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複生(3)
“侯總?”
到現在我才想起侯總的名字,四年前我剛醒來,變成高能進入天空集團,就是在銷售七部做銷售員,“侯總”——這個酷似電視購物的“侯總”的侯總,正是我的頂頭上司。也是這個侯總,與田露勾搭傷害了我,更提名把我裁員趕出天空集團。
“現在又提此人做甚?”
牛總尷尬地一笑:“董事長,我知道他曾經對不起你,若你有所介意就不提他了。”
“沒關系,請說。”
“上周,中國區的銷售總監,被派遣到印度做新公司副總,我正找人填補空缺。今年以來,各個銷售部業績最好的就是侯總,為公司贏得了幾十項重要訂單,包括幾筆上億元的政府采購。中國區管理層一致推薦他升任銷售總監之職。不過,考慮到董事長當年與他有過結,我必須征求你的意見。”
想起侯總那張臉,想起當年做銷售員連狗都不如的日子,心底不免酸楚起來。今年,雖然我已貴為董事長,但幾次半夜做惡夢,都夢見我仍在銷售七部,遭到侯總高聲訓斥,痛苦得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牛總,你太多慮,也太小瞧我了吧。若我真的記仇,就絕不會讓侯總留到今天。這個決定權在你手中,若你和中國區的高管都無意見,我何必插手?”
“董事長英明!屬下佩服之至!”
這句話又讓我感到惡心,他是真奴才還是偽君子?
我滿臉不快地走出牛總辦公室,難得到銷售部去走一走。然而,我的到來卻像鬼子進村,嚇得所有人魂飛魄散,沒一個人還敢坐在位子上,許多人顫抖著向我鞠躬,竟像事先排練過。
我困惑地注視著銷售部,其中不少人還是以前同事。他們全都戰戰兢兢,不敢用正眼看我,似乎我是掌握生殺大權的閻王,只要打個噴嚏就能讓所有人飛出去。
當然,人們畏懼的並不是我——從前我是一個小銷售員,常被他們隨隨便便欺負。
我不過是個身高一米七體重不超過130斤的平庸的28歲男子罷了。
而我手中擁有的權力卻足以改變千千萬萬人命運。
他們眼裡的我不過是個符號是具行屍走肉,真正為之畏懼並五體投地的是我手中權力。
想通這點不免苦笑,讓身邊的人們更膽戰心驚,仿佛我隨時會把他們掐碎。
忽然,身邊走過一個女子,她抱著個紙箱,卻沒有低頭躲避,冷冷地從我身邊穿過。
我認得她,她的名字叫田露。
多年以前高能曾短暫擁有過她,盡管只是她無聊時喚來的玩具罷了。
“田露。”
她的視若無睹激怒了我,而她緩緩回過頭來:“董事長,今天我辭職了。”
怪不得諾大的銷售部裡,只有田露沒有對我卑躬屈膝,原來她已不是天空集團一員,也不用如此畏懼或者討好我了。
“為什麽?”
“我覺得自己不適合再在這裡工作。”
她的眼裡有淚花閃爍,我明白她說的不適合是什麽意思。對我徒勞無功的誘惑失敗,就像被拋棄的怨婦,她卻選擇有尊嚴的離開。
也許,她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壞”。
“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
“高能,很高興曾與你共事。”
當她說出“高能”兩字,人們都大驚失色,因為這裡沒人膽敢當面直呼我的名字。
我卻沒有怪她,反而湊近她問了一句:“你也要離開侯總嗎?”
田露面色大變,像受到了嚴重羞辱,居然重重將我推開:“我與他早就沒有關系了!高能,不要以為你成了董事長,就可以肆意侮辱別人!”
她的舉動更讓所有人目瞪口呆,連我自己也被嚇了一跳,在我的地盤還有人敢這麽對我?在保安趕來之前,她消失在公司門外,我怔怔站在原地,接受四周無數異樣的目光。
除了我手上的權力,他們依然瞧不起我。
車隊駛過高速公路,前後四輛全進口大切諾基,當中夾著我的新座駕悍馬越野車,從美國訂製全套防彈防爆裝置,即便遭到小股武裝襲擊也可保安全。
防彈玻璃後面是寬敞的空間,足夠放得下一挺重機槍或肩扛式導彈,我們就像沙漠中的士兵,仔細端詳車窗外不安的人間。我的中國區助理白展龍坐在我身邊,用車載電腦詳細介紹這個最新投資項目,三年後可以給天空集團帶來數十億美元利潤。
車隊開入這座外省城市,風雨掠過被煙塵汙染的天空。一層秋雨一層涼,這是秋風肆虐的季節,枯黃落葉積了滿地,城管們正在驅趕無證攤販。一條渾濁河流穿城而過,充滿垃圾的河邊堤壩上,許多人趴著鍛煉俯臥撐,河面上不時濺起肮髒的水花。街景看起來並不陌生,與絕大多數中部城市一樣,近幾年GDP呈幾何級數增長,據說已佔據了全球三分之二的女士內褲訂單分額。果然,路上不少豪華跑車呼嘯飛過,全然無視紅燈與斑馬線。
忽然,悍馬一個急刹車,幾乎讓我撞在前面靠背上。前方車隊也緊急停下,亮著紅燈的路口堵了許多車,四周打傘的行人們漸漸聚集。
“刺客?”白展龍警覺地給第一輛車的保鏢打了電話,隨後報告,“董事長,前方路口發生一起車禍,有輛法拉利闖紅燈,在斑馬線上撞死一個過馬路的年輕人。”
聽到這種可悲的事情,總讓我義憤填膺心情難受,便毫無顧忌地罵了一聲:“這人渣該拉出去槍斃!”
道路並不寬闊,前後左右擠滿車輛,我們只能安靜地等待。白展龍下令提高戒備,十幾名保鏢下車布崗,不準任何無關人員靠近。
這一等便是十來分鍾,擁堵車流絲毫沒有開動跡象,路口圍觀人群越來越多,裡外三層過節般熱鬧。
我忍不住跳下悍馬,白展龍卻拉住我說:“董事長,請你必須留在車上,萬一刺客隱藏在人群中?這是他們最好的機會,可以趁著人多混亂輕易逃跑。”
“沒關系,我要看看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渣乾的這種爛事!”
“請不要冒險!”
我的心腹助理忠誠地攔在跟前。
然而,我沒給白展龍留半點面子,而是粗暴地將他推倒,害得他四腳朝天摔在水塘中,還衝動地罵了他一句:“給我滾開!”
最近這種事已是家常便飯,再敢阻攔便會賞賜他一頓老拳。
在大隊保鏢簇擁下,我們強行推開圍觀人群,來到路口的斑馬線。一輛經典版法拉利跑車,副駕駛坐著個穿著性感的年輕女子,用LV包擋住臉不被拍照。
跑車擋風玻璃砸出個大洞,數十米外躺著個年輕男子,顯然是被高速飛馳的法拉利撞飛出去的。死者孤獨地躺在斑馬線上,身體已多處骨折扭曲,腦袋即將從脖子斷裂,整個人以高難度的雜技姿態橫臥街頭。
數百群眾說笑打鬧著圍觀,既有尖叫又有呼哨,看一個人表演什麽叫做橫死?他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穿著樸素多半是個打工仔,不知他有沒有女朋友?沒有人為他落下眼淚?家鄉的父母多半會傷心欲死,然後拿到一筆法拉利主人的賠償金,默默忍受晚年喪子的悲痛,直到自己被埋入貧瘠黃土。
大雨無情地打在年輕人身上,鮮血被衝涮為赤色洪水,滾滾奔流在黑色柏油路面,流向四面八方的車輪,流向人群冰涼的鞋底,流向鍛煉俯臥撐的河流,永遠消失在渾濁的河水中,仿佛這些鮮血養活的生命從未來到過這個世界,仿佛這些生命的短暫存在只是為了博得法拉利速度的喝彩。
當我憤怒地轉回頭來,尋找哪一個罪魁禍首時,看到數米外的角落裡,警察正詢問一個年輕人——不論穿著打扮還是眼神姿態,都說明是個億萬富翁的兒子,他的手裡晃著法拉利的車鑰匙,無疑就是這人渣乾的惡事。
警察做完筆錄,便有馬仔給富家子打傘。肇事者大搖大擺叼起香煙,全然不顧四周數百人目光。名牌牛仔褲包裹的雙腿,在雨中富有節奏地擺動,好像還在迪廳吸搖頭丸狂歡。
這小子掏出手機,有說有笑講了一通電話——大概向老爸匯報創禍了,不過老爸錢可通神,自然可以打點一切關節,很快就又可以開著法拉利亂飆了,至於一條打工仔的人命——在他們眼裡還不如一杆高爾夫球。
他徹底激怒了我。
沒什麽好說的,對付這種“人”用法律或道德都沒用,他們的良心早被寵物狗吃了,他們的畏懼感早被鈔票買下了。
正是這些人渣,教給我一條全新的人生信條——以暴易暴。
憤怒驅使我快速向前,擺脫身後打傘的秘書,衝到密集的風雨之中。在肇事的富家子反應過來前,我的右手已重重砸在他脆弱嬌嫩的鼻子上。接著是我的左手,結結實實捶在他目中無人的右眼上。然後是我的右腿膝蓋,毫不保留地奉獻給富二代柔軟的小腹。
人渣的馬仔們剛要上來,就被我的保鏢們打倒,這些只會欺男霸女的地痞流氓,哪裡是退役特種兵的對手?立刻被打得哀聲遍野滿地找牙。
我的憤怒,作為一個曾被人瞧不起的小人物的憤怒,作為一個遭受過無數磨難的倒霉蛋的憤怒,作為一個普通中國公民的憤怒,作為一個人的憤怒……全部傾瀉到我的拳頭上。
風吹亂頭髮,雨淋濕皮膚,血染紅拳頭,腎上腺素充滿身體,眼前被血水與雨水模糊成一片,耳邊被哀嚎與拳頭聲完全覆蓋,心底不停地泛起一個字——爽!
忽然,發覺自己也變成了畜牲。
當大隊警察過來製止,剛剛撞死人的富家子,差不多也要被我打死了。身邊的馬仔們都倒在地上,圍觀群眾們要麽嚇得逃走,要麽輕聲為我鼓掌。
幸好,沒有刺客。
我被帶到公安局,治安拘留了一個晚上。
次日早上,原計劃當晚請我吃飯的地方政府,將我從公安局保了出來。
經過政府部門協調,我賠償給富家子一百萬醫藥費,外加一百萬精神損失費。但市長答應我必將嚴懲交通肇事者,檢察院會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起訴他。
完成了與政府領導的談判,白展龍安排我迅速離開這座城市,以免在本地擁有很大勢力的富家子老爸報復——這個教子無方的地頭蛇也風光不了幾天,誰敢把我惹火了,必定讓他傾家蕩產,法拉利的主人即將流落街頭。
坐在車裡看著白展龍,心裡很過意不去,慚愧地道歉:“對不起,昨天我太衝動了,有沒有把你弄傷?”
“沒關系,董事長,我只是掉到水裡弄髒了衣服。”
雖然,表面上說得輕描淡寫,但眼裡分明泄露了心裡話:“高能啊高能,枉為我們當年同事一場,雖然我感激你那時在天台上救我,更感激你回來以後提拔我,但我畢竟是堂堂男子漢,不是你豢養的一條狗!我也有自己的尊嚴,為何總是這麽對我?高能,你真是小人得志便猖狂嗎?算我白展龍看錯了你!”
看來我確實讓他傷心,設身處地想想若換作我,碰到這麽一個喜怒無常的老板,早就懷恨在心辭職不幹了吧?白展龍還算克制,昨天阻攔我也完全沒錯,說明他的一片忠心。
“兄弟,你沒有看錯我。”
我這句話讓白展龍大吃一驚——我怎知他心中所想?他吞吞吐吐回答:“董事長,我怎麽會這樣想呢?”
“不,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我盡量保持平靜的語氣,不再像昨天盛氣凌人,“是不是最近大家都對我心有怨言?感覺我對周圍的人很粗暴?”
“這個……這個……”他只能現編阿諛奉承的話,“董事長日理萬機,要處理那麽多重大事務,偶爾教訓一下身邊的人,大家都可以理解,我也受教匪淺。”
“白展龍,別跟我玩這套虛的!”
必須承認,這兩個月來是我的不好,往往動不動大發雷霆,稍有不滿就把人罵得狗血噴頭,根本無法控制自己情緒。尤其不分場合不分時宜不分對象,竟會在集團大會上當眾罵人,上到亞太區老大的牛總,下到剛進公司的小秘書,沒有一個能逃過我的魔掌,包括從紐約總部遠道而來的董事會成員們。
奇怪,為什麽以往冷靜沉著的我,忽然變得那麽心浮氣躁?從前我對身邊的人都很友善,無論其身份高低貴賤,在我眼中只有分工不同。因為我自己也曾是小人物,最討厭用有色眼鏡去看人,最討厭那種自以為是欺負低階員工的混蛋。
為何我現在也變成了以往我最討厭的那種人?
白展龍打斷我的沉思:“董事長,請允許我說一句實話,是否因羅斯柴爾德家族被Matrix掌握,令你遭遇前所未有的壓力,所以難以控制情緒的?”
“非常感謝!你的直言進諫,現在我最需要你這樣的話,而不是那些滿嘴好話的馬屁精。”
沒錯,羅斯柴爾德家族的財富深不可測,再加上本身就是個謎的Matrix,以及“我”的祖宗蘭陵王再世,這些古老妖怪們結合在一起,足以構成地球上最強大的力量。我是否還有能力守護好對莫妮卡的承諾?我在所多瑪國樹立起的一點點自信,又被這些情報敲打得煙消雲散。還有上次的綁架事件,說明我的“賢弟”慕容雲,隨時能給我設置陷阱,輕松玩弄我於股掌之中——無論我怎樣加強安全保衛,都可能一覺醒來發現已成階下囚。
這樣恐懼的情景一直出現在惡夢中,如何不讓人神經衰弱?難以控制情緒,身邊的人都成了替罪羊,成為我發泄情緒的“沙袋”。昨天那自以為很吊的富家子,也合該倒霉撞上我的槍口,不拿這種人渣出氣更待何時?
我沒有精神分裂被關進醫院已是大幸!
車隊繼續駛過陰沉的大街,淒風苦雨打在防彈玻璃上,我和白展龍都不再說話。沒有走來時的路,而是沿著河邊一條近路。穿過一個肮髒的橋洞時,車窗外閃過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幾秒鍾後,大腦深處閃過一個名字,同剛才眼底記憶的臉聯系在一起。
不!怎麽可能是他呢?
但我還是叫住司機:“停車!快停車!”
隨著緊急刹車的嘯叫,白展龍緊張地問:“董事長,怎麽了?”
我回頭看著後面,車隊的最後一輛車還在橋洞裡,我皺起眉頭說:“能不能掉個頭?”
一分鍾後,我的悍馬回到橋洞底下。這裡躺著七八個流浪漢,破衣爛衫散發臭味,大概晚上就露宿其中。有個男人倒也面色白淨,正收拾一堆破舊報紙,後面擺著鐵鍋準備作飯,只是長長的亂發披在腦後,頗有丐幫長老的氣勢。
沒錯,我確實認識他。
再次不顧白展龍阻攔,我命令司機放下車窗,把頭探出去大喊:“端木良!”
刹那間,那個男人像觸電般劇烈顫抖,隨後轉頭看著車上的我。
他的嘴形先是變成“古英雄”三個字,但並沒有說出聲音來,接著便是大家都聽到的兩個字:“高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