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欺上門來
幸好,原主的記憶仍在,不至於讓她對現在的處境茫然。那醒來後一直鬱鬱哀痛的情緒,情不自禁的眼淚,都應該屬於以前的徐婉真。想來她生命雖逝,但仍有著難以割舍的情感。
徐婉真走到銅鏡前,鏡中的少女陌生而又熟悉。一張標致的鵝蛋臉,膚色白皙而細膩,就算是面容憔悴也不能掩蓋她的美麗。
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她,身體發育的極好,才十三歲的年紀胸前就有了優美的曲線。遺傳了祖母的北方血緣,身姿高挑,目測接近一米六,在江南女子中當屬異類。
徐婉真看著銅鏡中的眼睛,手撫著心口,自言自語:“是因為你放心不下,我才來的嗎?我答應你,照顧好幼弟,讓阿娘入土為安,救出阿爹和阿哥。
說著,語氣一頓,又道:“那麽你是不是也在扮演那一世我的角色呢?如果是,請照顧好我的弟弟。”明知幾率甚小,可她還是忍不住補充。說完,感覺胸口的鬱氣消散了許多。
小雨漸歇,天空中雲層散去,秋日的陽光透過窗口投射在徐婉真身上,將她籠罩在金色的光華之中,她的眼神已經變得堅定而清澈。
銅鏡中有什麽在發著光,徐婉真看過去,原來左手上就戴著那隻令她穿越的玉鐲!
震驚之余,仔細端詳這個極其特別的玉鐲,水頭極好,冰種細膩通透,更特別的是,玉中偶有絲絲光芒閃耀。
徐婉真在現代見過不少好玉,可以肯定絕沒見過這樣獨特的品種。翻找記憶,這具身體從記事起的每件事都歷歷在目,竟獨獨沒有絲毫關於玉鐲的回憶。
現代事事被安排好的她,只需聽從父母的命令便好。可現在擺在眼前的一樁樁一件件,她作為徐家長房的嫡長女,在此境況之下,都需要她面對甚至去解決。對於徐婉真來說,這實在是很新穎的體驗。
但對於一個在歷史上沒有記載的高芒王朝,失去了預知歷史的優勢,學習二十多年的音樂,看上去對目前的困境也沒有任何幫助,該如何應對,徐婉真心頭也很是迷惘。
床上傳來徐文宇無意識的呢喃聲,依稀聽得是在喚阿姐。望著小童猶帶著淚的睡顏,徐婉真暗自下定決心,在現代的弟弟她是無法顧及了,至少替原主守護好徐文宇和家人。
無論如何,自己總比古人多幾千年的見識,從小生活在複雜的政治環境中耳濡目染,擁有超越常人的政治敏銳度,還有著二十五歲的靈魂,又不是當真只有十三歲。
徐婉真思量的正入神,門外響起一陣喧嘩,桑梓低聲道:“小姐剛歇下,有什麽事請您明日再來。”
“喲……做三嬸的來關心關心侄女,還得挑著時辰來不成?侄女的身子骨也太弱了些,這會兒可醒了?我就是來瞧瞧。”這個聲音乍聽上去充滿了熱情的關懷,細細分辨下來,卻有著一股幸災樂禍看好戲的味道。
徐婉真心頭微一轉念,原來是阿爹庶出兄弟的妻子牛氏到了。
徐家這一支是江南道赫赫有名的絲綢龍頭商家,徐老太爺早逝,留下徐老夫人帶著兩名嫡子撐起一片偌大的家業。長房徐昌宗便是徐婉真的阿爹,二房徐昌榮考取了功名,帶著妻子在任上。這三房卻是庶出的,徐昌吉行三,徐老夫人也沒有虧待於他,分了繡坊給他經營,又做主娶了這牛氏。
牛氏是個潑辣媳婦,將性子懦弱的徐昌吉捏的死死的,只是不知,這個時候她來做什麽?想必也沒什麽好事!
還未待徐婉真想清楚,房門的簾子就被掀開來,牛氏的臉就出現在她眼前,身後是阻止不及的桑梓。雖然嫡庶有別,但牛氏畢竟佔了長輩的身份,桑梓一名區區丫鬟,縱然不想她進來擾了自家小姐,卻有心無力。
徐婉真此時坐在桌前,正對著房門,牛氏這一進來,便看了個正著。
收了心思,徐婉真朝牛氏看去,只見她插了一支鎏金如意頭大發簪,著一件銀紅色繡秋海棠馬面裙,裙底露出一對綠緞繡鞋。當真是穿紅著綠,灼灼豔豔的刺眼,絲毫不避諱徐大夫人剛剛病逝。
徐婉真的眼神一點一點冷下來,哪怕在現代,去家中新喪的人家做客,在衣著上也會避諱一二。何況這是在提倡禮儀規矩的高芒王朝?作為近親,牛氏這樣的穿著實在是可惡!
牛氏進了門,原以為大房那個嬌滴滴的小姐躺在床上歇息,一雙眼滴溜溜的亂轉,盡往房裡值錢的擺設上看,一時竟沒瞧見徐婉真就坐在她對面看著她。
待她將眼光戀戀不舍的從窗下放著的青花底琉璃花樽上收回來,才看到徐婉真坐在桌子後面,目光冷淡的看著她。
牛氏一驚,心虛的拍拍胸口,笑道:“喲……大侄女怎地沒吭聲?唬了你三嬸一跳。”
徐婉真並不搭話,只是將目光從她的繡鞋上收回。
在現代時,跟徐婉真打交道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人物,個個都有著不凡的氣場。出生在那樣頂級的名利場,徐婉真身上有著無法模仿的高貴氣質。在她的看來,牛氏就如同無知村婦一般粗鄙不堪。
被她這一看,牛氏沒來由的心頭一跳。自己這個大侄女看起來還是一副嬌弱的樣子,臉色比原先還要蒼白憔悴些,但往日的天真神情俱都不見,只是這眼神……竟看的她有些心裡發怵,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陡逢大難,自然瞧上去會不一樣。牛氏這樣安慰著自己,吸了一口氣,上前一步按原計劃開口道:“大侄女可算是醒了,把你三叔可擔心得飯都吃不下,非讓我來看看。既是醒了,我們也就放心了。”
“三嬸此來,所為何事?”徐文宇還睡著,剛剛想明白前因後果的徐婉真不想跟她糾纏,態度疏離的挑明了問道。
聞言,牛氏的面色有些訕訕,不過只是一息之後,仍厚著臉皮開口:“大侄女,攤上這件事誰都不好過,你也別太難過了。三嬸想著你這裡忙不過來,不如將你阿娘手頭的鑰匙對牌給了我,我來替你看著些時日,你也好專心服喪。”
這話說得雖巧,但意圖卻是赤裸裸的,這是欺徐婉真姐弟年幼無知,趁亂想要做徐家長房的主,其中的油水自不待言。鑰匙對牌交出去自然容易,想要從她手裡收回來,恐怕就艱難了。
剛剛穿越過來才半日的徐婉真,就面臨著這樣的惡意,她能想清楚其中的關竅嗎?又該如何應對?
庶出三房想要做嫡出長房的主?這聽上去荒誕可笑,但牛氏此來,不是沒有把握的。畢竟在此時,長房當家的徐昌宗和其長子徐文敏都在京入獄,夫人又急病去世,隻留下這對年紀幼小的姐弟。
他們懂得什麽?想起富得流油的長房,牛氏仿佛看見白花花的銀子在向她招手,眼中盡是貪婪的光芒。
卻見徐婉真冷冷一笑,站起身來,朝著她步步逼近,通身散發出不可抗拒的凜冽氣勢。牛氏一愣,隨即情不自禁的往後退去。
“我稱您一聲三嬸,只因您是長輩。想欺我姐弟年幼無知?三嬸,您可真美。”
她先是質問,隨即話鋒一轉,誇讚起牛氏來。作為女人的本能,讓她情不自禁反問道:“我哪裡美?”
徐婉真步步逼近,面若寒霜,淡淡道:“您想得美。”
牛氏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竟然遭了羞辱,一張面皮漲得通紅,惱羞成怒道:“你!枉我一片好心,都給你當做驢肝肺了!”
她怒氣上湧,伸手就要向徐婉真戳過去。此時她隻想要狠狠地出口氣找回場子,已經顧不得徐婉真是身份比她尊貴的嫡長千金。
牛氏是成了婚的婦人,膀大腰圓頗有兩把子力氣。真要動手,才十三歲的徐婉真再加上一個桑梓,也不是她的對手。
只是她忘了,在徐婉真的步步緊逼之下,她已經倒退到了門口處,緊貼在她腳後面的,就是高約一尺的門檻。
側身避開牛氏來勢洶洶的一指,徐婉真伸手輕輕推了推她。堂堂千金大小姐,竟然像下人一樣親自動手?牛氏一陣錯愕,待她反應過來,已經絆到了門檻,重心不穩向後倒去。她雙手在空中急揮想要抓住門框保持平衡,桑梓卻上前一步,擋在門框前面。
牛氏抓了個空,手舞足蹈的向後摔去,狼狽的摔了一個後仰八叉。只聽得“砰”的一聲,牛氏後腦著地,隨即哀哀呼痛起來。
桑梓後退一步,扶著徐婉真。瞧著牛氏這一摔,發髻也散了,裙子也皺了,兀自扶著腰嗷嗷叫喚的狼狽模樣,心頭一陣快意。叫你想欺負我家小姐,活該!桑梓在心頭唾罵。
牛氏叫喚了半晌,見這主仆二人都沒有要來扶她的意思,恨恨的自己從地上爬起來。
“徐婉真!你這是仗了誰的勢,竟然敢出手打我?我可是你三嬸,是長輩!不尊長這個名聲,我看你擔不擔得起!”既然謀不到長房的錢財,又已經撕破了臉,牛氏便不管不顧起來。
此時的牛氏,形容狼狽面色猙獰,跟剛進房那個一口一個大侄女叫得親熱的她,已經判若兩人。
徐婉真卻理也不理,衝桑梓不解的問道:“我打三嬸了?”
桑梓忍著笑,配合的搖搖頭:“回小姐的話,婢子見著三夫人被門檻絆了一跤。”
徐婉真冷聲道:“三嬸,您還是回去吧。換了這身衣服、上了藥,再來找侄女說話不遲。”
聽她提起衣服,牛氏氣焰一矮。她自然是知道她這樣著裝是極為不妥的,只是她剛剛聽到徐大夫人病逝的消息,急於要謀奪大房的家產,哪裡還顧得上換衣服。
原以為按徐婉真天真嬌憨的性子,不會注意到這些,沒想到她如此棘手。她定是早早就看見了,偏等自己吃了這麽大一個虧才提出來,算她厲害!
有這麽大一個把柄捏在她手裡,牛氏心頭雖恨,卻也不敢再有動作。想要退去,卻心有不甘。一時間,她進退不能起來。
就在此時,一陣輕巧的腳步聲由樓梯處傳來。
上了樓,玉露見著此情此景,卻並不多問,隻端莊的蹲身施禮,不愧是徐老夫人調教出來的貼身婢女。“見過大小姐、三夫人。”
玉露這一來,牛氏便知再無任何機會,悻悻然退去。
“老夫人打發奴婢來看看大小姐可醒了?孫家來人了,老夫人說,如果您有精神,請您過去看看。”玉露柔聲稟報。
徐婉真點點頭,見過一個不懷好意的牛氏,她越發想見見這位記憶中溫和慈祥的祖母。
在桑梓的服侍下換了喪服,徐婉真除下所有釵環配飾,將玉鐲慎之又慎的鎖在梳妝匣中。發間僅插一朵白花,一身白色衣裙襯的她益發瘦削清雅,惹人痛惜。
囑咐桑梓將室內鮮豔的擺件飾品換下,便隨著玉露往老夫人接待客人的花廳走去。這是自她穿越來後,首次踏出房門。在原主的記憶中,這是生活了十三五年的宅院,但親自走一遍,感受愈發清晰鮮活。
一行人走出“映雲閣”,拐上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路旁翠綠的芭蕉葉映襯得各種花卉分外嬌豔。
再往前行,聽得潺潺流水聲,一座太湖石造就的單孔石拱橋出現在眼前,橋欄板內側雕刻精美生動的圖案。在橋上放眼望去,整個宅院以溪水布局,各色小橋連接其中,遠處的竹塢若隱若現地露出八角亭的飛簷。
溪水碧波蕩漾,偶見活潑的金魚在水藻中調皮的遊動,一座形如如意的奇石臥在水邊,端的是一步一景。
可惜因最近連接出事,主母新喪。下人們在院內各處掛上白燈籠,來往匆匆面帶愁容,無心賞景。主家若是衰敗,他們的前途更是慘淡。
徐婉真邊走邊思忖,這孫家乃是她去年十二歲時就定下的親事,今年兩家已經開始籌備親事。
雙方換過了庚貼,納采已過,正在問名,準備合婚儀式,自己也開始親手繡嫁妝。高芒王朝的婚禮儀式極為繁瑣,且耗時長。講究三書六禮,而“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這六禮越是殷實的富貴人家越是講究,往往耗時兩三年,那些權貴人家的儀式更為隆重。
不同於徐家經營布料繡莊,錦繡記遍布江南開到京城,在蘇州城是人人知道的豪富之家。孫家耕讀傳家,祖上出過三品大員,是為書香望族。
和徐家結親是的孫家三房的二少爺。三房孫老爺是永隆二年的三甲同進士,幾經輾轉,年前剛謀得實缺外放縣令。
既然是未來的親家,徐家夫人新喪,理應派人前來問候。可徐婉真敏銳的感覺到,事情恐怕沒那麽簡單。
來到花廳,玉露打開簾子,屈膝稟道:“老夫人,大小姐來了。”
徐婉真抬頭望去,徐老夫人面容慈和,眉間雖有疲憊之色,但神色間透出剛毅。頭戴一條貓眼石抹額,身著松鶴紋繡的灑金衣,端坐於主位上,神色不豫。
徐老夫人是京城人士,在家中都按北方的稱呼習慣。到孫輩,才按蘇州的習慣來稱呼。因此,徐婉真管徐老夫人叫祖母,管徐大夫人叫阿娘。大丫鬟碧螺侍立其後,見徐婉真看過來,給她打了個眼色。
順著碧螺的目光看過去,下首坐了一個端莊的婦人。她裙裾一絲不亂,妝容淡雅,只是此刻眼圈微紅,略略帶了絲羞愧的神情,正是孫家的三房夫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