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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南境有星辰》第21章 水邊棚屋
  第21章 水邊棚屋
  作為可憐的夾心餅乾,童彥偉兩邊都得罪不起,只能抱著鴕鳥心態,希望蘇睿不會關注到童歡的公眾號,過兩天童歡氣頭過了自然會把文章撤下。

  蘇睿中午睡醒後,兩人出門覓食,才走到校門口就遇見了張校長,張春山一副年輕真好的過來人口氣,調侃得蘇睿莫名其妙,童彥偉滿背虛汗。

  按童彥偉原本的計劃,兩人到如意小館吃個盒飯就打發了,結果如意小館的生意好到盒飯提前賣光,林斐然已經在收攤,她看兩人餓著肚子過來,乾脆特做了一份火瓢牛肉。

  泛著舊紅色的銅瓢,老火牛骨湯底浮著誘人的紅油,盛上滿滿一大鍋香辣嫩滑的帶皮牛肉,加上已經用文火煨得軟糯的牛雜,撒上一捧翠綠的芫荽碎末,坐在落地風扇正風口,吃得汗流浹背,不知多過癮。

  童彥偉吃到兩眼泛淚光,恨不得拜倒在林斐然的腳邊抱大腿,完全忘記了擔憂,所以看到恰好經過的古老師,在征得蘇睿同意後,連聲招呼他坐下一起吃,眼尖的林斐然趕緊炸了一盤香脆的洋芋送過來,就去給晚上開餐做準備工作了。

  古建國是昔雲鎮的老人,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在七小的前身——昔雲完小當老師,一乾就是三十多年。他現在五十出頭,眼看著也教不了幾年書了,這些年看著年輕人在七小來來去去,難得童歡一個城裡姑娘能踏踏實實待了三年,還做了這麽多實在事,心裡是拿她當半個女兒看的。所以對童歡的家人朋友,他從來都客客氣氣,只有忽然出現的蘇睿讓他內心很複雜,和張校長一樣,是那種既擔心女兒被拐跑,又盼著女兒好的複雜,所以三人聊著聊著,不管童彥偉怎麽把話題往外引,還是聊到了童歡身上。

  “小蘇啊,女娃娃有時候還是要哄一哄的,小童其實脾氣特別好,難得發毛。”

  客觀來說,從職業、家世到外形,童歡配蘇睿其實都是高攀了的,但是在七小這幾個老教師眼裡,童歡就是最好的女孩子,他們生怕別人看不清童歡的好。

  至於蘇睿不是童歡男朋友這事,他們從來就沒有相信過,畢竟昔雲這麽偏遠的地方,這麽苦的條件,以蘇睿通身非富即貴的做派,如果不是耍了朋友,怎麽肯留下來,不僅找朋友把學校從水電到大門都修葺一新,還幫童歡把房間、廁所都收拾得那麽好?
  倒是蘇睿今天連續兩次被“過來人”勸解,察覺到了事情的反常,急得童彥偉在一旁差點抹脖子,古老師還在那裡語重心長。

  在童彥偉眼看要急瘋的當口,古老師忽然看見了以前教過的學生,揚了揚手:“康山!”

  依然瘦到仿佛風都能吹得走的康山在看到童彥偉時,下意識向後縮了縮,他記得這個男人,審視和盤問的樣子特別像警察。但是古老師帶了他六年,當初他考上初中還是古老師幫他交的學費,又送他上學,於情於理,他都不能躲開。

  康山恭恭敬敬地走了過去問好,古建國拉過一條凳子,熱情地招呼他坐:“媽媽最近身體怎麽樣?”

  “精神還可以。”

  “今天不上班?”

  “盈城來了衛生組到處抽查,老板娘怕麻煩,下午乾脆停工放假。我媽昨天說想吃這裡的漆油雞,就過來買雞湯帶回去。”康山拘謹地站著,他今天穿得很工整,帶領的T恤還有西裝長褲,顯得更老成,半彎著腰答話的姿勢有點像被生活重擔壓得喪失了朝氣的老男人,好看的五官因為渾渾噩噩而黯淡無光。

  “你先坐著一塊兒吃點,小蘇、小童,你們不介意吧?”

  古建國自己先開了口,才想起問做東的,也有點尷尬,好在蘇睿及時微笑著點頭,順手從隔壁桌還取了碗筷。他笑起來很是迷人,讓人完全不會懷疑他的誠意。

  “不了,古老師,我媽還等我回家一起吃飯。”

  “那你趕緊買了回去,走,我再陪你去選兩個清淡點的菜,我請你。”

  “古老師,真的不用了。”

  古建國不由分說推著人往菜架那邊走:“這孩子,跟我客氣什麽?嫌老師窮?”

  康山並不善言辭,再推脫兩句,被古建國連罵帶訓,頭都不敢抬,只能挑了兩個便宜又好做的涼拌菜,漆油燉雞這種花工夫的菜也是開門就煨上的成品,趙姐利索地給打了包,買單時兩人又拉扯了半天,最後康山揉著手裡的錢被古建國直接趕走了。

  坐回桌邊,童彥偉像是隨口問了句:“他是古老師以前的學生?”

  “是,康山是七小畢業的,爸爸是鎮上的赤腳醫生,人好,醫術也好,不過是跟著祖輩學的老中醫,沒考醫師執照。以前鎮上的老人都喜歡找他看病,說起來我老娘有一次路邊發急病,如果不是被他救了,可能命都丟了,而且老太太到現在冷天咳嗽還在用康大夫的方子,說比西藥好使。可惜康山十歲的時候,老康去哲龍山裡采藥出了事,就在鷹嘴崖附近,有人說他是遇上‘滾大輪’的被滅口了。”

  “滅口?”

  “誰知道呢?那年月山裡多少亂事,唉——康山他媽身體不好,家裡就敗落了,康山以前在七小,年年考頭名的,鎮上第一名上的初中,前年又考上了州民,那可是整個德潶州最好的高中,大家好不容易給湊了學費、生活費,結果他媽出了車禍左腿截肢,把錢花光了,他只能退學。”

  康山聰明又勤學,連張校長都一直在惋惜這孩子可惜了,本來是能上好大學的尖子生。康山母親白秀雲婚前就有痛風症狀,丈夫去世後靠一手好繡活供孩子讀書,辛勞過度導致痛風加重,車禍後引起了腎髒的並發症。這兩年康山為了給白秀雲看病,連家裡留下的老房子都賣了,去年起只能搬去棚屋那邊挨日子。

  聽了古老師的介紹,童彥偉也直唏噓,蘇睿卻若有所思,忽然說道:“我有一個堂叔在香港,對痛風類疾病和腎髒病變很有研究,也許可以幫到他們。”

  古建國立刻站了起來,忽然肩膀一耷,又頹然坐下:“不要說治療費用,康山連路費都出不起,何況香港的消費我們都不敢想,康家負擔不了的,不過我還是替他謝謝你的好意了。”

  “他們醫院與慈善機構有合作,我先了解一下白秀雲的病情,然後把病歷發過去,如果他們覺得有價值,治療費用也許可以做到減免。”

  古建國一激動,起身連凳子都撞翻了,興奮得直搓手:“那我們這就去他家。”

  蘇睿和童彥偉對看一眼:“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我帶著你們,能有什麽問題?你們也不用把棚屋想象得太恐怖。”

  古老師是土生土長的昔雲人,兒子在盈城做城管,女兒是昔雲鎮衛生所的醫生,加之老師本身在當地還算有點身份的職業,因此開學家訪都是把棚屋的學生分配給他,所以他做引路人比童歡合適得多,幫忙治病的理由更是天衣無縫。

  “今天這餐我請,一定得我請。”

  “古老師,事情成不成還不一定,要看白阿姨的具體情況。”

  “有這個心我都感謝你。”古建國這會兒看蘇睿是越看越喜歡,小夥子有才有貌,以前還覺得有距離感,老人家也不喜歡這種非正統的美貌長相,可心眼好比什麽都強,小童能找到這樣的男朋友,真是叫人替她開心。

  古建國暗自決定回去勸勸童歡,小兩口鬧脾氣也不能把男朋友放網上給人罵,別把矛盾鬧大了。他搶著去買單,蘇睿和彥偉也不攔,倒是林斐然大笑著把錢又擋住,還機靈地把剛才康山打包的錢也一並塞了回來:“古老師,蘇睿早放了錢在我這裡,我一周跟他結一次帳,您呀踏踏實實把錢收好,我是肯定不能收您的。”

  “那怎麽行!”

  童彥偉上前來拉著古老師就走,還衝老板娘比了個拇指:“沒什麽不行的。古老師,你看我蹭他吃蹭他住從來不會不好意思,土豪嘛,這點錢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何況我們還免費住著學校的房子呢!”

  古建國也是個爽快人,把錢一收:“不能老佔小蘇便宜,這樣,我看上回我拿的火腿肉你們愛吃,晚上我再取半腿送過來。”

  好吃的蘇睿是從來不往外推的,待古建國大步流星地往前多走了幾步,童彥偉才咳了一聲,壓低嗓門問道:“你說治病的事是真是假?”看古老師那麽高興的樣子,如果只是為了去棚屋找的托詞,雖然佩服蘇睿的急智,彥偉也有點於心不忍。

  好在蘇睿鄙夷的目光即刻送了過來:“我需要為這種小事撒謊?”

  香港的專業醫師,申請慈善機構的援助,哪一樣是小事?每次聽蘇大少爺把這些東西說得太雲淡風輕,彥偉真是特別能理解為什麽會有仇富心態出現,連他這會兒都有為童歡懟天懟地懟蘇睿的行為鼓掌的衝動。

  唉,誰讓人家是大爺呢?

  童彥偉還是只能笑得跟朵花似的,點頭哈腰恭迎大少爺先行,然後對著走得玉樹臨風的背影翻了個無奈又無語的大白眼。

  終於不再與昔雲人避如蛇蠍的棚屋隔河相望,彥偉和蘇睿才更直觀地感受到這是怎樣一片土地。路邊流淌著汙水,垃圾與排泄物隨地可見,蠅蟲到處飛舞,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氣味,甚至帶有淡淡的血腥味。

  赤膊的漢子提了一袋洋芋回家,老人趕緊提了渾濁的河水上來燒著,乾涸木訥的眼神裡看不到一絲對生活的期待。衣衫不整的女人大剌剌地袒著半個胸部,到處是針眼的手臂上長著爛瘡,卻衝三人拋著膩人的媚眼。掛著塊破布連褲子都沒有的孩子試圖上前來討要東西,被古老師喝退後,流露出那種冰冷而怨毒的眼神。蘇睿並不懷疑,再長大兩歲,給他們一把刀,他們能為食物殺人。

  童彥偉讓古老師領著,把棚屋區都轉了一遍,才回到最外圍的康山家的屋子。雖然也是篾條編織的牆壁,但是主人家釘了四根大木樁把房基打得很穩,頂上鋪了大塊的墨綠色帆布,四邊都長長地垂下來,用結實的多股尼龍繩系緊四角,保證不會有雨水入侵。相比周圍一些風吹能倒堪堪遮點小風半雨的危棚,康山家的棚子已經算很像樣的了。

  古建國剛要敲那扇編得綿綿密密的門,康山背著一個舊竹筐推門出來了,看見三人一愣:“老師,你們怎麽來了?”

  他看了一眼站在古建國身後的彥偉,把門掩上,想拉他們走遠一點說話,古建國卻又反手推著人往回走。

  “康山,這位是蘇睿,英國……呃……很著名大學的大教授,剛才你走後我和他們說起你家的情況,他叔叔在香港那邊是治療痛風的專家,醫院和慈善機構有合作項目,如果你娘的病情和他們研究方向對口的話,他可以幫忙聯系去治病,醫藥費可以酌情減免。至於路費,我們再想辦法,治病要緊。”

  康山張大了嘴,那張總是顯得過於老成疲憊的臉終於顯出了少年般迷惘的神情來。自從他爹去世以後,他已經經歷過太多次生活的暴擊,以至於這樣聽起來太過美好的事,他的第一反應是懷疑,怕是有陷阱的天方夜譚。

  當初媽媽遭遇車禍,從州立醫院送到昆市的第一醫院,已經耗盡了所有家當,那也是他這輩子走過的最遠的地方。香港,遙遠得隻存在於書本電視裡,他連想都沒敢想過。

  作為一個有輕微潔癖的人,蘇睿從進到棚屋區,精神上一直緊繃,但面上一點都沒顯出來,貌似平靜地在垃圾、惡臭裡穿行。然後他站在那裡,連他腳下的那片地好像都處在了另一個世界,而他用一種極為平淡的語氣說著康山不敢想象的夢:

  “我叔父是香港養心醫院風濕病科中心的Dr.So Man Leung,蘇文良主任醫師,他的具體信息你可以去醫院官網上查詢。他們中心和香港中聯中醫研究院在關於痛風方面有聯合研究項目。古老師說你父親以前是本地的老中醫,去世前一直為你母親在做系統的調理,並且基本控制住了她的病情,後來你母親再度發病後,你也沒有停止過替她做中藥輔療,所以我想你母親的情況很有可能爭取到費用減免,但眼下我還不能擔保。”

  蘇睿的態度既不熱情,也沒有施恩的居高臨下,平淡的敘述反而比古老師激動的言辭更有說服力。康山從震驚中慢慢恢復過來,他身邊已經隻余下這麽一個親人,看著媽媽的身體這兩年不可挽回地衰竭,他已經絕望了,原本只是希望在余下的日子裡媽媽不要過得太痛苦,可是忽然間,一個超乎想象的機會就這樣出現了,他蒼白的臉上驟然湧現出潮紅,整個人都亂了。

  “我……我……那我需要做什麽?”

  “如果你同意的話,我需要你母親病情的詳細說明,包括初始發病時間、日常發病頻率、治療過程、治療效果,還有這些年的病歷、檢查結果,以及你們使用過的中藥藥方、療效說明。”

  “有一些病歷搬家不見了……我找找,找找……”

  古老師樂呵呵地在康山肩上敲了一把:“憨包!先趕緊讓人進屋坐著,慢慢說。”

  “好,你……您請進。啊!我先收拾一下,收拾一下。”康山手忙腳亂地進了屋,只聽見裡面一陣乒裡乓啷,過了兩分鍾,康山尷尬地搓著褲邊打開了門,“不……不好意思,家裡比較亂,要不我們去外面找個乾淨地方坐?”

  童彥偉笑嘻嘻地率先進了門:“沒關系,我們正好也和阿姨打個招呼。”

  棚裡有兩張搭在木板上的窄床,左邊不對窗的上頭放了幾本醫書筆記,右邊稍寬敞的枕邊堆著滿滿一籃藥。床中間掛了條長繩,母子倆常穿的幾件衣服都掛在上頭,權當做了簾子。一條高低腳的長條椅,鋪了舊報紙的木箱拚著當桌子,簡易的煤爐和炊具,以及幾副碗筷,地上的小竹籃裡放了半把蔫了的菜和幾個玉米、洋芋,旁邊堆了幾個大大小小的礦泉水瓶,囤著康山下班背回來的淨水。

  這間十來平方米的房間稱得上家徒四壁,但收拾得挺乾淨,窗上掛了塊雪白的碎花鉤紗窗簾,雖然是手工製品卻做得頗為精致,大概是這個屋子裡最上檔次的裝飾品了。比起方才經過的那些沒比廢品站強多少的棚屋,看得出康家已經竭盡所能地在好好生活。

  “我要去後山采藥,所以托朋友、朋友幫我照看一下我媽,她……她這會兒不在家。”康山把長條椅又用手抹了抹,“你……你們先請坐。”

  康山想把自己剛才忙亂收拾的兩張床再鋪平一點,蘇睿特意伸手去幫了一把,不過康山很不好意思地拒絕了。

  蘇睿感受了一下那床薄棉被的觸感,帶著常居水邊的微潮,卻是蓬軟的,連墊床的被褥一起,應該都是近日置換的。康山大概怕母親拒絕,特意用舊棉套套著掩飾,而他自己的床上用的顯然還是床破破爛爛的老褥子。長繩上兩人的衣服,除了最靠裡的兩件新衣,白秀雲的衣服雖然舊,但是整潔且尺碼相同,康山的衣服則凌亂破舊很多。

  是白秀雲這個當娘的粗心,還是她的身體疼痛已經嚴重到顧不上這些日常細節?
  “你母親在用輪椅代步?”

  蘇睿看著地面上的轍痕,還有門檻外用木塊削的小斜坡,問道。

  古建國奇怪地看了蘇睿一眼,以他和蘇睿有限的幾次交道來看,蘇睿雖然不是平易近人好相處的那種人,卻極有教養,在明知道白秀雲截肢的情況下,這樣直衝衝地詢問,不像他的作風,而康山怕他嫌棄媽媽出行太不方便,唯唯諾諾,不知該怎麽答。

  古建國只能把話接了下來:“康山媽媽腿腳不好,手術完了以後,康山買了輛二手輪椅,不過日常生活她自己都能應付。”

  蘇睿一面不置可否地打量房間,一面掏出了鋼筆,在糊箱子的報紙上寫下了叔父的名字及自己的電話號碼。

  “你把資料整理完,送到七小來,我最近都住在那裡。我和童彥偉可能還會到這裡來,也要跟你母親見上幾面,確認患者的精神情況,以及她本人的治療意願。”

  “好,我會和媽媽商量。對……對不起,我這裡連喝水的杯子都沒有,家裡也沒什麽好東西,我……”康山掏出了一個很舊的手機,記下電話又回撥過去,“這是我的號碼,蘇教授,你要是有事隨時找我,今天起我會隨時帶在身上。”

  他靦腆而忙亂地從母親的藥籃子裡拿出兩個小紙包,往蘇睿手裡塞:“這是我自己曬的苦藤茶,泡水喝,祛濕祛暑的,還有天麻粉,都是……都是我自己弄的。”

  他感激又不知所措地討好著,緊緊抓住了蘇睿的手,突兀的肢體接觸讓蘇睿的手臂都僵硬了,好在童彥偉很有眼力見地接過了藥包:“你不用客氣,我們也就是牽個線,你如果有什麽事找不到他,找我或者我堂妹也是一樣的,我姓童,你可以叫我童哥。”

  童彥偉不擺出警察的威懾力來,本身還是個親和力很足的人,他還很懂得怎樣在交談中有技巧地讓人放松防備,不像蘇睿一看就是天之驕子充滿了距離感。在他的插科打諢之下,康山逐漸放松了。

  小屋裡空間有限,四個男人擠著轉身都麻煩,大致情況了解完後,康山還是照原計劃背了背簍出門去采藥,正好順路送三人回學校,童彥偉和康山湊著頭聊了一路,已經自來熟地勾肩搭背上了。

  “小蘇,康山給你的草藥你收著,他之後應該還會趁空閑給你送點東西,你都接下來,他心裡會舒服些,而且他從小跟著他爹在山上認藥采藥,曬出來的東西很多比藥店的還好。”古建國不無擔心地看著康山單薄的背影,十九歲的男孩已經有一副好像抬不起的肩膀,沉沉地永遠耷拉著,“哎,他采藥能自用,還能換錢,但如果不是家裡太窮,他娘是不會準他進山的,老康當年就是在山裡出的事。”

  “是出了意外?”

  古建國又是一聲長歎:“說是摔壞了,但是誰都說不清。我們昔雲這段山林往西北走,深處是有路通往那邦鄉邊境線的,八十年代的時候大地震,把靠近翡國的小路震出了幾十裡的斷崖,之後很多厲害的‘拆家’和‘滾大輪’試圖穿林越境都失敗了。那些亡命之徒都過不去,慢慢就隻余下一些采藥砍柴的山裡人會爬幾道山,再往裡,沒誰認得路了。”

  蘇睿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裡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康山父親可能認得老路,然後被人逼著帶路出了事?”

  “邊境線逐年收緊,有些膽大的就又打起了老路的主意,想開山搭架再開條財路出來。康家幾輩子的中醫,可能是鎮上最熟悉哲龍山的人,有人找過老康幾次,你別看康山內向,骨子裡倔脾氣還是像他爹的,老康怎麽肯沾那種傷天害理的事?被人害了也不一定,可憐啦!可能是遭了野獸,骸骨都沒找全。”

  其實不僅是昔雲,周邊許多鄉鎮都有邊境線與翡國相接,而所謂的邊境線也並不是處處設有邊防站、卡哨,一些村中不過幾個相望而隔的界碑,連象征意義的柵欄、籬笆都沒有,設一個簡陋的民兵站,外來人員拿護照隨意登記一下都可以過過“出國癮”,當地居民更是飯後就去“鄰國”散個步,隔三岔五“出國”探個親。

  不過這並不代表夾帶私貨是很容易的事情,因為機動巡邏的武警、民兵,密集的流動卡哨,還有逢上大路必有的多重嚴格臨檢,讓對數量和穩定性有需求的販毒團夥急於尋求一條人跡罕至又能貫通縣鎮的暗路來。

  “那康山認路嗎?我的意思是,他會不會因此也有危險?”

  “康山雖然幾歲就跟著他爹進山,但是年紀太小,不會帶他往深處走,秀雲也不會準他再進深山,大概是不認路的。”

  蘇睿抬眼望著鎮後連綿的哲龍山脈,有“半年雨水半年霜”之稱的昔雲,年降水量極大,所以越往山邊濕氣越重,高山草甸連著遠處的群峰,山脊處雲霧遊走,人跡罕至、保持著原始生長狀態的深林在山嵐中隻透出一個模糊的影子,像蟄伏的吃人巨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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