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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第二萌》第10章 經脈初動,天癸水至
  第10章 經脈初動,天癸水至

  最近少傅心情不是太好,直接表現就是把我反覆虐來虐去,練字練了一臉又一臉的墨水。

  就在我如此水深火熱的時候,父皇的心腹錢公公給我傳旨,說我爹想我想得緊,讓我趕緊過去共享天倫。

  有記憶以來,我爹好像從未對我表達過如此奔放的感情,我以自己僅存的一點智商推斷,父皇反常了,看來有妖氣。

  前有詭秘莫測的父皇,後有疑似更年期提前的少傅,我權衡一二,毅然奔向了父皇挖下的大坑。

  我去的時候,母妃正在給父皇喂葡萄。父皇吃葡萄從來不吐葡萄皮和葡萄籽,因為都被母妃給去掉了。但是母妃喂給我的葡萄從來都是既有葡萄皮又有葡萄籽,這回我又重蹈了覆轍,進一步加深了我果然不是親生的猜測。

  看著我的一張怨念臉,父皇理所應當地繼續當著我的面吃著母妃剝好的葡萄:“元寶兒,有沒有很想念爹?”

  我迅速撲過去抱大腿:“爹,你不知道,少傅意圖虐殺幼小的元寶兒!”

  父皇慢悠悠地吃著葡萄:“是嗎?我怎麽聽說你少傅只是每天督促你寫字,加大了一點學習量而已。這點苦就是虐殺的話,以後還有屠殺的吧。”

  我在父皇腿上翻來覆去打滾:“可是學太多,幼小的元寶兒不能夠承受,會被摧殘。”

  母妃伸手就將我揪了下去,同時準確地將我即將叼入嘴裡的剔籽葡萄給奪走,再俯身執筆落絹,寫道:“海不厭深,學不厭廣。”

  我看了一眼,就扭頭了。

  父皇略失神采地望著我:“元寶兒,爹最近寢食頗為難安,你知道麽?”

  我關切地回望父皇:“元寶兒聽太醫哥哥說了,爹是受了驚嚇,傷了元氣。”說著,將母妃手裡的葡萄摘了喂給爹吃。

  父皇進一步提問:“那你知道爹為何受驚嚇麽?”

  我不假思索:“朝堂上,被元寶兒嚇的。”

  父皇和母妃對望一眼,神色都既震驚又欣慰又疑惑。

  “沒錯,揭露戶部侍郎案子真相的時候,元寶兒你不僅嚇到了父皇,還嚇到了其他人。最近朝臣們都議論,說太子不動聲色間便偵破奇案,實堪大任。鄭太師更是閉門稱病了。不過也有人說元寶兒此舉是父皇授意,借你的手打壓太師一黨。爹擔心會有人對你不利,爹的心情很是複雜,既希望你能夠肩負大殷未來,又希望你能夠無憂無慮遠離是非。”父皇多愁善感了一陣,連母妃都對他側目,“不過呢,你既身為儲君,這一步總是要走的。但是,天下做娘的,哪裡狠得下這個心,倒真希望沒有生過你……”

  我越聽越糊塗,一臉茫然。還是母妃及時打岔,比著手勢將父皇拖回正題。

  父皇啊了一聲:“元寶兒聽糊塗了吧,沒關系,聽不懂的地方就當沒有聽到,知道麽?”

  我繼續茫然地點頭。

  “這案子,是你少傅解決的吧?”

  “嗯,是少傅交代元寶兒背下的那些話,讓元寶兒在大朝會上指認真凶。”為了父皇的身體考慮,我自己發現的小細節真相就抹去不提了。

  “難為你背下這麽多,不出亂子,厘清順序,可是用了很多日?”父皇表示依舊很欣慰。

  “大朝會前晚,少傅後半夜沒睡覺花了三個時辰教元寶兒背下的。”

  父皇和母妃齊齊一驚,“三個時辰?”鎮定片刻後,父皇將我拉到身邊:“元寶兒,告訴爹,你是怎麽記下那些複雜案情的?爹記得當初教你認成語都快耗盡爹一條老命了。”

  我呆了呆,“案情不複雜呀,成語很可怕呀。”

  父皇陷入了深刻的辯證思維中,思完後,見母妃一派悠然全不擔心,頓時就不平衡了,“謝庭芝難道元寶兒不是你親生的,你就不關心下我們孩兒的反常思維?”

  母妃高深莫測地搖了搖頭,比著手勢:“元寶兒不是我親生的,難道還是你跟外面養的?不過說到這裡,就順便一提,你要想打那些阿貓阿狗的主意,我定教那些阿貓阿狗豎著進來橫著出去。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孩兒的思維不同於常人,倒也不見得是壞事。”

  父皇心虛地扭頭:“朕要複興大殷,哪有那麽些時間,你整天胡思亂想什麽。不過前幾日朕招來的舍人你給安頓到哪去了?怎麽連個人影都沒見著?話說回來,我們孩兒思維不同常人,便更需要引導,更要叫薑冕用點心。”

  母妃流暢地比手勢:“帝王跟前的舍人,應重才學輕容貌,若是以色奪才,便有禍國之危,自當盡早處置。話說回來,我們元寶兒只要跟著薑少傅,就不用太擔心。”

  父皇轉身尋了靠背,準確砸向了母妃:“我叫你禍國!”

  我早已轉移到了桌邊剝葡萄吃,一邊吃一邊觀看爹娘的雙線對話發展為動手交流,大人的世界真讓人不明白,不過既然涉及到我是不是親生的問題,我便生了個主意:“爹,聽說晉陽侯府上的大石榴樹開花了,遠看就跟樹上著火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唬人的,元寶兒去偵查一下回來告訴父皇。”

  尚未將母妃製伏的父皇頓時轉頭:“不準去!晉陽侯府不準去!有晉陽侯在的地方也不準去!任何時候都不準同他說話!”

  原以為趁亂可以渾水摸魚,看來我還是低估了我爹。

  父皇訓完話後,我被放走了。

  錢公公護送我出宮,由於如今宮裡都聽聞了我斷奇案的英勇壯舉,宮裡人都對我甚為景仰,錢公公自然更不會例外,對我絮叨著誇了一路。

  “老奴可是看著殿下長大的,見殿下如今這般能耐,真令老奴好生感慨好生欣慰,幸好當初沒聽老太醫的一碗藥把你灌沒了,也是殿下厲害,生生要自己出來,哎,你這胎保得可真不容易,誰能想到你就這樣長大了呢。”

  關於我的來歷從前沒人給我講過,今日聽到不由深感好奇,呆了呆後,我順勢問道:“太醫想把我藥掉,是為什麽?”

  錢公公面色頓時嚴肅:“這個就很複雜了,關於殿下的身世可是我朝的大秘密,然而最大的秘密是不能讓人知道這是個秘密。”

  我望著錢公公:“那它到底是怎樣的秘密?”

  “這個秘密的秘密之處就是不能讓人知道它是個秘密。”錢公公肅然。

  我已經不再試圖去理解錢公公的深刻邏輯了,轉而沉思道:“關於元寶兒身世的秘密,原來果然是跟晉陽侯有關啊。”

  錢公公驚訝:“殿下怎麽知道?”

  我當然不能告訴他是我誆他的,繼而沉痛道:“若不是因為他,父皇怎會那麽討厭他呢,不然又哪來的元寶兒呢。”都是因為晉陽侯讓父皇喜當爹而產生的恩怨糾葛啊。我為自己的智慧感動了。

  “誰說不是呢!”錢公公與我同仇敵愾,“若不是晉陽侯,你娘何至於受那樣的苦,你爹何至於如此忌恨他!”

  我們正憤慨著,遠遠就見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駛向宮門,守衛不敢攔。

  “鄭昭儀回娘家呢。”錢公公不鹹不淡地吐了一句。

  “父皇知道麽?”我遠眺。

  “你父皇不理后宮,昭儀修容哪裡還管你父皇,何況這是鄭昭儀,三天兩頭回娘家長住,真把宮裡當客棧了。”

  “仲離是皇子,所以不能隨便回外祖家?”

  “那當然。”錢公公以為我略開竅,便要試圖傳授我一些政治學,“把仲離留在宮裡,明著是陛下對皇子的賞識看重,暗裡卻是陛下對太師一系的牽製。”

  “仲離姨父被下了大獄,太師一定很不開心,他們不會想辦法翻案吧?”我已瞧見禦道旁剛送走母親的仲離目光犀利地將我鎖定了,想必是把戶部侍郎李元鳳落馬的罪魁禍首定位給了我。

  “證據確鑿,司法裁定,陛下定案,想翻案,不可能,就等著秋後問斬吧。”

  我指向東宮步輦停落的一角對錢公公道:“父皇身邊離不開公公,公公出來很久了,不用再送了,元寶兒這就回去了。”

  “那老奴就送到這裡了,殿下一路當心。”

  錢公公走後,我也向步輦走去,忽然聽得身後有人叫我。

  回頭見是仲離,藏身在一個角落裡,挑釁地望著我:“你敢不敢跟我來。”

  我挺胸:“當然敢。”

  仲離十分邪氣地笑了一聲,轉身就走。

  我吩咐了步輦隨駕眾人等我一會兒,便轉身尾隨去了。

  即便在宮裡拐來拐去,我也閉著眼睛都知道到了哪裡。小時候仲離和叔棠都不跟我玩,所以宮裡到處都是我廝混的足印,想跟我玩捉迷藏,真是關公面前耍大刀,魯班門前弄大斧,元寶兒跟前指路標。

  跟著仲離就到了禦花園偏僻一角的金鱗潭,叔棠正在那裡弄魚鉤,一池魚遊曳其中,背上魚鱗映著波光,綴成點點金輝。

  仲離道明用意:“現在我們三個一起比賽釣魚,半個時辰內,誰釣的少,誰就跳下金鱗潭,元寶兒敢不敢?”

  我挽起袖子:“當然敢。”

  半個時辰後,他倆不停有魚上鉤,我這方無魚問津,反倒盯得我兩眼發花。

  仲離伸手推我:“你還不下去。”

  我頭暈目眩,回身抱住了仲離,不妨叔棠也來湊熱鬧,撲了個空,直接撲進了水裡。

  一聲撲通巨響。

  我和仲離都愣了。

  仲離率先反應過來,一腳把我踹了下去:“快去救他!”

  便在又一聲撲通巨響中,我入了金鱗潭。

  平生第一次沐了個十分有深度的浴,順便還徒手捉住了一尾魚,未來得及感受深度體驗,忽覺腹下有熱流注下,朦朧中一眼看到水裡有紅絲縷縷。

  太醫哥哥曾說,流血了就要包扎,看來我受傷了,要趕緊包扎一下。

  這才想起一個問題,我好像不會游泳。

  金鱗潭中沉浮了許久,隔著水波的視線裡,見有無數人影投水,頗有隔世感的撲通聲不絕於耳。

  意識昏沉時,聽見不知誰激動地大喊:“啊,找到了,撈到了一個小殿下!”

  “真的嗎?太好了!可是怎麽感覺不太對?”

  “岸上一個水裡一個,這兩個長得都不像陛下。”

  “廢話!長得像陛下的還在水底沉著呢,撈不出活的來,撈再多小殿下也沒用!”

  “撈到了!”

  “是活的!”

  “不好!太子殿下在流血,太子殿下受傷了!”

  “這下我們全完了……”

  “等等,太子殿下是下身在流血?”

  “完了,我們徹底完了,殿下傷了龍根,絕了龍脈……”

  隱約聽著我好像受了很嚴重的傷,沒有根也沒有脈了,頓時我就絕望地暈過去了。

  又不知過了幾時,悠悠醒來,眼睛一睜,入目便是親切的太醫哥哥。經過一番沉睡,我似已看開塵世,嗓音縹緲道:“我就要死了,你們可以適當地追念我……”

  柳牧雲竟然無視我的超脫與縹緲,眼裡泛著點點笑意,溫和道:“放心,你不會死。”

  這種安慰的話,以為我會輕易地半信半疑麽?當然不會,我立即就深信不疑了。抬起腦袋,我期待地望著太醫哥哥:“真的嗎?”

  這時,外面有人要闖入:“聽說元寶兒傷了命根,你們攔我幹什麽,快讓我進去看看,這種要命的傷可怎麽辦,還不快讓我見他一眼,萬一他想不開不願苟活了可怎麽辦?這種事就是那無恥太醫也回天無術,根本不可能治好吧,你們快別攔我,讓我進去安慰安慰他!”

  果然還是絕症嗎?我剛爬起的半個身子頓時倒了回去,徹底絕望了。這一折騰,同時也感覺到了自己正血流如注,生命果然在一點點流走。

  少傅薑冕終於還是衝破了重重阻撓,闖到了我床前,擠到了柳牧雲身邊,關切而悲憫地向我看來:“可憐的元寶兒……”

  柳牧雲坐在凳子上,沒好氣道:“關你什麽事?”

  薑冕暫時竟沒有去與柳牧雲爭鋒相對,伸手在我頭上順了順毛,滿面同情哀憫,深深地歎氣:“元寶兒啊,不要太難過,雖然這種事情很傷男人的自尊,但是既然發生了,就要勇敢而坦然地面對,不要有心理負擔。其實呢,歷史上還是有很多類似這樣的男人創下過不凡事跡的,譬如那個寫史書的,又譬如那個造紙的,再譬如那個航海的……”

  柳牧雲克制地望向薑冕。

  我稍稍轉過腦袋,“少傅,我的生命快要流光了,等我死了,你一定要毫無節製地追念我……”

  薑冕瞬間切入即將痛失愛徒的情境:“你放心,我會的!”

  我心願已了,躺平了,滿足地閉上了眼睛,氣息將盡:“那……我……去……了……”

  “元寶兒……”少傅十分動情。

  “夠了!”柳牧雲忍無可忍,“薑少傅說完了的話麻煩你先回避一下。”

  薑冕余悲尚存,被打斷後萬分不滿,“回避?你要做什麽?元寶兒都這麽可憐了,也沒見你露出一丁點傷心的樣子,果真無情無義!”

  柳牧雲卻懶得理會:“元寶兒,人若是仙去了是聽不見別人說話的。”

  我頓時睜眼:“難道我沒死?”

  少傅被嚇了一跳,余悲瞬時蕩然無存,“這、這是什麽情況?”

  見我又要掙扎起身,柳牧雲將我按住,“先別亂動,不然又要嚇著你。不要害怕,流血了不代表就要死,你也沒有受傷,放下心來,不要緊張不要擔心。”

  於是我聽話地沒有亂動,果然也暫時沒有了血流如注的恐怖錯覺,“我真的不會死?可是我沒有了龍根啊……”

  柳牧雲悄悄撫了撫額頭,“不會的,你相信我。”

  薑冕看了看太醫哥哥,再看向我,立即擔起少傅的職責,寬慰教育道:“歷史上身殘志堅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元寶兒千萬不要自暴自棄,有為師在,將來一定幫你娶到太子妃,為師以身家性命做擔保,你放心好了。”

  看著少傅如此鄭重,我便也寬下心來,點頭:“嗯。”

  “薑少傅,陛下好像有事情要交代你,你快過去看看。”柳牧雲不動聲色道。

  “一定是關於元寶兒的,我去安慰一下陛下,去去就來。”薑冕毫不懷疑,將我安撫一番後,果斷走了。

  太醫哥哥長籲口氣。

  再無人干擾後,柳牧雲起身將我扶得坐起來,順帶還規范了一下我的坐姿,我帶著各種奇怪的觸感又感受到了奔流直下三千裡的壯闊,不由緊張地抓住了他,“太醫哥哥,你快點給我止血。”

  柳牧雲重又坐下,由著我緊抓他衣袖,面上溫和,神情略複雜,“元寶兒,牧雲哥哥是太醫,有責任告訴你,這個……其實……是你長大了,每個月都會這樣,不必害怕,過幾日就好了。這不是生病,也不是受傷,更不是絕症,是一種……自然的身體變化,明白麽?”

  太醫哥哥講述得好像很艱難,我聽得自然就更加艱難,“是說每月都要奔流直下好幾天,我還死不了?”

  “嗯,經脈初動,天癸水至,這是身體的發育成熟。”

  “太醫哥哥也會天癸水至麽?”

  “不會。太醫哥哥跟元寶兒不一樣。”

  “為什麽不一樣?”

  “……以後你就知道了。”

  “那少傅也會天癸水至麽?”

  “你少傅和太醫哥哥一樣,和你不一樣。”

  “以後元寶兒就知道了?”

  “……嗯。”

  我想了想,略不滿:“那為什麽只有元寶兒這麽倒霉?”

  柳牧雲和聲細語:“因為元寶兒是獨一無二的,而且元寶兒的變化是不可以告訴其他人的,包括你少傅。不過,這並不能說是倒霉,這是長大的訊息。元寶兒已經大了,不是小孩了,是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是將來大殷的陛下。這小小的一步成長是你的必經之路,是值得恭賀的。你父皇母妃都要給你送賀禮的……”

  “賀禮?”忽略其它抓取關鍵字後,我眼前一亮。

  父皇的賀禮在三天后送到了東宮,當然在此之前,父皇可沒有輕易饒過我和仲離叔棠涉足金鱗潭的慘事,當即下令不準我們再私下玩水釣魚,並封了金鱗潭方圓十丈的范圍。

  仲離的母親鄭昭儀回了娘家,一直未回宮,倒是叔棠的母親林修容跪在父皇的書房外,代叔棠受過,一日一夜,父皇竟都沒有理睬。

  聽說叔棠被從金鱗潭撈起來後就因驚嚇過度臥床了,仲離當時見我們都被撈起後,也因受驚而病了。

  雖然我也才臥床了一日,但據說宮裡已經在私下流傳太子落水受了致命傷,恐要絕了子嗣什麽的。

  東宮僚屬見到我都流露出了濃濃的憂愁。

  這一切,我都沒有太在意,因為我在等待父皇的賀禮。

  直到,父皇書房裡隨侍的翰林方學士將一個精致的小匣子抱來了東宮。

  “陛下有旨,賜賀禮於雍容殿下!”

  我迫不及待跑出雍華殿,接父皇的旨意。少傅隨我一同接下小匣子,搬回了殿內。以匣子為中心,很快便聚集了東宮一眾人,圍了數圈。

  聽說是陛下賜禮,還是裝在小匣子裡的,人人都以為會是什麽稀世珍寶。

  就在我滿心期待下,小匣子開啟,父皇給我的賀禮是——

  一堆疊放整齊的……奏章。

  方學士隔著人群,微笑道:“陛下有旨,自即日起,所有百官上奏公文俱要抄送一份進呈東宮,殿下須得一一批複,交由東宮少傅查核,再送呈陛下案前。臣恭喜殿下賀喜殿下!”

  我尋了處空地便要打滾兒,被少傅與眉兒牢牢捉住。少傅抽空答道:“陛下美意,臣替太子殿下答謝,還請方學士回稟陛下,太子殿下對這份賀禮十分欣喜。”

  我伸腿踢翻了一隻凳子:“欣喜個腦袋!告訴我爹,我才不看枯燥乏味的公文,我一定不是他親生的唔……”

  少傅捂了我的嘴,對方學士笑道:“方學士沒有聽到其他胡言亂語吧?”

  方學士亦笑道:“當然。下官這就去將殿下的欣喜之情回稟陛下。”

  方學士離開後,東宮眾人一面同情我一面也都散了,我也扭頭就走,“我要去找太醫哥哥……”

  “站住。”薑冕合上奏章匣子,十分盛氣凌人,“那個騙人眼都不眨的混帳無恥太醫,不許去找他,快回來學著看奏章。”少傅對柳牧雲總是很記仇,尤其是上次上當受騙後。

  我跑出去幾步後,大聲道:“少傅,常毓舅舅來給你同阿笙姐姐合八字了!”

  只聽殿內噗通一聲,“就說我不在!”

  薑冕不敢輕易出現在常毓面前,所以,有疑似常毓出沒的地方,方圓十裡內都不會有少傅。我便歡快地沿著牆角跑了……

  在東宮廚房,我順利地捕獲了正偷嘴的米飯,告訴了他我的一個驚天計劃。

  ——元寶兒尋爹記。

  米飯被一塊魚豆腐噎住,被我一巴掌拍到背上後才順了氣,“你爹不是在宮裡麽。”

  我也從廚房碗裡偷了一塊魚豆腐吃,“可是我懷疑宮裡的父皇不是我親爹,我要去宮外找親爹。”

  米飯眨巴著眼睛表示費解:“那誰是你宮外的親爹?”

  我湊到他耳朵邊,一字字道:“晉、陽、侯。”

  米飯不負我的重托,從東宮詹事房裡偷出了標注有達官顯貴住宅區域的上京地圖。我們尋了東宮一個無人的角落,鋪展地圖,自上京驪宮周邊開始搜尋。

  雖然我的算術是天文師傅教的,地理是射禦師傅教的,但我也知道最基本的京畿劃分原則,越是顯貴越是距離皇宮的直線距離短,越是白丁越是距離皇宮九曲十八彎。鑒於晉陽侯的王侯地位,皇親分布自然是驪宮左近區域,我同米飯一開始便鎖定了最近的距離。

  一街一坊劃拉過去,公士上造官大夫,親王郡王異姓王,徹侯縣侯關內侯,往來反覆十幾遍,就是沒有晉陽侯。

  我從地圖上抬起頭,敲了米飯一記栗子:“你是不是偷到了假地圖?”

  米飯捂頭,吹出一個鼻涕泡:“地圖還有假的嗎?”

  “當然有。”我歎口氣,語重心長,“如今我大殷北有赤狄虎視,南有大曜威逼,西有羌戎作亂,東有諸夷窺伺,各族奸細潛伏,偷竊他國地圖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儲備假地圖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項對策。”

  米飯聽得一愣一愣,非常敬仰拜服地看著我,然後就打斷了我:“好厲害的樣子,可是奸細跑皇宮裡偷地圖不是很危險的嗎?方輿司也有地圖,我要是奸細的話就去那裡偷了。再說,東宮地圖儲備肯定沒有陛下書房裡的多,就算這個奸細很有上進心很熱愛冒險活動,那去陛下書房偷不是更加具有挑戰性?”

  我呆滯地在心內推理了一番,覺得米飯說得也不無道理,但太子的尊嚴促使我反駁道:“你以為比較高檔次的奸細會跟你一個小小太監想的一樣麽?太天真了簡直。”

  米飯呆了一呆,忽然間毫無預兆地雙淚齊下,往地上一趴,埋頭嚎啕:“殿下對米飯人身攻擊了,殿下罵米飯是個小小太監了,人身攻擊了!人身攻擊了!”

  我看著米飯痛哭,撓頭弱弱道:“那我不是不小心麽……”

  “人身攻擊了!人身攻擊了!”米飯繼續飆淚。

  “我給你買好吃的……”我準備著措辭。

  “好。”米飯滂沱淚雨頓收,抬頭起身堅定不移地看著我。

  我看了看他的花貓臉,黑一道白一道,墨染的一般。

  墨染?

  墨?
  我趕緊看他趴過的地圖,果然一處已被淚水打濕,暈染了一片。不過好在是個偏僻的不起眼角落,與皇宮的直線距離非常遙遠,模糊一片裡幾個字隱約可見。

  米飯毫無愧疚感地大聲道:“這裡也有晉陽兩個字,跟你親爹的封號好像呢。”

  我扒開他,仔細辨認,

  ——晉陽侯府。

  吃驚地張大了嘴後,我揉揉眼睛,湊上去重新辨認。果真是晉陽侯府!距離驪宮五十坊開外,不僅脫離了顯貴住宅區,更是幾乎已經脫離了平民區,是個靠近西山的冷僻所在。

  當即,我卷了地圖揣入懷裡,“米飯,走,我們去西山!”

  米飯遲疑道:“可是西山是皇家狩獵區呢。”

  “可是現在又不是狩獵時期,再說我父皇早就不狩獵了。”

  架不住我的堅持,最終米飯只能對我誓死追隨,雖然現實原因只是我允諾了要給他買好吃的。

  偷跑出東宮,對我們兩個都不是什麽難事。但是攔馬車卻是個新鮮經歷。在無數輛馬車對我們采取無視態度後,米飯滾到了馬路中央攤成大字,才迫使一個受到驚嚇的大叔不得不停下了同樣受到驚嚇的馬車。

  我適時走上前,攔向了馬車的去路,“大叔,你有沒有正好要去西山的想法,剛好跟我們不謀而合,送我們一程,路資我們有,但你不可以違背律法趁機勒索哦。”

  馬車大叔看了看地上撒潑打滾的米飯,又看了看大義凜然立在車前的我,似乎沒有聽我說話或者是自動忽略掉了,“你是誰家的小姑娘,光天化日的,竟敢劫上京馬車,還胡言亂語擾亂上京交通。你們過來,我帶你們見京兆尹大人去。真是世風日下,連個小姑娘都敢打家劫舍亂言律法,還敢去皇家西山禁地,你們跟我見官去……”

  眼見時機不對,我拖起米飯就絕塵跑了。

  逃離了危險區,米飯喘完氣後,問我道:“西山是禁地,馬車都不會去那裡,怎麽辦?”

  我捧著腦袋思索。

  米飯也思索了片刻後提議:“要不你假裝是個姑娘,用美人計,迷惑馬車夫,人家就會忘了西山是皇家禁地,這樣就可以把我們送過去了。”

  想了想,我覺得比較可行,“那我要怎麽假裝?”

  “你看,你沒有假裝的時候,那個大叔就把你當做小姑娘了,所以,稍微假裝一下,你應該就更加像個姑娘了,可以更好的使用美人計。”

  米飯在進行了一番合情合理簡直無法反駁的論調後,站到了我跟前,抬起手就在我頭上開始倒騰,拔掉發簪散下頭髮,再揪了一個簡單的鬟髻。米飯點了點頭,對自己的創作比較滿意。當視線下移後,又搖了搖頭,十分遺憾地表示:“就是太平了點。”

  我也跟著視線下移,確是一路平坦,當即也表示道:“孤就是這樣一個坦蕩的漢子。”

  “算了,姑且這樣吧,據說也有一些有獨特癖好的男人,就好你這口也說不定。”米飯自我安慰道。

  雖然我對此並沒有太樂觀。

  我也是去過卿月樓的風流太子,顯然是那些身段玲瓏的姐姐更得客人歡心,但眼下自身條件簡陋,無法滿足更完美的美人計的充分必要條件,只能由我這簡陋版的改裝勉強湊數。

  計議定,我們便開始實施。

  一處簡易涼棚茶舍下,有三三兩兩的人在喝茶,此時我與米飯藏身牆角,瞅準了一個威武不凡的大叔,只因為他身後停著一架明著低調實則確實低調的馬車,一看就不會路資太貴,簡直是走親訪友尋爹闖禁地的最佳配置。

  米飯最後對我交代:“美人計,懂麽?”

  我淡然道:“略懂。”

  整整衣衫後,我自牆角走出,毫不遲疑地走向了威武不凡大叔獨自飲茶的桌椅前,站定了片刻,見威武不凡大叔正沉思什麽,沒有將我意識到,更沒有對即將發生的美人計產生警覺。

  既然如此,我隻好主動了。拉過板凳,就著方桌的另一側坐了過去,威武不凡大叔還是沒有警覺。我正籌謀接下來的步驟,就見茶倌提了茶壺過來,笑眯眯問:“小姑娘,想喝什麽茶?東邊座椅空席頗多,不如坐那邊去寬敞些。”

  我扭頭看了眼東邊空蕩蕩,斷然拒絕:“一個人喝茶多沒意思,我就坐這裡了,嗯,給我來一壺天尊貢芽吧。”

  片刻幽靜後,茶倌呵呵笑了一聲,卻沒有行動,而且露出了一種你再胡鬧我就送你見官的慈善表情。威武不凡大叔竟然也收了沉思的神態,將我看了一眼,是久居上位者打量不法之徒的眼神。

  在兩方的眼神夾擊之下,我淡然自若退一步海闊天空:“天尊貢芽都沒有的話,那就天池茗毫吧。”

  茶倌依舊保持著微笑的表情,伸手向十幾丈外一指,和氣道:“小姑娘,不遠處就是巡視的金吾衛,你不希望我把他們叫來吧?”

  我吃驚道:“喝茶也犯法?”

  這時,威武不凡大叔抬手打斷茶倌,終於出言,是個醇厚低沉的嗓音:“小姑娘家的話不要當真,給她隨便來碗清茶吧,我請了。”

  茶倌這才重又笑眯眯,給我斟了一個粗瓷碗的清茶,上面隻漂浮了三片殘破茶葉。我盯著看了半晌,視線自粗瓷碗邊緣掃了一圈後回歸茶葉片,沒有飲下的打算。

  忽然從旁伸來一方潔白的絲帕,替我將粗瓷碗周邊擦拭了一圈,我瞧見這隻手偶爾露出的老繭,不由抬頭向他看了過去,重新打量起他來。濃眉鳳眼,眉宇寬闊,相貌堂堂,身軀凜凜,直看得我虎軀一震,果然威武不凡。

  “可以喝了。”他收了絲帕,開始喝起自己的茶來,連端碗喝茶的姿勢都透著一股子氣勢凌人。

  我捧起茶碗喝茶的時候眼睛還沒從他身上收回來。

  “大叔……”我放下茶碗,直接看住他。

  他彷如不聞,垂目品茶。

  “大哥哥……”我忽然機智。

  威武不凡大叔果真擱下茶碗,看向我,目光沉穩,不波不行,完全沒有不幸中了美人計的症狀。

  我自身條件果然還是太簡陋了。

  “有事?”語氣比兌了水的清茶還清淡。

  我又機智地想到一個問題:“不知道大哥哥叫什麽?”

  “鄙姓裴。”

  “哦,久仰。”我機智地應答。

  卻不防,一道凌厲的目光將我籠罩,“你知道?”

  我脫口而出:“不知道。”

  雖然盯著我的犀利目光削弱了一些,但依舊不太放心似的,“哦?”

  “譬如我說我叫二寶兒,你也可以說久仰啊。”我向他解說道,順道借用了一下蛐蛐兒二寶兒的名兒。

  “難道不是應該說幸會麽?”他看著我,“原來你叫二寶兒。”

  “幸會能體現出久聞大名如雷貫耳景仰已久的氣勢麽?久仰難道就一定要仰慕已久?我家師傅說初次見面,為了體現氣魄與尊重,沒有聽過大名也要說久仰,所以別人見了我家師傅都說久仰,說幸會的都被攆出去了。”我進一步解說。

  他繼續看著我,目光確已不再凌厲,“你家師傅委實奇特,你也很獨特。”

  我謙虛道:“被你看出來了嗎?”

  他咳嗽一聲,不得不換了話題:“對了,你是從哪裡聽來的天尊貢芽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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