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大仁不仁,至仁無親
四野高地的百姓們鴉雀無聲,他們第一次看見如此成群結隊的“赭衣”,第一次看見戰場方陣一般的紅巾短刀行刑手,每個人的心都不禁簌簌顫抖起來。
赭衣囚犯們再也沒有了狂妄浮躁,個個垂頭喪氣面色煞白。
走在最前面的是械鬥的兩個村子的裡長和村老,他們都是六十歲上下的老人,一片須發灰白的頭顱在秋日的陽光下瑟瑟抖動。
他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狩獵過凶猛的野獸,曾經馴服過最烈的駿馬,他們逃過了韃子的禍害,他們也沒有死在戰場上,他們就這麽有驚無險的走到了今日。
直到昨天,他們還對自己晚年的生命充滿了希望,相信那個愛民如子的年輕將軍一定會赦免他們,相信那個儒雅斯文的劉大人不會對他們大開殺戒,不相信僅僅會因為一場普通的械鬥就會讓他們人頭落地。
但是此刻,當他們從一片死一樣沉寂的人山人海中穿過,走進殺氣彌漫的法場,他們才第一次感到了這種叫做“法”的東西的威嚴,感到了個人生命在法令面前的渺小。
當他們走到了巨大的刑台下面的時候,面前展現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木樁,每個木樁上都寫著一個名字,名字上赫然打著一個鮮紅的大勾時,他們油然生出了深深的恐懼,雙腿發軟癱倒在草地上。
以往歲月中的各種驚險時刻,他們隨時都可能喪命,但是他們從來沒有真正的感覺到畏懼。民諺說,人活五十,不算夭折。而今六十歲已過,死有何懼?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但是此刻他們卻沒有一個人能夠克服這種深深的恐懼,沒有一個人能夠自己站起來。
兩個甲士將為首的孟家屯的裡正,夾持起來靠在木樁上。老裡正似乎終於明白了過來,白發蒼蒼的頭顱靠在木樁上呼呼喘息。
突然,他挺身站起,嘶聲大喊:“我孟氏族人乃亞聖孟子之後,今日卻知法犯法,使祖先蒙羞,深感恥辱!諸位莫忘,私鬥罪死恥辱,殺虜流血不朽!”喊罷縱身躍起,將咽喉對準了木樁的尖頭猛然躍起斜撲。
只聽“噗”的一聲,尖利的木樁刺進咽喉,一股鮮血噴湧飛濺!老裡正的屍體頓時挺挺的掛在了木樁上。
刹那之間,孟家屯的一名村老也大聲嚎哭,挺身而起,嘶聲大吼:“私鬥恥辱,殺虜不朽!”也一躍而起,自撞木樁尖頭而死。
喊聲在谷中回蕩,四野高地圍觀的百姓被這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刑場悔悟深深震撼,竟然衝動的跟著喊起來:“私鬥恥辱,殺虜不朽!”喊聲之中夾雜著一片哭聲,那是孟家屯人犯的親屬在外圈對親人的祭奠。
變起倉促,別說劉基,就連鐵血冷酷的護法校尉都被這震撼的場景給驚呆的有些愣怔起來。
半晌,劉基才點頭道:“臨刑悔悟,準許親人祭奠,回村中安葬。”
護法校尉頓時清醒,高聲宣示了劉基的命令。圍觀百姓頓時嘩的閃開了一條夾道,孟家屯的剩余的女人和少年們衝進法場,大哭著向高台跪倒,三叩謝恩。
劉基冷冷道:“人犯臨刑悔悟,教民公戰殺虜,略有寸功。祭奠安葬,乃法令規定,劉基有何恩可謝?今後不得將法令之明,歸於個人之功,否則以妄言處理。”
法場的萬千民眾以及小吏盡皆愕然。不接受稱頌謝恩,還真是大大的稀奇事情。此人到底是薄情寡義,還是執法如山,一時誰也不敢議論。
劉基面沉如水,身板挺直的如同一棵不畏任何風霜雪雨的青松,衝旁邊的護法校尉點點頭。
護法校尉走到台前,大聲宣示民政司的判決文告:“法令在前,嚴禁百姓私鬥,違者皆斬。今有孟家屯等兩村百姓七百零二人罔顧法令威嚴,知法犯法,私相械鬥,傷亡數百,罪大惡極,按律當斬。人犯就樁,驗明正身——”
刑場內外一片死寂,護法校尉的聲音在山谷之中回蕩,也在每一個民眾的心中回蕩,人們雖然早就知道這些人必死無疑,但是此刻聽見判決文告之後還是一個個心驚肉跳,呼吸急促,簌簌發抖。
這可是七百多條人命啊,真的就要沒了嗎?很多人不敢相信,但是又不能不信。
法場執勤的一名千夫長在在忙碌片刻後來到台前高聲稟告:“稟告大人,七百零二名人犯已經全部驗明正身,無一錯漏。”
劉基點頭,護法校尉高聲宣布:“鳴鼓行刑!”
千夫長令旗揮動,鼓聲大作,再舉令旗:“行刑手就位!”
七百名紅巾行刑手整齊分列,踏著糾糾大步,分別走到各個木樁前站定。
“舉刀——”
“刷”的一聲,七百把短刀一起舉起,陽光下閃處一片雪亮的光芒。
“斬!”
七百把厚背大刀劃出一片閃亮的弧線,光芒四射,鮮血飛濺,七百顆人頭在同一瞬間滾落在刑台之上。
四野高地的人山人海幾乎同時輕輕的“啊——”了一聲,就像在夢魘之中驚恐的掙扎。藍幽幽的天空下,鮮紅的血順著高台汩汩的流入了湖中,寬闊的湖面上漂起了一層金紅的泡沫,隨著一層層的波浪向遠處而去。
烈日照耀之下,血腥迅速彌漫,人們惡心嘔吐,四散逃開。
法場外圍頃刻間響起了鋪天蓋地的哭聲,那是兩村人犯們的家屬和村人在用哭聲祭奠他們,嫋嫋黑煙扶搖而起,向著天空旋轉著飄去,那是人犯家屬祭奠燒起的紙錢。
劉基依然端坐高台之上,似乎那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對他絲毫沒有作用,他的一雙眼睛從刑台上面掃過,那七百具無頭屍體,以及那一個個猙獰可怖的人頭也沒能讓他冰冷的神情有著絲毫變化。
他又將目光投向了遠處,從山谷看向了天空,看向了更遠的地方,眼神之中開始有了波動,似乎有一瞬間是茫然的,是痛苦的。
但是當他的目光重新收回來,落在了案上那本民法典的時候,他的眼神重新恢復了冰冷和堅定。
主公說的沒錯,這條路上充滿了崎嶇和凶險,自己要想一路走下去,必須讓自己那顆火熱的心包上一層冰冷堅硬的外殼。
大仁不仁,至仁無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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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