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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全集)》第30章 表白
  第30章 表白
  接觸,吃飯,洽談,無數個輪回之後,邵氏的地產業務終於覓到了靠譜的買家。

  簽合同的前夜,賓主約在龍城酒店聚餐,就某些細節和分歧再行磋商。

  談得還算順利,包廂內頗有點其樂融融的味道。

  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邵雲突然來了興致,又往自己杯子裡倒了半盅白的,然後端著站起來離座而去。

  孔令宜冷眼旁觀,隻覺得蹊蹺,而他已經在和對方的胡總卯上了。

  胡總是南方人,看見白酒就想往後閃,他說不過邵雲,隻得一邊搖頭一邊笑道:“不管怎麽樣,都得邵董你先喝。”

  邵雲也不含糊,豪爽的一揚脖,手裡那半杯白酒,喝得一滴不剩,他把空杯子倒置過來,笑嘻嘻的給眾人看,大家於是劈裡啪啦的鼓掌。

  孔令宜對著李副總耳語了幾句,起身道:“實在不好意思,邵董晚上還有個會,得先走一步。我在五樓的KTV已經訂好包房,一會兒李副總會帶各位老總上去,希望大家玩得盡興。”

  話說得漂亮,其實誰都看出來邵雲已經微醺,於是沒有強留。

  邵雲明白她的用意,只是笑著,沒有反對,臨走還彬彬有禮的客套了一番,才隨孔令宜出來。

  步出電梯,孔令宜想去扶他,邵雲揮揮手,睥睨了她一眼,仍在玩笑,“我有這麽不中用麽?”

  孔令宜無奈,不知他今天為何這樣反常。

  開了車門,他直接往駕駛座上鑽,孔令宜也上了車,在副駕上坐定。

  他沒有立刻發動車子,卻伸出雙臂往方向盤上一趴,然後將臉順勢埋上去,就這樣不出聲,默默的趴在那裡。

  孔令宜在旁邊看著,有些擔心,等了他一會兒,才道:“還是我來開車吧。”

  邵雲靜靜的伏著,說話口齒卻很清晰,“我沒醉。”

  “你這是怎麽了?”她焦慮起來,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或許這次真的是壓力太大。

  “合同還沒簽,如果你不想賣,不是沒法挽回的。”她嘗試著勸他。

  邵雲埋在臂彎裡的面龐抖動了一下,似乎想笑,可是臉上的肌肉太僵硬,簡直控制不了。他只是覺得難受,渾身都不得勁,終於仰起臉來,歪頭望了望身旁的孔令宜,神色倦怠,“你自己回去吧。我還有事,不送你了。”

  孔令宜有點發懵,而邵雲已經坐直身子,很快發動了車,只等她下去。

  她疑惑的盯住他,不確定的問:“你真的可以嗎?”

  他盡量保持紳士風度,向著前方強笑了一下,“沒問題,你走吧。”

  她屏在那裡不動,他喝了多少酒,她知道,“你去哪兒?或者,我送你過去再……”

  他終於轉頭瞪住她,忍無可忍的樣子。

  通常看到邵雲這樣的神情,孔令宜就明白已經到了他的極限,她輕輕歎了口氣,盡管仍是惴惴不安,但她是聽慣了他吩咐的,於是隻得下車。

  腳還沒完全站穩,車子已經風馳電掣般滑了出去。

  他的腦子還算清醒,認準了一個方向使勁開,不斷超車,連闖了兩個紅燈,抬眼就能看到攝像頭,他居然還能意識到大概會扣分,可他並不在乎。

  一個月了,他整整忍了一個月,不想,不過問任何跟她有關的事。

  她要真正的自由,那麽他就只能給她。

  他從來沒有試過去忍耐一件事,那不是他的人生信條,可是現在,為了曼芝,他必須努力去嘗試,但是隻覺得辛苦。

  可是他也終於意識到,他根本什麽也做不到。

  車子準確的停在了曼芝住宅的樓下。

  他從車裡探出頭去,望一眼三樓的那個窗戶,漆黑一片,曼芝還沒回來。

  他有她大門的鑰匙,一直帶在身邊,可是從來沒用過,怕嚇著她。

  就這樣呆了一會兒,腦子裡亂亂的,理不出個頭緒。

  他搖下車窗,右手已經很習慣的取了煙出來,啪的點上,不抽,僅是夾在指間,手擱向窗外,看藍色的煙霧嫋嫋的騰升上來。

  一支煙燃盡,他驀地想到曼芝可能還在新店,最近她一直在忙裝潢的事。

  於是調轉車頭就離開。

  在申寧路上開了一段,遠遠的就看到她新選的店面,果然燈火通明。裝潢還沒完工,燈箱卻早已做好了掛在門外,“花間”兩個字很有些氣勢。

  把車停好在路邊,他下來,慶幸自己還沒有十分醉,過馬路時尚能準確的避過來往車輛。

  邵雲走進店堂,裝飾已經初具規模,眼前白花花的,大約剛上過牆粉,沒有看到橘紅色的地磚,幾個轉角的地方用木料搭出來的貨架看著倒很新穎別致,整體風格也順眼了許多。

  店堂裡沒有人,他茫然四顧,終於在右手的圓弧樓梯下看見了曼芝,被磕磕絆絆的小型腳手架擋著,身旁還站著一個大男孩。

  圓弧樓梯還只是雛形,店堂挑高近六米,所以可以隔兩層。

  曼芝頭上扎了塊擋灰的小方巾,頭髮整個盤了起來,她側對著店堂中央,隔著橫來豎去的條紋,邵雲能看到她清秀的面龐和白皙的脖頸,她正與那男孩並肩看他手上的一份圖紙。兩個人挨得極近,幾乎是頭碰著頭,小夥子戴了頂棒球帽,鴨舌卻在腦後,從背影上看有點痞,說話聲音卻很直爽。

  “我覺得欄杆還是用木質的比較好,二樓的地面沒有用混凝土強化過,直接在鋼梁上鋪了地板,承重一定會受影響,鐵扶手太重了,有點懸。”

  曼芝垂著頭,使勁看圖紙上的數據,她很喜歡鐵質的雕花樓梯,可是,如果真的威脅到安全,也只能放棄。

  曼芝到底沒能省下錢來,店堂依照她的要求裝了一半,自己看著就氣餒不已,怎一個土字了得!
  最終還是全部包給了裝潢公司重新來過,包括材料和人工。好在負責她這個場子的項目經理小夏十分盡責,從出設計圖紙到現場施工,基本沒讓她操太多的心。之前她自己指揮一個半路出家的裝修隊按著她的想法來實施,結果溝通吃力不說,做出來的東西更是面目全非,根本沒有想象中美輪美奐的感覺,她隻得認了命,明白自己不是那塊料。

  邵雲朝著兩人的方向很重的清了清嗓子,還是小夏先回過頭來,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找誰?”

  曼芝聽到他的問話也不由自主轉過身來。

  邵雲一見她的表情,就不得不費力的解釋,“我……在附近吃飯,順道過來看看。”

  曼芝不語,眼神裡卻含了一絲懷疑和疏冷,她不再相信有這麽巧的事。

  小夏的目光來回的瞟動,輕聲問曼芝,“你認識他嗎?”

  她極低的“嗯”了一聲,然後恢復自然的口吻道:“好吧,就聽你的,用木質樓梯——那麽,白牆呢?有什麽辦法可以讓它變得亮麗一點,不要總是這麽單調。”

  “唔,現在有一種工藝叫金屬燙花的,就是在牆上鏤刻金屬的圖案,可以保存很長時間,如果有一天不喜歡了,清理掉也很方便。”

  曼芝眼前一亮,“那倒不錯。”繼而又擔心,“但是……會不會很貴啊?”裝修裡的欺詐門道實在太多,她都有些怕了。

  他們聊得興起,完全把邵雲拋在一邊,簡直拿他當空氣。

  他有些煩躁起來,酒精也開始起作用,眼見曼芝和小夏越談越投入,忽然心生醋意,於是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每每截下小夏的話,冷嘲熱諷一番,小夏從詫異到無奈,而曼芝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最後她隱忍的對小夏道:“就這樣吧,不早了,你先回去,明天再說。”

  小夏疑慮的瞟著邵雲,不明白他的來路,低聲問曼芝,“這人到底是誰?你一個人在這裡會不會有危險?”

  曼芝朝他笑笑,“沒事,你走吧。”

  小夏一離開,曼芝就拉下臉來。她還是不理邵雲,俯身將地上的雜物歸攏到一處。

  邵雲走上前,涎著臉問:“這麽晚了,你餓不餓?不如,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曼芝根本不想睬他,理好物品就去關門窗,天氣預報說今天夜裡可能要下雨。

  她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她覺得煩,猛地頓住腳,回身面向他。

  “你到底有完沒完?”她很累,不想跟他糾纏。

  “對不起。”看著她厭煩的表情,他口乾舌燥,全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覺得自己很笨拙。

  曼芝吸了口氣,忍耐下來,走到門口,手按在大燈的開關上,對著他道:“出來吧,我要關門了。”

  她“啪”的一聲摁滅了燈。刹那間,眼前一片黑暗。

  曼芝去拉卷簾門上的扣,門太新,軌道不怎麽順暢,她拉得有點費力,踮了腳,使勁去夠。

  邵雲還站在門內,站在那一片渾渾噩噩的黑暗裡,眼睜睜的看著她要在兩人之間拉上一道屏障。

  他忽然絕望不已,尋覓了這麽久,終於認清是她!只有她,才能讓他心甘情願低下驕傲的頭顱,只有她,才會讓他有幸福的感覺!

  可是,他清醒得遲了一步,她已經不再愛他!從今往後,不再跟他共此天涯!

  他感覺到疼,不由自主的嘶了口氣,驀地伸出手,將她拉進門裡,不管不顧的按到牆上,狠狠的俯下頭去狂吻。

  她的唇還是那樣甜美,令他迷戀。就像數年前他第一次吻她時一樣,沒有絲毫的改變。他有多久沒吻過她了?他有些迷糊,仿佛上一次親她只是昨天的事情。

  曼芝完全沒有料到,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發懵,腦子裡轟的一聲響,只顧手足無措的承受。

  鼻子裡聞到酒氣,她才知道原來他醉了。

  她心裡很亂,本能的想要抗拒,可是竟有些不忍心。

  他還愛著她!
  曼芝並非心狠之人,只是這些年她逼著自己凡事委曲求全,幾近麻木,如今終於得到解脫,哪裡還顧得上別的,隻想遠遠的逃開曾經縛得她快要窒息的牢籠,好好的喘息。

  她知道邵雲愛她,可跟著他,她隻覺得累。走到今天,她所要的不再是虛幻的愛情或是所謂的名利,隻企求能有一份屬於她自己的寧靜,可以隨心所欲的活著。

  他吻得很深很持久,像個任性的孩子,牢牢的不想放開她。漸漸的,她喘不過氣來,終於下狠勁推開了他。

  他是真的醉了,一點腳力沒有,被她推開的那一刻,腳步竟然踉蹌了幾下,但最終還是扶住牆根站穩了。

  兩個人維持原來的姿勢,在黑暗中靜默。那才關了小一半的卷簾門外,遠遠的街燈的亮光和著來往的車燈的光線投射進來,隱隱綽綽的照在邵雲的臉上,忽明忽暗,看不甚清,唯有眼眸中的兩點晶亮,象兩簇灼人的火焰,一瞬不轉的盯住她,帶著深深的痛楚。

  曼芝怔了好一會兒,終於歎了口氣,幽幽道:“你就不能放過我麽?”

  邵雲垂下頭,連帶眼裡那兩團火苗也被遮掩了起來,扶在牆上的手掌緊握成拳。

  她終於還是推開他,即使他那樣愛她!
  她臉上的無奈和從前一樣,皆因為他的干擾。他愛她,可是他總是成為她的干擾。邵雲深深吸了口氣,也許今晚他真的醉了,因為竟然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好吧,如果你真的把我看成是個麻煩,那麽……我答應你,以後……絕不再來煩你。”

  他看到曼芝眼裡複雜的神色,說不清是憐憫還是難過,他隻想苦笑,在她面前,他已經沒有自尊可言,他只要她愛他,就象他愛她一樣,可是很難,真的很難!
  曼芝依然是沉默的望著他,用她那一如既往的清澈而寧靜的眼神。

  他聽見自己懦弱的聲音又在低低的開口,“只是曼芝……偶爾,我也會累,會覺得煩,如果是那種時候,我來找你……象朋友那樣……請你……不要把我推開,好嗎?”

  漸漸的,他看見她臉上有晶瑩的淚光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他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不禁抬手去撫摸她的面頰,卻真是濕的。

  她終於對著他重重的點下了頭。

  店裡到處是粉塵,也沒有椅子,於是他們坐在門口的台階上。

  他不記得坐了多久,也不敢多說話,只是靜靜的傍在曼芝身邊,希望就一直這樣下去。

  後來,天上飄起了雨絲,她堅持要回去,且堅決不讓他開車。

  她替他攔了輛的士,他沒有逞強,乖順的坐了進去。

  夜間的點歌台悠悠的放松動人的流行歌曲,他聽得昏昏欲睡。

  可是有一首歌卻讓他想笑——《有一種愛叫做放手》。

  阿木蒼涼的嗓音一再的反覆那同一句話,酣暢淋漓,而他忽然很想唾棄。

  放手,會很痛,很痛……他剛剛就嘗到了那滋味。

  無論準備工作做得有多充分,地產業務的剝離還是在邵氏引起嘩然。連邵雷都沉不住氣了,憂心忡忡的問邵雲:“哥,這樣做的風險實在太大,你真的有把握嗎?”

  邵雲不悅的挑了挑眉,盯著一臉愁態的邵雷反問:“那麽你告訴我,做哪一行是可以保證無驚無險,一帆風順的,有嗎?”

  邵雷啞然。他一貫無條件的支持大哥作出的任何決策,只是這一次,聽到的負面聲音太多,不得不也提出自己的疑慮,但看邵雲鐵板釘釘的態度,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左右得了。

  邵雲拍拍他的肩,緩聲道:“小雷,我明白你擔心什麽,但是這件事我知道該怎麽做,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邵雷最近一直在忙著籌辦婚事,本來他希望結婚後還能跟母親和哥哥住在一起,到底熱鬧些,沒想到上官琳堅決不同意,一定要分開來獨立生活,雖然未來的婆婆申玉芳是個性情極好的老人,但上官自認沒有曼芝那麽好的脾氣,萬一將來婆媳關系處不好,反而傷了彼此的和氣。邵雷拗不過她,隻得去跟母親商量,申玉芳雖然覺得遺憾,但也不想因此讓兒子為難,況且,對她來說只要孩子們過得開心,她就知足了。

  新房剛剛選好,接下來還有一堆事要操心,邵雷明白哥哥話裡的意思,他本就是發發牢騷而已,聽邵雲這麽一說,也就放棄了擔憂。

  無論如何,對哥哥的能力,他還是有信心的。

  臨走出辦公室,邵雷還不忘叮囑一句,“今天可是星期五,記得早點回來,大嫂來接萌萌呢。”

  邵雲沉默了片刻,卻道:“我晚上有應酬,不回去吃晚飯,你們不用等我。”

  邵雷很是意外,不免多瞅了他兩眼,奇怪他沒有象以前那樣喜形於色,反而益發的沉靜,甚至面色有點僵硬。

  張了張嘴,本待再說兩句,可邵雲已經低了頭,沉湎於文件中了。

  邵雷無法,想想他這一陣的壓力,的確很大,反常也在情理之中。最終沒有多嘴,小心翼翼的出去,還悄悄幫哥哥關緊了門。

  畢竟是家族式的企業,反對的聲音再大也無濟於事,永遠是坐在最高位上的那個人說了算。但是邵雲也清楚,這次自己是逆流而上,如果最後搞砸了,也許邵氏將無法翻身。

  他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處理地產轉賣所帶來的需要善後的種種事宜,包括與買方的手續變更,人員重置,各類由此而引發的人事糾紛等等,他把這堆麻煩一股腦兒推給了原來管地產業務的李副總全權處理,自己則全身心的投入到新項目的開發之中。

  一大早,剛踏進辦公室,邵雲就問孔令宜,“設備購買進展怎樣了?”

  孔令宜立刻起身答道:“德方的確認函今天早上剛收到,BOH公司已經通知我們可以去驗貨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早就打印好的確認文件遞給邵雲,繼而征詢他的意見,“是不是要給時副總和盧工訂機票了?”

  邵雲瞟了她一眼道:“多訂兩張,你跟我一塊兒去。”

  孔令宜十分意外,邵雲想親自去無非表明他對這個項目的重視,可是自己……一想到要去那個曾經記錄下她歡笑和淚水的國度,孔令宜有些坐立不安起來,停頓了一會兒,低聲問:“我可以不去嗎?”

  “你是現成的翻譯,當然要去。”他審度她的面色,銳利的問:“你在怕什麽?”孔令宜強笑了笑,不覺自問,是啊,她在怕什麽呢?

  四年的時光一晃而過,可是那些記憶裡的畫面仿佛就在眼前,然而她內心清楚,那也不過是屬於她的塵封的回憶罷了,所有的過往都已遠去,無法追朔,現實裡,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了。

  況且,他們這次去的不是柏林,而是位於巴伐利亞州的一個小鎮——班堡。

  有什麽樣的老板就有什麽樣的員工,一周後,孔令宜就辦妥了所有出行手續。

  又一個周一的上午,邵雲精神抖擻的攜了三位下屬登上了前往德國的航班。

  十一個小時的飛行先抵達法蘭克福機場,然後又轉乘當天正午的火車趕往班堡。一個半小時之後,他們終於踏足目的地。

  雖然和BOH公司約好是次日會面,他們到的這天,德方公司還是派了專人在車站迎接他們,然後殷勤的送至酒店。

  到底是長途跋涉,且時差還沒倒過來,四個人都很累了,於是邵雲拒絕了供應商熱情的晚宴邀請,各自回房休息。

  洗浴過後,也不過當地時間的下午四點。累過了頭,精神反而有些亢奮,也或許是這次的出行對他來說意義非凡。

  房間外面是一個很漂亮的圓弧陽台,小巧而精致。傍著欄杆遠眺,多瑙河近在咫尺。

  班堡是一座歷史文化名城,也是二戰中為數不多的被完好保存下來的古建築之一,這全仰仗了多瑙河這個天塹作為阻擋,當年班堡人把本國軍隊趕出去後就炸毀了通往老城區的所有橋梁,避免了軍隊的入侵,也躲過了生靈塗炭。

  邵雲突然很有興趣,想去河邊走走。他很快換好衣服,走出房間。

  走廊上,一眼瞟見老盧在那裡探頭探腦,邵雲起了玩興,輕步過去,乘其不備,猛擊了一下他的後背,倒把老盧嚇得渾身一哆嗦。

  “在這裡幹什麽呢?”邵雲含笑相問。

  “嗨,無聊唄,電視全是德文的,找個英語頻道都難。即使有英文頻道聽著也費勁。”老盧嘮嘮叨叨的說著。

  “那跟我一起出去走走,晚上咱們就近找個地方好好搓一頓。”

  老盧呵呵笑道:“那敢情好,索性把時副總和小孔都叫上,小孔是咱們的嘴巴,沒了她可不行。”

  兩人分頭去找人。

  邵雲敲著孔令宜的門,她很快出來,也已經洗過澡,換了身休閑的衣服,不再是中規中矩的職業女裝,於文靜婉柔中透出一絲嬌媚,邵雲倒是第一次見,隨口誇了一句,沒想到一貫處變不驚的孔令宜還微微臉紅起來。

  出了辦公室,大家都比較放松,尤其又是在這樣的異國他鄉。

  除了孔令宜,那三個都是初來德國,打量著這靜謐的小鎮,時副總感覺不過爾爾,“到底沒有中國熱鬧,除了空氣好點兒。”走出去沒多遠就看到大片的樹林。

  老盧道:“小孔,你以前不是在德國讀書的麽,這回巧了,正好給咱們做做向導。”

  孔令宜從前的確來過這個小鎮,也算德國的名勝古城之一,那時候她和Godern都還在上學,一有了假期就雙雙跨個背包,到處去遊山玩水。

  她了解得不多,三言兩語的講完,大家就開始東拉西扯別的話題。

  漸漸的,她和邵雲落了單,走在時副總他們後面。

  邵雲側過臉望了望多瑙河泛黃的水面,不覺失笑。

  “以前聽‘藍色的多瑙河’,總以為多瑙河真是藍的,沒想到卻是這樣混濁,還不如我們容湖的水來的清澈。”

  孔令宜也是抿嘴一笑,“所以,很多事情都只是人們的想當然,跟現實的出入太大。”

  邵雲深以為然。

  小鎮的綠化很好,觸目所及,總能見到大片的綠色,讓人的心情不能不好起來。

  就在這樣美好的景致裡,邵雲自然而然的問:“令宜,你來邵氏多久了?”

  孔令宜低頭算了算,然後答:“快五年了。”

  邵雲仰起頭,似乎歎息了一聲,“五年?已經這麽久了。”

  她平時是不太想這樣的問題的,只是這時候聽到他的一聲輕歎,心裡竟似被什麽東西波動了一下,有小小的漣漪蕩漾開來。

  果然,他接著道:“你應該為自己考慮一下了,我是指……你的個人幸福。”

  孔令宜心跳明顯加快,沒有立刻回答他,過了片刻,才道:“為什麽忽然想起說這個?”

  邵雲遠眺前方蔥鬱的林梢,很直接的道:“我覺得戴軼舫人不錯。”

  孔令宜剛剛凝聚起來的一點熱意在瞬間化為灰燼,默默的掃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是真的在關心自己還是在試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的聲音陡然冷下來。

  “他對你很有心,幾次跟我通電話都委婉的提起你……不妨考慮一下,真的,很多女孩都是在不經意之間錯過了良機。”他口氣真誠。

  孔令宜繃臉不語。

  她的緘默讓邵雲多少有些尷尬,他頭一回對女孩子做這樣的勸說,純粹因為她是自己如此看重的下屬,跟隨他這麽多年,任勞任怨,他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

  孔令宜覺察到了他的不安,也啞然失笑,有些不明白自己的惱意究竟從何而來。他是她的老板,他很關心她,僅此而已。

  “有些東西不能強求。我可能……真的是所謂‘一見楊過誤終身’吧。”她最後用這樣半是戲虐的口吻巧妙的作了化解。

  邵雲本有些後悔剛才貿然提起這個話題,總嫌有些唐突了,此刻見她神色和緩,心情也驟然放松下來,唇角一勾,笑道:“哦?那麽,誰是你的楊過?”

  她被這句話問住,也開始迷惑起來,到底是誰?是記憶中那個曾經令她歡喜令她心碎的GODERN,還是眼前這個始終籠罩在迷霧中看不真切的上司?

  有了經驗豐富的時副總和善於懷疑一切的老盧在場,設備的驗收進展得緩慢而仔細。

  短短幾天的接觸中他們也充分領略了德國人的嚴謹,每一種性能都得到不厭其煩的展示。而老盧更是對他們的生產線大加讚賞,孔令宜向德國人轉述了他的佩服和驚奇,德國人頗為得意,但當他繼續追問技術細節時,那位胖胖的威爾默斯先生便怎麽也不肯說了,只是一再的向他們保證,不用懷疑,設備可以完成他們期望的任務。

  老盧對邵雲輕聲嘀咕,“我敢打賭,他們的這種機械臂絕對運用了應力分析的原理,可惜沒辦法搞到那些參數啊!”他對此深表遺憾。

  邵雲淡然一笑,嘴微微朝邊上一努,“你往他身上下下功夫不就行了?”

  老盧一愣,循著他所指的方向瞥過去,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陪同的人員中有個華裔,這兩天有很多操作都是他來完成的,但此人比較沉默寡言,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的存在。

  邵雲似笑非笑的又低聲拋給他一句:“試試吧,怎麽說也是同胞,再不濟——沒有錢解決不了的問題。”他說完,篤定的跟上了威爾默斯。

  驗收到第四天,邵雲有些耐不住,惦記著公司,急著想回國,於是他們加快了速度,每天都做到很晚,饒是如此,還是又多花了三天的時間。

  等到所有流程都走完,邵雲即通知國內財務部立刻打了貨款的90%到德方帳上,這批設備便在他們的眼皮底下被安全包裝好後送上了貨車。

  直到此時,一乾人才真正放下心來。

  明天就要離開,最後的一晚大家都比較放松,於是由邵雲作東,去了當地一家頗有些名氣的餐館,據說是1587年創建的。

  老板是個三十多歲的德國女子,壯實憨厚,能一手端三個盤子出入自若,給的菜份量很足,味道也不錯,他們用餐期間,不斷過來熱情詢問是否滿意。大概在這個寂靜的小鎮上一下子出現四個亞洲人於她也是件稀奇而高興的事。

  吃完了飯,覺得不盡興,於是又要了啤酒來喝。

  班堡盛產一種很特別的“煙熏啤酒”,酒精濃度比一般啤酒要高,入口微苦,但很爽口。

  又坐了一會兒,老盧神情鬼祟的起身要走,原來他和那名姓鮑的華裔早就暗中來往了多回,言談之下竟然一見如故,頗有相見恨晚之意,臨走前還是覺得不過癮,於是又相約了出來。

  時副總嚷著一起去,他可不想夾在邵雲和孔令宜中間當燈泡。邵雲聳聳肩,不多摻和,隨他們去了。

  坐在二樓古舊的店堂內,啜著酒看窗外小鎮的燈火,如同星光點點,有點不真實,這讓孔令宜想起以前讀書那會兒,和GODERN去Fussen小鎮看Neuschwanstein Castle,是座白牆藍頂的神話城堡,點綴在阿爾卑斯山脈中,美得如同從仙境中走出來。

  其實並不覺得心痛,畢竟那麽多年過去了,即使當時從心底流出來的是血,也早已凝結成疤,感覺不到痛,只有木然。

  然而還是覺得腦漲欲裂,那麽多年,她渾渾噩噩的過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仿佛一直在沉睡,有一天卻忽然醒來,而且是無比清醒,於是覺得惶恐,因為對自己曾經的“放縱”,難道那個人對自己不負責任,就可以成為她放棄自己的理由?她一杯杯的灌酒,直到對面有人出言阻止,“令宜,你喝太多了。”

  她迷蒙的望過去,他的聲音此時聽來很有些磁性,可是他的臉乍然出現在面前,令她很難適應,如同將現實與記憶重疊,而他竟然出現在了過去的回憶中,那樣的不真實。

  只是恍惚了一下,她就笑了,不真實也無妨,眼前的邵雲,令她覺得親切。

  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隻感覺腦子漲,身上也開始發燙,耳邊嗡嗡的含糊不清,煙熏啤酒的後勁果然足。

  “我送你回去。”邵雲終於果斷的起身把她拎起來。

  她覺得自己沒醉,因為還能感覺到他如何攙了自己下樓,她緊緊的靠在他身上,還能聞到他身上散發的淡淡的浴液的清香和一絲煙草的氣息。

  “原來是他?”她有些疑惑的自問,沒有前因後果,只有這一句話不斷的旋繞。終於回到酒店,邵雲把她送進她的房間。

  她一直對著他笑,可是他卻一點不領情,只是繃著臉,把她強行按到窗邊的椅子裡,然後去給她倒了杯水。

  把水杯擱在桌上,看她神色尚好,轉身想走,隻扔下一句,“早點休息。”

  她沒有喝,忽然很惱恨,他總是這樣,對自己若即若離,她以為有了希望,可他卻什麽都不說,什麽表示都沒有。

  心裡刹那間明如星火,這麽多年了,讓她傷心難過的那個人竟然早已不是GODERN,而是他?!

  她踉蹌的站起來,撲上去纏住他,他驚愕的回身,不知她要幹什麽,緊張而尷尬的去阻止她。

  她覺得自己真是瘋了,完全失了常態,仿佛有股久已未出的怨氣終於有了發泄的出口,於是不管不顧,隻想讓他知道,她有多惱他。

  她甚至扯裂了他的衣服領口,終於聽到他的暴喝,“孔令宜,你冷靜!”

  世界真的在瞬間安靜下來,她頹喪到極點,猛地趴在他胸口放聲大哭,什麽也說不出來,只有眼淚不斷的淌,分不清究竟是為了什麽。

  她覺得欣慰,因為他沒有推開她,只是僵硬的杵著,木人一般。

  眼淚象開了閘的水一樣瘋狂的傾瀉,枕在他胸口的面龐觸到一點冰涼和咯疼,她覺得難受,於是轉動頭顱掃了一眼,是他頸脖裡的掛件墜子,圓圓的一枚鉑金戒子,用黑皮帶子穿了縛在頸中,末端折射出一點晶亮,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沒有反應過來,還想埋首回去,可是他終於推開了她,有點過於堅決的。

  他把她重新拽回椅子裡,“你好好休息!”他嘶啞的出聲。

  她在恍惚的淚眼中依稀望見他整了整衣衫,然後推門離去,心裡頓時抽空了。

  她昏昏沉沉的坐著,腦子裡卡得很僵,無法思考,也就省卻了許多煩惱,軀殼累極了,根本不想挪動,於是她順其自然,在椅子裡蜷縮了一夜。

  凌晨時分,孔令宜突然醒來,渾身酸痛,鼻子有點阻塞,大概是著了涼。

  更糟的是,記憶慢慢複蘇,清醒的那一刻她簡直無地自容,昨晚的自己,如此狼狽不堪。

  呆呆的在床上坐了很久,才感到身上的不適,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腦子終於重新恢復了運轉。

  她沒去餐廳用早點,也沒有人來叫她,在極度恐慌和羞慚過後,反而冷靜了下來。

  很多的念頭擠進來,有點雜亂,來不及理清,但她明白最要緊的還是如何化解與邵雲之間的尷尬。

  在房間裡徘徊無措了良久,孔令宜終於咬了咬牙,決定主動去找邵雲,不管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她都覺得有必要開誠布公的談清楚,不聲不響的揭過從來不是她的處事風格。

  邵雲給她開門的刹那,臉上也是一絲無法掩飾的尷尬,這讓她有一瞬間窒息的感覺,但她勻了口氣,控制住了。

  “準備的怎樣了?”她盡量讓自己的微笑顯得自然一些。

  航班訂在下午一點,他們有充足的時間收拾行囊。

  邵雲的尷尬只是一閃而過,確切的說是她的自然感染了他,他閃到一邊讓她進門,咧嘴笑道:“沒什麽可收拾的。”

  他用速熱器調製了兩杯咖啡,遞了一杯給她。速溶咖啡有些粗糙,不是喜歡的口感,但他有早上喝咖啡的習慣。

  隨口問她上午有什麽打算,老盧和時副總一早就逛去了。

  她將咖啡捧在手裡,發現現實情況原來沒有她想象的難堪,某些時候,難以逾越的不是困境,而是自己。

  邵雲端了杯子去陽台上憑欄啜著,他喜歡這樣的姿勢和眼前靜謐的景象,感到真正的放松。

  他的背影並不魁梧,可是卻很硬朗,傳遞出堅毅和力量。

  她還是在他身後開了口,“對不起,昨晚上,我……”

  “我已經忘了。”他說的輕描淡寫,甚至沒有回過身來,她不過是為了得不到而傷心,跟自己一樣,他不介意。

  這樣的答覆令她心生感激,又無限悵然。她又開始恍惚,那句話根本未經大腦,衝口而出,“如果我說,我所謂的楊過——是你,你會信嗎?”

  她只是不甘心,想做一次嘗試,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因為象昨晚那樣的契機,以後不會再有。

  邵雲背對著她,並不動彈,她於是深深吸了口氣,等待著,希望,或是失望。

  雖然她的口吻近乎玩笑,但如此長久的沉默還是為這樣的對話滲入了一絲真實性,令他不得不正面回答。

  他終於轉過身來,面向她,“令宜,如果我做了什麽,讓你誤會,我向你道歉。”所幸,他在她的臉上讀到的不是昨晚那樣的歇斯底裡,此刻的她面色沉靜,這樣的孔令宜是他所熟悉的,雖然他明白,倘若她真的有意於自己,那麽他的回答該有多傷她的心。

  邵雲看著孔令宜時,她卻覺得他的眼神根本沒有落在自己身上,他的眼中失去了往日平和的溫暖,帶著點疏冷,也許僅是一絲微薄的涼意,但足夠冷卻她的熱情。

  “為什麽?我不夠好麽?”她的話音中依舊保持著笑意,讓語氣顯得不那麽沉重,更象是某種閑聊,對於自己此刻把持的這份鎮定,連她自己都覺得驚異。

  “令宜,你很好,只是我,這輩子隻學會了愛一個人,再也沒辦法看到別人。”他的嗓音低沉憂傷。

  孔令宜靜靜的聽著,腦子裡還是傳來星星點點的脹痛,也許,只是昨晚宿醉的惡果。

  “是誰?”她這樣問,純粹是出於本能,好像被什麽東西牽引著一步步的去揭開答案。然而喉嚨還是有點緊,以至於嗓音聽起來有點變調。

  邵雲卻沒有回答,那個人如此決絕的將他推開,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她倏然間想起了他頸脖裡的掛墜,那枚鉑金女戒。猶如漆黑的夜空中劃過一道明亮的閃電,她何其聰明,電光火石之間,驀地明白那人是誰。

  “蘇曼芝,對嗎?”連聲音都有點抖,因為沒有想到最終還是她!

  他不作聲,過了一會兒,卻將頭低了下去,於是她覺得什麽都不用再問了。所有搞不懂的疑惑都有了順理成章的答案,他和蘇曼芝,原來會是這樣!

  她沒有當場流淚,甚至連失落的感覺都已然失去。也許,第一次感情的挫折太深,已經帶走了她所有的能量;也許,昨晚她就把該發泄的鬱氣都已經揮發精光;也許,內心深處,她早就已經意識到這件事的不可能性。

  更重要的是,她沒有跟他開始過,所以還沒有輸到不留底線的地步,一切都還可以控制。

  靜默的有點可怕,然而,就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中,她突然笑了出來,換了輕松的口吻對他道:“別緊張,我跟你開玩笑呢。”

  隻這一句,就將空氣中原本凝聚的抑鬱消弭於無形。

  他如釋重負的對她報以一笑,不管她所言是真是假,他都希望是真的,他不想失去這個左膀右臂。

  心裡卻還是思緒翻騰。

  如果沒有曼芝,自己是否會愛上她?
  可是,如果沒有曼芝,他大概至今還沉溺於聲色犬馬之中罷,那樣的自己,又怎麽可能入得了孔令宜的法眼?
  如果沒有曼芝,他也許至今都不懂愛為何物。是曼芝改變了他的人生,也教會了他究竟什麽是愛!
  邵雲是無從得知孔令宜此時的心境的,盡管她面上還帶著微笑,卻難掩一絲牽強,也許她要離開的心就是從這一刻真正的生了根,牢不可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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