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早有預料的反正,朝鮮使團
楊傑一直有個猜想,那就是在後金有高級臥底,或是直屬鎮撫司直接指揮,甚至是皇帝親自過問。
而萬歲所透露的劉愛塔可能反正的消息,也正是這個高級臥底傳回來的,或者是他在暗中做的工作。
所以,對於金生魁所說的有秘事,要面見登萊巡撫袁可立,楊傑很自然地想到了一直惦記謀劃的、皇帝交代的任務。
當然,現在他還不能確定,也沒輕易動刑審訊。萬一真是高級臥底,豈不是要得罪人?
審視著金生魁良久,楊傑沉聲說道:“袁大人固然是帝師,位高言重,但楊某乃鎮撫司派駐此地的錦衣衛千戶,亦是能直達天聽的人物。你若真有秘事,便請相告。如是為保命而謊言相欺”
聽著楊傑發出的冷哼,金生魁垂下頭,思慮良久,還是決定全說出來。
一來是楊傑的身份,錦衣衛千戶,坐鎮此地,那就相當於皇帝的耳目,能上達天聽不是吹噓。
其次則是落到這個地步,想不說,逼得人家細搜刑訊,一樣保不住秘密。
金生魁抬起頭,拱手道:“楊大人既如此說,小人豈敢不說出實情?之前言辭閃爍,實是有難言之隱,還望楊大人多多見諒。”
楊傑的臉上又恢復到了人畜無害的笑意,淡淡地說道:“某明白。想通過袁大人得到什麽保證或承諾嘛。但在某這裡也是一樣,興許比袁大人更能令人信服。”
金生魁點了點頭,向楊傑借了把小刀,將鞋底割開,包著油紙的書信便藏於此。
楊傑抿了下嘴角,這種小兒科的秘藏,對於他來說,根本沒有躲過的可能。別說藏在鞋底,就是藏在肉裡皮下,也能給你挖出來。
但接下來,卻是金生魁的驚訝。
面前的這位錦衣衛千戶只是剛看信時露出有些震驚的神情,但很快就恢復了神態,好象他早就有所預料似的。
其實,金生魁並沒有全猜對。楊傑起初的震驚是因為皇帝交代的事情果然發生了,盡管他一直有些將信將疑。
至於之後的早有預料,那倒是真實的反應。
楊傑確實早就領到了任務,他還知道,登、津、遼鎮,乃至東江鎮,皇帝都安排了後備力量隨時待命調拔,也正是為了策應劉愛塔的南三衛反正。
表面上看起來這樣提前布置,安排周細,會令人震驚。但楊傑已經先入為主,認為這都是高級臥底的功勞,也就沒那麽驚訝了。
看過書信後,楊傑沉思半晌,又向金生魁詢問複、蓋等州的情況,結合著他打探到的情報作著比較。
終於問詢完畢,楊傑也得出了初步的判斷。金生魁說的不是假話,但劉愛塔的反正是否真實可靠,他不好輕下結論。
可這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報萬歲,由萬歲定奪。既然有高級臥底,是真是假,由鎮撫司或萬歲親自決定就行了。
想到這裡,楊傑突然心中一驚。難道這個高級臥底是由萬歲親自掌握,否則怎麽會由自己直接密奏,而不是走鎮撫司?
壓下心中疑惑,楊傑又若有所思地看了金生魁一眼,臉上恢復了笑眯眯的表情,客氣地說道:“金先生是暫住幾日,還是先回去,咱們約個時間地點再聯絡?”
金生魁拱手道:“小人臨行前已然安排妥當,十天半月不回,亦是無妨。”
楊傑點了點頭,說道:“這樣便好,省得來回折騰。嗯,半月時間也差不多夠了,金先生便安心住下吧!”
說著,他安排了隨行人員,便轉身而去。
……
皮島。
李倧基本穩定了局勢,便立刻派出了奏請使李慶全前往明廷請封。
李慶全先至皮島,拜見毛文龍,陳述朝鮮政變經過,自然是美化李倧,貶低李琿。李倧也極聰明,知道現在明廷最為意的是建奴,便給李琿安上了“通奴”的罪名。
要說李琿“通奴”,也不算全冤枉他。對於建奴,他采取的是不激怒、不交結的策略,與努爾哈赤確有少量書信來往。
如果從朝鮮的實力出發,這種策略是明智的,避免了建奴對朝鮮發動攻擊;但從明廷來說,作為大明的屬國,卻是肯定不會接受的。
李倧不僅給李琿安上“通奴”罪名,還表示出了改弦更張的熱情,甚至“親提大兵,剿攻東虜”。
對於這種積極的表示,誰都知道是嘴上說得漂亮,根本不可能實現。但人家能說出這話,能表示出這樣的心意,就很不錯,比李琿要強得多。
而且,奏請使李慶全能空著爪子來嘛,不僅給東江軍帶來了一批糧草,還攜帶著不少金銀財寶,準備賄賂明朝官員,完成請封大事,以使李倧能名正言順當上朝鮮國王。
這樣的舉動又比李琿高明了不少,李琿可是不情不願地,還老嫌東江軍對建奴的襲擾,給朝鮮惹來了很多麻煩。
毛文龍早有傾向,包括苟真懷等人也是如此。只要有利於東江軍,有利於攻滅建奴,都是姓李的,誰管他是反正,還是篡位。
但毛文龍多奸滑,拖延了數日,待李慶全又拿出不少財物,才召他來,當面說出決定:“某與苟將軍商議已畢,會向朝廷上奏,說明朝鮮情況,以及新王繼位的真相。”
抬手阻住了李慶全要施禮道謝的舉動,毛文龍繼續說道:“我等為新王向朝廷說明原委,是為滅奴大計著想。但此事能否成功,登萊巡撫袁大人,亦是關鍵。”
李慶全用力點頭,謙卑地拱手,說道:“多謝毛大帥指教。吾王亦知袁大人乃帝師,位高權重,在天朝皇帝那裡說的話極有分量。”
“知道就好。”毛文龍沉吟了一下,說道:“就現下而言,袁大人的主張可不利於你國。去到登萊拜見,你可要好自為之。”
李慶全苦笑了一下,頜首道:“相信袁大人了解情況後,與毛大帥一樣,都會顧全大局,不會固執己見。”
毛文龍笑了笑,不對袁可立做評價,轉而向京師方向拱了拱手,說道:“萬歲英明神武,你若在袁大人那裡碰壁,到了京師好生陳說,事情也有轉圜之機。”
李慶全連連點頭,也是謙卑景仰地拱手道:“天朝皇帝英明,定會與我國作主。”
其實,毛文龍也不知道皇帝的傾向,但從一年多來的施政和行為來看,肯定不是迂腐之輩。今年又是萬歲定下的反攻之年,破壞大局想必是不可能的。
又說了幾句閑話,毛文龍便送走李慶全,並安排水師大船送他去登萊。
按照大明和藩屬國的關系,袁可立持節铖,既節製東江,對朝鮮也有很大的權力。
所以,奏請使李慶全得按程序來,先通過毛文龍說好話,再爭取袁可立的支持。等到了大明京城再走些門路,請封之事也差不多就完成了。
李慶全等人乘坐水師大船,懷著忐忑心情來到了登州城外的廟島。
袁老師得到傳報,心中來氣,吩咐下去,不準朝鮮使者進水城門,並檢查朝鮮人所攜軍器,盡收貯船中,不準隨身攜帶。
吃了閉門羹的朝鮮使者只能靜候袁老爺消氣,在廟島老老實實地等著。
朝鮮使團的書狀官李民宬也是個奇葩,不僅不鬱悶擔心,還觀望登州水城門勝景,生動形象地描述了一番。
“水城門乃外北城舟楫出入之門也,粉郭矗立,水漱城趾。飛閣據增厓,俯臨滄海,實一勝槩也。”
所被軟禁之地的廟島,在李民宬眼中也是美不勝收,“峰戀縈於,圍抱左右。其間沙汀橫亙數十裡……峰頂通望處,逐設煙墩。屯田農幕,處處相望。商船戰艦之拋泊近岸者,不知其數。”
別說,這個家夥還是很有文化素養的。起碼,大明皇帝朱由校是自愧不如。
晾了朝鮮使者三天,袁老師才接見了朝鮮國使團。主使李慶全異常恭敬,態度謙卑,拜了再拜,口稱老爺,才向袁老師“呈申文”遞交國書。
袁老師面沉似水,神情並沒有因使團的禮數和態度而有所變化,馬上就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國舊王尚在嗎?”
李慶全趕忙躬身答道:“小國舊王安在。”
袁老師鼻中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問道:“舊王有子嗎?在哪裡?”
“有一子,現與舊王同住一起。”
“聽說舊王已死,爾等敢虛言相欺?”袁可立目光咄咄,直視李慶全。
李慶全連忙辯解道:“哪有這樣的道理?望大人勿信謠傳,亦可派人入小國查察究竟。”
袁可立看李慶全不似作偽,不由得沉吟了一下,說道:“然動兵卻是真的,難道還是舊王自己退位不成?”
李慶全解釋道:“舊王失德,方有此變。詳情皆在申文中,老爺閱看後便可詳細了解。現我國大小臣民,皆推戴新君。又有昭敬王妃令新王權署國事,乃天命人歸,從容正位。”
袁可立心中無奈,知道現在出兵干涉有些晚了,但還抱著一絲希望問道:“你國已經安定?”
“反正之日,市不易肆,朝野晏然。且總鎮毛帥駐扎敝邦,如有可疑之處,又豈有掩護小邦,欺瞞朝廷之理?”
李慶全也不傻,早就商議多次,統一了口徑,更不能給天朝興兵問罪的借口。抬出毛文龍,也是委婉告訴袁可立,東江鎮是傾向於俺們的。
袁可立垂下眼簾,思慮半晌,輕輕點了點頭,說道:“本官知道了,爾等可暫退候命。”
李慶全等人躬身再拜,恭謹地退了下去。
袁可立目送使者退去,拿起申文和國書閱看一番,不由得搖頭歎息。他知道事已至此,從大局出發,也隻好捏著鼻子認了。
登鎮總兵張可大隨在袁可立身旁,見袁大人心有不甘,不由得開口說道:“東江鎮正襲擾建奴,恐是難以抽兵。登鎮倒還有兩協人馬,可前往援助。”
袁可立再度搖頭,緩緩說道:“今觀來文,其效順之誠,既不異於疇昔。優待之禮,應不減於從前。萬歲平遼心切,本官為聖上分憂,從大局出發,亦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平遼心切?!張可大對這個評語有些疑惑,他看到的只是表面現象,哪裡知道朱由校已經把五年平遼的目標,告知了袁老師。
袁可立向京師方向拱了拱手,說道:“本官當上奏萬歲,請正詞質責之,以濟師助剿為券。這樣的話,也不會讓萬歲為難。”
廷議紛擾,皇帝遲遲未作決斷,袁可立認為是因為他的原因。如果他退一步,皇帝也就好做,十有八九會為了盡快平遼,而承認李倧繼位的正統性。
苦笑了一下,袁可立起身道:“本官這便去寫奏疏,趕在朝鮮使者到京前上呈禦覽。”
張可大躬身相送,到了廳堂門口,又請示道:“兩協人馬已經候命多時,不知何時才有調動?”
袁可立停下腳步,略微沉吟了一下,說道:“此乃皇命,你要耐心等待。”
張可大心中一驚,趕忙答應道:“卑職遵命。”
對於這兩個協的人馬隨時待命出發,張可大很是不解。可一聽到是皇命,他也就不敢多問。
………………….
朝鮮更換國主,本來是國家的內政。但卻要跑到中國來解釋遊說,以求得大明的承認,在朱由校的思維來看,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而就在朝鮮使團剛剛離開登州、前往京城時,毛文龍、苟真懷的密奏也送到了朱由校的禦案上。
在毛文龍、苟真懷看來是很嚴重的問題,在袁可立等文官看來涉及到綱常倫理的大事大非,朱由校卻有些不太在意。
從實用主義的思維出發,平遼是第一位的,最重要的。只要有利於盡快達到這個目的,還跟人家的內政較什麽真呀!
當然,借著這個機會,把朝鮮變成鐵杆小弟,成為封鎖圍困建奴的可靠一環,在表面上就必須做出廷議紛紛,難以決斷的樣子。
袁可立的義正言辭,則更有利於實現朱由校的目的。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師生二人並沒有商議,卻自然而然地演了一場好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