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絕對不能忘
午夜林中,蟲鳴震耳,連風都是熱的,深山中的草木清香隨著呼吸間一進一出,即使是這種時間,也會讓混沌的思緒多少清醒幾分。
周遭人煙稀少,零星可見小門戶家的幾點光芒,兩個剛剛從外地打工回來的年輕小夥子並肩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老周家那事你聽說沒?”背著雙肩包的那個慢吞吞地點燃了一根煙。
“啊,聽說了,現在這事還有不知道的嗎?換了我真就想提刀去講道理了,還能在這兒忍氣吞聲的?”另一個也接過煙,裝模作樣地撣了幾下煙灰,“好幾條人命呢,我拚死拚活也要……”
一番“豪言壯語”到了嘴邊愣是沒說完,背包的那個就抬手打斷他,直起腰板瞪著眼睛四處張望,活像隻奓了毛的野貓。
“你聞沒聞到一股什麽味?”背包的人問。
另一個皺起鼻子聞了一下,臉色也變了:“有,像是血腥味,是不是什麽野雞野兔的爛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頓時覺得剛剛還算寧靜的黑暗突然變得詭異至極,他們下意識地踮著腳前行,背包的人小心翼翼地打開手機的燈光,四處一晃,忽然看到了什麽,嚇得一聲尖叫。
四下一片漆黑,靜得詭異,另一個被這尖叫嚇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可他還沒來得及抱怨,就看到十幾步遠的一棵樹下,兩個渾身帶血的人影被手機的光芒照得分外駭人。
兩個高大的男人,一站一躺,乍一眼看過去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都是亂糟糟的頭髮,鮮血和泥巴糊了一臉。
背包的那個總算回過神來,壯著膽子向他們靠近:“沒事吧,你們?迷路了?我幫你們叫救護……”
站著的男人一怔,忽然露出了一個有些斯文的笑容,他的白襯衫雖然被汙漬染得幾乎難以分辨,可這樣一笑,卻仍然給人一種十分親切的感覺。
“可能真要麻煩你們了。”他有些無奈地攤開手,“我和朋友來爬山的,半路出了車禍,本來想求助卻找不到人家,手機剛剛還關機了……”
兩個小青年頓時松了口氣,手忙腳亂地遞上一瓶水:“這裡本來就偏僻,路還不好走……你們車在哪兒?”
“那邊。”男人抬手一指,“裡面有救急的藥,還有,我之前叫了朋友來,估計快到了,黑色雪佛蘭,也麻煩你們幫忙接應一下?”
看著眼前男人有條不紊的模樣,小青年們也頓時安心了似的,轉身就忙活起來,一個等車一個取藥。等他們的身影跑得幾乎看不見了,男人嘴角的笑容才一點點淡了下來。
他淡漠地垂下眼,看著躺在地上的男人,俯身蹲下,從後腰中取出一把手槍,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地面。
“唐隊。”白襯衫男人的聲音依舊溫柔親切,卻聽得人背後發涼,“要不是你浪費了我最後兩顆子彈,我也用不著和這兩個無關緊要的人周旋,你無聲中救了兩條人命呢?”
躺在地上的男人似乎傷得很重,他一隻手臂緊緊抵住身後的樹壁,手臂上是深淺不一、觸目驚心的傷痕,他渾身上下也幾乎被鮮血浸透了,只有斷斷續續的呼吸能證明他此刻還一息尚存。
疼痛是最強的藥劑,呼吸都牽動著身上的傷口,失血過多早已讓他意識模糊,只有這種疼痛能讓逐漸昏沉的神經一次又一次地跳躍起來。
不能忘,他想,這個夜晚,這種悶熱,這樣的疼痛,眼前這個人……
絕對不能忘。
“別再追我了,你追不到的。”白襯衫男人偏頭打量他,像是十分配合似的,把自己的臉湊到他的眼前,“今天只是一次意外,你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最後救得了誰?還是說——”男人一把捏起他的下巴,“你想讓我帶你一起,親眼看著那個你沒有救下的孩子和你妹妹一樣,被開膛破肚,痛哭流涕地求饒?”
躺在地上的人呼吸一窒,也不知從哪兒生出一股力氣,猛地撐起上半身便要揪住白襯衫男人的衣領,卻不想對方早有準備,反手一揮,槍托直接擊在他的太陽穴,眼前原本就融在黑夜中模糊不清的景色更加難以分辨,他重新倒在地上,只能聽見斷斷續續的聲音——
“你既然知道真相是殘忍的,為什麽要親手揭開它?”
他想回答,可眼前卻已經漆黑一片,只能徒勞地伸出手來,不想又一記重擊在腦側,接下來的話語也開始帶著夢境般的回響。
“唐隊,如果當年你死了,我的世界就會多一份清靜了吧?”
耳邊有風聲,有蟲鳴,他躺在血腥撲鼻的草地上,仿佛沉入了一片溫暖的大海,疲倦與困意將他包裹,男人的聲音已經消失不見,他任由自己緩緩沉向黑暗。
混沌的意識中,他模模糊糊睜開眼,卻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站在他的面前,神色冷漠,眼中似是帶著恨意。
這種目光讓他心驚。
“死是一種解脫。”少年開口,微微揚起脖頸,上面有一圈青紫的痕跡,他的臉色也漸漸變得如紙般慘白,“唐殊,你有什麽資格解脫?”
最後一句話仿佛一記警鍾,唐殊猛地清醒過來,傷口的疼痛重回體內,直衝頭頂。他下意識地掙扎著發出模糊的聲音,隻覺得一道光芒照在臉上,眼前是幾張熟悉的面孔,伴隨著關彤帶著哭腔的安慰。
“沒事了,唐兒,沒事了。”關彤紅著眼,整張臉被淚水浸得發亮,她顫抖地握住唐殊的手,近乎耳語地安慰,“我們帶你回家,沒事了。”
唐殊吃力地環顧四周,來往的醫護人員和嘈雜的聲音讓他頭痛欲裂。
“林沉呢?”唐殊聲音嘶啞,眼中滿是血絲,“我說林沉呢?”
關彤一愣,隨即垂著頭沉默。
沒人回答。
沒人能夠回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