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巧語釋微嫌 寂寂荒山求異寶 玄功消浩劫 茫茫孽海靜沉沙(2)
白癩剛由谷外走進谷去,隻米明娘一人在外守候,遙聞破空之聲,挾著一道金光,電馳飛來,恐師父徑自入谷,誤蹈危機,忙要迎上,霞兒已早看見,降下地來。明娘方欲先說前事,霞兒早知就裡,自然會意。故意說道:“時機已迫,無暇多言,且等見過仙婆,回去再說吧。”隨即恭恭敬敬走上前去,面向谷口禮拜道:“弟子齊霞兒,奉家父妙一真人之命,趕來大荒,向仙婆和枯竹老人各借一件法寶。本應先來參謁,因過神獺島,小徒為島主擒去,知道仙婆寬宏,島主不奉命不敢加害,又以時機緊迫,隻得先行。為求迅速,欲和小徒分道行事。這一來,剩下弟子一人,分身無計。枯竹老人與家父又僅神交,不知允否。隻好變計,專誠拜謁仙婆,並請指示玄機,使弟子到山陰,不致虛行。因沿途所經各島頗多梗阻,心想家父屬在故交,借寶一用,斷無不允。而仙婆道法高深,玄機微妙,無遠弗矚。小徒神獺島失陷,尚可說是仙婆清修千年,事出無意,或者一時念不及此,嗣後當無不知之理。何以每過一關,仍多阻難?心中驚疑。路過南星原以前,默運玄機,虔加估算,才知仙婆神遊在外,尚未回山,如若來此守候,雖然日內必歸,不致誤事,但無終嶺之行,卻恐延誤;又推算出山陰無甚阻滯,去了回來,正好趕上。隻得遙拜仙居而去,未曾登岸。到時,蒙枯竹老人傳聲接談,令破三百六十五峰迷陣入內。弟子法力淺薄,本非所及,幸來時,家父深知兩地舊例,帶有家師祖長眉真人所遺靈符,僥幸通行,將寶物借到,趕緊來此拜求。尚望仙婆俯允,暫借吸星神簪一用,俾弟子師徒完成大命,感恩弗淺。”
話剛說完,忽見谷中奇光明滅,煙嵐雜遝,雷霆大震。約有半盞茶時,忽如破鑼的老婦口音說道:“令尊是我故人,你奉命借寶,過門不入,跡近輕侮。本來應稍懲戒,幸我適以慧光查照,得知借寶因由。那駝子也與我有一面之緣,他那好友赤杖仙童更是我的至交。你又說得這般至誠,不問是否全真,我總神遊未在,你恐誤事,情有可原。雖不再與你為難,但你自老怪物那裡走來,我終不願見你。你那徒弟倒是與我有緣,人更至誠,我谷中設有迷陣和兩種禁製,你如進來,以為所阻,我又不肯為不願見的人撤去。可命你弟子米明娘入內,作為你師徒分途行事,各完使命便了。”霞兒暗笑:“你分明是見我靈符藏在胸前,神光外映,恐令入谷墮了聲威,自家量淺,借我幾句話,自行收風。只要能把法寶借到,交誰不是一樣?”隨口恭答:“弟子愚昧無知,恐誤時機,遂致失禮。多蒙仙婆大度包容,謹當遵命。”話剛脫口,忽聽厲聲喝道:“誰不知我剛愎量小,你卻說大度包容,譏嘲我麽?”霞兒忙道:“弟子怎敢放肆?仙婆鑒宥。”又聽老婦獰笑一聲:“我昔年寧失天仙位業,致令千年以來多生煩惱,便為本性難移,不肯改卻。米明娘可即進來,見我取寶,另外還有別物相贈。谷中迷陣,重要之處適已撤去,一入谷口,可舍明就暗,自有明燈引路。我這迷陣,與老怪物大不相同,中有無窮奧妙,出入皆難。如見奇物美景,不可涉足,隻做不見,自可無害。我再命癩女接引好了。”明娘聞言,忙下拜稱謝,起身走進。霞兒知不投機,視若路人,不願多言,靜立在外相候。
約有半個時辰,才見一個頭大身扁,巨目翻睛,塌鼻高顴,滿頭黃發,頭與項一般粗細,上身甚短,下身頗長,手長過膝,掌大如箕,腿細腳大,穿著一身黑錦短衣褲,臂腿全裸,露出一身緊繃繃的白肉,東一塊紅,西一塊紫,通體斑斕,似人非人,似怪非怪,奇醜無比的少女,引了明娘,一起說笑走出。明娘進內,一瞥即隱。出時也一瞥即現。谷中早複原狀。以霞兒的道力法眼,竟未看出一點跡象,心中也頗佩服。當下由明娘向雙方引見。霞兒實嫌白癩醜惡,略一致謝。問知明娘寶借到手,還得了十五粒九轉百煉靈丹。說是仙婆以天癡門下有多人重傷殘廢,非此不治,全贈妙一真人應用,余下的留備未來之需。霞兒喜出望外,忙率明娘拜謝,盧嫗也未還言。隨向白癩作別起身,白癩似頗依依,霞兒裝著心急歸程,也未怎理。
師徒二人避開谷口,便駕遁光同飛,且喜歸途平順無阻。飛到東海岸停下,互相略談經過。打開錦囊一看,那巽靈珠不特附有用法,並附小柬,說是暫不必還,不久尚有他用,到時老人當自收回。霞兒笑對明娘道:“此行大出意料,枯竹老人真講情面。盧嫗得道多年,怎的這等怪性,喜怒無常?”明娘道:“白癩平日聽魚仁說,二老人一般古怪。師父如先往南星原,老人相待,恐還要厲害呢。二老不知是甚深仇,對別人都不如此,隻彼此一有牽連,無論哪一位全是如此。弟子見她時,口吻神情也極賣好,她對師父所說,直是故意,不知何故?”霞兒也竟難測,一算時機未誤,終以早日趕到為是,隨又飛起,趕到銅椰島,果在限定日內。
眾仙問完前事,對霞兒師徒自是獎許有加。妙一真人對霞兒道:“地底毒火,尚須三日夜始能噴完。眾弟子已各有使命,事畢便由此起身,多半不回仙府。我兒已入佛門,不是本門弟子,只是汝師好意,知你孝心,特意舍卻數十年功課,回山效力。你比靈雲及眾弟子法力較高,又有禹鼎至寶,尋常妖邪多非汝敵。此後修積功行,自會見景生情,隨緣行事,無須再為叮囑。汝弟子米明娘雖出旁門,性情根骨俱是上乘。她和盧嫗還有一段因果,此次所得靈丹大是重要,適才還剩六粒在此,不久便有大用。我和汝母及各位伯叔尊長回山,便須遵照先師仙諭,同修大法,以完未來仙業,不到三次峨眉鬥劍以前,極少出山。現時群邪披猖,不特原有一些妖邪,如妖鬼、屍魔,以及華山、五台等遺孽,尚在橫行。開府前後,又樹下不少強敵,多半極惡窮凶,邪法神妙。軒轅老怪、司空妖道尤為此中巨擘。危機隱伏,尚未發現的尚不在內。而苗山紅發老祖、天殘和地缺門下孽徒,以及幻波池豔屍崔盈、小南極群凶、四十六島妖人,也均要相繼與之惡鬥。眾弟子等雖然受命自天,終屬末學新進,法力不濟。只因緣福深厚,多有奇遇,所用法寶、飛劍,不是前古奇珍,便是仙傳至寶,又得各位前輩仙人嘉許期愛,百計維護,本人也各能知自愛,修為勤奮,始能勉力應付。以我靜中推算,除卻三五人屢世修積,天生福厚者外,未來險難尚多。運數所限,只有幾人能以己力人定勝天,其余終須應劫。師長同門只能事後補救,難以先為解免。此丹乃盧嫗以數百年苦功,共用七百余種靈藥百煉而成。所煉無多,專為她本人應付末劫之用。煉成之後,萬分寶貴,這多年來,隻贈了一粒與一同道,一半還是借以試驗此丹靈效如何,否則也還未必。此回竟以十五粒相贈,固然是想結交我與天癡道友師徒,別有深心;但她竟不惜耗神,默參未來,為我師徒預防,盛意也極可感。異日如需明娘往助,務要立刻起身,並將你那禹鼎帶去,不可貽誤。此丹靈效無比,不特起死回生,無論為多厲害的邪法、飛刀、飛劍所傷,只要肢體尚在,有此一粒,便可接續還原,與陷空島萬年續斷、靈玉膏各有勝場,非同小可。你等眾弟子有難時,前往救治之後,便追隨乙、凌、白、朱等各位尊長,隨時為眾弟子策應好了。”
霞兒此次回山,一半幫助本門修積,完父母當年對師祖所發宏願;一半仍是因為孺慕殷切,意欲借此多承色笑。聞言便說:“女兒既無專任,何妨仍許女兒居住仙府,俾遂女兒孺慕之私?遇到各位世兄弟妹有事,再行出去,不是一樣麽?”妙一真人笑道:“女兒已將成道,如何還是這等癡法?我和汝母回山以後,便須虔修大道,輕易不能相見,你便居仙府,也見不著。而眾弟子因是修為日淺,成就太易,注定該有磨折,吉凶全由自招,承受消弭,各憑緣福,事情仍須經歷。他們又均奉命各有去處,往往同時遇險,休說你一人,便諸位前輩仙人,也未必全能為之解免。適才命你接應,不過姑盡人事,聊作後援而已。如在仙府居住,以我兒的法力和仙府新得異寶,眾弟子有難,極易查知,先為防范,豈非仍是逆數而行麽?這等行徑,於眾弟子隻暫免目前,得於此者,必失於彼,反而加重。隻可隨機補救,若先為解免,大非所宜。至於你雖無有專司,反倒成了多多益善。你此次回山,所為何來?當時均應在外修積,始能符你初願,如何可以隨侍不出呢?”又命善遇明娘,不妨多加傳授。霞兒一一敬諾。
妙一真人知道妖屍敗逃,更無妖邪敢再犯險。毒火噴完,劫灰便須下降,海中數千裡方圓地域,尚有無量生物,欲早日行法,移向遠海,免致臨時遷移,不免小有傷害。便請乙、朱、天癡三人相助,以銅椰島為中心,各向一方,分四面行法移運。天癡上人歎道:“道兄端的顧慮周詳,此舉真乃亙古以來未有的大功德,即此已完昔年宏願而有余了。”妙一真人道:“此乃眾志成城,上格天心,方得消弭巨災浩劫,感召祥和。功德固是不小,全仗天心仁愛及眾位道友鼎力相助,小弟因人成事,如何敢貪天功,以為己有?”朱由穆笑道:“齊道友也不必太謙,固然眾人出力,連我也不無微勞,決不妄自菲薄。但是天機微妙,何人得知?就算長眉師伯預示先機,試問此時同門諸位道友,何人有此毅力膽識,敢以已成仙業,甘冒古今未有奇險,稍一應付失宜,便墮泥犁,與萬劫不複之害相拚?道友這多年來,如履如臨,日常籌計,百甚種因,預為布置,還在其次。我等出力雖多,首倡者誰?長眉師祖仙示,也隻指明時地,略示機宜,一切仍由道兄主持全局,相機應付,我等不過依令奉行。道兄功勞最大,何必謙虛乃爾?”妙一真人還未答言,乙休已接口笑道:“小和尚,你忒認真。雖然出家人不講世故,到底神仙也應謙和有禮,才好相與。他是主體,邀了你們同來成此盛業,難道請人相助,事成之後,卻把別人一概抹殺,連句客氣話都沒有,隻說是他一人之功不成?事實俱在,功之大小,早眷天心,何用多說?根本癡老兒就不該那麽說,你一恭維,他當然不能實受,總須謙讓兩句,才合情理不是,他如答說:‘不錯,此事隻我一人之功,非我不可。連你們來都是多余,不過湊湊熱鬧,搖旗呐喊,壯點聲威。’你就是沒有火性的佛門弟子,聽了這些話,不動嗔惡二念才怪。自己欠通,還說人家不應謙虛。他不這麽說,又怎說呢?”朱由穆道:“駝子這張利口貧舌,實實惹厭,我豈是這種心意麽?”乙休笑道:“你們這些假道學,我最不信服。你語氣明說他不應謙虛,卻說心意不是。佛家戒打誑語,口是心非,犯戒一也;聽我一說,你便紅臉,已動嗔惡之念,犯戒二也;佛法禁毀謗人,你卻罵我貧舌利口,犯戒三也。霎時之間,連犯三戒,還說什麽四大皆空,一塵不染呢。”朱由穆笑道:“駝子專喜顛倒是非,捏造黑白,並還恩將仇報。看你下次遭劫,誰再相援?我自落言詮,已居下乘,似你這等妄人,何值一辯?我不理你了。”乙休笑道:“小和尚,多年不見,仍然一逗便急。我駝子向不說裝門面的話,銅椰島是我生平第二次丟人的事。我大約還有一次劫難,我已早想好幫忙的人,不勞費心了。”
乙、朱二人本是兩世患難良友,說笑已慣,妙一真人、天癡也都知道,俱被引得笑了起來。朱由穆轉向妙一真人道:“莫為駝子打岔,誤了海底生靈,我們一同動手吧。”
四仙隨議定方略,各擇一面,開始運用仙、釋兩家道法,由本島起始,將方圓四五千裡以內大小生物,一齊移向遠海中去。天癡上人本來好勝自負,又以素擅五行禁製,以為此舉擅場,必比三人先完,哪知大謬不然。四人各向一方,同時動手,仍是妙一真人與朱由穆二人最早畢事,也最完善無遺。天癡上人空自大顯神通,運用五行挪移大搬運法,費了許多精神,結果勉強步武神駝乙休。但是禁法稍猛,不能皆順物之性,一半行法,一半誘引,竟有好些年久通靈的水族受了傷害。經此一來,才知功力仍是不濟,棋輸一著,處處相形見絀,不是可以勉強。心中好生愧服,把平日驕矜之念,為之一祛。這次行法,因是量多物雜,一意保全,也費了一日夜工夫。一晃三天,火穴中煙勢日衰,已成強弩之末。
妙一真人見大功即將告成,到了明早日出以前,劫灰便須下降。笑對天癡上人道:“前次小徒易鼎、易震無知冒犯,尚有法寶遺留磁峰之上,不知可能推情擲還麽?”天癡上人忙道:“前日相見,便欲奉還,隻為連日追隨諸道友行法,移散生靈,未暇及此。適才已命小徒樓滄洲去取了。”
妙一真人又道:“此役本系天劫所使,遂致諸位道友各有誤會。鼎、震二小徒因隨眾弟子奉有職司,致遲請罪。乃祖易周先生與道友本系知交,事已過去,貧道已與通函,說明此劫經過。所望看在薄面,互釋前嫌,勿再介意,如何?”天癡上人已知自己無力與這些仙人為敵,加以劫後之身,心存謹慎,巴不得有人出頭言和;何況妙一真人處處公直,毫無軒輊,所施於己甚厚。日前已然說過,今又重提,焉能不允?接口答道:“前本無知,事由誤會,道兄一言,無不應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