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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南境有星辰》第73章 重逢
  第73章 重逢

  最先的知覺是周身火辣辣的疼痛,眼前漆黑一片,隱隱還有惡臭,童歡以為自己死掉了,然後她聽見了水滴聲,感覺到自己心臟依然有力的跳動,身下還鋪著的乾燥草葉,她才意識到自己只是在一個極黑的環境裡,身邊還有一個很淺的呼吸聲。

  “蘇睿。”

  她沙啞的聲音在黑暗裡顯得突兀又空洞,身旁那人取出打火機,一小簇泛著藍光的火苗亮了起來。

  “童老師,你醒了?”

  就著那點微弱的光,童歡看到了一個瘦得已經脫了形的少年,他骷髏般嶙峋的臉慘白得嚇人,眼珠子都像要從凹陷的眼眶裡掉出來,可她一把就抱住了那人,激動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康山,我就知道你會活著!”

  康山連忙捂住了她的嘴,捂住她因為激動而變大的聲音:“噓!”

  半個月前康山被丟進獵場後,前幾波圍捕他都靠著多年在山裡穿行采藥積攢的經驗躲開了,卻也身心俱疲,渾身是傷。這日傍晚他來到這片猴群活動區域,攀著藤蘿往岩壁上爬時,機緣巧合發現了一道遮在枝葉後的石縫,他仗著身形瘦削勉強擠進來後,石縫卻越來越窄,最後人被卡在了半道。

  他當時已經放棄在等死了,就算追捕的隊員沒發現,遲早也會有野獸猛禽斷他生路,他一個人走不出這片遍布殺機的叢林。

  可是那晚的星空格外好,他看見石縫外的藤蔓上開出的星星點點幾朵米白小花,忽然就想起童歡站在那一箱花前,笑得璀璨如星。

  她說,等花都開好了,媽媽病也好了,日子會越來越好。

  他想起他答應了小伊一定會活下去,想起在等他回家的阿媽,他又奮力掙扎起來,最後踢動了岩壁內一塊大石,發現了這個不及一張床大小的洞穴。

  這個洞穴應該是過去被圍獵的人留下保命的,因為附近有猴群活動能夠掩蓋攀爬痕跡,洞頂有幾處滴水的石筍,每天能攢下兩捧水,推回堵住洞口的石頭,是絕妙的藏身地,可是無光無食物,難以長待。

  每天躺在泛著潮氣的地面,每一口呼吸都夾雜著鋪天蓋地的黑暗,康山不知道這個山洞的上一任“住客”最後怎麽樣了,也許在外出覓食時被捕殺了,也許憋屈到發狂後自投羅網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熬多久。

  但在最絕望灰心的時候,他總會想起那些在等著他回去的花,恍若看到一絲光。他想著哲龍山脈裡,埋葬了阿爸身軀的不知名處,他不能也一樣無聲無息地死在她們不知道的地方,他要回到小童老師許諾鮮花滿地的故土,回到阿媽的身邊。

  他抱著這樣的信念,在這個連腿都伸不直的洞裡足足熬過了兩個星期,成功躲過了數波追捕。

  今天直升機墜落的巨響驚動了他,他趴在岩縫偷看時發現了掛在樹上的童歡,趕緊爬了下去,救人時遇見了一路尋來的蘇睿四人,在聽過他的藏身處後,四人果斷把體形唯一可能通過岩壁的童歡留了下來。

  “現在搜捕的人一定已經到附近了,蘇教授說他們會負責清理痕跡並且探路,獵場不算太大,他們爭取明天返回,讓我們在他們回來前留在洞裡不要出去。”

  康山用耳語交代著,唯恐聲音大一點驚動了什麽。他把蘇教授四人留下的東西都摸了出來,有兩包壓縮餅乾,一包巧克力,一瓶水,一把刀,一把槍,十發子彈。

  他努力克制著自己對食物的渴望,可是他差不多五六天才敢出去一次,靠著對植物的了解采一些勉強能果腹的東西,生火就更不可能,他已經有十來天沒有吃過像樣的食物了,應該不存在的餅乾香氣透過嚴實的包裝在灼燙著他空虛的胃。

  “你餓不餓?”

  童歡小心剝開一包巧克力,憑著感覺遞到康山眼前,濃鬱的香氣引得他貪婪地深呼吸著,可是他還是推了回來。

  “童老師,你吃吧。”

  童歡不由分說摸索著把巧克力塞進了他的嘴裡:“快吃,吃飽了才有力氣探路。”

  “探路?我們?可是蘇教授他們……”

  康山確定單靠自己沒有能力走出這片殺機重重的叢林。

  “我可能知道出去的路,如果我的猜測沒錯的話,蘇睿很快會回來找我。”

  黑暗中康山看不到童歡複雜的表情,是的,她見過獵場的地圖。

  在直升機飛過獵場上方和墜落時,自她眼前一閃而過的每一片地形都似曾相識,感謝她的過目難忘,也感謝這幾個月從未間斷的各種訓練,此刻逐漸清醒的童歡很快把它們和腦海中的地圖對等了起來。她已經不是那個看地圖如看天書的菜鳥,那些曾經在陸翊坤對她特訓的時候,貌似隨手畫出的沙盤、地圖,應該都取自於獵場。

  在許楊他們為了奪車、滅暗哨殺人時,童歡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維持了表面的鎮定,即使那是她第一次親身經歷殺人事件,即使她怕得腿肚子都在抖,但她很清楚面前的每一個都是惡貫滿盈的毒販。

  可這一切放到陸翊坤身上時,她就錯亂了,她需要不斷地說服自己,陸翊坤是一手締造了青寨的毒販頭目,可是他也是明知她的天賦,依然給她和蘇睿留下了後路的人。

  “他應該是怕我們萬一落到木也手中,會被丟進獵場……”

  童歡把臉埋進了膝蓋,心中酸澀難言,造化弄人,連陸翊坤自己都沒料到,最後他才是那個把他們擊落進獵場的人。

  不過現在不是沉溺情緒的時候,說起地圖童歡想起了更重要的事:“對了,小伊把圖給我了,但我手笨畫得慢,等你恢復一點體力了……”

  正說著,外面林中傳來了幾聲槍響,每一聲都讓童歡的身體不由自主顫抖一下,康山也因為小伊的事陷入了矛盾和自責,再過了一會兒,他聽見了蘇教授他們離開前約定好的信號聲。

  童歡堅持自己走前面,自岩壁擠出去時,她才意識到自己渾身火辣的疼痛並不是墜機造成的,康山羞愧地撓著頭:“童老師,對不起,我……我只能半拖著把你拉進來。”

  童歡聞言更心痛,康山雖然還是少年骨架,但是要瘦成什麽樣,才能通過連她行動都吃力的通道。

  兩人藏身的岩縫離地面六七米高,被遮擋在一片茂密的藤蔓枝葉後,童歡頂了幾片樹葉自藤蘿後探出一點頭,看見聶敬亮、許楊和胡益民一明兩暗戒備著,蘇睿就站在正下方,他右胸應該受了傷,整個身體向左傾斜佝僂著。

  “附近我們已經清了,童歡,你認路嗎?”

  童歡笑著,笑容輕飄得像一抹緞邊流蘇,鎖著心頭繁複的紋路,搖搖欲墜。

  “我認得。”

  蘇睿的笑也有點苦,他不是一個心軟的人,可是在狼牙隊員口中十惡不赦的陸翊坤偏偏對他倆處處手下留情,處處都在彰顯著情非得已。

  在彼此的對望中,童歡忽然意識到蘇睿其實比自己更矛盾,更痛苦,他和陸翊坤之間有著更深的羈絆,那是用救命恩情鋪墊出來的,足足十六年的情分。

  落地之後童歡先查看了四人的傷勢,許楊的槍傷最重,而且在墜機時又傷了肋骨,現在靠藥物鎮痛勉力支撐。聶敬亮在近身搏鬥中被刺中了手臂,最強的射擊能力嚴重打折扣,卻還是靠著過硬的專業素養畫下了所經路途的簡略地圖。蘇睿傷在左胸,童歡自己因為跳傘經驗不足,撞傷了腦部,身體也有多處擦傷,再加上一個極度虛弱的康山,腿上受傷的胡益民居然成了最大的戰鬥力。

  不過童歡還是冷靜下來,開始查看聶敬亮畫下的簡略地圖,她努力回憶著陸翊坤訓練時曾經說過的話,什麽地方適合設陷阱,什麽地方容易中埋伏,哪裡可以做相對安全的休息區域,假設哪邊會有吞人的沼澤地和螞蟥林,很快眼前的景象、聶敬亮的圖都和陸翊坤畫過的圖一一對應上了,她的筆越下越快,忽然沒頭沒腦說道:
  “要不……算了吧。”

  聶敬亮以為她是畫不出地圖,只有蘇睿立刻反應過來她是在指陸翊坤,苦笑著在她頭上用力揉了一把:“你哥要是在這裡,聽到你這句話會吐血。”

  童歡想起差點把命都丟在琅國的彥偉,歎了口氣,耷下了肩。

  “陶老大也會恨不得崩了我吧?”

  蘇睿把她的頭按在胸口揉了兩把,寬慰著她,更像是寬慰自己:“別胡思亂想了,我們得先走出這片叢林,他……早就回不了頭了。”

  童歡看看一旁抖著手用力吞咽著食物的康山,也深吸一口氣:“嗯,我們得先走出去。”

  木也自重整父親舊部,打下青寨的山頭後,經歷過無數次生死一線,但是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自己會被一支十余人的小分隊逼得且戰且退,眼見就要跨過邊境線。

  “老大,前面就是界山了,他們是想把我們趕過境再圍剿。”

  木也陰沉地看了一眼四周,和突圍數次之後身邊最後剩下的七八個親衛,個個狼狽不堪。現在想想,他都難以相信自己鑽進了這麽簡單的局,也終於明白阿加為何總不願意站到明處來。

  他逼阿加見光,也就等於把行事莫測的木也直接分裂成了兩個人,死咬他不放查他多年的龔長海,加上熟知阿加性格的那個教授,才能趕在青寨眾人都還沒適應阿加直接參與管理的當口,利用王德正迅速制定了簡單卻極有針對性的圈套,兩邊牽製逐個擊破。

  木也知道阿加一定在設法營救,是他過於自負,往邊境山區挺進太深,但已經來不及了。

  更重要的是,警方既然已經知道阿加是青寨的實際決策者,他們不會單抓自己,留下更理性冷靜的阿加。

  “通知陸先生,讓他不要過來了!”

  趕往邊境的陸翊坤聽著木也的咆哮,唇角揚起了一點弧度,他伸出手像是想抓一把穿指而過的罡風,卻滿手滿眼都是空。

  “我知道他們想抓我。”

  “知道你還往哲龍山趕!給老子滾回去坐鎮!”

  “我不來,你就要被抓走了。”

  “讓他抓!老子這條命二十六年前就是賺來的,這輩子活成這樣不虧了!你給我回去,他們敢抓我,你給我把龔長海的老婆兒子全逮了,挫骨揚灰……不,全跟他那個廢人弟弟一樣,打了針再丟窯子裡去!”

  “我今天心情很糟糕,你別再添亂了。”

  滿臉戾氣的木也態度軟化下來,他嗤笑一聲,知道那兩個總在奪去阿加關注的人恐怕已經被“處理”了,他心情大好,礙於阿加的心情也不想表現得太明顯,隻信誓旦旦說道:“他們不重要,我才是你真正的兄弟。”

  在木也看不到的地方,陸翊坤充血的眼眸裡有無盡的疲憊。

  二十六年前,隻余一口氣的沙依阿媽抱著已經咽了氣的小諾雅,要了他一句承諾,從此木也生他生,木也死他能替他去死,木也嗜血成魔他隨他身在地獄,可是也只有在木也面前,他才是真正的、沒有一絲偽裝的陸阿加,那個除了知道自己姓陸,沒有來路也不見去路,為了一口吃的可以去殺人放火的彝族野小子。

  “是,我們是兄弟。”

  昔雲在夜幕降臨前下起了急雨,雨勢又大又急,連成一股細繩的水線甩在玻璃窗上,蓋成一片雨幕。童彥偉傷後的身體還很虛,抱著衿羽灌來的熱水袋發愣,龔隊在逮捕了王德正後帶隊趕去接應狼牙,交代由他和老樊負責同坐鎮大後方的彭局聯絡。就在三分鍾前,前線傳來消息,木也被狼牙小分隊逼入境內,即刻準備逮捕,而陸翊坤也在乘機趕來的路上。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直快追到邊境的陸翊坤知道再趕也來不及了,直接打到了他手機裡:“童警官果然留在後方支援,手機還能接通,是在鎮上嗎?”

  彥偉示意老樊,陸翊坤的話筒裡並沒有雜音,他應該已經不在直升機上了,老樊立刻把消息傳往前線。

  “我記得童警官當初來昔雲的時候就說過,你是找蘇來幫忙破拐賣案的吧?”陸翊坤還帶了點笑意的聲音透過電波滲著寒意,是那種仿佛從地底深處躥出來的冰寒,“不知道比起抓到Y省禁毒局的‘一號’重犯,你們還有沒有興趣再查小小的拐賣案?”

  “你什麽意思?”

  “岩路是栽你們手裡了,不過他收的那些女孩子都在,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沒被送走的還有四十三個,青寨這幾年和岩路合作得很愉快,我們就順手接下了。現在我的人正帶著她們趕過來,照片、視頻我也讓他們發郵件到你郵箱了,你們可以確認一下我說的真假。你們放木也回來,我會親自送這批女孩過去。”

  “這麽大事我做不了主。”

  “當然,你先去請示,我給你們把時間留寬裕點,兩個小時吧。兩個小時那些女孩子也差不多可以送到我身邊了,那時候你們再不同意,每過五分鍾我砍個漂亮的小腦瓜玩。對了,現在國內直播很火,或許我們可以線上直播,會不會給你們公安部門太大壓力?”

  他輕言細語,仿佛有商有量,可是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冷酷得令人心驚,整個專案組裡的空氣都凝固了,陸翊坤像是很欣賞這種死寂,笑出了聲。

  “嚴格來說,我算是青寨半個決策者,再加四十三個女孩,換木也一個人,這筆買賣還是劃算的,不知道童警官介不介意過來接個頭。”

  陸翊坤當然知道童彥偉現在虛弱的身體狀況,他也正是相中了彥偉的體弱,才會提出要求。

  衿羽臉色一白:“不要去!”

  “於小姐也在?你放心,我答應過三三不會再動彥偉,我說話算話,只是我也信不過別人,所以得麻煩你家彥偉跑一趟。”

  “三三呢?你把她怎麽樣了?”

  陸翊坤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彥偉的冷汗在他的沉默中滴了下來,他已經幾個小時沒收到蘇睿的消息了,以他對蘇睿的了解,他們營救隊伍一定是陷入了困境。

  念及墜機的兩人,陸翊坤胸口抽痛了一下,他潛意識裡是寧可二隊三隊沒有消息傳來。

  不過現在要救的人是木也,陸翊坤內心的波瀾絲毫不顯,滴水不漏地回答著:“你們雙管齊下配合著救她,現在問我人去哪兒了?”

  衿羽因為緊張搭在彥偉肩上的手掌不禁松了幾分,不過彥偉沒有她樂觀,作為一個連蘇睿都騙了十六年的人,陸翊坤在他這裡已經沒有信用可言,同樣,他也不相信陸翊坤會用自己加那些可憐的女孩來換木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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