去啊。是鎖靈坤指引著我尋到那片潭水邊的。我發覺顓頊的仙魄並沒有散去,也不能遊走,是被莫名的力量壓製在潭底。”

  九霄奇道:“是什麽力量?”

  “是另一個仙魄。”余音道。

  九霄頓時恍然大悟。

  另一個仙魄。凰羽。

  怪不得凰羽的仙魄沒有在大火中煙消雲散。

  在那滔天火海之中,顓頊肉身化灰,其仙魄本應同被燒化,恰巧旁邊有個盛滿了能抵禦涅槃之火且帶有咒水的水潭,其仙魄就躲進了咒水中。

  那本想放棄一切任自己散去的凰羽仙魄察覺到了,意識到顓頊必是抱了有朝一日重現世間報仇雪恨的心念,凰羽仙魄就以極強的意志凝聚不散,也潛入咒水中,與顓頊仙魄兩相克制,誰也走不了。

  而那咒水有隔絕之效,是以九霄百年間千百次駐足於潭邊,也沒有察覺苦苦尋覓的凰羽仙魄其實就在水底。在顓頊仙魄被余音捉走之後,凰羽的仙魄也得了自由,這才被九霄發現……司命星君提到過,在他強行拿走凰羽記憶之前,曾有半句話未說完:“有件事請你捎話給九霄……”大概就是想提醒她提防余音吧。她的心中情緒暗湧。她萬萬沒想到,凰羽在涅槃之後,還壓製著她的敵人,護了她百年之久。

  九霄道:“然後你就捉住了顓頊仙魄吸取為己有,奪了其四萬年修為?”

  余音道:“那時我身有妖丹,卻是凡人軀體,自身無任何靈力,雖盜了炎帝的鎖靈坤,但仙魄若不情願,我也沒有能力捉他,還會被他所殺。他進到鎖靈坤裡是自願的。這是他唯一從潭底逃離的機會。”

  九霄心中的疑惑也漸漸明朗:“原來如此。他被你捕捉是心甘情願,被你吸取也是心甘情願的吧。”

  “上神還是那樣聰慧。上次與上神在越都相遇,我剛剛吸取了仙魄,還不能駕馭靈力,所以只能與上神擦肩而過,找地方藏身,待軀體與靈力完全契合,方再來找上神。”

  一場蓄意奪命的計謀,竟被他描述得如兒女情長,九霄心中也是歎服:“被你吸取的交換條件,便是借你之手,殺九霄報仇吧。”

  余音道:“余音不想殺上神。”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溫柔神態一如既往。

  九霄挑了挑眉:“可是?”

  他無奈地一笑:“就說上神聰慧。上神看這裡。”他微彎了腰,把頭低下,讓她看他額上多出的那個黑色旋形印記,是個旋風的形狀。

  “顓頊仙魄被我吸取,四萬年修來的靈力全數為我所有,他本身的意識也徹底消亡,可是他給我留下一個‘詛’。我若不殺上神,便是毀約,其靈力會反噬我身,令我屍骨無存。”他把目光望向鉛色的天空,道,“今夜黑暗籠罩四野之時,便是此詛兌現之時。上神,我不能等了。”

  “這麽說,殺我和被反噬,你要二者選其一了。”

  “我其實是真心喜歡上神的。上神卻是從未喜歡過余音。”余音有些淒涼地笑了笑,“此時說這些話也是矯情,罷了。”

  九霄道:“余音啊,你要知道,虛情哪能換來真心呢?”

  “上神說得是。”

  九霄:“那麽你想如何殺我呢?以你得來的四萬年靈力,在此與我一戰嗎?”

  “余音打不過上神。我空有靈力,卻缺乏實戰的經驗,自然不是上神的對手。”他的神情可以稱得上溫順,他伸手撫著身邊邪風獸的脊背,“我是想以這越都中的數萬百姓的性命來要挾上神。風陣一旦開啟,就不會停息。城中之人不被雪片刺死,也會餓死。若外面有人硬闖,破壞了城周結界,風陣更會蔓延開去,造成更多殺戮。我知道上神慈悲,說不定會答應余音。”

  “答應你什麽?”

  “只要上神自盡,就能消除余音身上之詛。上神就成全余音吧。”

  余音說這話的時候,眼瞳依舊漆黑如墨,以最清澈的語氣,說出最無情的語句。九霄靜靜地看了他許久,徐徐道:“余音,你已成魔。”

  他看似清雅無害的外表,深藏著最無情的內裡,饒是身經百戰的九霄,也覺得一陣寒栗。

  余音道:“神也好,魔也好,我不在乎。只要再不做脆弱而生命短暫的凡人,變成什麽我都不在意。”

  “你墜入魔道,只是為了長生嗎?”

  “是為了強大。”他說,“我從來不甘做一個數十載生老病死的凡人。當我還在人間時,就狂熱地尋求修仙之道。顓頊找我為他做事時,給我的許諾就是讓我成為長生不死的神仙。後來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和他都沒有料到。不過他總算是沒有食言。等你去了以後……”他用冰冷的指尖輕輕撫過九霄的發梢,“等你去了,我就會擁有不知盡頭的漫長生命以及強大的力量。我再也不會成為那個被奴役和利用的脆弱凡人了。”

  九霄歎道:“你怎麽會知道我會自裁呢?”

  “就算是你不肯,你也鬥不過邪風獸的。”余音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憐惜地撫過她的臉頰,“你與青帝合力都沒有鬥過它。更何況,如今你的靈力只剩下了一半。”他嘴角帶笑,徐徐地道出這句話。

  以血羽塑新身之後,她自身的靈力便會渡於新身一半,也就是說凰羽借血羽重生後,分去了她一半的靈力。此事她一直刻意隱瞞,連在炎帝面前也不曾提過。余音卻是連這等機密也知道。想來也是他早年間潛伏在瑤碧山做細作時就竊聽去了吧,倒也不奇怪。

  余音眼梢泛著一絲冰冷的溫柔,額上黑印襯得他眼眸分外森涼:“讓你再經歷那般惡鬥、傷痕累累,最終還是難逃厄運,我真的不忍心。你也知道邪風獸的本事,上次若不是凰羽化為涅槃之火,你和青帝都早已被它殺死了。哦,對了。”他恍然若記起了什麽,“聽說凰羽已被你複生。他若此時來了,再化出涅槃之火,這風陣又要被破除了。”他語氣好似是在驚慌,看向她的眼神裡卻含著陰森的笑意。

  九霄露出了驚慌的神色。她此刻才明白,余音手中的人質不僅是城中百姓,還有一個凰羽。

  他難道是說凰羽會來這裡嗎?

  不,凰羽遠在南方羽族,炎帝和顧崖會想方設法留住他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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