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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時見鹿(全集)》第29章 靈魂伴侶
  第29章 靈魂伴侶
  “易叔,您的意思是——她醉了?”顧延樹語速緩慢地問。

  顧易陽說:“確實是這樣。”

  顧延樹說:“她整晚沒有喝酒,酒紅隻跟她的皮膚有接觸,這樣也能醉?”

  顧易陽解釋:“有的人對酒精極其敏感,雖然沒喝下肚,但如果皮膚大面積地沾染上,又沒有及時清洗,也容易導致皮膚過敏,而且確實會產生醉酒的症狀,就跟喝了兩斤二鍋頭的一樣。”

  “加上她可能吹了風,所以看起來更嚴重。”顧易陽摘下眼鏡,拍拍顧延樹的肩膀,“你也別太擔心,只要按時服一段時間的藥,就能好了。你易叔好歹也是這家宣仁醫院的院長,幾十年的老醫師了,說出的話還是有可信度的。”

  顧延樹點點頭,不緊不慢喝了一口茶。

  他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眼睛盯著牆上的一幅人體穴位圖,不知在想些什麽。屋內有股淡淡的草藥味,溫和而不刺鼻,是顧易陽閑適時自己調製的香,有舒緩神經的功效,平素也喜歡燃上一盤,放在牆角的一棵雲松後。

  顧易陽給雲松澆水,撥弄葉片,手腕上深棕色的檀木佛珠輕輕晃動,他隨意問道:“延樹是不是談戀愛了?”

  顧延樹起身,接過他手中的花灑,像是稍微考慮了下,才抿著嘴說:“沒有。”

  顧易陽常年在外,很少回顧家老宅,以前沒有見過惜光,並不知道她和延樹之間幼時的那段淵源。只是見慣了自家侄子少年老成,冷漠疏離的樣子,覺得他當下的反應著實有趣,忍不住再逗他兩句:“怎麽會沒談呢?是因為那個女孩兒不喜歡你?”

  “我看不像啊,她連醉了,嘴裡都在念你的名字,要說她對你沒意思,打死我也不信。”

  “那麽,就是你不喜歡她?也不對,你明明很緊張她,抱著跟個寶似的,昨晚砸我辦公室門的時候半點沒手軟,也就過個敏,害得我還以為手術台上出命案了。”

  “兩個人彼此喜歡,卻沒談戀愛,延樹,這就是你的問題了,男生有時候應該主動一點……”

  顧延樹置若不聞,等他說完,輕描淡寫道:“易叔,我嬸前幾天有打電話過來,問到你最近桃花運如何,我要是說岔了嘴,你別在意。”

  他話裡說不清有無威脅的意思,只是讓人覺得頗有深意。

  顧易陽面色一變,提及遠在大洋彼岸,與自己分居兩地的妻子,眼中既幸福又無奈。這個儒雅的中年男人幾乎快要舉雙手投降,對顧延樹抱怨:“你真是越長大,越不可愛了。”

  顧延樹出聲提醒他:“我記得您五分鍾後還有個專家座談會吧,現在趕過去,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顧易陽看了眼手表,時間果然不夠,拿上包和資料匆忙出門,回頭囑咐道:“幫我跟老爺子問好。”

  顧延樹應下了。

  偌大的辦公室終於恢復安靜,顧延樹在心裡松了口氣,易叔八卦起來還真難纏,把人打發走也是不容易。

  手邊雲松的葉片上覆落幾層細細密密的水霧,映襯下,這抹蒼翠愈發生動起來。底下的小盤香冉冉升騰起絲絲縷縷的白煙,飄散了,從雲松葉的縫隙間繚繞而過。

  顧延樹放下花灑,拿起帕子擦乾手,把院長辦公室的門給帶上了。

  時間將近中午十二點,牆壁上懸掛的石英鍾慢慢走。病房裡寂靜,惜光從昨天晚上睡到現在還沒有醒。她睡得不安穩,臉上塗著一層白色的藥膏,有點腫,紅疹也還沒有要消退的跡象。

  一個年長的護士先前交代過,她臉上癢,可能會無意識地去抓,叫顧延樹千萬小心,多看著點。

  果不其然,他一沒注意,她就差點把自己的臉撓花。

  顧延樹到最後沒辦法,剪下絨毯上的布條捆住惜光的雙手。明明知道,就算她掙扎,手腕和絨布相互摩擦,也不會真正傷到她,還是覺得十分礙眼。

  隻一會兒,又給惜光松了綁。

  顧延樹覺得,這樣下去倒像是在折磨他自己。

  偏生惜光還不消停,手被人扣住了,就拿臉去蹭枕頭。大半的藥膏都被蹭到了枕巾上,還有一些糊在了散亂的長發間。

  顧延樹沒有按鈴叫護士,自己動手換了枕頭,端來一盆熱水,給惜光洗乾淨臉和頭髮,重新上藥。

  他把握不好力度,怕她疼,拿著棉簽的手竟然有點抖。後來乾脆把白色藥膏擠在自己的指頭上,輕輕在惜光的臉頰上塗抹開來,全程心神專注,簡直比批閱顧氏的緊急文件還要來得認真。

  就這樣折騰了一個晚上,顧延樹一晚上沒睡。

  宋渝生穿著白大褂散步過來,依在門口,朝顧延樹揚了下手。

  “我剛剛在電梯裡遇見易叔,聽他說,才知道你們倆也在醫院了。”宋渝生望著病床上的惜光,壓低了聲音,笑容揶揄,“看來昨晚我和遇雲提前走,錯過了好戲。”

  顧延樹說:“阿生,你不要唯恐天下不亂。”

  “哪裡,我只是關心惜光而已。”宋渝生辯解。

  又守了一會兒,惜光遲遲不見醒,兩人就去病房外面的走廊上說話。

  宋渝生開始分析他的心理,說:“延樹,你有沒有覺得,你對惜光的感情,很不一般。”

  顧延樹猶疑了一瞬,問他:“不一般的意思是?”

  “是指——你對她的感情太過於強烈了。”宋渝生問得很突然:“延樹,你喜歡惜光嗎?”

  “我是說,戀人之間的那種喜歡。”

  顧延樹靠著牆壁,點了根煙銜在嘴邊,吸進肺腑,微微眯起了眼睛。今天的情況很特別,先是顧易陽,後是宋渝生,都來跟他談論這個問題。

  關於他和惜光的感情問題。

  顧延樹沒往深層思索過,他對惜光近乎瘋魔的執念,究竟是什麽。幼時的依賴,多年的恨意,控制不住的想念,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發展至如今,早就不能自已。

  他沒有經歷過愛情,也不懂得什麽叫愛情。

  按照他爺爺顧長行那一輩的說法,如果兩個人能夠相看兩不厭,白頭到老,相互扶持過一生,這就叫soulmate,靈魂伴侶。

  顧長行當年在外行軍打仗,隨行的大部隊裡有個美裔的醫生,他厚著臉皮,私底下偷偷請教,從醫生那裡學到了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英文單詞,把它用在了寫給顧奶奶的情書裡。

  留洋回來的顧奶奶,被這點兒浪漫和用心感動得流眼淚,從此一顆心就掛在了這個土匪似的男人身上。

  後來兩人組建家庭,結婚,生子,直到現在雙鬢已花白,也還恩愛。

  這或許就是愛情大致的輪廓。

  顧延樹想了半天,才回答宋渝生說:“我需要她。”

  在社會心理學的某個課堂上,當教授提及亞伯拉罕·馬斯洛的需要層次論,即人在社會化的進程中,潛藏著七種不同層次的需要。分別是人的生理需要、安全的需要、愛和歸屬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認知的需要、審美的需要、自我實現的需要。

  低級到高級,層層推進,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開始,人想要的漸漸會越來越多。

  宋渝生發現,如果把這套理論化用到愛情當中,更加有意思。

  當時顧延樹來旁聽,就坐在旁邊相鄰的座位上,宋渝生小聲和他討論:“對一個食不果腹的乞丐而言,他的第一需求肯定是溫飽,這屬於生理層面的需要。”

  “很多人在愛情裡,就像是乞丐,而對方的愛也就逐漸演化成為他們的陽光、空氣、和水,變成了一種生理需求。古往今來,不是常常會有個人殉個情什麽的,一旦不能和對方在一起,就沒有了活路。”

  “這樣想想,太過熱烈和瘋狂的愛情,還真是危險。”宋渝生總結。

  顧延樹翻了一頁手裡的書,說:“謬論。”

  如今顧延樹卻說:“我需要她。”

  他很篤定,“如果這種需要可以理解成愛情,那我想,我的確喜歡惜光,對戀人的那種喜歡。”

  乞丐式的愛情,對方成為你的陽光、空氣、水,長成你身上的皮膚,化作你胸前的肋骨,你不能忍受和她分離,像一劑蝕骨鑽心的毒。

  他承認得大方,仿佛只是突然想清楚了這個困惑了自己許久的命題,很自然地說出口。那樣站著,像一尊雕塑,口中緩緩呼出的煙圈,悄然彌散,漫過冷清的眉目,終於替他添了兩分人間煙火的顏色。

  宋渝生想,剛才那話,要是惜光親耳聽到了,不知道會是怎樣精彩的反應。

  “啊——”一聲驚天撼地的慘叫從病房裡傳出來,是惜光的聲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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