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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全集)》第7章 正視
  第7章 正視
  蘇金寶從門外鐵青著臉進門來,草綠色的工作服上還沾著一些土渣,曼芝奇怪的問:“爸,今天回來得倒早,咦,你臉色這麽難看,出什麽事了?”

  蘇金寶把手裡的工具一股腦兒卸到後面的儲藏間裡,氣咻咻的對曼芝說:“以後我不去科藝了,你找別人吧。”

  曼芝知道父親的脾氣,平常好說話的很,要是惹毛了他,也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倔強,隻得耐心的問:“到底怎麽啦,你總得告訴我吧。”

  蘇金寶其實早已忍不住了,直著嗓門跟女兒發起了牢騷。

  原來他去科藝公司維護植物,幾次碰到一個保潔員對他指手畫腳,今天更過分,因為他不小心把水灑了幾滴在地毯上,那清潔工在他身邊數落個沒完,終於把他的脾氣激了起來,兩人在諾大的辦公室裡火拚了一把,他撂下沒乾完的活兒就回來了。“不過就是個清潔工,她憑什麽對我呱啦呱啦的窮叫喚,她自己算個什麽東西。”曼芝一聽就知道壞了,再怎麽受委屈,也不可以在客戶的地盤上公然的吵架。她來不及勸父親,立刻打了電話去科藝行政部,找一直聯絡的宋小姐。

  宋小姐在電話裡也是一肚子的苦水,“蘇老板,我正要打電話給你呢,你們的花工實在不像樣,居然在大辦公室裡跟我們清潔工大吵大鬧,影響實在太壞啦,我剛剛被老板拉去訓了一通,說這樣的服務商太沒素質,要讓我退呢,唉,你看你找的這人!”

  曼芝隻得陪著笑連聲道歉,好話說盡,宋小姐才緩和了口氣說:“要麽你親自過來一趟,跟我們經理打聲招呼吧,我這次也保不了你們了。”

  擱了電話,曼芝說要過去一趟,蘇金寶瞧她的臉色,知道自己惹了禍端,心裡一虛,底氣也就泄去一半,但還是耷拉著臉強撐起怒氣。

  曼芝說道:“爸,咱們是給人提供服務的,受點委屈在所難免,你……”她瞅著父親蒼老的面孔,終於沒忍心說下去,歎了口氣走了。

  宋小姐到前台來接她上樓,一臉幽怨。

  “一直好好的,不知這次你們那個澆花的老頭是哪根筋搭錯了,我們一辦公室的人都聽見了。”樓梯上,走在前面的宋小姐兀自喋喋不休的抱怨著。

  曼芝在她身後勻了口氣說:“對不起,他是我爸爸。”

  宋小姐象被施了定身術一樣腳步停在半空,滴答兩秒後才尷尬的轉過身來道:“哦,他是你爸爸呀。”

  曼芝臉上依舊漾著笑,說:“我爸爸平常滿好說話的,不過這次聽說是你們的保潔員對他說話口氣重了些,老人家面子上掛不住,他回去之後,我已經說過他了。”宋小姐始終有些訕訕的,領她到經理室門口,敲了敲,裡面一個女聲傳來,“進來吧。”

  曼芝跟在宋小姐身後進去,見到一個打扮俏麗的中年女子端坐在電腦旁,桌上豎著她的名牌,Salinna Wang。臉上是濃重的妝,刻得有些太過清晰,反而添了幾分猙獰,曼芝直覺她化淡妝或不化妝反而好看些,但也許職場裡的女性,尤其做到一定管理職位的女性,眉目過於柔和大概是鎮不住人的。

  “小宋,你跟她談過了吧?”Salinna從一堆忙亂中掙扎出來瞟了曼芝一眼,口氣是倨傲的。

  宋小姐連連點頭,曼芝不敢坐下來,隻得站著重複那些抱歉的話,Salinna也許聽煩了,舉著手裡的文件對她揮了揮,示意她坐下。

  “蘇小姐,我要告訴你,事情不是這麽做的,外面想做我們生意的人有多少你知道嗎?你要珍惜這樣的機會。”

  曼芝隻得點頭稱是。

  “說實話,今天出了這樣的事,我很震驚,還從來沒有哪個供應商敢在公共場合這麽撒野,他眼裡還有客戶,還有自己的立場沒有啊?”

  曼芝慶幸在這裡接受王女士訓導的不是父親,而是她自己,否則,她不敢擔保自己的反應會不會失了儀態,失去一個供應商應謹記的卑微。

  “王小姐,能聽我說兩句麽?”曼芝不得不打斷Salinna越來越亢奮的措詞,她臉上那慣有的溫和的笑也已消失了大半。

  “我承認我們的人今天在這裡的言行有失妥當,但貴公司為什麽不花時間去查查引起這個事端的根本原因呢?難道你們平常做事不論對錯,只要是涉及供應商就肯定是供應商來承擔嗎?你們自己的人是不是也有問題呢?”

  Salinna被她突如其來的強硬態度一下弄懵了,抬眼看了看宋小姐,仿佛她們是合謀來揭竿起義的,五秒之後,她回過神來,口氣仍舊是嚴厲的,“我本來以為你過來是誠心誠意談問題的,既然這樣,我們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

  曼芝立刻接下去說:“我想也是。”本來還想說幾句重話,思忖一下,又覺得無此必要,她畢竟不是初出茅廬,當下只是笑了笑,站起身來,“那麽,我改日過來清帳。”

  宋小姐照例引著她走出來。

  這次曼芝走在了前面,徑自朝著筆直的走廊的盡頭走去。兩人都無話,曼芝的臉上始終帶著一抹淡淡的笑,卻是有些倔強的,生意丟了可以再找,可是顏面上的事,她必須要爭回來,不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家人。

  跟在後面送客的宋小姐對她卻生了些敬畏,生意肯定是做不成了,可是剛才的情景,贏的那個好像是曼芝。

  走廊的右手是一排辦公室,全玻璃的門窗和隔斷,裡外通透,彼此都能看得很清楚。曼芝走路照樣是目不斜視的,可是有間辦公室裡,一個人偶爾抬起頭,看到她的身影從眼前掠過,心頭突的一跳,立刻起身快步追了出來。

  “蘇小姐。”他在曼芝的身後喊。

  曼芝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十分意外,於是停住腳步,轉過身去。

  常少輝幾乎是小跑著過來的,仿佛怕她逃掉。曼芝在這短暫的瞬間忽然想起她遭受意外的那個早晨,他也是這樣在身後喚她,然後追過來,同樣的情形,不同的場景,令她恍若置身夢境。

  “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你。”常少輝終於立定在她面前,臉上有一絲抑製不住的欣悅。

  曼芝柔和的笑起來,“是啊,這麽巧,原來你在這間公司。”

  宋小姐先是很恭敬的喚了一聲,“常先生。”然後在一邊頗為詫異的審視起他們來。

  “去我辦公室坐坐吧。”常少輝說,又對宋小姐道:“蘇小姐是我的朋友,一會兒我送她出去。”

  宋小姐終於解脫了,盡管離開時,眼神裡還閃著疑問。

  曼芝踏進常少輝的辦公室,打量他乾淨得令人有些拘謹的環境,笑道:“好像少了一點綠色。”

  常少輝以為她職業習慣使然,微笑著說:“他們原來也想給我擺盆植物的,我嫌累贅,沒有要。”他瞟了一眼四處觀望的曼芝,繼續說道:“其實,看到這裡到處都是和你店裡一樣的花盆,我就該猜到了,呵呵。早知道是你們在服務,我就要了,也可以替你多掙一份生意。”

  曼芝莞爾一樂,“說得我好像財迷一樣。”

  常少輝只顧盯著她微笑,竟毫不掩飾滿眼的溫柔之色,曼芝莫名的感到一絲緊怯,她故作輕松的揚了揚眉,問:“對了,上回送女朋友的花,她喜歡嗎?”

  常少輝臉上的笑略微遲滯了一下,慢慢的說:“嗯,她很喜歡,謝謝!”他這樣說著的時候,依舊目不轉睛的凝視著曼芝,眼裡泛起淡淡的悵然,可還是那樣望著她,不肯挪開目光。

  曼芝不得不轉頭去看別的地方,常少輝的凝眸讓她感到窒悶,心頭平靜的池水被無端攪亂,一股難言的情緒逐漸漲滿了胸懷。她是向來穩得住局面的人,可是到了他面前,總是感到局促,連手和腳都象怎麽擺都不自然似的。

  陸續的有人敲門進來。

  常少輝實在是個很忙的人,即使有客人在,似乎也不足以抵擋公事的洶湧。他隻得引曼芝在靠窗的椅子裡坐下。

  曼芝反而暗松了口氣,靜靜的退在一邊,看他和下屬們慢聲細語的交待細節。

  來的人都愛稱他“常先生”,常少輝也是泰然處之,絲毫不覺得別扭,曼芝倒感到有趣起來。

  “你要喝水嗎?”常少輝忽然從文件裡抬起頭來,望著她問。

  曼芝見他讀文件那麽認真,沒提防會驟然問自己這麽一句,倒是一怔,忙擺手,“不用,你忙你的。”

  面上有輕微的紅隱隱漾開,因為剛才她過於專注的瞧他。

  瞅了個空,曼芝及時的起身要告辭,常少輝抱歉的笑笑,沒有強留,隻說:“我送送你罷。”

  常少輝負著手踱在曼芝身邊,眼角的余光掃到她的側影,他喜歡跟她走在一起的這種感覺。

  曼芝先開口,輕松的打趣,“為什麽他們叫你常先生?而不是……常經理或常總?”

  常少輝解釋說:“我是開發部的總工程師,剛來的時候,他們都稱我常工,我聽了兩天覺得別扭,好像古時候的‘長工’一樣,可是我又不想讓人直呼我的名字,總覺得人跟人之間還是保持一點距離的好,既安全又留有余地。”

  他說話的聲音很好聽,不疾不徐,帶著點悠揚的清亮,跟他整個人完美契合著。

  曼芝笑道:“總工程師?難怪你這樣忙。”

  常少輝笑笑,並不否認。

  “有時候為了開發一個新產品,可以連著幾天幾夜不眠不休,那時候唯一想念的只有一張床。等到終於躺倒在床上,真想永遠不起來了。”

  “這樣是不是太辛苦了?”

  “習慣了。好在老板很人道,只要不趕時間,由著我睡到什麽時候來都可以。”

  曼芝想了一想,說:“我真感到榮幸。”

  常少輝疑惑的看她。

  曼芝抿起嘴認真的說:“因為你總是用補覺的時間來光顧我們的店。”

  兩個人同時笑起來。

  曼芝始終沒有提及自己的事情,她想常少輝是忙人,自己拿那樣的小事去麻煩他未免有些自私,丟了也就丟了罷。

  到了樓外,曼芝跟他揮手道別,轉身去停車場取車。

  待她打開車門的霎那,目光不經意的瞥向公司大門,卻見常少輝還佇立在那裡遠遠的望著這邊,神情怔仲。

  曼芝的身子僵了一僵,下意識的擠出些笑對他點頭示意,也不知他看沒看清楚。

  然而他卻飛快的轉身朝門內走去,留給她一個過於決絕的背影。

  曼芝新招了兩個人,一個花工,專門跑單位的,不常在店裡呆,另外又新添了個男孩子,會開車,可以代替自己去拉貨,閑時就在店裡守著。有了足夠的人手,曼芝就把時間分成早晚兩班,她和李茜各帶一班,輪流著上,這樣就輕松了許多。

  這一陣,一直是曼芝和那個男孩當晚班。初冬的天,晚上黑得早,天一涼,出來閑逛的人就少了,曼芝把打烊的時間朝前提了提,做夥計的當然很高興,一聽結束了,立刻拔腿就溜,剩曼芝一個人在那裡關燈,關門。

  心裡是不太滿意的,跟李茜比,確實差著不止一個檔次,可是如今招人不容易,她橫挑豎揀才謀定的,只能靠自己慢慢調教了。

  自從搶劫事件後,曼芝就拒絕把車停到地下車庫去,她跟物業交涉了好久,又花了些錢,才在小區裡面的停車場找了個泊車的位置,路走得有點繞,但畢竟不用再那麽膽戰心驚了。

  曼芝沒想到這麽快又會遇見常少輝。他扒拉在一棵樹邊,半佝僂起身子,吐得翻江倒海,氣喘籲籲。曼芝在距他一米遠的地方停下來,見了他這副狼狽的模樣,很是吃驚,幾乎以為認錯了人,於是在邊上謹慎的觀望。路燈離他們都有些遠,隱隱散射過來的幽幽的光線下,曼芝看清了一張慘白而僵硬的臉,確定是常少輝無疑,不覺驚異的喚他,“常先生。”

  常少輝此時已經吐得掏心掏肺,不剩什麽了,腦子驀地清醒過來,聽見曼芝的聲音,愕然的回頭。

  曼芝走到近前,嗅到一股濃重的酒氣,臉上是關切的神色,“你喝酒了?”

  常少輝往後退了退,腳步並不穩,曼芝見狀,上前扶了他一把。

  常少輝這才笑著說:“剛完成了一個項目,老板搞慶功宴,結果喝多了點兒。”

  曼芝聽著他沙沙的嗓音,心裡卻泛上來一個念頭,他的樣子不像是純粹喝多了,竟似有什麽煩惱一樣,可她是不便問的,也就泛泛的勸道:“不會喝就少喝點。”

  她從包裡掏出一包紙巾,遞上去。

  常少輝感激的接過,不辯駁,只是望著她笑,仿佛認同她的指責。

  曼芝感到一些薄薄的涼意,她見常少輝僅穿了一件棉質的T恤衫,外套還搭在手腕裡,顯然是剛從的士上下來。

  “天涼,早點上樓吧。”曼芝囑咐著,抬腳要走,走了兩步,回過頭來,卻見常少輝還站在路邊,神情惘然的注視著她的背影,沒有挪步的意思。

  曼芝心裡惻然,有些不忍把他就這麽拋下,頓了一頓,竟又折步回來。

  “你這是怎麽了?”她似顰似笑的問。

  常少輝見她居然返回,有點發怔,腦子裡糊糊塗塗的,於是說:“好像不認得路了。”

  曼芝失笑,想一想,說:“我送你回去吧。”

  常少輝沒有推辭,隻輕輕說了句,“麻煩你了。”

  曼芝笑道:“不用客氣,上回我有事,你不也幫我了?”

  常少輝咧了下嘴,“呵呵,有來有往呃。”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曼芝不時回頭看他一眼,常少輝很努力的保持著平衡,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她後面,偶爾踉蹌一下,也能不倒。

  到了門口,他禮貌的招呼,“進去坐坐吧。”

  曼芝忙道:“不用了,我也要趕緊回去了。”

  可是她才一轉身,就聽到一聲悶響,扭頭一看,常少輝竟跌坐在門邊,喝了酒的人原是不能用常理來說服的,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曼芝無法想象一貫風度翩翩,舉止斯文的常少輝也會有這般無賴的舉動。

  曼芝本來已經按了下去的電梯,門敞開著,她猶豫起來,遲遲的沒跨進去,很快電梯門又合上,橙色的數字逐個遞減,它悄無聲息的下去了。

  曼芝踱了回來,居高臨下的望著常少輝,此時,他已經閉了眼睛,神情疲憊,就那麽靠著門,一動不動。

  曼芝歎了口氣,最終還是將常少輝拖進了門,扶他在沙發裡躺下,他始終沒有睜開眼睛,一手搭在自己的額上,仿佛就此睡了過去。

  曼芝待要走,又有些不放心,常少輝的臉色著實難看。她到廚房找了一圈,想弄些材料做醒酒湯,可是什麽也沒找到。隻得將就泡了杯綠茶,端到沙發前的幾案上擱著。

  她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斷定他已經睡著了,於是輕舒了口氣,出神的望著壁燈下他俊朗的面容。

  曼芝還從來沒有這麽仔細的研究過他,即使是睡著的時候,他臉上的神情也是淡然閑定的,嘴角的弧線微微上彎,讓整張臉都變得柔和起來。她記得媽媽在世的時候,曾經跟她們說過,一個人的真面目,在睡著以後會暴露出來,什麽也藏不住。

  眼前的這張臉,鎮定而坦然,似乎沒有什麽事情可以讓他煩惱。曼芝看著看著,心裡隻覺得說不出來的安心。鬼使神差一般,她的手竟然向他的臉上伸過去。

  即將觸到他的面頰時,她才驚覺起來,自己是怎麽了,仿佛著了魔似的。

  可是那隻手沒能及時收回來,卻被常少輝輕輕扣住了手腕。他緩緩的睜開眼睛,靜靜的望住她,眼裡流過異常清澈的水,好像什麽都瞞不過一樣。

  曼芝的心慌作一團,竟忘了指責他的假寐,強自鎮定下來,笑著問:“怎麽了?”暗暗用勁,不動聲色的收回握在他掌中的手。

  常少輝這才開口,說的是不相乾的事,讓曼芝松了口氣。

  “那天在我們公司,你為什麽不跟我說?”他的語氣裡並不含有責備。

  曼芝明白他說的哪回事,隻得道:“不是什麽大事,況且生意多一家少一家對我來說無所謂。”

  “那麽,什麽樣的事對你來說才算大事?”

  曼芝一怔,勉強笑道:“你這麽一說,我還真覺得了,好像我的生活裡,碰來碰去都是些瑣碎的小事,不值一提。”

  “所以,你就甘心委屈自己。”

  他的目光平靜而深邃,含著一絲憐惜,仿佛洞悉了她的一切,令曼芝無法直視。“……我不覺得委屈。”她本能的回答。

  常少輝沉默的望著她,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偽裝的很好,可是他還是看出了破綻,或許他太過關注她了。她隱忍而內斂的應付著周遭的事,不投入不熱衷,她的眼神是一個終結的歎號:一切都沒問題,但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曼芝,你快樂嗎?”他突然低歎一聲。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說過他不喜歡別人叫自己名字,他說過人跟人要保持一點距離才好,可是現在,他居然叫她的名字!
  曼芝渾身一震,有種奇異的感覺從內心不斷升上來,升上來,她不知道那是什麽,可是她明白那樣一定是不對的,於是拚著全力要把那股情緒壓下去,壓下去……

  他那樣深情的望著她,柔柔的語氣帶著蠱惑,輕輕的包攏過來,這個人,好像總是要看穿自己,要看到她的心裡去,她本能的躲閃,不讓他看清自己支離破碎的內裡。

  曼芝狼狽的站起來,神色倉惶的說:“我,我該走了,太晚了。”

  她急急的朝門口走去,喉嚨已然哽咽。

  她必須要走了,再不走,她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在他面前流淚,難堪的流淚,然後,所有心事就會傾泄而出,潰不成軍。可是她不能,也絕不允許這樣的事在自己身上發生。

  常少輝沒有追出來,他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斜躺在沙發裡,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發怔。

  曼芝到了樓下,於複雜難言的失落中生出一絲慶幸,他畢竟是個很理性的人,沒有讓事情變得不可收拾。

  坐在車裡,那個問題一直縈繞在她耳邊,“你快樂嗎?”

  二十八年來,曼芝第一次意識到有必要正視這個問題,她開始反覆的問自己,是啊,我快樂嗎?
  餐桌上,萌萌嘟著嘴很不高興的樣子。曼芝夾了一筷子青菜給她,隻作不看見她賭氣的模樣,說:“多吃葉綠素。”

  萌萌憤忿的指責她,“你說話不算話,說好了這個周六去郊遊的,你不是好媽媽。”

  申玉芳拉下臉來,“萌萌怎麽可以這麽說媽媽呢,媽媽有事才去不了的,又不是故意的,小孩子不可以只顧自己。”

  曼芝拍拍萌萌的小腦瓜,漫不經心的說:“別鬧了,下個周六再說吧。”她有些心煩意亂,早上開車去挑貨,精神不知怎麽一恍惚,就跟別人的車蹭了一下,其實也沒怎麽樣,雙方的車都刮花了一點而已,然而對方是新車,怒不可遏的纏著她不放,她的倔脾氣一下子也上來了,就那樣當街爭起來,直到交警過來干涉。

  一天的心情被破壞殆盡,哪裡還有別的心思。

  萌萌不依不饒,“下周六要是下雨怎麽辦?要是你又沒空怎麽辦?”

  曼芝繃起臉來安慰她,“不會的。”

  萌萌還是鬧,她突然火了,把手裡正舀湯的杓子往桌上一扔,厲聲道:“你還有完沒完?”

  萌萌從沒見她發這麽大的脾氣,一下子懵了,隨即抽抽搭搭的哭起來,申玉芳也唬了一跳,把哭泣的萌萌抱過來,坐在自己懷裡,隻管安慰著,眼梢不時瞟向曼芝,困惑而狐疑。

  曼芝勻了勻氣,才勉強開口說了句,“對不起,媽,我……不太舒服。”起身往旁邊的沙發走去。

  申玉芳無言的望著她,半晌才說:“累了就早點去歇著吧。”

  曼芝埋在沙發裡,用手撐著額頭,隻“嗯”了一聲,卻不動彈。

  最近她似乎越來越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脾氣,一遇到點麻煩就想發泄,過後又開始後悔,靜下心來想想,自己都覺得害怕,怎麽會變成這樣?
  邵雲和邵雷同時進來,有說有笑的,一見萌萌在哭,邵雷先就開了口。

  “咦,萌萌是不是又被哪個小朋友欺負了?來,告訴叔叔,我找你們老師去。”義憤填膺的口吻。

  萌萌把腦袋一撥,鑽進奶奶的懷裡藏著不吱聲。

  邵雲看了看冷臉坐在一邊的曼芝,有些奇怪,“到底怎麽了?”

  申玉芳這才道:“曼芝的車今天跟人撞了,還在修,明天不能帶萌萌出去玩,她正為這事不高興呢。”

  邵雲眼神閃爍了一下,邊把外套脫下來,露出裡面灰質的襯衣,邊輕描淡寫的問曼芝,“你沒事吧?”

  曼芝這時已經恢復了常態,淡淡道:“沒事。”又揚著頭對萌萌說:“萌萌,明天我帶你去,我們坐的士去,好不好?”

  萌萌這才拔出小腦袋,眼睛紅通通的盯住曼芝,“真的?”

  曼芝還沒說話,邵雲突然道:“明天我來開車,大家一起去。”

  申玉芳著實意外,臉上立刻堆了一臉的笑,“那最好不過,小雷,不如把上官也叫上,人多熱鬧些。”

  邵雷聽了,也是眉開眼笑,“喲,家庭聚會啊,我一會兒就打電話去約。”

  兄弟倆坐下來吃飯,曼芝又坐了一會兒,就上樓了。

  邵雷看了看曼芝剩下的大半碗米飯,困惑的問母親,“大嫂怎麽啦?”

  申玉芳愣了一愣,隻說:“車子出了點事,心裡自然不痛快了。”

  邵雲仔細聽著,沒有作聲,低頭扒拉著米飯。

  晚飯後,邵雲和邵雷帶著破涕為笑的萌萌去超市購物,邵雷隨口問:“要不要叫上大嫂?”

  邵雲思忖片刻,說:“不用了,讓她歇著吧。”

  邵雷擠眉弄眼的想說兩句笑話,但邵雲依舊一臉嚴肅,他也就作罷,這個哥哥,是個說翻臉就翻臉的主兒,還是謹慎點兒好。

  揀了一推車的吃的東西,萌萌坐在購物車的架子橫檔上,神氣活現猶如一暴發戶。因為是周末,結帳的隊伍都排得長長的,只能等。

  邵雷躲到邊上給上官琳打電話去了。

  萌萌突然勾住邵雲的脖子,俯在他耳邊說:“爸爸,我告訴你一件事。”

  邵雲寵溺的摟住她的小身體,眼裡漫溢著慈愛,以為她要撒嬌,勾著嘴角道:“什麽有趣的事,說來聽聽。”

  “媽媽昨天夜裡哭了。”

  笑容在臉上頃刻間凝滯住。

  “我晚上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媽媽哭得好傷心,我起初沒敢動,後來有點害怕了,才叫她,然後她就抹幹了眼淚不哭了。”

  邵雲整個人都僵在那裡。

  一直以來,曼芝都是剛性的,似乎沒有什麽事可以把她打倒,這些年裡,她始終堅強的獨撐著自己那半邊天,即使跌倒了,也會微笑著爬起來,依舊倔強的往前走,她似乎永遠都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邵雲幾乎沒怎麽見到她哭過,他一直以為她是鋼鐵一塊,硬得讓他發冷,生恨。

  可是,原來她也會哭,也會軟弱,只是,即使傷心,她也寧願背著自己!她防他竟然如此嚴密!

  他忽然感到惶恐,自己的反應不是得意,而是心疼!你不是希望她柔弱嗎?你不是看見她桀驁不遜的樣子就惱怒嗎?你不是希望見到她哭嗎?
  胸口有把小刀,鈍鈍的刺向心臟,想鑿開一個洞,痛得象凌遲。

  “爸爸,大人也會被欺負啊?”萌萌仰起臉天真的問。

  邵雲不知如何回答她的問題,他不懂得曼芝,她的喜怒哀樂,他全不懂得。曾經,他有過機會可以走進她內心,可是他親手毀了,他和她已經走得太遠!

  心裡卷過的痛浮到臉上,面龐輕微的抽搐起來。

  邵雷驀地拍了拍他的肩,“哥,你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邵雲面孔僵硬的回過神來,掩飾著問:“電話打完了?”

  “嗯。”邵雷悶悶的回答,“上官說她明天加班,不來了。”

  邵雲機械的“哦”了一聲,根本什麽也沒聽進去。

  回到家,曼芝已經睡下了,申玉芳把萌萌接到自己房裡,“讓你媽媽好好歇歇吧。”

  邵雲在自己房間洗完了澡,打開電視,孤零零的盯著屏幕,不知所雲。心裡的躁動不安越來越強烈,他終於翻身下床,推門出去。

  曼芝的房門關得緊緊的,他在門口徘徊了片刻,驚覺自己居然在緊張。

  手已經摸到了門把,只需輕輕一旋,就能見到她。可是他忽然猶豫了,他不知道進去之後該說什麽,她又會是什麽反應。

  就這樣自我交戰了一番。但是,想見她的願望勝過了一切,他一發狠,先進去再說,手一用勁,按下扳手。

  門沒被推開,曼芝在裡面反鎖住了。

  邵雲茫然的呆在原地,雙目空洞的對著粉白的房門,如果他執意要進去,這薄薄的木片壓根抵擋不了他。可是,他看清了曼芝對他的態度。

  當他終於願意主動去接近她時,她卻疏遠的逃開了。

  熟悉的冰冷再度溢滿心間,他雕像一般定在她的門前,良久,良久……終於,轉身,離去,不帶一絲表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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