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馬市見聞
前方人頭攢動,圍攏著一群蒙古人,還不時發出驚歎之聲。
達爾罕帶著姐妹倆走過去,本不想看熱鬧。正好一個蒙古台吉帶著隨從過來,蒙古人自覺地閃開,三人也看到了圍觀的商品。
一面大鏡子,比後世那種試衣鏡小一號,但在當時的世界上,卻已經是獨一無二的驚豔存在。
當然,這在明朝還不是最大的。在京師,在江南,在倭國,有比這再大一號的銷售,價格當然也高得離譜。
而這面大鏡子,是中華商會運來的,作為樣品展示。
本來也沒覺得蒙古人能買得起,純是顯擺,讓蒙古人開開眼界,知道大明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啊!
蒙古台吉瞪大了眼睛,滿臉的驚奇訝異,小心翼翼地靠近,左右輕晃著腦袋,還伸手摸了摸臉,才敢相信鏡中纖毫畢現的人像就是自己。
鏡旁的夥計撇了撇嘴,暗自嘲笑這又是一個土包子。
其實,鏡子現在還是高端商品,大明的百姓也買不起,見過的可能也不是很多。
“這,這是——”蒙古台吉左瞧右看,驚歎連連。
“此乃玻璃寶鏡。”夥計臉上帶著笑,卻還有幾分傲氣,“在大明也是價值連城,這次開馬市,作為鎮店之寶進行展示。”
說著,夥計又伸手一指貨架,說道:“這些寶鏡略小,對外出售,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貨架上擺放著十幾面巴掌大的圓鏡,反射著陽光,顯得流光波動,給人目眩之感。
蒙古台吉只是看了一眼小鏡子,便又移目於大鏡子,盯著不放。好半晌,才伸手一指,用生硬的漢話問道:“這個寶鏡,多少錢?”
“這個——”夥計愣了一下,趕忙答道:“這個是鎮店的展示品,不對外銷售的。”
“既然擺出來了,怎地不賣?”通譯上前幫腔道:“不管是鎮店,還是展示,總有個價格吧?難道欺負俺們蒙古人,以為俺們窮,買不起?”
蒙古台吉挺起了胸,左顧右盼,隨從們抱著成匹的絲綢、棉布,顯出一副大款的樣子。
夥計撓了撓頭,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再加上別的蒙古人起哄,他一時也不好處置。
“怎麽回事?”幾個明軍士兵走了過來,哄鬧的蒙古人立刻安靜下來。
吵鬧的聲音已經驚動了後面的管事兒,皺著眉頭走出來,夥計趕忙上前說清原委。
管事兒點了點頭,陪著笑臉和明軍士兵解釋幾句,打發走了他們,才轉身看著有些喪氣的蒙古台吉。
“這寶鏡雖說是鎮店之用,但真要買的話,也不是不行。”管事兒想了想,松了口,說道:“那些小寶鏡,價格是三十銀元(合銀子二十二兩)。”
停頓了一下,他指了指大寶鏡,說道:“要知道這寶鏡越是要造得大,就越是困難。所以,這面寶鏡的價格是五百銀元(合銀子三百六十兩)。”
貴嘛?!按照明朝的銀價,一兩銀子大概合後世六七百塊錢,取個整的話,按六百元算,三百六十兩就是,最少也是二十一萬。
而小鏡子就是一萬三千元,二十二兩銀子,差不多也是當時一頭牛或一匹相當不錯的戰馬的價錢。
馬市交易還真不是宰大頭,價格定得比較合理,畢竟中華商會是打著長期買賣的念頭。
即便如此,他們的賺頭也是極為豐厚的。特別是鏡子這種奢侈品,他們從皇家拿貨,除去運費,差不多還能賺三分之一的暴利。
至於皇家,那就只能稱之為暴利暴暴利了。成本和工價,連鏡子價格的零頭都算不上,簡直是黑心透了。
三百六十兩銀子,五百銀元?!這對於普通人,那是不敢想象的巨款。
但對於蒙古台吉來說,雖然也是一筆不小的錢財,可並不是拿不出來。
同明朝社會一樣,窮的是普通牧民,富的則是台吉、貝勒,誰沒個上百萬幾百萬的身家?
當然,財富是以另外一種形式體現的,那就是成群的牛羊馬匹。
一頭牛差不多一萬多,一面大鏡子也就二十多頭牛嘛;要是上好的馬匹,就更值錢了。
明朝初期,為了獲得足夠的馬匹,明朝是強迫民間養馬供官府征用,但是民間老百姓不願意,寧願弄死馬賠錢也不願意養馬供官府征用。
後來,因為缺乏馬匹,明朝不得不改為收購,即花錢從民間買馬。
隨著這項政策落實,河北山東一帶湧現了大批私營馬場,專門養馬向官方銷售。
因此,買馬的價格一般在10-15兩之間浮動。民間的馬車運輸業也因此蓬勃發展。
到了明朝後期,因為對蒙古的貿易通道打開,可以從蒙古大量購買到更便宜的馬匹,便停止了在民間采購馬匹,導致河北、山東的私營馬場紛紛倒閉轉行。
雖然從蒙古買馬更便宜,但是明朝官方采購來的馬的價格並沒有降低。差價嘛,不用想都知道到哪去了。
到了明朝末期,隨著河北山東馬場的大規模倒閉,以及後金叛明,從蒙古買馬成本激增,高峰時達到了五十兩銀子一匹。
現在馬價還未達到高峰,朝廷又從右翼蒙古加大采購馬匹的數量,貪腐官員被嚴懲了一批,使得馬價被壓到十五兩以下。
隨著廣寧的光複,左翼蒙古諸部的邊貿再開,馬匹牛羊的價格將被再次壓低,這也是有利於明國的好事。
上好的戰馬稍貴點,拔給飛騎兵使用;龍騎兵則要求不高,能夠騎乘趕路就行;輜重炮車啥的,普通的馱馬也能勝任。
如果估算絲綢、布匹、鐵鍋,甚至是鏡子的價值,與牛馬進行交易,明國是穩賺不虧的。
但蒙古人也不認為吃虧,這些都是他們的生活必須品,牛馬羊在他們眼裡,價值也不是那麽高。
所以,開馬市是個雙贏的局面,各取所需,誰都覺得挺好。盡管明國佔著主動權,經常以此作為挾製蒙古諸部的經濟手段。但關了馬市,蒙古人肯定跟你急。
而中華商會顯然對蒙古諸部的情況有些偏見,認為高端奢侈品不適合他們,日常生活用品才是主流。
但他們顯然低估了蒙古貴族的財富,人家趕來上百匹牛馬,也不傷筋動骨,買面大鏡子怎麽了?
貧窮限制了人們的想象,這句話在古代和現代都同樣適用。
老百姓一年能賺二十兩銀子,已經是小康之家;可那些在銷金窟逍遙快活的大富大貴,卻一擲千金面不改色。
董小苑的贖身費是三千兩銀子,相當於一百八十多萬;陳圓圓獻歌一曲要十兩,六千元哪;最後更是被國丈五萬兩白銀買斷,這還是看在皇親國戚面子上的優惠價呢!
蒙古台吉令隨從回去把牛馬按市場定價賣掉,換成銀元,買下鏡子,還剩下兩袋沉甸甸的銀元呢!
管事兒的眼睛都有點直,沒想到啊,沒想到,這麽高大上的東西,蒙古人也能買。這得趕緊報告,爭取下次開市前多運來幾面。
這一面鏡子就賺了至少一百五六十銀元,太劃算了。比賣絲綢、布匹、鐵鍋啥的利潤差哪去了?
“咱家也買得起。”布木布泰悄悄湊過去,照了下鏡子又迅速退了回來,驚訝之後卻撇了撇嘴,故意說著氣話,“看那家夥趾高氣揚的樣子,象個大傻子。”
海蘭珠笑了笑,拉起妹子的手向前走,不放心她再獨自行動。
達爾罕跟上來,歎了口氣,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麽。
兩姐妹之父布和貴為科爾沁部的貝勒,還有宰桑的官職,有宰相的意思。這樣的地位,自然是財產豐厚。
而當時蒙古部落裡的台吉,也就是貴族,相當於領主。牧民除服軍役外,還必須向其交納牲畜及牲畜產品,並負擔各種雜役。
蒙古台吉除了這些收入之外,還有明朝的撫賞可拿。通過撫賞羈縻控制酋長管理蒙古人眾,是明廷的一貫政策,對蒙古貴族有很大的吸引力。
當然,想拿到撫賞,不僅有名額限制,還必須遵守與明廷的約定。撫賞通常以銀兩、布絹、米糧等形式給予,對象則包括諸首領、台吉、倘不浪、比妓等蒙古貴族。
可以看出,蒙古部落的政治制度和土司制度比較類似,最底層的牧民,不管是自由民、屬民,還是奴隸,都被強製固定在指定的牧地內,受到各級貴族的統治,受到層層的剝削和奴役。
對於普通牧民來說,別說鏡子了,就是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也是精打細算,不敢輕易浪費自己辛苦飼養的馬匹牛羊。
鐵鍋是必須買的,布匹排在第二,茶葉、食鹽排第三;絲綢和瓷器,那是貴族老爺們買得起的;糧食嘛,明國按照部落統一銷售,數量固定,個人不賣。
盡管有種種規定和限制,但蒙古人對於此次馬市交易卻相當滿意。無他,價格比較公道,比之前的互市貿易實惠多了。
蒙古人覺得實惠,中華商會也賺了錢,朝廷也因此得到了最大的利益。三家都滿意,唯一會怨恨的恐怕就是以前壟斷邊貿的晉商了。
也正是之前朝廷對於邊貿太過放松,全部交給晉商壟斷,不僅朝廷稅收不高,晉商坑蒙古人賺黑心錢,還引起了蒙古人的怨恨和不滿。
現在依然是交給商人運作,但監督把控的力度卻不可同日而語。中華商會不敢偷稅漏稅,還經常響應號召,為朝廷出力。
同時,這也杜絕了官員插手邊貿進行貪腐。象高淮亂遼,就是在邊貿中激起民族矛盾,引發了嚴重的後果。
而通過邊貿獲利,並維持邊境的和平,還不是全部的目的。吸引窮苦的蒙古牧民歸化,並對蒙古諸部合縱連橫,分而治之,才是更長遠的計劃。
別人走一步看一步,朱由校則是走一步看三步,已經在設計平遼之後的政治軍事的走向。
按照大明的規矩,好好地做生意,那自然繼續和平;要是貪得無厭,想打也能打得你滿地找牙。
而平遼之後,林丹汗的瘋牛病發作得越厲害才越好呢,正好是明朝解決遊牧民族的助力。
當然,還沒有幾個人知道皇帝陛下的雄心壯志,更不知道小冰河期對北方遊牧民族也是相當致命的打擊。
達爾罕和兩姐妹走出集市,向著指定的集合地點行去。三人都變得沉默起來,心思各異。
“科爾沁部為什麽要結盟後金,既觸怒林丹巴圖爾,又得罪了明國?”海蘭珠見周圍無人,微皺眉頭,很奇怪地問道。
這真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林丹汗的強霸,後金的崛起,明軍在遼東連戰連敗,被阻斷的與明朝的邊貿等等,都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而歷史如果不改變,倒是證明了科爾沁部歸附後金的明智。不僅抵擋住了林丹汗的吞並,還從後金的不斷勝利中撈到了很多好處。
但現在,族滅家亡,禍因便是結盟後金,導致明蒙聯軍的討伐。海蘭珠隻想到此,提出這個問題也不奇怪。
達爾罕苦笑了一下,緩緩說道:“科爾沁處在夾縫中,大明、林丹巴圖爾、後金都不好惹。當時明軍連戰連敗,棄守了廣寧;林丹巴圖爾也逼迫很緊,依附後金,也是不得已之舉。”
重重地歎了口氣,達爾罕繼續說道:“誰能想到後金接連挫敗,明軍越打越強,又收復了廣寧。這次進攻科爾沁,要是沒有明軍助陣,說不定不是現在的結果。後金的援兵——唉,恐怕是沒來得及。”
布木布泰眨巴著眼睛,瞅瞅達爾罕,又看看阿姐,重重地歎了口氣,“世事難料啊!”
海蘭珠看著妹子的表情,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布木布泰被笑愣了,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卻不知道是她不經意間顯出的老氣橫秋,讓阿姐忍俊不禁。
正在此時,身後傳來了如雷的馬蹄聲,三人趕忙往路邊讓去。回頭張望,但見煙塵騰起,一大隊騎兵正奔馳而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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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