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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南境有星辰》第57章 至親至疏
  第57章 至親至疏
  龔長海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在審訊室和蔡歸面對面坐著的一天,事實上,以蔡歸的級別,要麽往上移交,要麽等上面來人,不該由他來問的。

  不過盈城公安系統現在群龍無首,市局雖然有三個副局,一個出國公乾,一個是即將退休的老好人,一個是空降的資歷尚淺,誰都壓不住陣,倒是勞苦功高的龔長海成了最鎮得住台面的人,所以他趕在審查組到前要見蔡歸一面。

  因為退出一線好幾年,蔡歸發福了,他原本就是很和善的圓臉,胖了以後,更有種笨重的敦厚感,不穿製服時更像個國企裡喝茶看報紙的小幹部,貌似人畜無害,只有忽然瞪向某處時,眼中會有銳利的精光閃過。盈城“資深”的犯人都知道,寧可碰上“惡閻王”龔長海,也別去惹“笑菩薩”蔡歸。

  因為沒休息好,蔡歸的臉有點浮腫,但精神尚可,人沒顯得太頹廢,龔長海點了根煙遞給他,他擺擺手:“戒了。”

  “我知道玲子出國以後,你就戒了,不過今天還是抽一根吧。”

  蔡歸手收到一半,笑了笑,接了過來,可能太久沒抽了,第一口竟然嗆到了,但是又舍不得煙草味,含混地裹在喉嚨裡一通悶咳。

  龔長海等他順過氣來,才像是閑聊般隨口問道:“她走了?”

  蔡歸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牆邊並沒有工作的攝像機,平靜地點點頭:“應該走了吧。”

  即使他還什麽都沒說,他也知道瞞不過這個老搭檔。

  “你準備替她頂了?”

  “頂肯定頂不了,但是能拖點時間吧,也不冤,是我自己保密工作沒做好,本來也要受處分的。”

  “什麽時候知道是她的?”

  “岩路被殺以後。”

  該查的人都查了,唯一疏忽了的是枕邊人,猜得出他的密碼,複製得了指紋,同時能在醫院自由出入的人,除了她還有誰?
  “玲子當初考上茱莉亞學院的時候,我就該想到,她上哪兒去籌到那麽多錢,可是她說嶽母把房子賣了我就相信了。”

  蔡歸這輩子從沒懷疑過王豔雲,他嶽父當年是民政局的小主任,下鄉時見蔡家窮得揭不開鍋,孩子卻爭氣考上了州民,就一路資助他到大學畢業。王豔雲比他低一屆,千辛萬苦考上了同一個城市的醫科大,又頂著兩家的壓力非要和他在一起,結婚的時候他發過誓,這輩子都要好好待她。

  可是一個刑警一個醫生,都是忙得不可開交的行業,王豔雲能守在公公病床前接痰、換尿墊,他卻連嶽母最後一面都沒趕上,她替小叔子張羅婚事,侄兒侄女出生、頭痛腦熱她一手包辦,他都沒陪她參加過一次同學聚會,婚姻裡的瑣碎最終冷掉了豔雲的心,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兩人就只有女兒玲子能聊了。

  可是五年前弟弟病重時,配型成功的不是他們直系親屬,偏偏是王豔雲,她二話沒說捐出了一個腎,當岩路被毒殺他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時候,是老娘跪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腿,弟媳婦把護照送去給了豔雲。

  “至親至疏夫妻啊……至親至疏……”

  蔡歸衝想再說點什麽的龔長海擺擺手,笑著抽起了煙,煙霧繚繞裡,他面容模糊得仿佛一道虛影。

  自盈城回到昔雲鎮,又近黃昏,山雨欲來。

  低矮的雲層凝著層疊的水汽,黑壓壓地墜在河面上,風涼了下來,肆意地撕扯著兩岸叢生的蘆葦,拉拽出漫天飛絮,無依無靠地在空中打幾個卷,被吹散在無邊無際的暗雲裡。

  河水湧動著,從對岸的棚屋下翻滾而過,童歡已經能一眼辨認出康山家的墨綠帆布頂,窗邊那一點白紗在滿目蕭索裡成了唯一的亮色,像小伊的黑白照片裡小小的、帶著梨渦的笑,哪怕沒有色彩,都固執又用力地柔軟明亮著。

  “三三,要下雨了,我先陪你回學校吧?”

  “我等他們。”

  蘇睿和彥偉由古老師陪著去了康山家,如非被需求,陸翊坤對於涉及關鍵案情的事物,從來都自覺回避,就陪童歡等在了河這邊。

  自從知道蘇睿和童歡在一起後,陸翊坤內心頗有種大家長般欣慰又失落的複雜,不過兩個他重視又關愛的人能在一起,還是個值得慶祝的好消息。

  “陸哥,聽說我們去盈城的時候你又進了一次山?”

  “我閑著沒事,就去交火的地方再找了一遍,看有沒有遺落的線索,可惜這兩天雨太大了,除了彈道,痕跡基本都被衝掉了,”陸翊坤思索了片刻,還是誠懇地把疑問提了出來,“就當初的現場來看,疑點太多,康山一路被人押解著前進,到了交火地帶,偏偏不要說被脅迫,連離開的痕跡都沒有,好像在木也的人手撤退前,他已經消失得無聲無息了。”

  在叢林裡,王德正的人手遠遠不及木也的部下行動迅捷,除了被擊斃的一個和重點盯防的岩路,木也的人全逃了,可惜受傷被捕的嫌犯直接上司都是“畏罪自殺”的杏林春老板李平,沒有人能拿出有力的證據指認是在為王德正在做事。

  狼牙的人和陸翊坤都繼續搜查過,逃跑的人路線延續了七八裡,才在水路失去了行蹤,但是人數、身高、體重,乃至行進方向都有跡可循,唯獨找不到康山的蹤影,也再沒有其他人馬入山的跡象。

  “就像他是乘亂主動離開……”

  陸翊坤看了一眼童歡難看的臉色,沒有繼續說下去,可童歡知道他沒說出口的話,康山像是成了木也那夥人的同黨,他們寧可讓他先獨自撤退,再替他掃尾後離開。

  這個觀點蘇睿一早已經說過,但童歡絕不接受。

  如今自叢林作戰經驗更為老到的陸翊坤口中說出來,她依然不相信。

  不過讓王德正損兵折將的原始森林,進去一趟哪像陸翊坤說的那樣輕松,童歡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再闖一次的。從認識陸翊坤第一天起,他就踏實得仿佛無所畏懼的山岡,遮天蔽日的叢林、危機四伏的山地,在他口中都成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童歡忽然發現,她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陸哥受驚的樣子,他永遠都處變不驚,穩如磐石。

  “陸哥,像你這樣的人,還會有怕的東西嗎?”

  陸翊坤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略加思索,答道:“稱不上害怕,但是有不喜歡的,譬如潛水。”

  童歡不解地望著他,作為出生在沿海地帶的孩子,她天然親水,而且因為酷愛運動,她游泳是把好手,還學習了衝浪,考了潛水證。

  “我十二歲的時候,養父母生意失敗,珊珊去世後還發生了一些事,我就離開了家到處流浪,直到一個采珠場把我抓了進去。現在各國都看不到那種濫用童工的采珠場了,當年他們抓的基本都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兒,每天給我們耳朵裡塞點棉花,手指腳趾裹一點,腳上系一筐石頭就跳下海,把牡蠣從岩石上撬下來,喘不過氣了扯繩子拉上去,休息一會兒再下,每天反反覆複幾十次,采不夠數量沒有飯吃,豐產期每天要在水裡泡十幾個小時。場裡基本的安全設施都沒有,更不要說提供純氧、高壓艙,潛水事故頻繁得像吃飯一樣,皮膚病、暈沉、嘔吐都是小事,因為氮氣泡劇痛到寧可跳海的,直接肺部破裂的、四肢癱瘓的,出了事場裡就把人拉到近海一拋,因為會水缺食的孩子抓不盡。”

  陸翊坤眉頭緊鎖,顯然對他而言,那是段很糟糕的日子,童歡意識到了自己的冒犯,說出了夏蟲語冰的愚蠢話語,連忙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你想起不好的事。”

  “不用道歉,三三,再大的苦難對我來說,都已經是跨過去的坎了。”

  童歡看著他已然雲淡風輕的臉,仿佛那些風霜在他生命裡只是一筆帶過,可她知道不是的,就像那個和她相像的小珊珊,不過和他相處三四年,就刻在了他記憶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陸翊坤並不想看她愧疚的樣子,語氣輕快地調侃起來:“放到現在,我們那群孩子可個個都是自由潛水的高手,我十八歲進獵鷹,到現在依然是深潛紀錄保持者,不過坦白講,我自此很討厭待在海裡的感覺,比第一次端槍射擊時還要厭惡。”

  那種日暖都被海水隔絕,陽光照射不到的灰暗,隨時有遊走的危險生物,如果同時拉繩的人太多,憋到快窒息也只能自己攀扯著繩索往上遊,哪怕很久以後他依然做過相似的噩夢,連著數條麻繩的大船像多足怪獸,昏暝的水波光影裡漂浮的,是被丟棄的骨瘦如柴的屍體。

  “陸哥,我有個問題,不過你可以不回答。”

  童歡認真地望著陸翊坤,圓滾滾的眼珠子帶著迷惘和糾結,其實無論是她自己,還是童彥偉、蘇睿,他們對於貧困都沒有過切身體會,至多不過是試圖感同身受的旁觀者罷了。只有陸翊坤,童年顛沛流離,少年漂泊流浪,他才真正會懂河岸那片遺棄之地的人在怎樣掙扎著生活。

  陸翊坤看著她面有難色的樣子,已經猜到她想問什麽,爽快地說道:“我做過,為了生存,我當然做過違法違紀的事情。傻丫頭,我在傭兵隊伍裡待了好幾年,沒什麽好回避的。”

  他懂她為什麽要問如此失禮的問題,拍了拍童歡愧疚垂下的腦袋瓜子,笑容裡有了無奈:“三三,像康山這樣的孩子,活下去,對他來說可能才是最重要的事。”

  童歡的腦袋垂得更低了,她少年時曾聽過一個可怕的命題,“殺一人,還是殺百人”,依然如此難解。

  沉默中,蘇睿和彥偉取了白秀雲要的窗簾,從對河回來,送走堅持要騎車回去的古老師,童歡的情緒依然沒緩過來,陸翊坤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麽,乾脆把人交到蘇睿手中,去停車場開車去了。

  蘇睿牽著童歡冰涼的手,他不知道她和陸翊坤聊了什麽,總不會是什麽美妙的話題,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她都不怎麽愛笑了,他想念初相見時那個髒兮兮瞎嘚瑟的家夥。

  “燈泡先生”童彥偉視線亂飄了一會兒,開始匯報起情況來:“我們沒找到康醫生的手寫筆記,那麽重要的東西,康家母子應該是隨身帶著了,不過聽說康山不見了,她大老遠地要這麽個窗簾……”

  天色已暗,路燈剛亮,童歡忽然死死盯住童彥偉手中的勾花窗簾,雪白的底色在燈光下仿佛透明,那一片片用很淡的米黃勾出的細碎隱花手工極為精巧,細看每一朵花中甚至都點出了嫩黃花蕊。童歡開始一點點回想,當初她透過望遠鏡看了許久的小伊窗上的同款,越想心跳越快,這世上多的是相似款,可是這種純手工的製品每一朵花的位置似乎都一樣,也太難了,難到你不得不懷疑是編織者有意為之。

  童歡搶過了窗簾,問道:“算命的,我記得你把康山畫的地圖掃進電腦了對不對?手機裡有嗎?”

  “有。”

  蘇睿把圖片調出來後,童歡左右撥動開始搜尋,確定位置後開始不停放大縮小,終於在某一個比例時,童歡最眼熟的那一片花蕊與地圖上開端的某段路線重疊了,其後卻漸漸與已知的地圖錯開。

  童彥偉激動得一拍大腿:“哎呀媽呀,童三三,也只有你能記到這個程度。”

  “我就知道,他不會去做他父親絕不肯做的事。”童歡又是激動又是悲傷,這麽重要的東西當初留了下來,一定是康山怕自己萬一因為假地圖出事,特意給他們留下的,“還有,小伊……小伊的窗上有一副一模一樣的。”

  “所以王德正夢寐以求的地圖,就掛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這樣的機巧和諷刺,連蘇睿都不得不歎息,童歡回望康家再無純白亮色的小屋,仿佛要被在風中飄搖的棚屋區推擠進看不到一點光亮的烏雲裡,兀兀窮年,有衝不破的百味疾苦,有看不見的掙扎在尋求救贖。

  “我們之前都以為窗簾是王伊紋送給康山的,原來卻是康山送給她的保命符,你說,小伊知道嗎?”童彥偉撓了撓亂發,看著蘇睿,“還有,蘇大教授,我覺得我需要私下和你探討一下我家小堂妹的情緒問題。”

  夜風裡,王伊紋看著窗外的星空發呆,她的少年曾經和她說,他會是最亮的那顆星,陪她過每一個難熬的夜,現在她的星星呢?
  王伊紋手裡的鐵鉗無意識地撥弄著火盆裡燒得通紅的炭,雖然夏天要炭盆這種事很奇怪,不過只要她不想著反抗,再任性的要求王德正都是應允的。玩了一會兒炭,她拿起金箔紙又折起了元寶,臨近中元節,每年她都要親手折些元寶燒給爺爺奶奶,王德正並沒有在意。

  他在外頭忙了幾天,這會兒才進屋,坐在她身邊,看她微垂著頭,一條松松垮垮編出的長發辮在鬢邊彎出圓潤的弧線,側顏嫻靜又清冷,他內心一片寧靜,像是又回到了他十幾歲的少年,他高攀不起也從未正眼看過他的那些少女,已經來到他的身邊。

  最初,不過是他在孟阿婆驚鴻一瞥,或許是王伊紋身上太過乾淨又青澀的少女氣息,讓他想起少年時那些仿佛遠在雲端的女孩,還有他鼓起勇氣告白卻被狠狠奚落的糟糕記憶。

  其實王伊紋長得並沒有特別像誰,她只是好看,怯薄又純淨地好看,因為幼時寬裕之後破敗的家境和被古板老人撫養長大的經歷,有種脫離了時代的舊式少女神韻,尤其垂著發辮挑選東西的模樣,和記憶裡那些二三十年前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王德正沽名釣譽,在男女一事上向來潔身自好,偏偏少女的影子莫名就扎進了他心裡,後來拐著彎地將人弄到了手,而且他按照回憶裡不斷美化過的少女調教著她,又要她冷淡疏離,又要在他懷中恭順馴良,萬不料最後吸毒般上癮的人成了他,人到中年,栽在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夢境裡。

  事實上,他後來聚會時遇見過當初告白被拒的人,富貴人家自然也嫁了富貴人家,在沿海城市過得富足卻不安穩,發福的中年婦人擔憂著丈夫會出軌、孩子太叛逆,哪裡比得上玉雪般的王伊紋,向來錙銖必較的他甚至連報復的心都生不起,王伊紋才是他自少年時起就幻想出的模樣。

  小伊早知道自己不過是王德正為少年缺失而造的一個幻影,她此刻穿的衣服、坐的角度、長長的發辮都是他最愛的樣子,她漫不經心地把折好的元寶丟進炭盆,火光一騰,冒著青煙化為灰燼。

  “你把他殺了,對不對?”

  她的聲音很平靜,手中依然有條不紊地折著祭奠的元寶,王德正著迷地看著她寡情的面孔,越是清冷他越愛。

  “路還沒找到,我怎麽會殺他?我也在派人找。”

  “是嗎?”小伊忽然抿嘴一笑,冰涼而纖細的手腕搭在了他的頸側,“幫我把窗簾取下來吧,我不喜歡了。”

  “不是才掛了兩個月嗎?你以前最不喜歡別人碰你的窗簾。”

  小伊眼波流轉,笑出她這個年齡遠不該有的媚態,她的手肘貼著他頸部突突跳動的動脈,曖昧地摩挲著:“就是不喜歡了,一分鍾都不想多看,幫我取下來吧?”

  “喊拿嬸……”

  “想要你取。”

  她語氣又嬌又軟,王德正很受用她的撒嬌,卷著袖子站在凳子上很輕松就把窗簾取了:“可以了?”

  小伊把桌上早前折的元寶全往盆裡一丟:“燒了。”

  王德正狐疑地看著她:“燒一屋子煙做什麽?”

  他敏感地察覺到了反常,半眯著眼死盯住王伊紋,可是她已經再不會害怕了,無畏地迎上了他的注視,腳一跺,嗔怒地指著火盆:“我偏要燒了!”

  火光裡,她身上的白紗裙被映得半透,美好的身段若隱若現,王德正看著她亦嗔亦怒亦嬌亦冷的模樣,心中一蕩,被她手帶著茫然不覺地,將他一直苦求不得的真地圖丟進了火堆。

  青煙滾滾裡,王伊紋被嗆得直咳,屋裡的消防警報系統也開始狂嘯,樓上樓下一片慌亂,她抱著被煙熏得滿臉狼狽的王德正大笑起來,笑到後來連腰都直不起,半彎著蹲在地上,瘋笑著,淚流滿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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