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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時見鹿(全集)》第90章 致渝生
  第90章 致渝生

  如果你一直沒有過去,
  那就讓我成為你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1.
  “傳說上古有獸,其狀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諸,見則其邑大水。”

  “夫諸為禍人間,被一個叫‘堊’的屠夫降服。堊一生與夫諸相伴,他死後,後人恐又生洪澇之災,易容成堊的模樣陪在夫諸身邊。陪他靜坐,陪他聽蕭,陪他於山巔看百年煙火,如同堊在。”

  “後來一代一代慢慢衍變,流傳至今,就成了祭水節。”

  每年的九月十六,A城人管它叫祭水節。

  也是屬於A城情侶們的另一個情人節。他們喜歡在這天晚上相約去山頂看煙火,寓意白首不相離。

  顧延樹雖然不愛熱鬧,和惜光在一起的這幾年,卻也都是這麽過來的。

  今年卻有點不同。

  惜光不在家,她參加了系裡開展的專業見習活動,下鄉了。

  走之前收拾完行李,她跑到顧延樹跟前說:“聽說距離產生美,等我半個月後回來,你一定會發現我變漂亮了!”

  顧延樹拿著遙控,上上下下換了幾個電視台,想起當時是怎麽回她的:“你確實是去見習不是去整容?”

  惜光惱怒,凶神惡煞地朝他撲過去。

  電視裡傳出來的背景音樂分明很吵,家裡卻格外寂靜。一到時間點,外邊的煙花開始炸響,遙遙從窗口望一眼,姹紫嫣紅。

  影片索然無味,顧延樹看了半天,還是塞上耳機回書房工作。

  鹿惜光,去你的距離產生美。

  這是惜光下鄉的第一天。

  他們浩浩蕩蕩的大部隊坐完大巴車,再徒步了將近二十來分鍾後,抵達金鈴村,天已經快黑了。

  金鈴村是中部地區一個頗具特色的小漁村,因為靠近瞿沙江,當地人靠捕魚為生。後來捕魚業逐漸沒落,村裡的年輕人紛紛外出謀生,這個村落再度衰敗下來。

  E大的新聞系,每年都會由老師帶隊,組織學生出去專業見習,對當地進行考察。

  來之前校方和金鈴村是溝通過的。大部隊一到,村民們也在路口等著了。包括系裡的幾位帶隊老師在內,加上參加活動的學生,加起來有百來號人,村民領著他們盡快安頓下來。

  因為隨機分配,全靠運氣,惜光和隔壁班的兩個女生一起住在了一戶姓金的人家。

  簡陋的平房,外面開辟了一小塊菜地,柚子樹下拴著一隻狗。

  家裡只有一個老人,說當地方言,聽不太懂,人十分熱情好客。晚飯算得上非常豐盛了,端了許多小魚乾和土特產上桌。

  吃完飯幾個人幫老人洗碗打掃衛生,準備洗洗睡了。大家奔波了一天,又累又乏,早早躺在了床上。

  惜光枕著手臂毫無睡意,終於空閑下來,想起要跟顧延樹報平安,告訴他這邊的情況。電話卻沒有打通,短信也愣是半天沒發出去。

  她穿好鞋子下床,舉著手機找信號,老人指了指外面。

  惜光心領神會,像外星人接收宇宙光波一樣跑出去了。結果沒走幾步路,大吃一驚,發現到處都是熟人。

  金鈴村唯一的一條大馬路牙子上,四處分散著出來找信號的E大學生。惜光跟在後頭,稀稀拉拉一群人,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村口。

  忽然有人歡呼。

  惜光的手機也“叮咚”一聲,之前的那條消息顯示發送成功。她看著來之不易的滿格信號,趕緊跟顧延樹聯系,心情激動:“延樹!你聽得到我說話嗎?”聲音的分貝都提高了。

  顧延樹的視線從那本久久沒有翻頁的書上移開,心情好了起來,連帶著看窗外的煙花也順眼了許多,說話卻一如既往的平靜:“我又不是聾子。”

  仔細聽,語氣裡有淡淡的高興。

  “我跟你說喔,為了給你打這個電話,我可是從村尾跑到了村頭……”惜光誇張地說,假裝氣喘籲籲,臉上卻一直無聲地笑著。

  顧延樹皺眉:“大半夜你一個人跑出來?”

  “不是我一個人,”惜光環顧四周,大家各自忙著煲電話粥,甜甜蜜蜜,她向顧延樹保證,“放心吧,我同組織在一起,沒有單獨行動。”

  “在那邊要注意安全。”

  “知道啦,知道啦,你在家也要按時吃飯。”惜光叮囑,又跟顧延樹聊起剛才的晚飯,還有獨居的奶奶,和她擠一個屋的隔壁班女同學。

  有時候信號突然不好,她的聲音斷斷續續,變得像蚊子一樣小,顧延樹得全神貫注地聽,偶爾回她一兩句話。

  聊到後面,不少同學已經收了手機往回走,惜光隻好趕緊結束話題:“今天是九月十六祭水節,我們沒有一起過呢。”

  說著說著,她越來越覺得遺憾。

  “明年可以一起過,以後也一起過。”

  惜光想想也對,以後那麽漫長的時光,他們都是在一起的。站得累了,她在地上蹲著,靠著一棵老樹,寧靜的夏夜裡有涼爽的風,路邊人家窗戶裡一盞盞燈光,零星地分布,像散落人間的星辰。

  “我得回屋睡覺了,延樹。”惜光想象著此時此刻的A城應該熱鬧非凡,這是另一個情人節啊,橋山公園的山頂上應該擠滿了人。

  她貼著手機的掌心有些滾燙,說再見之前,脫口而出的居然是“我愛你”。

  信號依舊時強時弱,這三個字卻清晰地抵達顧延樹的耳畔。

  惜光在掛斷之前,聽到一陣煙花鳴放的雜音,夾雜著低低的一句“我一直愛你”。

  就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開水紋。

  2.
  在金鈴村度過的第一個晚上,遭遇的最大的危機居然是蚊子。

  惜光之前蹲在樹下跟顧延樹打電話時就被叮了幾下,她撓了撓,沒有在意。回到屋裡睡覺,下半夜硬是被耳邊嗡嗡嗡的聲音吵醒了。

  另外兩個女孩也在揮著手拍蚊子,命中率不高。

  大家不堪其擾,但是誰也沒好意思去把老人叫醒,問蚊香在哪兒。熬到後面受不了了,從行李箱裡拿出長袖長褲套上,連腦袋也用衣服罩住,全副武裝地躺在床上裝死,讓蚊子無從下嘴。

  一晚上總算過去了。

  第二天大家頂著兩個黑眼圈去村支書家的客廳集合,開大會,老師給各組分配任務。

  惜光拿著筆在旁邊記錄內容,露出的胳膊上一排疙瘩,又紅又腫。有幾個被她抓破了皮,晚上睡得迷迷糊糊,實在忍不住了。

  大家各有各的慘,有人還被一口叮在了嘴邊上,早上起來變成了性感的香腸嘴,一直捂著不讓人看。

  除了幾個皮糙的男生表示一點事也沒有,大部分人都見識到了金鈴村蚊子的厲害。

  老師說大家回去抹點花露水,還有口水也可以消毒,多忍耐忍耐,來這裡本來就不是讓你們享福的……還有,女生注意保護好臉就可以了。

  一散會,大家分組行動,有跑當地鄉政府的,有去采訪退休的老漁民的,還有的去聯系水產養殖的人。

  這邊是丘陵地帶,多山路,某些地段人口分布比較集中。有的一家一戶坐落在山腰上,得走半天。

  惜光的小組去找一個當地比較出名的漁民,一來一去,路上就花了三四個小時。午飯是自己帶的乾糧和水解決的。路上偶爾也能碰到載客的摩托車,但大家一組十來個人,誰也不好偷懶搶著去坐車。

  太陽太曬,好在這邊都是樹蔭,一個個汗流浹背,邊走邊問路,終於到了。

  八十多歲的奶奶坐在屋裡納鞋底,看見他們來,十分高興地倒水沏茶。

  惜光一眼看到正廳的木桌上供著一個用黑綢裹邊的相框,相框前插著三根點燃的香。那是老人兩個月前去世的老伴,姓胡。

  “您從什麽時候開始捕魚呢?”

  “從嫁給他開始……”老人的方言口音不重,吐字算清晰的了,“十一歲給一戶人家當小媳婦,男方大我九歲。在那家過得不好,經常受欺負,後來受不住了……村上開大會的時候我跑了過去,讓政府幫我,老胡……老胡當時就在場。”

  “後來村幹部幫我調解,那樁糊塗婚事才了結了。我回了娘家,有一天老胡提著半籃雞蛋和兩包面過來,讓我跟他過……我就跟著他過了。”

  “他家是捕魚為生的,我也跟著捕魚,就這麽過日子。”

  相濡以沫六十六載,落下一身病痛,最後孤獨地活著,兩個兒子均在外地成家立業,有了各自的生活。

  “苦嗎?”采訪的同學問。

  “苦。”

  “後悔嗎?”

  “不後悔。”

  惜光坐在板凳上負責速記,抬頭看了老人一眼,又趕緊唰唰唰地寫了起來,手機放在邊上錄音。

  采訪完按照原路返回時,大家都沒有來時的興致好,也沒打打鬧鬧。不知道是太累了,還是沉重的氣氛使然。緩了好一陣,才有人說話,談論起今天晚上吃什麽。

  惜光本來準備早點休息,晚上仍然忍不住拿著手機跑出去。

  她晚了一步,低估了大家的行動力,好的根據地已經被佔領。

  昨天打給戀人的,今天多數改為打給父母了。跟父母抱怨這邊菜難吃,條件差,主要是毒蚊子多,蚊香熏都熏不死的,花露水也沒啥用。

  惜光看看自己胳膊上的包,癢起來也嫌煩,恨不得摳出一窟窿,但又隻好忍著。顧延樹問她在這邊習不習慣時,她隻說:“金鈴的蚊子戰鬥力強,比南遙的可厲害多了。”

  她想起被叮了嘴的那位壯士,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睡覺的時候把頭蒙起來了,真機智啊。”

  “你可千萬別把自己悶死了。”顧延樹擔心她的智商。

  “怎麽會,我留了條縫透氣呢。”

  顧延樹哭笑不得,不知道該誇這姑娘笨,還是聰明。

  惜光跟他講今天采訪的老漁民,講著講著聲音有點低,顧延樹以為信號又不好了,讓她掛了電話回去早點休息。

  惜光不太情願,問他:“延樹,以後等我們老了,誰先走,誰斷後呢?”

  “怎麽突然問這個?”

  惜光想起那對老夫妻,那張桌上供著的照片,多少有些感慨:“留下來的那一個,應該會很傷心吧。”

  “人活著都會老,都會死的,如果到了那一天,我會努力活得比你久一點。”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眉眼溫柔,“我來斷後。”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孤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蟬鳴襯得夏夜寂靜。

  剛才還有點難過的、鬱結的情緒,飄散在風裡。

  惜光又問:“延樹你今天有想我嗎?”

  顧延樹隻覺得,今天這姑娘格外煩人。

  “不想。”

  惜光撇撇嘴,她聽不到滿意的答案不肯罷休:“真的一點都不想嗎?”

  顧延樹沉默,閉口不言。

  惜光遺憾地抬頭看天空上璀璨的星星:“可是我好想你啊……所以才纏著你多說一會兒話。”

  顧延樹閉了閉眼睛。

  怎麽每次,都會有種忍不住想要認輸的感覺,連沉默的時候也心軟著。

  “想,每天都想。”

  惜光得意起來,笑容大大的:“我就知道!”

  等惜光回去時,同屋的女生買來了兩盒清涼油,說是走了好久才在村裡的小診所買到的。這個抹上去對止癢有奇效。

  惜光也擦了點,火辣辣作痛,趕緊對著使勁吹了幾口,清清涼涼。

  倆女生躺下來聊天,一個說:“我跟我爸打電話了,說這邊蚊子多,他居然讓我別那麽嬌氣,讓我忍著,氣死我啦!”

  另一個說:“我家裡也是這麽講的,他們還說讓我別有事沒事打電話回去,我覺得我可能是我媽在馬路邊撿的……”

  兩人怒氣衝衝,見惜光沒有說話,問她:“惜光你呢?你家裡是什麽反應?”

  惜光又想撓胳膊,女生趕緊提醒她:“哎呀,你快別抓了,再抓以後要留疤的。”

  惜光比較乖,有人攔,是替她著想。她就把爪子縮進衣服裡,想了想顧延樹當時的反應,說:“我家裡人沒什麽反應,他讓我好好活著,拿衣服蒙著頭的時候別把自己悶死了就行。”

  倆女生哈哈大笑起來,心想這又是一個被父母撿來的。

  其實大家打電話回去跟父母訴苦,不過是想發泄發泄情緒,那些委屈和煩悶宣之於口,從心裡排出去了,也就舒服多了。

  盡管晚上睡覺依舊備受騷擾,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牆角的蚊香終於發揮了功效,大家都覺得比頭一天要舒服不少。

  接下來的兩天仍然按部就班地進行著,開策劃會、布置任務、分頭行動,該乾嗎乾嗎。

  惜光是在傍晚吃飯時,收到那個包裹的。村支書在外面問:“鹿惜光同學是哪位?你家長給你寄東西來了!”

  惜光碗筷一放,小旋風似的跑了出去:“我的東西嗎?”

  村支書說:“鹿惜光同學的。”

  “我就是鹿惜光,錯不了。”惜光見村支書謹慎,回屋把學生證拿出來給他看。

  “那你收好了。”

  惜光接過那個不大不小的紙箱子,蹲在地上拆了起來。同屋的女生也好奇地跑了出來:“惜光快看看,是什麽?”

  惜光打開紙箱,防蚊噴霧、電子滅蚊器、蚊香、蚊帳、青草膏、醫用口罩。

  她哭笑不得,這都是些啥?
  圍觀者哈哈大笑:“惜光,你爸爸是不是怕你命喪金鈴村,被蚊子咬死?”

  惜光聽到“爸爸”這個稱謂,老臉一紅:“不是爸爸。”

  除了顧延樹還有誰?

  惜光查看箱子上的寄件人和地址,是空白的,沒有填寫。她再看這箱子,方方正正、乾乾淨淨,沒有一點損壞的痕跡,比一般的快遞箱子整潔太多,連灰塵也沒有沾染上。

  太不對勁了。

  惜光拔腿就跑,終於在田壟上追上了村支書:“村支書,您剛剛給我的箱子是怎麽來的?”

  村支書說:“快遞員送來的啊。”

  惜光說:“不對,您就別騙我了,哪有快遞單上連寄件人名字都不填的呀。您要是不告訴我,我可就哭了,現在這個點可有不少同學在外邊壓馬路呢。”

  村支書瞪大了眼睛,沒想到還有這麽無賴的大學生。他沒辦法,戴著一頂草帽,走在前面給惜光帶路。

  在村支書家坐了片刻的顧延樹已經準備走了,東西送到就行,想象了一下惜光收到箱子時的表情。

  他這次來得突然,工作上的事情都沒處理完,帶了一個助理隨行。

  前一刻還忙到昏天暗地,下一秒就決定要來金鈴村看一看。

  太陽已經落山,山巒上方的天空布滿絢爛的晚霞。村支書家門前有一口小池塘,幾片荷葉搖曳,風吹散一天悶熱潮濕的暑氣。

  助理再一次提醒時間不早了,連著看了好幾次手表。

  顧延樹說:“走吧。”

  “不準走!”憑空傳來一聲吼。

  突然冒出來的姑娘一步跨上了高高的門檻,身高差不多跟顧延樹齊平,張開雙臂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惜光很享受現在這種“平等”的感覺。

  面前的青年,簡簡單單的白襯衫像夏日的陽光晃了她的眼,耀目到不行。

  她平視他,在他清澈的瞳中看見了翹著嘴角的自己,一手摸上他的臉:“這麽俊的小哥哥,乾嗎著急走啊?”

  顧延樹一愣。

  身後的助理一愣。

  門外邊的村支書一愣。

  敢當眾調戲顧延樹的鹿惜光,一定是活得不耐煩了。

  松柏般挺拔的青年,在漸漸暗淡下來的天光中,朝惜光淺淺笑開,清爽明朗,散發著夏天的氣息。惜光卻覺得,那個弧度有一點危險。

  她也知道,她完蛋了。

  不如先主動投降,悄悄低頭認錯,她拉著顧延樹出了屋子。

  助理一看又要耽誤回程的時間,又不能阻止,只能乾著急。

  惜光幾乎是用力拖著顧延樹走到了稻田邊,她想起那一箱子東西就好笑:“你這次來就是給我送滅蚊工具的?”

  顧延樹反問她:“你不是說金鈴的蚊子毒?”

  提到這個,惜光立即亮出胳膊上的一排證據,想要博一博同情。

  但博得有些過頭了。

  顧延樹盯著那些消了腫卻仍觸目驚心的紅疙瘩,擰著眉。

  “跟我回去?”他竟然還一本正經地慫恿,“這樣的見習機會大三還有,錯過這一次,也不要緊。”

  意思是,不如這次就算了。

  惜光搖頭:“不行不行,我得有始有終。”

  “半個月可不是那麽容易熬的。”

  顧延樹心想,理應是要支持她磨煉心性,好好鍛煉一番的。但道理歸道理,現實又是另一回事。

  現實就是,誰家的姑娘誰心疼,見她這副慘兮兮的模樣,被幾隻蚊子輕易欺負了,他還真狠不下心留她一個人在這裡。

  “真的不跟我回去?”

  “不了。”鹿惜光同學很有骨氣。

  “到時候你可別在電話裡哭。”

  “才不會,我可不會那麽丟臉。”

  兩人一前一後散步,在窄窄的田壟上隻容一人通過。惜光走在後面,牽著顧延樹白襯衫的衣角。

  灰色的電線杆士兵一樣駐扎在土地上,蔚藍色的天幕好像遼闊的大海,稻穗唰唰地搖曳,像海裡的浪花聲。

  “今天就要回A城嗎?”惜光問。

  “嗯。”

  “可是很晚了,路上不安全。”

  顧延樹說:“有帶路的人。”

  “為什麽要特地跑一趟,真的寄快遞不就好了嗎?”惜光揪著手心裡柔軟的布料,忽然了悟,“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對不對?故意沒有填快遞單。”

  顧延樹雲淡風輕:“想試一試你笨不笨,能不能發現。”

  惜光說:“本姑娘聰明睿智天下無雙,當然能發現!”你都這麽刻意了,我能不發現嗎?
  “其實是因為想我對不對?”惜光得意起來,眼神中浮現出一絲了然。

  顧延樹回頭看著她,腳步已經停下來。

  他們站在一片金黃色的稻穗中央,白月光下不知名的野花飄香,起伏的山丘變成模糊的曲線,山腳下傳來趕鴨子的吆喝,還有蟬聲和蛙叫。

  ——這麽辛苦地跑一趟,其實是因為想我對不對?

  顧延樹傾身過來,吻住她翹起的嘴唇。

  3.
  惜光見習完之後回A城,才知道宋渝生和溫遇雲已經訂婚了。

  這時宋渝生已經重新回宣仁醫院上班,沙漏造型的天藍色小樓,同樣的心理谘詢室,連裡面的擺設都沒有變化。

  溫遇雲站在辦公室門口看他,時常會懷疑時光回溯,回到了以前。

  偶爾,又會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他們的訂婚宴從簡,兩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頓飯。

  溫遇雲對宋媽媽說:“媽媽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阿生。”

  宋媽媽說:“你個小渾蛋,自己都照顧不利索。”

  溫遇雲猶豫了會兒,張開雙手,試探著抱了過去,擁住氣度雍容白發叢生的婦人:“相信我吧,我以後會對他很好很好的。”

  宋媽媽想到這孩子死去的爺爺,心裡泛起疼惜,沉沉地歎息:“我相信,媽媽相信你,你和阿生都是好孩子。”

  溫遇雲自己也花了點時間,才適應這種身份上的轉變。她從宋渝生的朋友,變成宋渝生的女朋友,他的未婚妻,他將與之共度一生的伴侶。

  她有時覺得恍惚,也不太踏實。她心裡升騰起患得患失的小情緒,於是常常跑去宣仁醫院,等宋渝生下班。

  溫遇雲攝影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她很大一部分時間都是自由的。

  漸漸,小樓裡的醫生和護士都知道,青年才俊宋醫生有個酷酷的短頭髮女友,名草有主,大家都不必惦記了。

  溫遇雲聽此坊間傳聞,感到非常滿意,去得更加勤快。

  眨眼就到10月1號國慶節,A城搞城市文明建設,其中有一個大型活動與攝影相關,公開征集“城市最美風景”主題照片,獎金豐厚。另外,冠軍作品將會作為A城對外的形象宣傳照展示出來。

  宋渝生在辦公室看到報紙上的這則新聞,拍了張圖給溫遇雲發過去,問:“參加嗎?”

  溫遇雲午睡剛醒,躺在家裡地板上吃西瓜,默默數了數獎金後面有幾個零,扔了西瓜皮決定:“參加!”

  之後幾天,她清晨就掛著相機出去了,宋渝生往往還在房間睡覺。她偷偷摸摸地溜過去,蹲在床頭問:“阿生你有想要的生日禮物嗎?”

  宋渝生睡眼惺忪地看她:“怎麽了?你是不是中彩票了?”

  溫遇雲敲了敲相機說:“一等獎是我的了,獎金也歸我了。”

  宋渝生半睜著眼睛笑了笑:“有自信是好事。”他知道她的作品,對構圖和光線的捕捉都極其講究,帶有強烈的個人風格。這次攝影大賽走親民路線,評選時對專業人士不一定有利,凡事都有萬一。

  萬一落選了,宋渝生思考了一下這種後果,該怎麽安慰她。

  溫遇雲把下巴支在床沿上,房間冷氣足,給宋渝生扯了扯被子。他這邊還沒思考出個結果,她就說:“時間還早呢,你再睡會兒,我先走了,有空的時候你再想想要什麽吧。”

  宋渝生哭笑不得,有一種“她出門賺錢養家,他吃軟飯”的錯覺。

  沒人知道,溫遇雲究竟拿著哪組照片參賽了。

  結果公布出來時,時間快到秋天,梧桐葉落了一地,天空又高又遠,蔚藍無雲。

  宋渝生剛跟一個前來谘詢的母親聊完天,手機一陣振動,溫遇雲興高采烈的聲音輕快地飄了出來:“阿生我得第一名啦……”

  宋渝生笑:“恭喜恭喜。”看來他前段時間的擔憂完全是多余的。

  “同喜同喜。”溫遇雲在那頭擺擺手,十分大方,“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嘛,我得獎就等於你得獎。”

  “想好了要什麽禮物嗎?”溫遇雲問。

  宋渝生想了想,似乎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就提議:“不如周末我們出去玩?”

  溫遇雲說:“行啊,去哪裡?去貴一點的地方好嗎?”

  宋渝生不解:“貴一點的地方?”

  “我想給你花錢。”溫遇雲坦白道。這貌似也是一種證明存在感的方式。

  宋渝生聽完,開懷地笑了,他家好像和別人家畫風不同,完全反過來了。

  周末他們自駕遊,去的是泓安寺,頂清貧的地方。

  溫遇雲沒有意見,把得來的大部分獎金當作香火錢捐了。

  古木聳立的庭院裡,有一口從山上引下來的清泉,小池裡種著白色睡蓮。泉水甘甜,微泛著漣漪。

  他們在廂房裡吃清淡的齋飯,滿院蒼翠的綠意入眼來,秋風穿堂而入,清幽安寧。

  隻待了半天,臨走之前,溫遇雲再去佛前拜了一拜。

  她感激萬物,把這個人還給了她,重新帶回她身邊。

  下山時,溫遇雲一邊拍照,一邊聊天。宋渝生好奇地問起:“你這次參賽的照片怎麽沒見拿出來看看?”

  溫遇雲神秘兮兮:“等下周,下周五你就知道了。”

  4.
  下周五的兩堂課,惜光班上的老教授請假了。

  聽說是去參加市裡舉辦的活動,城市文明建設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這陣子各種各樣的活動多得不得了。

  班上有同學說也想要去看一看,作為熱心市民,體驗一下現場氣氛。

  惜光更想去顧延樹辦公室補個覺,但她手上有篇小論文上次忘記交,最後的截止時間就在今天。學委最近失戀哭得厲害,腫著核桃眼說讓她自己交給教授。

  惜光沒辦法,只能自己去找人,跟著幾個想去體驗氣氛的同學一起。

  他們趕到了地點,但是沒能進去,一不是邀請嘉賓,二不是媒體工作人員。門口的保安說,幾個還在讀書的小毛孩,就別搗亂了。

  惜光摸摸戒指,心說我都嫁人了,哪裡還小?
  但到底是人家的地盤,人家不讓進,他們沒一點辦法。同行的小夥伴知難而退,相約去梨花街吃火鍋。

  惜光抱著作業,不如他們隨心所欲。雖然這篇小論文20%的理論來源於網絡,但80%的論據是她獨立思考得來的,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非常不容易。

  她不能不交作業,被扣分,這會直接導致期末掛科。

  不能進去找教授,就在外面等著,守株待兔總沒錯。

  惜光坐在噴泉前的花壇上,對面的牆壁上掛著電子屏,正在直播裡面會議廳的情況。西裝革履的男人,一個接一個上台講話。

  鏡頭偶爾掃到台下,一個熟悉的人影一閃而過,惜光困惑了,那是遇雲?
  不知過了多久,又換了幾個人,主持人報幕說了一連串。惜光真的看到溫遇雲上台了,作為攝影大賽的第一名發言。

  她身後的巨大屏幕上,展示出了她此次參賽的作品。誰也沒想到,竟是一組黑白的風景照,湊成九宮格。

  裡面的A城,並非今日的A城。

  這組照片,溫遇雲拍攝於七年前。

  那時的溫遇雲還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溫遇雲,站在她身邊的宋渝生,還是青蔥的少年。

  他們還沒有經歷過生死和漫長的分別。

  她整日不知天高地厚地掛著相機瘋跑,跑累了,打電話,宋渝生會來接她。

  鏡頭裡裝下的風景如同拍攝者一般倨傲,連俯拍的楓葉林都似一片洶湧的海,每片葉子都舒展出鋒利的輪廓。

  主持人問溫遇雲:“這個創意是怎麽來的?為什麽會想到要用七年前的照片來參賽?”

  她說:“為了這次比賽,我出去拍了很多風景,但挑選時,猶豫很久都沒辦法做出決定。卻在整理硬盤時,翻到七年前的文件夾。裡面有很多的照片和記憶,其中就包括這九張參賽作品……”

  “不論是這座城市,還是我們每個人,都在向前,我們很少回顧走過的路,回看來時的痕跡。七年前的風景,有的依舊存在,有的已經被高樓和公路取代……”

  “城市建設不僅要向前看,偶爾也要回望。”

  台下掌聲雷動。

  七年前A城恰巧有過一次讓市民們印象深刻的改變,新興企業如雨後春筍般冒尖,飛速發展,讓這座城市成為經濟繁榮的代名詞。

  她不過投機取巧,利用契機,贏了這次大賽,大概運氣好。

  也因運氣好,她想要的如今都已得到。

  溫遇雲收起了發言稿,打開了另外一個信封,取出裡面厚厚的信紙。

  主持人發蒙,看了看流程表。

  溫遇雲清了清嗓子,她站在中央的講台前,頗有種指點江山的氣勢,台下的攝像機全對準了她。

  她調了調話筒的位置,黑白分明的眼睛勇敢無畏,注視著空氣中的某一點,像注視著某一個深愛的人,坦蕩中帶著點旖旎又明朗的風情。

  她說:“我有一個深愛的人。我曾經讓他蒙塵,遭受流言蜚語和網絡上各種的誤會。那一段時間,他因為一組被偷拍的照片,被人指責為劈腿的渣男,這件事已經過去,他不在意,但我仍然耿耿於懷,不能真正放下。”

  “我一度認為,冥冥之中,我們之間有無數的阻力,但最後我們跨越這些阻力,在一起了。”

  “我就是要讓全世界知道,現在我們在一起了。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最好的宋渝生。”

  幾句話後,手裡的那封信還沒來得及讀,溫遇雲就被請下了台,最後不忘衝鏡頭拋出一個飛吻。

  惜光坐在花壇上看了半天,忍不住笑了起來,還真是典型的“溫氏風格”,也就溫遇雲能乾出這種事了。

  一早就被勒令了必須守在電視機前的宋渝生,當然也沒錯過這些精彩的鏡頭。他甚至錄好了像。

  那九張黑白照片被放大了很多倍,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被懸掛在商貿大樓上空,十分矚目。

  後來有人說,那九宮格組在一起,邊緣的線條連起來,很像一個男生的輪廓。黑白的色調,實則是為了勾勒出一張側臉。

  那張側臉鐫刻在誰腦海,是誰的心上人。

  這種說法漸漸傳開了,大家抱著這種心態再去看照片,便越看越覺得像。

  這被A城人譽為“21世紀最浪漫的情書”。

  費盡心思,借一座城市,表達對一個人的愛戀。

  可謂——傾城之戀。

  5.
  當天宋渝生很晚才回家。下班前碰到一對前來谘詢的夫妻,他們剛步入初中的兒子因為在學校被同學孤立之後,拒絕回去上課,把自己關在房中,甚至出現了自殺傾向。

  宋渝生同他們了解情況,雙方聊到很晚。

  他回來時,一貫喜歡熬夜的溫遇雲在房間裡睡著了。她曾經嚴重失眠,半夜還睜著眼睛看天花板,慢慢被宋渝生矯正過來。

  她答應他會好好休息。

  宋渝生看了看半張臉縮在被子裡的人,獎勵地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很快,宋渝生在床頭櫃上看到了那一封壓在大《辭典》下的信。

  深棕色的簡樸信封上寫著——“致渝生”。

  宋渝生想起今天在電視裡看到的她,還沒來得及念出來的信件,心臟跳動的速度明顯加快,期待無法遏製。

  除此之外,他居然還很緊張。

  這對宋渝生來說很新鮮,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情緒了。

  他像慎重地對待一件大事,脫了外套,拿著信坐在窗台前的木椅上,打開了一盞光線柔和的壁燈,開始閱讀。

  溫遇雲在幾米外的溫暖的床榻上,睡得正香。

  阿生:

  我這幾天出門很早,早到你還沒有出門晨跑,早到有時你熟睡,我偷偷親你,你也毫無察覺。

  為了拍到滿意的作品,我跑遍了A城大大小小的地方,無論是人聲鼎沸的著名景點,還是鳥鳴山幽的深林,停下來想到最多的,仍然是你。

  於是,我蹲在橋山公園的一塊石頭上,決定寫這封信。從一開始陪在我身邊的少年,經歷漫長的歲月之後,依舊在我身邊,成了我生命的另一半。

  從前的溫遇雲不知道,有一天,她會這樣愛一個人。

  我不知道,我會這樣愛你。

  時間太久,漸漸我回憶不起,自己是如何成長至今天這個人的。

  過去發生的種種,有的單薄、有的深刻,單薄的已經隨時間抹去了清晰的痕跡,隻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深刻的,一共那麽幾件,每一次回望,都椎心泣血,好像胸膛的血肉被剖開。

  有一天夜裡醒來,當我發現自己握著你的手,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時,我居然敢在腦海裡開始慢鏡頭地放映,那些我曾經不敢面對的一幕幕。

  爺爺病逝前的眼神,鬱隨打給我的最後一通電話,還有太禧樓的大火。

  我手上太用力,你醒過來,以為我在做噩夢,你輕輕騰出手來拍我的背。你說不怕了不怕了,我卻一直在哭。

  那些像咽喉炎症一樣存在的過往,每一次呼吸和吞咽都伴隨著疼痛,我卻真的不那麽害怕了。

  愛你之前軟弱過,愛你之後才知道我比想象中勇敢。

  小的時候對著生日蛋糕許願,總會很貪心,閉上眼睛說很多個“我希望”。

  你離開的幾年裡我沒有生日,也沒有心願。現在甚至想不起,那一天在哪裡度過,和誰一起。

  我曾經計劃著飛一次俄羅斯,據說那裡有一個號稱世界上最孤獨的人——Slava Korotki。

  Korotki在俄羅斯北部Khodovarikha的氣象站工作。

  那裡位於北極圈內,荒無人煙,與世隔絕,時間仿佛停止。用的還是莫爾斯密碼機,牆上貼著蘇維埃時期的牆紙,被時代遠遠甩在後面。

  他獨自一人在那裡工作和生活。

  在難挨的時間裡,和唯一的一隻鸚鵡聊天,用火柴棍搭建房屋模型,造船,透過圓窗看海,聽海浪聲和風聲。

  我在網絡上看過那一組圖片之後,被震撼,念念不忘,想親自去那座氣象塔看看。我想見識一下,真正被拋棄的孤獨,是如何的盛大與頹唐。

  那段時間,我的腦子裡總會時不時地冒出這些奇怪的東西。

  但我不能想你,因為無論我如何想,你都不會出現了。

  當我有一天起床,發現自己印象模糊,突然想不起你穿白大褂的樣子時,那個時候,我成了那個最孤獨的人。

  我變成了失去屠夫的夫諸,百年孤獨。

  在斯澤找到你時,我也有想過,只要偷偷見一面,不靠近、不打擾你嶄新的生活。裝作老朋友,或者陌生人。

  那樣信誓旦旦地做好決定,卻在見到面之後,忍不住一點一點靠近,慢慢滲入你的生活。

  我所有關於美好、關於希冀、關於祈禱的場景,在眼前浮現,不是夢境,而是現實。好像所有的風暴都已經過去,變成了安穩的現世。

  而我貪戀安穩,不想走了,我想留在你身邊。

  這個念頭冒出來,無法打消,除非美夢成真。

  所幸,你讓我美夢成真了。

  阿生,你或許不能感同身受,明白我的心情。

  但你一定要記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一千遍我愛你,我永遠愛你。

  你遺忘的,我都替你記好,妥善收藏。

  如果你一直沒有過去,那就讓我成為你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我的余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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