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55 章 第五十一章
悅兒的聲音故意揚高,黎子何心中警鈴大作,她現在是男子身份,與妃子獨處自是於禮不合,還遣了悅兒在外把風,若讓雲晉言抓到,有口難辯。
顧不得仍在哭泣的姚兒,黎子何快速移步到窗邊,撐開窗,正欲翻出,手被人一拉,身子一輕,已經倒在滿是藥香的懷中。
“你……什麽時候來的?”黎子何沒由來一陣心慌,低聲問道。
“剛剛。”沈墨穩穩扶住黎子何,簡單回答,說著便要拉黎子何走。
黎子何腳步不動,她想聽聽雲晉言會與姚兒說些什麽,沈墨察覺到她的意圖,低聲道:“聽不到的。”
黎子何不肯放棄,腦袋往床邊又湊了湊,半晌,一點聲響都無,無力地瞥了一眼沈墨,垂下眼瞼,抬步準備離開,卻是腿下一軟,整個人幾乎跌在雪裡,沈墨兩手扶住,彎腰打算抱起她,黎子何推拒道:“不,在宮裡。”
沈墨輕笑:“無所謂。”
黎子何站穩,伸出一隻手,原本的暗黃色,在風中吹作通紅,卷起的深藍色衣袂不時掠過五指,輕緩而安心的聲音:“走吧。”
沈墨定定看著她,倔強而堅韌,空透的眼裡,明明是風吹不散的迷茫哀戚,臉上的表情卻找不到絲毫軟弱,她要的不是依賴,而是,並肩而行罷了。
伸手,將冰透的五指裹在掌心,微微運功。
黎子何隻覺得身子漸漸暖起來,垂首跟著沈墨,不用擔心是否會被禦林軍看到,她知道,沈墨會找一條最安全的路來行,不用擔心是否會滑倒,她知道,即使滑倒,沈墨會在她觸及冰冷的前一刻穩穩扶住,不用擔心回到太醫院又會面對什麽,她知道,從她出門那一刻,沈墨便已安排好一切……
路很偏,雪很深,經常漫過黎子何的膝蓋,只是,行起路來並不困難,她只需循著沈墨的腳步,踩著他的腳印,一步一步向前便好,那一個個腳印裡,似乎還有殘留的溫度,感覺不到絲毫涼意。
心防瞬間坍塌,柔軟之後,留下的便只有眼淚。剛剛滑落臉龐,便被寒風吹做冰粒,沉沉墜了下去。
“沈墨,你可有想要保護的東西?”黎子何的聲音低啞,壓抑著哽咽。
沈墨明顯聽出來了,皺了皺眉,並未回頭,清冷的聲音帶上淡淡的暖意:“有。”
“你會如何保護?”
“竭盡所能。”
沈墨濃黑的長發被風輕輕吹起,沾著風雪,卻始終柔軟,拂過黎子何的臉際,好似連她臉上的淚痕一並抹去,是呵,竭盡所能便好,當初她決定進宮報仇,就是這個想法,如今對一一,她竭盡所能,愛他護他,彌補六年來失去的一切,必須,先送他出宮!
“沈墨,回太醫院,我有話與你說。”
“嗯,好。”
“沈墨,你會醫病,會解毒對不對?”
“嗯,對。”
“沈墨,等會我與你說的事,無論如何你一定答應可好?”
“嗯,好。”
……
風雪愈盛,蒼茫雪地裡,兩個深藍色的身影,一前一後,維系著彼此的,是緊握在一起的手心溫度,身後愈來愈長的深淺腳印,愈發模糊,印在心底的烙印,卻成為這個冬日,唯一的鑒證。
桃夭殿因著雲晉言的到來點起暖爐,殿內一片氤氳,姚兒仍是縮在角落,嚶嚶哭泣,雲晉言站在殿中居高臨下地看著,眸中有疑惑有輕蔑,掃視殿內時順帶瞟了她一眼,便看著身後跟進來的悅兒,揚聲道:“你就是這麽照顧主子的?”
悅兒忙跪下,顫聲道:“奴婢該死!娘娘發病,奴婢無法……”
“所以就把主子一人留在殿內?”說著又掃視了一圈,眸光犀利,落在悅兒身上。
悅兒聽他話中意思,松了口氣,知曉黎子何已經離開,面上仍是緊張,瑟瑟磕頭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雲晉言眯了眯眼,沒看出問題來,冷聲道:“自行下去領罰。”
悅兒忙磕了個頭退下,殿門關上,便只剩下姚兒的哭聲在殿內盤旋,雲晉言輕笑,黑眸裡的精光好似老鷹尋獵,居高臨下看著縮成一團的姚兒,清潤的嗓音打斷哭泣:“朕已經過來了,目的達到,還用裝麽?”
姚兒抬頭,紅腫的雙眼微微睜開,稀薄的光裡看到雲晉言,好似見到救星一般撲過去:“三殿下!三殿下救小姐!小姐不能死……”
雲晉言身子一讓,姚兒直直撲倒在地上,回頭迷惑看著雲晉言,突地目光一凜:“你……你不是三殿下!你是皇上!做了皇上的雲晉言,哈哈……”
雲晉言理了理袖子,轉個身輕笑道:“朕就是來看看,如今你還能玩出什麽把戲來。”
“小姐,小姐呢……”姚兒目光突地迷茫,緊張地四處張望,腳下踩到瓷片,好似一點痛覺都無,屏風前後,衣櫃內外,看了個遍,又哭起來:“小姐……小姐你剛剛不是來了麽?還是不原諒姚兒對不對?所以藏起來了?小姐……”
雲晉言眉頭一皺,笑道:“六年前你們執意要將黎兒的骨灰放在冷宮,朕依了你們。六年來,朕倒想看看你們能在冷宮弄出什麽把戲來,看你今日這個模樣,莫非是想找出個人來,說她就是黎兒?死而複生被你們藏了六年的黎兒?”
姚兒眼裡的霧光散了散,直直盯著窗,再看著雲晉言乞求道:“小姐,小姐真的沒死!剛剛我還看到她,她就從那裡出去了。”
一手指著窗,姚兒踉蹌起身,衝到窗邊便要打開往外翻,嘴裡不停嚷嚷:“我要去找小姐,去找小姐……”
雲晉言一個跨步拉住姚兒的手腕,狠聲道:“你們故弄玄虛,六年,夠了!”
說著手一甩,姚兒又跌在地上,哭喊道:“玄虛?我們弄什麽玄虛?是你疑心作祟!”
暗芒從眸中一閃而逝,懾人的冰冷之後是偽暖的笑:“好!朕疑心重!你們一個兩個,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冷宮,馮爺爺在朕面前三番五次明說暗示,冷宮中有對朕而言至關重要的東西?無非是想讓朕懷疑黎兒未死!朕縱容你們一個裝瘋賣傻,一個惡語相向,六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朕,朕欠了黎兒!這些縱容的前提,你知道是什麽?”
雲晉言眼睛微紅,姚兒好似有些清醒,靜了下來。
“是黎兒還活著!”雲晉言薄唇輕啟,一字一字,陰鷙盯著姚兒:“朕信馮爺爺對黎兒的袒護,信你對她的主仆情誼,信你們在朕面前都是演戲!你們處處針對顧妍琳,弄得后宮烏煙瘴氣,朕可以不管不顧,甚至你爬上朕的床,你以為朕不知道你想幹什麽?想讓朕嘗嘗喪子之痛!你說,朕說的,可有假?”
姚兒怔怔趴在地上,雙眼毫無神采,再不發一語。
“馮宗英暗中勾結季家舊部,朕居然以為他是要暗中送黎兒出去,還未逼問兩句,他便在府中自殺!如今朕親自去過冷宮,親眼看到黎兒的骨灰,也的確心有愧疚,你們可滿意?至於那些舊部,你們想用他們來反朕江山?”雲晉言眸色一沉,自嘲地笑讓殿中空氣又冷了幾分:“呵呵,朕,自欺欺人,六年時間,夠了!你們拿著黎兒這把劍,曾經所向披靡!如今,朕不怕告訴你,就算黎兒真真正正站在朕面前,也動不了朕一絲一毫!”
雲晉言瞥了一眼姚兒,甩袖離開,臨近殿門,突地停住腳步笑道:“對了,你這妃位,朕會留著,可你若不安分些,休怪朕手下不留情!”
姚兒坐在地上,神思早已清明,突地吃吃笑起來,什麽叫聰明反被聰明誤,雲晉言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以為人人都如他那般心思深沉,製造小姐未死的假象?對他們有何好處?他這種無情無義之人,讓他不時念到小姐,便可以傷到?笑話!還是,他以為人人都如他那般,為權為勢不擇手段,借著小姐的名義召集舊部?
呵呵,機關算盡,獨獨漏掉一一的存在。
馮爺爺定是不忍一直瞞住,才提及過冷宮,他不忍,因為對雲晉言還抱有一絲希望,可是,清楚整個事情真相的她,早已對他心如死灰,這個人,無心!
大雪下了三日,終是有了見晴的苗頭。
黎子何窩在沈墨的被子裡,探出半個腦袋,懶懶問道:“什麽時辰了?”
“申時。”沈墨放下書,對著她淺淺一笑。
黎子何一驚,猛地翻起身:“該去替雲晉言診脈了。”
“不急,今日他召見雲喚,沒那麽早閑下來。”沈墨順了順黎子何的頭髮,替她披上外衣。
黎子何點點頭,這幾日雲晉言又開始那陣子的異常,一日會喚她兩次診脈,早晚各一次,診完脈也不遣她退下,讓她站在一側,還特地囑咐不用再去桃夭殿,以至於這幾日都未找到機會再見姚兒。
“沈墨,你……真願意幫我?”黎子何遲疑地開口,她想送一一出宮,憑一己之力,自是不可能。
沈墨微笑,頷首道:“那日不是允過你,不管何事,都會幫你?”
“可是……會危險……”黎子何垂眸低聲道,她毫不避諱說了一一的存在,沈墨有片刻怔忪,卻並未遲疑,當場應允,可以送一一出宮。
只是,盡管雲晉言不知道,一一仍是他唯一的皇子,若是行動被人發現……
“莫要多慮,至多半月,我自會安排。”沈墨敲了敲怔住的黎子何,眉間眼梢都是暖暖的笑意。
黎子何垂眸,事已至此,就算鳳印在手,她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尋到季家舊部且取得他們的信任,那便只能依靠沈墨手中的力量了,沈墨說幾日後平西王會上雲都,屆時宮內熱鬧,越是熱鬧,越是雜亂,容易渾水摸魚。
一一已經在冷宮呆得太久,她,不願再等。
黎子何點點頭,整理好了衣物,匆匆出門,隱隱聽到沈墨問了一句,輕忽的聲音,軟軟飄在耳際:“季一走了,你呢?”
心中一頓,隻當那句問話被開門聲掩蓋,被隨之而來的寒風吹走,踏著步子出了門。一一走了,那她呢?
沒想過,現在的她,隻想讓一一快點脫離這裡,讓沈墨調理他的身子,醫好他的嗓子……
勤政殿很暖,診過脈,黎子何如前幾日一般,老實站在一側,如今面對雲晉言,再不如以前那般難以控制恨意,她不再回顧與雲晉言過往的種種,只是靜靜算計著日子,沈墨說,約莫平西王到的時候,藍顏草也到了。
“黎禦醫與沈醫師,相識於三年前?”雲晉言突然開聲。
黎子何迅速拉回思緒,恭敬答道:“回皇上,的確如此。”
“你師徒二人,情誼非比常人啊。”雲晉言好似揶揄,帶著笑意抬頭看黎子何。
黎子何垂眸低首道:“師父厚愛。”
“那你可知,沈醫師還有一個女弟子,為西南郡長的女兒?”雲晉言說起沈墨,好似很高興,調高了聲音繼續問道。
黎子何如實回答:“知道。”
“朕聽聞,雲瀲山的草藥,很多來自西南郡,不知可有此事?”
“臣未曾去過西南,無法知曉。”黎子何掩去事實,若說雲瀲山的草藥來自西南,他此時變臉,說粟容花種的毒,來自雲瀲山,也不無可能。
雲晉言由上到下掃了黎子何一眼,眸中神色難辨,卻是從上到下透著歡愉,繼續道:“那你可知,當年平西王妃,為當地聖毒教聖女,最擅長的,便是下毒解毒?”
黎子何一怔,隨即面色唰地慘白,她比誰都清楚,沈墨除了醫術,擅長擺弄各色各樣的草藥,其實,就是毒藥……
“看黎禦醫這個反應,竟是不知?”雲晉言故作驚疑,隨即笑道:“這倒無礙,沈醫師的身份,朕都未能徹查清楚。”
“師父私事,徒兒無權過問。”腦中突地一片紛亂,雜草瞬間從心底漫出,佔據整個心頭,卻又被雲晉言這一句話,統統拔去,乾淨到令人心虛,手心唯一的溫度,被冷汗侵染,卻仍是逼著自己,說出這麽一句話。
“朕也只是好奇,你先退下吧。”雲晉言細細看著黎子何,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笑得更盛,擺擺手吩咐他離開。
黎子何跪安退下,突然覺得,藍澄澄的天,黑了。
勤政殿內雲晉言的臉,突然冷下來,不知從何處竄出一名黑衣男子,跪在地上候命,雲晉言隻淡淡一聲:“看清楚了?去吧。”
“奴才鬥膽!要生要死?”黑衣男子聲音沙啞低沉,始終未抬頭。
“死!”雲晉言眸中寒光,好似化作利劍,又突地柔下來,如春水在眸中流轉,笑若修羅:“最好,當著他的面。”
當著,沈墨的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