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牛總(3)
而且,她還看得出他在懷疑她,畢竟是新來的女秘書,卻第一個發現牛總吊死在辦公室——今天到底是什麽奇怪的日子?先是目睹自己的恩人自殺身亡,在無比驚訝與悲傷之下報警,又被幾次三番盤問,所有人都像看小偷似的看自己。
不久,她見到了自己的愛人。
他已走出了辦公室,警方的詢問也已結束,她可以自由地離去了。
於是,她快步衝出房間,一刻也不想留在這裡,竟大膽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不知自己的發絲有沒有打到他臉上?
她知道他在看著她,看著她的背影而疑惑,這個女孩為何似曾相識——僅限背影。
當她衝出他的視線,便向行政主管請假,遇到這種可怕的事情,直接上司都已死去,連辦公室也被警方查封,留在公司純屬浪費時間,自然準她回家休息。
低頭走進電梯,離開天空集團亞太區總部,這是她第二次來這裡工作——上次是以牛總助理的身份,並且在另一棟大樓,這次降格成為他的秘書,只是這回的工作太短暫了。
樓下已聚集一些記者,等待天空集團批準采訪。牛總自殺的爆炸性新聞,已在這個網絡時代傳遍全球——她發誓不是自己泄露出去的。
沒人注意到她的出來,就連回頭率也降低到幾乎為零,暫時她還不太習慣別人這種反應,但她不斷說服自己會慢慢適應的。
離開富麗堂皇的大廈,她對秋日驕陽抬起頭,希望陽光趕走身上的晦氣:一大早上班就看到老板的屍體晃在辦公室。
穿過一條馬路走進地鐵站,隱藏在擁擠的等候人群,走進飛馳而來的車廂。在最近的這個星期之前,在她二十四歲的生命裡,還從未坐過這種交通工具。開始她感到很新奇,但兩天之後就被擠得吃不消,偶爾碰到肮髒的色狼,沒看她的臉就開始摸她的大腿,結果被她用包砸出了鼻血。
地鐵穿越黃浦江下的隧道,幾站之後艱難地擠出人群,通過站台回到馬路上。可是上午那幕景象,仍在腦中忽隱忽現,尤其牛總死不瞑目的眼睛,似乎不斷給她什麽提示?
她剛被牛總調進天空集團,本想安頓下來好好工作,至少盡到一個小秘書的本份。然而,她唯一的工作對象卻死了,公司會將她掃地出門嗎?只有牛總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也只有牛總才能保護她。如果說她還欠哪個人的債沒還,那個人就是牛總。早上看到他懸在半空的屍體,她幾乎痛苦得暈倒在地,就像失去了父親!她將再度成為無依無靠的孤兒,至於那個對此完全一無所知的人,她並不指望他什麽。
不過,回頭想想確實有不祥之兆。在她擔任牛總秘書的幾天,感覺他的目光有些反常。總是接到讓他神色緊張的電話,立刻把自己鎖在辦公室半天。最近牛總常收到一些郵包,是她親手將包裹送到他手裡,然後他面色鐵青地請她出去。但後來這些包裹都不見了,就連外包裝都找不到,難道被牛總自己吃了嗎?
牛總一定有什麽秘密。
她能夠試著找出這個秘密嗎?也許,這個秘密對她來說也至關重要。
回到秋陽之下,轉入一條幽靜馬路,兩邊都是老舊的居民區,衣架上的萬國旗迎風擺動。鑽進其中一條弄堂,身上的套裝略顯扎眼,好在她還有張平凡的臉。經過洗馬桶的老奶奶,下象棋的老爺爺,玩過家家捉迷藏的小男孩小女孩,她進入一個破舊的石庫門,仰望被瓦片上的野草裝飾的天空,心情才稍微輕松了些。
不過,回家的旅途還未結束。她與天井裡結毛線的房東太太打了聲招呼,低頭鑽進陰暗的客堂間,穿過公用的肮髒油膩的廚房,踏上那道遙遙欲墜的木頭樓梯。二樓不分晝夜永遠能聽到搓麻將的噪音,還有高考落榜天天打網絡遊戲的年輕人。三樓牆壁都是木板,走到不能再走為止,她掏出了鑰匙。
鑰匙打開看似清朝人用過的掛鎖,籲出一口氣回到家裡,連同額頭上薄薄的汗珠。進門是一張宜家買的簡易寫字台,轉彎是一張小小的床,再往裡卻是個隱蔽的衛生間——房東花了不少錢擅自改造的,這也是她租下這套陋室的原因。
這間屋子最大好處,便是窗戶外的露台,盡管必須彎腰弓背爬出去,盡管尚不及她從前的衛生間大。但她可以在露台上種花,有玫瑰有月季還有許多盆吊蘭,下班後澆澆水賞賞葉子,暫且打發難以忍受的寂寞。露台另一邊是石庫門屋頂,層層疊疊的灰色瓦片,夕陽照耀時像波光粼粼的大海。夜裡常有野貓出沒,爬上她的窗台,露出幽靈似的棕黃色貓眼,嚇得她縮在被窩不敢動彈。她喜歡在露台獨處,看著周圍相鄰的大片石庫門屋頂,就像站在一片灰色山峰上。再遠處是許多高級寫字樓,如喜瑪拉雅山將她團團包圍。如果是有月光的晚上,被那些燈火通明的大廈俯瞰,更有坐井觀天的感覺。
以前,她就在那個高高的地方,是被許多人觀賞的那片天空。
現在,她只能安靜地坐在井底,癡癡地觀看別人的天空。
但她並不後悔。
小心關緊房門,將包扔到床上,整個人就像癱軟似的,躺倒在被子亂亂的床上。上班還不到幾天,今天只有兩個鍾頭,卻感覺那麽疲倦辛苦,再加上遇到牛總自殺的悲慘事件。
哎——她長長歎息一聲,看看床邊還有一大堆衣服,換下來幾天都沒來得及洗,這輩子她還沒怎麽自己洗過衣服。再看這間總共不足十平米的屋子,簡直比蝸牛殼還小,從前她在紐約莊園裡的女傭,住得都比這寬敞不知多少倍!
是啊,她從出生開始直到一年前,記憶裡全是小公主的幸福生活。她住過最小的房子也有三百平方米,穿過最差的衣服也值三千美元,開過最差的車也是保時捷。
但她願意接受這一切,接受自己不再是公主,接受自己不再享有奢侈特權,接受自己從此將回到平凡——不論容貌還是生活。
她必須蝸居在這間老鼠洞裡,必須親手照顧自己的生活,必須忍受各種不講理的鄰居,必須應付不時出現的突發事件,必須承受命運帶來的磨難。
一切,只為了重新看到他。
又該輪到“我”說話了。
我是古英雄,但所有人都叫我高能,天空集團全球董事長兼CEO的高能。
我坐在陸家嘴的新寫字樓,四十九層的董事長辦公室,對面掛著集團創始人高過的大幅照片——我命人特意掛上去的,紀念我“祖輩”的文治武功。看著這張真正的蘭陵王后代的臉,再摸摸自己這張借自別人的臉,不禁心生無限恐懼,我真是愚蠢到自掘墳墓!強迫自己每天都要看著高過,看著這個被我篡奪了遺產的死人,不知這種古怪的勇氣還能支撐多久?
昨天,亞太區總裁的牛總在自己辦公室上吊自殺——就在這間屋子的地板底下,吊死牛總的繩子系在天花板上的空調出風口,距離我的腳底只有幾十厘米。
整個世界都知道牛總死了,各種猜測甚囂塵上。公司內部氣氛極其緊張,每個人都不敢隨便說話,他們知道身邊布滿耳目,並給那些人起了個綽號“蓋世太保”,一旦被聽到某些不利於公司的言論,馬上就會被懲罰乃至除名。我的全球助理史陶芬伯格,從側面提醒過我,不該把公司搞得像克格勃,這裡不是古格拉群島,更不該讓人因言獲罪大興文字獄。他立即被我一頓臭罵,我說集團處於生死存亡的時刻,你們日耳曼人怎會不懂“亂世用重典”?
不過,大家把牛總的突然自殺,與最近集團的財務審計聯系在一起——下午,審計報告已由畢馬威會計師事務所提交給我。這份報告同時傳到紐約總部,集團財務總監將對此做出評估——天空集團在印度投資的項目,出現了兩百多億美元的帳面虧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