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銅鏡(2)
我一邊感慨一邊湊過去看勿相忘的筆記本,結果發現他一邊點頭,一邊在本子上用畫著畫,我覺得從這幅畫的長度和精細度可以看出苟富貴平時講空話的時間和秘書的艱辛。
因為勿相忘畫的是清明上河圖。
“你……”我剛要指出他在幹什麽。勿相忘馬上把筆記本翻過頁,用一種現在這個世道混口飯吃不容易你也有過領導你明白的眼神製止了我。
我馬上被那有深刻含義的眼神震住了,點了點頭,對他拋出一個我明白的眼神,然後把剩下的話吞了下去,同時發自內心的對勿相忘產生了一種工人階級之間樸素而誠摯的革命情感。
“密斯雲美。”男人頭問雲美,“你為什麽會墜入魔道,why?”
我連忙說:“雲美說她不記得了。”
“原來是不記得。”雲美說,“可是昨天進了鏡子之後,我全想起來了。”
這一聽,連我都吃了一驚:“你想起來了什麽?”
“我想起來……”雲美深吸了一口氣,“那時候在鏡子裡被殺害的那個女人……就是我。”
我叫道:“是你!”
“對。”雲美點頭,眼淚迅速布滿眼眶,“殺死我的就是那群男人。”
吊死鬼問:“可素,他們為蝦米要殺你?”
雲美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們聽過畫皮的故事嗎?”
“聽過。”王亮說,“是講一個叫王生的人路上見到了一個美女,帶回家金屋藏嬌,誰知道被王生老婆發現這美女是畫人皮的妖怪,於是兩個人找了道士來收妖,道士本來想給妖怪一條活路掛了拂塵在門外,誰知道那妖怪撕了拂塵挖出了王生的心肝吃掉了,於是道士一怒之下收了妖怪,後來王生在妻子的努力下得到高人幫助起死回生。”
“哈哈……”雲美越聽到後面,表情越詭異,最後淒厲的大笑起來,“對,就是這個故事,他們竟然編成這樣,哈哈哈哈,可笑,可笑……”說到最後,竟然放聲哭了起來。
我們從未見過雲美這副模樣,都愣在當場。
雷迪嘎嘎第一個反應過來,對雲美說:“你別哭啦,現在這樣本來就不好看,哭了就更難看了。”
明知道他這話是在安慰雲美,可是為什麽我聽著就那麽難過呢。
吊死鬼問:“難道說,真相不是醬紫滴?”
雲美擦著眼淚道:“我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兒,因緣巧合偶遇王生,他說他對我一見傾心,對我百般糾纏。我家教甚嚴,鮮少看到這樣無賴一般的男子,狗皮膏藥一般趕也趕不走。開頭覺得厭煩,時間長了的卻也覺得有趣起來,後來他消失了一陣,我竟然失魂落魄一般食不下咽睡不安寢,這才發現一顆心不知在何時全都被這王生偷了去。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為我母親早逝,父親因為生意常年不在家,家中父親的妻妾又對我百般羞辱,所以太孤獨了吧。”
我實在是不明白,原來不是好好的麽,這怎麽一說起過去就變成紅樓腔了。
“他來歷不明,我爹自然不會把我許配給他。但那時我已經對他迷戀到無法自拔,非他不嫁。我爹無計可施,只能把我關在房中不讓我出門。我終日以淚洗面,日漸消瘦。正以為以後再也見不到王生時,他卻突然出現在我窗前,讓我和他私奔。我那時年齡尚小不明世事,又在心中怨恨爹囚禁我,於是就隨他走了。”
在恐怖小說中開頭越浪漫結局越淒慘。聽她說到這我就知道完了,後面一準沒好事。
果然,雲美雙目含淚,又道:“後來跟他去了他家,我才知道他浪蕩成性,已經有了妻室。按我的出身,本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給人做妾。可已經落了私奔的惡名,姑娘家最重要的名節已經被毀了,又有什麽臉面回去……可憐我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從此只能卑躬屈膝的伺候著他的妻妾,他有一個正妻五個側室,我排行最小。”
我和王亮,男人頭聽的義憤填膺,羨慕的罵道:“萬惡的封建社會!”雷迪嘎嘎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在一旁使勁兒點頭。
“我在那裡受盡了欺凌,又沒有個可以說貼心話的人,各種委屈只能憋在心裡。唯一慶幸的是王生貪圖新鮮,對我甚好。可偏偏就是這一絲好,讓我成為眾矢之的,王生的妻妾的眼中刺肉中釘。王生的妻子陳氏開始散布謠言,說我是妖怪,山中妖狐所化,使妖法狐媚了王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哭的太厲害,我總覺得她的眼睛泛著紅光。
“真蠢……”三娘彎起嘴角,“若是真的狐精,早就連他的精氣神一起吸沒了,還留得她們散步謠言。”她風情萬種的瞟我一眼,“是吧,小馬哥。”
我打了個寒戰,可是又舍不得移開眼睛,這狐精總是有種特殊的魅力讓人又愛又恨。
“王生不會相信吧?”吊死鬼說,“不素他帶你跑粗來的麽?”
“陳氏在我房中偷藏剛殺死的雞來誣陷我是妖物,或者在窗前放著狐狸毛,說是我變身留下的,如此種種,各種花招多不勝數。到了最後,所有人都認為我是妖怪,我百口莫辯。王生起先還對謠言嗤之以鼻,可是那信任抵不過三人成虎,枕邊風輪流吹,最終還是對我起了疑心。正巧那一陣王生諸事不順,陳氏說我是喪門星,帶來了噩運,於是找人將我綁起來,要殺我驅邪,再後來……我才發現……”雲美捂住臉道,“我不想說了……”
苟富貴搖搖頭,對著勿相忘歎道:“你看看,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勿相忘猛點頭:“愚昧,太愚昧了!”
你倆最沒資格說這話!我問雲美:“他們為什麽要剝你的皮?”
“他們……”雲美愣了一下,結結巴巴的答道:“他們……說剝了皮我就能現出原形,還說狐精皮能賣個好價錢。”
聽了這話,三娘似笑非笑,意味深長的說道:“有時候,人皮也能賣個好價錢呢。”
“是改命人助你成魔,使你變成了畫皮。”王亮問道,“你還記得他長什麽樣子麽?”
雲美一下扭捏起來,紅著臉捏著衣角:“記不清了,就記得長的還挺好看的。”
被剝了皮就剩一口氣的時候還能判斷人家長的好不好看!而且我看著自己的身體做這種動作怎麽覺得那麽惡心呢。
“要不這樣吧。”我說,“我們今天十二點再去鏡子前站一會兒,看能不能換回來。”
接著苟富貴勿相忘回到地府查靈魂轉換的相關資料。吊死鬼送王亮回家,雷迪嘎嘎看這邊沒意思也抱著男人頭和小鬼一起踢球去了。
雲美說:“那我去準備早飯。”然後就進了廚房,過了一會兒,聽得廚房裡桄榔桄榔一陣亂響,雲美為難的走出來:“對不起,這身體用不習慣。”
“沒關系,沒關系。”我說,“你休息一下吧,我屋裡有電腦,你去看看電影打打遊戲放松下心情。”
雲美應了一聲,進了我的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哭的太厲害,我總覺得她的眼睛泛著紅光。
我很想聽聽貔貅的意見,但是怎麽叫那家夥都沒反應,胸前的玉平時總是光滑圓潤,帶一層柔和的光芒,今天看起來卻像是乾枯的青草一般,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三娘難得的沒有出門,半倚在沙發上看著我:“小馬哥,你覺得雲美的故事怎麽樣?”
我說:“受了這麽大的傷害還能保持一顆溫柔的心,沒有因為曾經的黑暗走上違法犯罪報復社會的道路,我很欣賞她的生活態度。”
“是啊。”三娘嬌笑道,“如果我遇到了這種事,作為報復,我一定會把世上的男人全殺光。”
我在心中慶幸,還好遇到這事的不是三娘。
這時,雲美從我的屋子裡出來,很雀躍的往外走。
看她心情這麽好,我也很高興,微笑著問:“雲美,你要去哪裡啊?”
雲美咯咯咯的笑道:“我要去買一些材料。”
“早去早回啊。”
“嗯。”雲美輕快地點點頭,“我會的。”然後蹦蹦跳跳的走了。
她到底看到什麽了那麽高興?我好奇的回到自己屋子裡,打開電腦看雲美的瀏覽和搜索記錄。
然後我就徹底石化了。
搜索記錄的上面寫著——大規模殺傷武器原子彈的製造方法。
“這樣才正常嘛。”三娘笑道,“只有恨到極致才會成魔,都變成魔了,怎麽可能沒有一點報復之心?”
這已經不是報復社會的程度了吧,她是想毀滅世界啊!我目瞪口呆,她……她究竟要出門買什麽材料啊?
“別擔心。”三娘安慰我,“這些東西市面上買不到。”
“也對。”我松了口氣,繼續看下面的記錄,下一條查詢記錄讓我的血液再次凝固了。
雲美在百度知道上注冊了一個帳號,問“有誰知道反政府恐怖組織的聯系電話?”“哪裡有賣槍支彈藥的?”“有什麽地方可以批發手榴彈?”“大量收購生化武器,聯系電話130********”。
不愧是我身邊的人,發的帖子都很有我的小廣告風格。
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的帳號用的是真名,不是雲美的真名,是我——馬力術的名字,不用說,留的聯系電話也是我的手機。
隔著電腦,我都能感覺到祖國盡職盡責的網警同志們一邊在嘲笑這個傻逼竟然敢用真名一邊迅速展開跨省追捕。
我幾乎是淚奔著跑出門去找雲美的。
我找到雲美的時候,她已經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了情報,正在一家蘭州拉麵館跟人對暗號。
雲美說:“戰爭尚未結束。”
蘭州拉麵的店主嚴肅的回答道:“一曲忠誠的讚歌。”
“醒醒吧哥們!看清楚現實!”我一手拉著雲美一手拉著店主,淚流滿面的說,“拉登已經死了。”
吃了碗加肉牛肉面之後,我終於用消費金錢的辦法安撫了蘭州拉麵的店主。
“我真心覺得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什麽價值了。”被我拉著往回走的時候,雲美還在不停的抱怨,“上天創造出來魔這一族群,讓我歷經磨難認清人類凶殘的本性,就是為了讓我活下來毀滅這個黑暗的世界。我要報復!”
我完全沒想到溫婉善良的雲美拿回記憶以後會變得這麽扭曲。
回去把這事和小二樓的其他鬼怪說了,因為雲美現在用的身體是我的所以他們所有人都在幸災樂禍。直到下午雲美做了主要成分是耗子藥的晚飯並在牆上貼了幾張不足以威脅到自己但是可以驅鬼的符咒之後,所有人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堅決的站在了我這一邊。
“現在這情況太危險了,”男人頭認真的說,“當務之急是把身體換回來。”
“對。對。”吊死鬼說,“換回來縮不定就能好了!”
當天晚上,我拉著雲美又站在了鏡子前面。
在時針分針秒針在12重合的時候,我像上次一樣拉開了銅鏡上的布。
銅鏡靜靜的立著,什麽都沒有發生。
我在銅鏡前轉了兩圈:“難道還有別的什麽觸發條件?”
“oh……”男人頭感慨道,“看來暫時換不回來了。”
雲美淚如雨下:“我……我雖然愛換皮,但至少也是個講究的人……現在……”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悲傷的捂住臉。
“你們為什麽會半夜跑到小鬼的房裡。”一直和小鬼溝通的三娘問道,“聽小鬼說你們好像是故意跑去照鏡子的?”
我和雲美兩個人同時驚呼道:“啊!”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這事既然是黑胡子道士李伯通告訴我們的,那他肯定對這鏡子有所了解。
因為三娘和李伯通不合,所以第二天我們瞞著三娘,偷偷去找了李伯通。
李伯通和上次一樣在菜市場擺攤,這次他攤前很熱鬧,圍了一堆賣菜的大媽。
李伯通正在侃侃而談:“根據卦象顯示,近一年內菜價和肉價會有較高漲幅,但是食鹽味精漲幅不大……什麽?其他的啊?折扣信息?嗯……”李伯通緊皺眉頭,捏著手指算了一會兒,道,“這個月底,最後一個星期天……家樂富超市的花生油特價……下個月十六號南單商城打折,鞋子換季特賣,買一百送五十,買三百送一百五。……啥?你要賣X麗C738的黑色37號鞋,那就不用過去了,沒貨!X635的39號有沒有貨?嘿你們別全問我啊!一個一個型號算能算的過來嗎!你們去問賣東西的去啊……八匹狼啥時候打折?我算算啊……應該是在十二月份中旬了……”
瞧瞧,這才是真正的算命,不脫離實際,與人民群眾的生活息息相關。
“自從有了老李。”其中一個大媽笑著說,“我再也不稀罕拿打折廣告單了!”
“廣告單哪比得上李道長,李道長有針對性,還環保,綠色無汙染!”
“就是,算得出這些才是真的會算命,我算看透了,其他算命的都是騙人的。”
大媽們算完命,興高采烈的離去,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滿足的微笑。
李伯通見那些大媽走遠了,才擦了一把汗,把屁股底下坐著的一遝打折廣告單拿出來,撩起胡子扇風。
我叫道:“李伯通師叔。”
李伯通大吃一驚,想要把打折廣告藏起來又不知道藏哪裡,看我們越走越近,索性把廣告放在算命台子上,用身體把打折廣告單壓住,然後一手支著頭,朝我們微笑著點了點頭。
同為男人,我不想揭穿貧苦中年男道士想和大媽套近乎的虛榮心,也朝他點了點頭。
雲美嬌聲道:“道長啊,關於那個鏡子,我們有點事想問問你。”
“哎呦。”李伯通打了個寒戰,一臉惡心的看著雲美,“徒弟,你沒事吧,怎麽說話這個強調。”說完,伸手去摸雲美的額頭。
“呀……討厭!”雲美尖叫一聲,打掉李伯通的手,然後揪著胸口道,“不要碰我,臭流氓!”
市場裡全部的聲音都被雲美的叫聲壓下去了,整個市場的人們的視線都轉移過來了,李伯通整個人都僵掉了,黑胡子道士算命攤攤旁邊賣雞的和賣魚的同時把攤子往外移:“這算命的原來還有這愛好。”
李伯通哪裡知道我的身體裡裝的是雲美,驚得睜大雙眼,下意識的又想上來抓雲美:“不是……徒弟你沒事兒吧?”
雲美雙手護胸,向後跳了一小步,然後躲著腳,叫道:“死道士,想死一次看看麽?”
這動作吧,要是雲美原來的身體做肯定是嬌俏可愛,惹人心動,能激起男人強烈的保護欲。
可是她現在用的是我的身體,所以這個動作引起了圍觀群眾的一片嘩然。
賣魚的和賣雞的說:“這家夥也不是省油的燈,把他的臉記下來,以後咱離遠點。”
你別記臉啊!記臉多膚淺!你怎麽不透過現象看本質啊!
李伯通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趕緊拉著雲美走道一邊:“我說徒弟啊,你是不是壓力太大腦子不好使了,我也知道救世主不好當,有啥事你和師叔說啊,師叔給你開導開導,啊?”
“討厭,”雲美掙扎著想要擺脫李伯通的禁錮,“豈有此理,放開我。”
我實在看不下去,拍拍李伯通的肩膀:“師叔,放開她吧。”
“到底怎回事?你是失戀了?錢包被人偷了?還是被狗咬了……”李伯通猛的回過頭盯著我,“師叔?”
我說:“我是馬力術。”
“啥?”李伯通大聲問道,我對湊過來偷聽的賣魚的賣雞的甩甩手,“看什麽看,一邊去。”然後把李伯通拉到一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竟然會變成這樣,嘿嘿嘿嘿,你們果然去看了,真是事事難料啊!”李伯通摸著自己的胡子,表情嚴肅的對我說,“你發生了這樣的事師叔也很痛心啊哈哈哈。”
你要裝悲傷就裝全面點,別臉上裝的一本正經說話還帶笑。
我敏捷的抓住他話中漏洞:“我們果然去看了?你猜到我們會去看那鏡子了?”
“我李伯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雙指一掐便能算盡人間百態悲歡離合。”
我跟雲美說:“雲美,去叫三娘來。”
“馬力術,你要明白師叔的一片苦心。”李伯通拍拍我的肩膀,道,“師叔都是為你好。”
“怎麽說?”
李伯通看了一眼雲美,把我拉到一邊,表情嚴肅的道:“敵人已經開始行動,我們必須得先他一步行動。”
“什麽意思。”
“你仔細想想近來發生的事。”李伯通說,“吊死鬼也好,男人頭也好,小鬼也好,直到現在的雲美,無論哪一個,都和改命人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雖然各人發生事情的時間不同,可是現在他們都聚集在了小二樓,這是為什麽?”
我想了想,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難道這是有預謀的!”
“對。”李伯通點頭道,“雖然我們不知道改命人的身份,但是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正在計劃什麽,而他計劃的事情和小二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如果這是個預謀,這就說明那改命人從百年甚至更早以前就已經布下了局,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就用這麽長的時間布局和眾鬼怪死前的淒慘來說,那人心機之深手段之狠實在令人不寒而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