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高思國(1)
“你,真的讓我很驚奇。”
梅菲斯特躺在我的左心房內驚歎。
“你想不到我會越獄成功?更想不到我會找到真凶存在的證據?”
“沒人能夠做到。”
我自豪地回答:“我做到了。”
“所以——”幽靈鄭重其事地完成了鑒定,“你不是人。”
“有你這麽罵人的嗎?”
“哦,你實在是誤會我了,當我說你不是人,就是對你的最高誇獎!”
幽靈的思維方式果然與人類不同,我冷冷地說:“不管我是什麽,但至少不是你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幽靈。”
“感謝誇獎。”
不再玩文字遊戲了:“梅菲斯特,你到底要對我說什麽?”
“你現在有個機會。”
“什麽?”
“幫助你贏得一切的機會。”
“贏得一切?”
幽靈梅菲斯特發出低沉嘶啞的吼聲:“你將成為足以統治這個世界的人。”
“真的嗎?”
“千真萬確,將在不短的時間內實現。”
“不,我的理想不在於此。”
“傻瓜,但如果你擁有無限權力,就有資本來實現你的理想,抑或老馬科斯令你發現的自己的使命——Gnostics。”
我憤怒地在心底叫嚷:“大膽!你居然敢偷聽我與老馬科斯的談話。”
“我說過我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梅菲斯特,你真的可以滿足我的要求?”
“古英雄,你的記性似乎不太好,樓主該補腦了!”幽靈陰險地笑著,“再說一遍——我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可是,以我對你的了解,你不可能無償幫助我。”
它像拍椰子似的拍著我的心:“哦,我的朋友,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沒錯,當然是有代價的,一個沉重的代價!”
“是什麽?”
“對不起,你不會接受的。”
我覺得受到了某種侮辱:“告訴我,你的交易條件是什麽?”
“你真願意同幽靈做交易嗎?”
“如果可以讓我實現生命中的最重要的使命!這個使命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世界上的許多人,為了人間被掩蓋的真相,為了那個被隱藏了無數時間與空間的秘密!”
梅菲斯特居然用力鼓掌:“好,你果然不是普通人!這樣的朋友值得一交!”
“說吧。”
“古英雄,我可以滿足你的一切要求,但你不可以對你所擁有的一切產生留戀,否則你的靈魂將永久地被我佔有!”
這個要求讓我想起兩百年前那篇偉大的詩劇。
沉默……心跳幾乎停止的沉默……
靈魂永久地被幽靈佔有?
可是,我所擁有的一切是什麽?至少我本來一無所有,沒有任何記憶,沒有真實的過去,就連“我是誰”都是假的。我擁有的只是赤條條的身體,只是一片空白的精神,還有一顆赤誠的心。既然我能逃出地獄,在荒原上流浪一晝一夜,幾度與殘酷的死神擦肩而過,又何必在意生與死的差別?既然我能夠得到一切,又何必在意失去一切?大不了回到最初起點,大不了再把記憶一抹而空。我從來不會失去什麽,最多就是精神與肉體的枷鎖!
我不怕!
於是,我用心跳告訴梅菲斯特——
“成交!”
2009年10月20日。
上午,九點。
距離我越獄逃出肖申克州立監獄,遭受全美通緝已過去了整整一個月。
阿爾斯蘭州地方法院。
又回到這熟悉的地方,曾經站在法庭被告席上,面對陪審團成員們鄙夷的目光,接受檢察官刻薄奸詐的提問,聽著那些唇槍舌劍的辯論,最終卻聽到自己的有罪判決。
今天,我不是被告,而是一個上訴者。
老法官再度見到了我,這回他的表情極其複雜,最後露出一絲微笑,緊緊握著我的說:“高先生,我很抱歉,七個月前沒有給你公正的判決,但請相信我和陪審團都並無惡意,因為當時並未發現這些重要證據。對於你在監獄中失去自由的痛苦,我感到非常遺憾並深表同情。現在,你真正自由了!”
然後,老法官低頭簽署文件,代表阿爾斯蘭州上訴法院,撤消對我的一切指控,正式宣告無罪釋放。
十三個月的惡夢,終於劃上一個驚歎號式的句號。
我拿起文件深深吻了一下,回頭擁抱著莫妮卡——不敢當著別人的面吻她,誰都知道我們是堂兄妹關系,絕不能在當眾過分親昵。
然而,她的眼淚打濕了我的衣領,這十三個月也是她的惡夢。
三周之前,我們奇跡般的發現了MARY,以及她攝下的那段關鍵錄像。當天,莫妮卡就著MARY去警察局報案。而我悄悄躲回莫妮卡的房子,因為我如果此時出現在警局,毫無疑問會被立刻押送回監獄。記錄殺人視頻的內存卡,被我做了幾十件備份文件,其中一份由莫妮卡交給警方,還有一份寄給審理我案件的老法官。
MARY的出現震驚了整個警局,她付出慘重代價保存下來的錄像,也讓當初負責常青案件的探長目瞪口呆——他不相信居然另有凶手,在我趕到之前就殺了常青。警方請來專家鑒定視頻,確認並非偽造,畫面中被捅死的正是常青,穿著被警方發現時的衣服。視頻所拍到的凶殺房間,是常青遇害的現場,就連牆上時鍾也可辨認,正是警察抓到我之前十二分鍾。
通過調查2008年9月到10月的全部案件,顯示當年9月30日晚上,在馬丁路德市郊外荒野,發現一具輕微腐爛的無名女屍。屍檢顯示死者年紀二十出頭,被人扼住咽喉窒息死亡,並確定發現屍體的郊外,並非凶案的第一現場——凶手是在別處作案,再把死者拋棄在郊外。凶案發生已經一年,卻沒有任何線索,死者身份至今也未被查明。幸好警方還保存著死者的DNA樣本,經過聯系南卡羅萊納州的警方,並與MARY的DNA進行比對,確認死者就是MARY的姐姐JENNY!
至此,MARY所有證詞都已得到證明。
警方迅速重新調查凶案現場——兩個現場,僅僅隔著一條馬路,窗戶卻面對著面。警察在晚上做了實驗,確認拍攝視頻的位置和角度,正是站在MARY的窗口。如果對面房間臥室開著燈,就可以把全部殺人場面拍得一清二楚。
這次探長終於變聰明了,通過最新掌握的關鍵證據,推導出案發當晚真相——凶手就是那個光頭的中國人,顯然是職業殺手,比我提前十五分鍾來到現場,因為戴著白手套,現場沒有留下他的指紋。他乾淨利落地捅死常青,卻意外發現在對面窗戶,有個年輕女子拿著攝像機!
凶手迅速清理現場痕跡,跑到對面大樓——緊接著我就來到這裡,如果再早幾分鍾,說不定會在樓下碰到他——可見是精心策劃,每一分鍾都算得清清楚楚。再回到對面公寓樓,凶手撬開513房門,不由分說地殺害了MARY的姐姐JENNY。因為殺死常青之後,他只看到對面窗戶MARY一個人,而JENNY與MARY姐妹倆長得很像,遠距離看到簡直沒什麽分別。凶手根本不會想到,還有個妹妹藏在這裡。他檢查了攝像機,看到裡面的殺人場面,但沒發現其他人的影像。凶手認定只有她一個人,房間裡MARY的物品也可以證明,這是個單身獨居的女孩——JENNY代替妹妹葬送了性命。
但他還面臨另一個問題,怎麽處理屍體?不能把屍體留下來,否則警方會聯想到對面的謀殺案。但這時馬路對面來了許多警察,如果把屍體運出去,一定會被人發現。他索性拉緊窗簾,在房間裡藏身了一個夜晚,卻沒察覺真正拍攝錄像的MARY,以及一個備份的內存卡,就躲在他身邊的壁櫥裡——這個夜晚對MARY與殺手來說,兩個人都是無比驚險。
直到第二天清晨,對面的警察都已撤離,他悄悄帶著JENNY的屍體,還有記錄殺人過程的攝像機,離開這棟公寓樓。即便被人看到也不怕,他可以裝扮成死者的男友,架著酒醉的女友出門,沒人會多管閑事懷疑的。最後他將死者拖上汽車,抹掉一切身份標志,開到附近的荒野埋葬——就算被警察發現,也不過一具無名女屍。
當所有的證據鏈都已建立,莫妮卡雇傭了一位新律師,確定成功率萬無一失之後,才向阿爾斯蘭州上訴法院提交重審申請。
提交上訴申請的同時,我也來到法院投案自首。
一時之間,我成為轟動全美的人物——警方認為我早就死在了荒野,如果僥幸逃生肯定已潛出阿爾斯蘭州,但無論如何都想象不通,成功越獄超過一周,竟然還敢留在馬丁路德市。
首先,我能夠逃出戒備森嚴的肖申克州立監獄,本身已是一種傳奇。其次,可以在沒有地圖和GPS的情況下,獨自穿越數百平方英裡的荒漠,簡直是超越人類極限的奇跡。最後,在定案超過半年之後,找到一年前的凶案錄像,證明自己清白無辜,再大大方方地投案自首,這樣的智慧和勇氣也令人難以想象。
然而,典獄長德穆革聽說我還活著,迅速帶著大隊人馬趕到法院,要求親自將我押解回肖申克州立監獄——他已對我恨之入骨,發誓要對我狠狠地懲罰。他至今仍沒搞懂我是如何越獄的,上對州長下對囚犯丟盡顏面,很可能會葬送掉得來不易的烏紗帽。
但是,老法官在看過新的證據之後,拒絕了德模革的押解請求,反而同意了我的律師的申請,當天便準許我交保假釋,對我的通緝令也被撤消!
我說過不會再回到肖申克州立監獄,果然只在法院停留了六個小時,便獲得法律保護的自由。不用戴假胡子和大墨鏡了,大搖大擺地回到陽光下,面對全美各地飛來的記者——關於我究竟如何越獄成功?也是媒體最最關心的問題,我卻三緘其口不願透露。有記者悄悄塞給我十萬美元,想要買到越獄細節的獨家消息,也被我義正詞嚴地拒絕了。
因為在走出法院之前,我與法官達成協議,為保證不再出現類似事件,絕對不向外界透露越獄細節。獄警很快將前往甘泉山谷,尋找童建國的屍體。那位印第安人獄警阿帕奇,在我越獄之後就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
我和莫妮卡躲開記者,終於回到她租的房子。假釋期間我不能離開馬丁路德市,只能在此深居簡出,每天聽律師過來匯報,處理我的法律事務。莫妮卡從天空集團總部調來八個保鏢,悄悄按插在街區四周,確保我們的安全和隱私。
經過十幾天的司法程序,老法官終於簽署文件,撤消了對我的所有指控。
此刻,我由莫妮卡和律師陪同,走出阿爾斯蘭州地方法院,回到燦爛的秋陽之下,對著碧藍的天空深呼吸,伸開雙手如在十字架上的贖罪。
律師問我是否提起民事訴訟,要求阿爾斯蘭司法當局的賠償。但我笑著放棄了索賠權利,並非忘記了自己的苦難,也不是真的寬恕了決定我有罪的人們。而是我覺得真正的罪惡仍藏在黑暗中,不是那個光頭的職業殺手,而是躲在幕後策劃的人——假設真的是個“人”。
他(她)究竟是誰?
為什麽要陷害於我?通過殺死常青將我送入監獄,一石二鳥其心可誅!但他(她)的計劃如此完美,精確到了每一個分鍾,考慮到了每一個細節,編織成一個密密麻麻的網,就此等著我自投羅網!
可惜,他(她)沒有計算到MARY的窗口,更沒有計算到可憐的JENNY,終於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缺口,讓我抓著備份的內存條脫身而去。
這是命運的決定。
而非任何人的大腦所能“計劃”。
人算不如天算。
天算?
天算我將被冤枉為一級謀殺;天算我將被送進肖申克州立監獄;天算我將要認識老馬科斯;天算我將遇到掘墓人童建國;天算我將化身為Gnostics;天算我將越獄逃亡出地獄;天算我將沉冤昭雪回歸人間。
感謝命運賜予我如此非凡的經歷!
一輛加長版林肯停在法院門口,我們上車開向馬丁路德市機場,後面還跟著幾輛黑色轎車,坐著莫妮卡的秘書和保鏢。
從沒坐過那麽豪華的車,摸著車載電視與冰箱,竟像新郎官的婚車。
上車第一件事,是給遠在中國的媽媽打電話——她是高能的媽媽,也是我的媽媽,這一年來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
兩小時後。
馬丁路德市機場。
加長版林肯直接開上停機坪,看到一架中型公務飛機,機身上刷著天空集團的標志。
保鏢為我們拉開車門,莫妮卡穿著黑色大衣下車,刻意在別人面前與我保持距離——這種感覺讓人鬱悶,明明已如膠似漆無法分離,卻必須假裝客客氣氣的堂兄妹,否則要麽變成世人不齒的不倫之戀,要麽就會暴露我是一個冒牌貨。
現在,我必須依然是高能。
踏上天空集團的公務飛機,果然是跨國公司巨頭的排場,機艙內安裝各種豪華設施。單獨為老板隔出一個空間,有獨立的衛生間與臥室,可以舒舒服服地躺著睡覺。
莫妮卡故作莊重地對秘書說:“我要和高能先生商談公務,請不要進來打擾我們。”
剛剛鎖上她的小隔間,與其他隨從完全分開,我趕緊抱住她的腰,在她的脖子上一陣狂吻。她也轉身緊緊將我摟住,顫抖著耳語:“太可怕了!我們必須在所有人面前假正經,裝成很久沒有來往的堂兄妹,甚至還要在我的父親面前!”
“怎麽辦?”我痛苦地坐倒在老板專用的水牛皮沙發上,“每天都得偷偷摸摸,要在一起就必須像做賊似的!我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你是一個正常的女人,我們彼此深深相愛,為什麽不能堂堂正張地在一起?”
莫妮卡無奈地搖頭,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啤酒,打開給自己灌了一小口,瞥了瞥我的眼睛:“因為你的臉。”
“我的臉?”
我摸了摸自己這張臉,雖然最近越來越喜歡這張臉,不再如以往平庸蝟瑣,甚至還有幾分男子漢的獨特氣質——但這是高能的臉。
不是我的臉,不是古英雄的臉,我的臉已經永遠被埋葬了。
飛機已衝刺起飛,迅速衝上阿爾斯蘭州的藍天。我趴著舷窗俯瞰大地,馬丁路德市漸漸變成一塊綠色的抹布,只是一片荒蕪大陸中的孤島,或者說一塊小小的綠洲。而在這片無垠荒野的某個角落,是地獄般的肖申克州立監獄,那裡囚禁著我的朋友們。
“我恨這張臉!”
撫摸著自己的鼻子與眼皮,回想起一年多前在上海,當懷疑我被換過臉,便憤怒地想要扯下我的頭皮。
莫妮卡抓住我的手,親吻著說:“但這張臉會給你帶來一個世界。”
“什麽?”
“一個你無法想象的世界。”她又喝了一大口啤酒,“當初你來美國的目的,不就是要利用這張臉,以及‘高能’這個姓名,得到這個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世界嗎?”
“天空集團的財富帝國?”
“是。”
我看著舷窗下的落基雪山,大聲苦笑:“不!當我被關進監獄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對此奢望了!那只是一個窮小子不切實際的妄想,你的父親正值壯年,而你又那麽年輕那麽能乾,什麽時候輪到得我呢?不,是什麽時候輪得到高能呢?而且,你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結婚生子。如果你嫁給其他人,你們的孩子就是天空集團的直系繼承人,自然也與我無關。如果那個幸福的男人是我的話,那麽我一定不可以是高能。”
“是,我是高思國的女兒高夢,無論如何都不能嫁給高思國的侄子高能。”
“不覺得這是個悖論嗎?除非我們兩個結婚,我——或者我們的孩子,才有可能獲得公司繼承權,但那時我必須告訴大家,我不是高能,我只是一個冒牌貨,我的名字叫古英雄!”
“不,這樣的話,爸爸不會接受的!”莫妮卡憂傷地搖頭,混血雙眼裡注滿淚水,“我一直告訴爸爸,你就是高能,你是他的唯一侄兒。他向來對此深信不疑,甚至對你寄予厚望,但如果知道我欺騙了他——”
她已經說不下去了,我奪過她手中的啤酒瓶,給她換了一杯冰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