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回憶】安姚
第 47 章 【回憶】安姚
安姚十五歲的這一年,天空下著淅瀝瀝的小雨。安姚在噩夢中再一次醒來,她擦了擦額頭上的細碎汗珠,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她時常夢見媽媽。
媽媽一個月前離開家,臨走前問她想要什麽作為生日禮物。安姚想了想,難為情地說,她想要一雙白球鞋。媽媽聽罷滿口答應,當時,媽媽慈祥的笑臉便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裡。
然而,自從媽媽走之後,她就開始對自己無理的要求感到後悔,因為媽媽不是去遊山玩水而是去抗災救人,哪有白球鞋可買呢?
但是她聯系不上父母,只能跑到村長家裡借電話,希望部隊上可以轉告媽媽別為白球鞋的事上心,具體通知沒通知到父母那邊她並不知道,而在這事之後,她便開始噩夢連連。夢見媽媽私自脫離大部隊尋找城鎮,為了給她買一份生日禮物遇到了不可預知的危險。
……安姚蜷縮在床腳,顫抖著,默默流淚,恐懼席上她的每一個毛孔。她無法讓自己停止胡思亂想,無法讓自己停止躁動,甚至,她恨不得一頭撞死。
這時,敲門聲響起,爺爺或奶奶們的呼喊聲沒有伴隨而來。
安姚心裡咯噔一響,擦掉眼淚,來不及穿鞋便衝向屋門。
而當她興衝衝地打木門時,首先引入她眼簾的……是士兵手中捧起的兩幅黑白照片。
安姚凝望著父母的遺照,踉蹌兩步摔倒在地,整個人都傻了。
“你是安國良的女兒,安姚嗎?”某軍官上前一步,神色凝重。
安姚一語不發,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害怕……害怕……還是來了,還是來了……
士兵軍官本想扶起她,安姚卻冷冷地抬起眸,指向門檻,“滾,你們都給我滾出去!”說著,她抄起手邊的東西向士兵身上砍,無論抓到什麽,她只希望這些人從眼前消失。
“安姚!你的父母都是革命烈士,他們用自己的性命換回其他人的生命,你應該為你的父母感到驕傲!”軍官一手抵擋她的攻擊,一手將她強行拉起身。
安姚捶打踢踹,又捂住雙耳,她沒有做好準備,她沒有面對父母殉職的勇氣!
“我爸媽的命就不是命麽……就不是命麽……就該死嗎?!——”
“這叫什麽話?!你的父母是偉大的英雄!他們犧牲了自己救助了他人,這是軍人的義務也是他們的職責所在!如果讓你的父母聽到你說這種話!他們在九泉之下都不能閉眼!”軍官拉起安姚向門外拽,指向各家各戶的籬笆院,眼中充著淚,怒道,“你睜大眼睛看看!多少人像你一樣失去了親人,但是在面對天災人禍的時候總要有人願意犧牲!你以為我失去兩名戰友就不難過嗎?!但是!是你的父母主動申請奔赴最前沿,如果他們考慮過自身的安全就不會義無反顧地向前衝,你究竟懂不懂你父母究竟有多偉大?!”
“我懂!你的意思是,國家!職責!災民!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他們的親生女兒重要!”安姚扯下軍官肩頭的軍銜,狠狠扯下丟在地上,“我也問你究竟懂不懂,我現在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了,我什麽都沒了,我為什麽還要活在這個世間上?!你告訴我為什麽還要活著?!”說著,她推開軍官,猛地抽出軍官腰間的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扣動扳機……
“呯”的一聲巨響之後,安姚摔倒在地,李傑不知從哪冒出來,及時推開了槍口。
李傑晃晃被震暈的腦瓜,首先搶過她手中的槍還給軍官,軍官可以理解安姚失去雙親的痛苦,但沒想到這孩子的性格居然這麽剛烈,他被震撼得說不出話,可還沒等他開口,李傑已拉起安姚向遠處跑去。
等到了河邊,安姚癱軟在地,雨水澆灌著她單薄的身體,面如死灰。
李傑不知該怎樣安慰她,或者說,她的失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傻小姚,你至少還有我!我會照顧你!”李傑大聲吼道。
安姚悠悠地仰望天際,她降生在這個小村莊,十五年來,她沒有得到父母太多的關懷,餓了自己做飯,冷了自己縫棉衣,生病了自己抗,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到生活是孤獨煎熬的,而她唯一的盼頭就是父母偶爾展現在自己面前的笑臉,欣慰的叫她一聲乖女兒,告訴她……他們很快會回家看她。
說了不算,不算還偏要說,爸、媽,你們究竟有多狠心?
“李傑哥,不要向我承諾什麽,所有的承諾都是空話……”
“我說真的,你今天就搬到我家去住,我說的!你以後就是我李家的一份子!”
安姚撥掉李傑的手指,無力地爬起身,喃喃地說,“不,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我可以哄你開心啊,你傷心的時候我會逗你笑,你哭的時候我幫你擦眼淚。”李傑追上她。
安姚木訥地搖搖頭……李傑哥,對不起,你是好人,但是,正因為你對我好,我為了不讓你傷心難過,必須在你面前偽裝情緒,可我累了,累到不想笑也不想哭……
李傑不明白也不會理解。她要找到一個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活下去的人,那個人也許是男人,也許是女人,不需要刻意哄自己開心,更不需要看她的臉色壓抑情緒,甚至給她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如果她很幸運地找到這麽一個人,她會為了個人,努力地活下去,或許吧。
……
大雨紛飛。
安姚走著走著,走到村頭,當一輛京V轎車劃過她的眼前,她忽然鬼使神差地衝了過去,她知道自己還是想死,雖然她百般說服自己別輕生,但依舊按捺不住內心的絕望。
倏地,司機一腳急刹車,車輪翻起潮濕的泥土。安姚睜開眼,車頭停在她身前一厘米的位置,她依舊活著。
陸軍上將邢復國怒然下車,對安姚一陣呵斥,但安姚只是無動於衷地望著他,她注意到邢復國肩頭的軍銜,很想扯下來丟在地上,因為這些舒舒服服坐在車裡人永遠體會不到士兵們的艱辛,他們只會比手畫腳,他們只會冠冕堂皇的說教!
“叔叔的權利很大吧,我要當軍醫。”她的語氣稍帶嘲諷。
“小丫頭,快回家!”邢復國訓了她十分鍾,她居然給出這麽個答案。
“你吼什麽吼?……你們不是最缺少勇於犧牲的戰士麽?我現在願意送死你反而不要了?”安姚不屑的冷笑,再大的軍銜在她眼裡,等同虛設。
“……”邢復國定睛打量安姚,這女孩眼中閃著淚光,嘴角卻噙著冰冷的笑意。顯然,女孩並不懼怕他,並且,她的神色中帶出淡淡的哀傷,不由得令他想起過世已久的妻子,是的,正是這種柔和又倔強的目光,似曾相識。
邢復國慌神一瞬,轉身向車邊走去,他這是怎麽了,竟然誤以為見到思念的妻子。
安姚則快跑幾步,一手卡在車門旁,“我要當軍醫,我知道叔叔有這個權利,請您成全我。”
“喲呵,為什麽非要當軍醫?”
“我爸媽死了,我沒地方去。”
邢復國笑容斂起,見這雨越下越大,他挪了挪位置,招呼安姚上車避雨。安姚起初原地不動,直到邢復國注意她沒有穿鞋的雙腳,這才一把將她拉上車。水滴順著安姚的臉頰滑落,她知道邢復國在可憐她,可是她不需要任何的同情,也不需要虛假的關愛。
然而邢復國的一個舉動,令她推翻了對高官的認知。
邢復國從兜裡掏出白色的手帕,抬起她沾滿泥土的小腳丫,一點一點,仔細幫她擦淨腳底,又從司機那要來創可貼,貼在劃破的腳面上。或許感到她身體傳來的顫抖,邢復國將她的一雙腳丫揣進大衣裡,慈祥一笑。
“您別可憐我……”安姚強忍著眼淚。
“怎麽是可憐?叔叔是心疼你。”邢復國揉了揉她濕漉漉的頭簾,取過一條乾毛巾幫她擦頭。
這時,沿路尋找安姚的士兵匆匆趕來,安姚下意識挽住邢復國的手臂,邢復國則笑了笑,護住她的身體。士兵們向邢復國行禮之後,匯報了安姚的身份及情況。
聽罷,邢復國心中很不是滋味,於是,他第一次不加考慮的做出決定——
“孩子,跟叔叔回家吧?叔叔家裡有一個調皮搗蛋的壞小子,跟你年紀差不多大,叔叔認為你們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安姚臥在邢復國的腋下,溫暖的氣流籠罩在她冰冷的身體上,爸爸卻不曾這樣抱過她。她環住邢復國的身體,一雙小手在他腰間打了個結,真暖和……
“不,我要跟著叔叔。我可以幫您擦車,幫您做飯,給您洗衣裳。”
邢復國怔了怔,他看得出,這女孩是多麽渴望父母的關懷,渴望得令他心頭一酸。
“叔叔,您能帶我去看看我父母的屍體嗎?……”
邢復國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親自打電話找到安姚父母所在部隊的負責人,他很快得知,安瑤父母的屍體在洪水中泡了好幾天,如今已是面目全非。
“別看了孩子,叔叔帶你走。”邢復國不願意將這個殘酷的事實告訴她。
“如果您讓我看一看,我就跟您回家……”安姚隱約聽到了他們的交談內容。
“你真勇氣面對嗎?”
安姚堅定地點點頭,如果連父母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她真是太可憐了。
……
十五個小時的路程過去了,安姚始終抱著父母的遺照,身旁放在一雙沾滿泥濘的白球鞋,她不吃不喝也不睡,心在這一刻仿佛已經死了。
同時,也在這一刻得到重生。
媽媽是一名軍醫,她當時處在一艘救助災民的小木船上,爸爸與其他士兵形成人牆拖拽困在水中央的難民船上。據幸存者事後回憶,當時爸爸不畏艱險首當其衝,緊緊握住媽媽的雙手,用盡全力拉扯木船。
正因為爸爸跨越了安全地帶,所以很不幸地被卷入漩渦。而原本已脫險的媽媽,為了救爸爸跳入洪流中,就在此時,一陣瘋狂的洪流衝破堤壩,淹沒了夫妻二人。
三天之後,當安家夫妻的屍體浮出水面的時候,他們依舊手拉著手,走完人生最後一段旅程。
……
安姚獨自走進停屍房,雖然容貌已模糊不清,但是父親拉著母親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她就那樣望著,面對已看不清五官卻密不可分的一雙父母,她沒有害怕,沒有哭泣。
緩緩地走上前,抱住父母冰冷的身體,合起雙眸,默默地訴說著什麽。
久久,她跪在父母面前,磕了三個響頭。
女兒忽然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爸爸,媽媽,請一路走好。
……
車內
“邢叔叔,您的兒子會不會討厭我?”
“你說邢凱啊……不會。”
“為什麽不會。”安姚幽幽地問。
“因為他是我邢復國的好兒子,哈哈。”
安姚抬起眸,從邢復國眼中看到他對兒子的疼愛,好吧,既然邢叔叔需要她陪伴他的獨子,她會盡力的。
邢復國見她沉默不語,將她攬在懷裡拍了拍,安姚依偎在邢復國肩頭,漸漸地,唇邊染上一抹釋然的笑意……爸爸為了救媽媽不惜犧牲生命,同樣,媽媽為了救爸爸也舍棄了寶貴的生命,她想,這就是愛情。
可怕又令人羨慕的愛情,也許他們曾經不是那麽相愛,也許他們在前一分鍾還在爭吵,但是在面臨生死關頭的那一刻,他們確實相愛了。
原來這世界最可怕的是——愛情。
愛情讓相愛的兩個人不再珍惜生命,他們仿佛隻屬於彼此,是無畏也是自私。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所以,她不要做那個自私的人。如果她愛上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也同樣愛著她,那麽,她絕對不會讓那個男人得知真相,她要他好好地活著。
……
——然而,不論是那時候的安姚,還是現在的邢育,她始終忽略了最重要一點。
一旦你付出了全部的愛,你視對方為生命的時候,證明對方也同樣深愛著你。因為他愛你,眼中只有你,你才甘願為他付出一切。對方回饋你的,除了愛情,還有他可以支配的生命。如果沒有了你,他的人生也成了報廢的呼吸。
所謂至死不渝的愛情,絕非一廂情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