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花間(全集)》第14章 遺孤
  第14章 遺孤
  母親過世時,曼芝才十二歲,可她已經很能體會那植根在內心深處的對於死亡的恐懼了,那種赫然間失去的感覺是如此驚心動魄,瞬間可以填滿她整個弱小的心靈。曼綺隻比她大兩歲,由始至終握著她的手,無助的望著來回穿梭於家裡的神色肅穆的親戚和悲痛欲絕的父親,她比曼芝更害怕。

  曼芝吞掉自己的那份恐懼,勇敢的安慰起姐姐來,“別怕。你還有我呢。”

  兩個年幼的女孩彼時頭靠頭,尋找安慰,在後來長長的歲月裡,她們始終記得那個畫面和情景,也因而感情彌堅。

  一直以來,曼芝都以為自己是曼綺的精神支柱。可是,當白布蓋過曼綺的頭頂,曼芝的世界也是一樣的蒼茫,再無半分別的色彩。心裡有什麽轟然間倒塌了,她連哭都哭不出來。

  “摔下樓梯使得子宮生產時遺留的舊傷口破裂,造成致死性大出血,另外腦殼也經受了強烈的碰撞,顱內出血很嚴重,家屬要有思想準備……”

  從醫生的初期分析到曼綺停止呼吸,前後不過一天一夜。變故如此之快,令速速趕來的蘇海峰也驚懼難當。

  曼芝輕輕的把臉貼到曼綺尚未完全涼去的身上,就像她們還是小姑娘的時候那樣相互依偎。她感到如此不可思議,那個說話柔柔的,永遠對著自己微笑的姐姐從此就不複存在了,她在心裡拚命的抵觸著這個念頭,她不能放曼綺走。

  她呢喃的發出疑問,聲音低不可聞,既是在問曼綺,也是在問自己。

  “姐,你剛才,到底想跟我說什麽?”

  曼綺在一息尚存的時候曾經掙扎著要說話,曼芝將耳朵緊貼她的唇,屏住呼吸仔細聆聽。她氣若遊絲,斷斷續續的說了五個字,曼芝沒聽清,急得臉發紅。

  “姐,你說什麽?姐!”

  可是曼綺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直到心臟停止跳動。

  護士來推曼綺進太平間,曼芝死死的抱住曼綺的腳,一聲不吭,也不放手。

  “曼芝,別這樣。”同樣筋疲力盡的海峰走過來掰她的手,勸她冷靜。

  手被海峰掰得發青,曼芝的牙齒抖得格格作響,但她依舊不松開,她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他們就這樣把姐姐帶走,帶到那個冰冷的無情的世界裡去,絕對不能。

  海峰突然喪氣的一甩手,蹲在地上嗚嗚的哭起來。

  病房裡的兩方無聲的僵持著,誰也不忍心把這個倔強的女孩從曼綺身上拉開。

  終於,一個年紀較長的護士走了上前,歎息著對曼芝道:“小姑娘,讓她早些入土為安吧。”

  曼芝的眼淚終於蘇醒,紛紛揚揚的從面頰上滾落,刹那間,她忽然明白了姐姐要對她說的話。

  曼綺在最後一刻終於向她承認,“曼芝……我……錯了。”

  是的,她錯了。

  她以為只要自己不貪心,只要她默默無聞,總有一塊淨地屬於她和寶寶,在那裡,她們可以安靜幸福的活下去。

  “姐,錯的人是我——是我!”曼芝終於淒厲的哭喊出來,重重的撲倒在曼綺的身上。

  她一直以曼綺的救世主自居,一直以自己的是非觀念來評判曼綺,可是最後,她沒能救得了曼綺,反而是害了她!
  海峰哽咽著拉住痛不欲生的曼芝,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妹妹,絕不能再失去第二個。曼綺還是被推走了,曼芝伏在哥哥的懷裡掩面慟哭,她再也沒有機會讓曼綺親耳聽到她的道歉了,這將是她終身引以為憾的恨事。

  三天后,兄妹倆帶著曼綺的骨灰重新踏上返程的火車。

  海峰痛心的發現原本聰穎靈秀的曼芝完全失去了昔日的奕奕神采,眼神空洞混滯,如果沒人跟她說話,她可以連著幾個鍾頭不開口。她緊緊摟著裝曼綺骨灰盒的行李包,蜷縮在靠窗的位子上,無神的盯著窗外。海峰天生口拙,除了在一邊乾著急,他毫無辦法。

  如果沒有海峰,曼芝不知道她還找不找得到回家的路,她完全陷入了呆滯的狀態,不能想任何事,因為任何事最後都會扯到曼綺身上,想到曼綺,她的心就像被生生撕裂開來一樣的疼痛,讓她不停的嘶著氣,隻覺得生不如死。

  她象《玩偶》中的佐和子一樣,由著海峰將自己一路拖著走,上車,下車,走路,再上車,再下車,然後,終於到家。

  蘇金寶一夜間頭髮白了大半。

  那畢竟是他的女兒,蘇家最美麗的孩子,曾經被多少鄰居嘖嘖稱讚過的。

  “金寶,你的兩個女兒,一個嬌,一個俏,將來福氣享不完啊!”

  “你們家曼綺長得這麽漂亮,以後一定嫁得好,到時候讓她別把眼睛仰到天上去,再也看不到我們這些窮鄉鄰哦。”

  看到曼綺骨灰盒的那一瞬間,金寶的眼裡充滿了血絲,他不明白到底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沒人告訴他,他可歎又可悲的目光投向曼芝,希望這個堅強的女兒可以寬慰自己,然而,他很快就驚懼的失望了。

  曼芝慘白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生氣,她什麽話也沒說,默默的上樓,直接把自己關進了房間。

  身心俱疲的海峰坐在門口的小凳上,雙手揉搓著濃密的短發,無聲的掉淚。

  金寶望著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忽然蒼老下來。

  他不明白這世界是怎麽了,他這麽多年來辛辛苦苦,無怨無悔的辛勞,以為兒女長大了自己就可以省心享福了,卻沒想到生命裡還會有這樣殘酷的一天。

  目光再次投向曼綺的骨灰盒,金寶悲傷的眼裡竟然起了深深的怨恨。他無法不恨,他搞不懂曼綺的心思,竟然可以不顧親人,如此輕易的毀了自己,讓這個家從此陷入撥不開的陰雲之中,盡管她並非故意。

  金寶斷斷續續的在曼芝的門前敲了一個鍾頭,也勸了一個鍾頭,裡面一絲聲響都沒有。他驚駭起來,大聲喊海峰。

  海峰有如驚弓之鳥,顧不得滿身的疲倦,抬腳就揣開了房門。

  曼芝可憐兮兮的團縮在床的一角,用陌生而驚恐的目光望向闖進門來的哥哥和父親,她的神情象個十歲不到的孩子在野外迷了路,怎麽找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隻好認命的等待恐怖的未來。

  海峰的心象被刀扎一樣生疼,這不是他熟悉的曼芝,他的小妹不該是這樣的。

  從小,曼芝都象男孩一樣爭強好勝。有一回,曼綺在路上被鄰校幾個不懷好意的男生圍著欺負,曼芝放了學總是喜歡去等曼綺,此刻見姐姐有難,居然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揀起路邊的乾樹枝就衝了上去……一對多的場面可想而知,如果不是海峰和幾個同學恰好路過,曼芝會怎麽樣後果不堪想象。

  “不然怎麽辦?難道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欺負姐姐?”胳膊上抹著傷藥的曼芝振振有詞的反問質詢自己的哥哥。

  “你可以去找老師,找同學幫忙啊!”

  “我可不能丟下姐姐不管,多危險呀。”曼芝嘟著嘴大聲說。

  海峰只有無奈的搖頭。

  每年,曼芝都會站在學校露天的領獎台上收取屬於她,也是他們全家的那份光榮。她愛在老師讀表揚詞的時候,俏皮的對坐在家長席裡的爸爸和哥哥眨眼,一下又一下,毫不掩藏喜悅,那時候,海峰的心裡也被自豪塞的滿滿當當,這就是他的妹妹,他們家無與倫比的驕傲!

  一切都嘎然而止!

  滿心以為可以走到快樂彼岸的全家,就在深秋的這樣一個夜晚被破壞殆盡。

  海峰衝過去緊緊的把曼芝摟進懷裡,他從不矯情,可是這一刻,他真心疼惜妹妹,他不能,也不忍看到這樣無助的表情出現在活潑開朗的曼芝身上。

  曼芝的臉緊貼著海峰的衣服,那上面有一絲淡淡的機油味,這味道給了曼芝真實的感覺,她象從一個可怕的噩夢中驚醒過來,想要松一口氣,卻發現不是夢,一切都是真的。

  所有痛悔和恐懼的情緒在瞬間得到釋放。曼芝在海峰的懷裡嚎啕大哭,眼淚打濕了海峰的衣服,一直浸潤了他裡面的襯衣。

  “是我……是我……不好……”曼芝抽泣到痙攣,痛苦的說著不成句的話。

  她以為自己可以控制得了局勢,然而結果完全出乎意料,她的自信被徹底擊得粉碎!
  海峰粗糙的掌心輕撫曼芝的秀發,用堅定的口氣勸道:“曼芝,你給我記住,這不是你的錯——要怪,只能怪曼綺糊塗,這是她的命!”

  時針悄悄指向午夜兩點。

  有濕鹹的東西流下來,上官琳吸了吸鼻子,隨手抽了張紙巾,一邊擦一邊看向身邊的曼芝。

  曼芝雙手環抱住腿,腦袋枕在膝蓋上,整個人團得緊緊的,仿佛有些冷。她說話的時候聲音一直放得很低,柔柔的,象午夜廣播電台裡的聊天節目。

  或許時間隔了太久,也或許在當初就已經把所有的悲傷和激憤消耗殆盡,她沒有象上官那樣情緒激動,始終保持緩慢的語調,平靜的訴說著那段往事。

  “那邵雲呢?發生了這樣的事,他還能心安理得的子承父業?”上官忍不住憤憤的問。

  曼芝搖了搖頭。

  “姐姐出事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他。那些日子,我哪裡都不敢去,隻想把自己藏起來。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一輩子都不出門,又哪裡會顧及得了旁人。”

  上官心生惻然,悄悄伸手輕握住曼芝冰涼的右手。

  “爸爸和哥哥對我的狀態十分擔憂,他們盡了最大的努力來包容我,照顧我,在我面前說話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刺激了我。我知道他們也很傷心,也很累,我明白自己不該這樣下去,可是我就是無法堅強起來,連呼吸都能感覺得到痛,我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上官再次唏噓起來。

  屋子裡靜靜的,連時鍾走針的滴答聲都格外清晰。

  曼芝覺得胸腔裡有熱潮在湧動,她以為自己會流下淚來,可是沒有,眼睛裡乾乾的。過了一會兒,她恢復了平靜,接著說道:“我是從邵俊邦那裡了解到邵雲的情況的。”

  上官抬起頭來,訝異的看著她,“你去找邵俊邦了?”

  曼芝點點頭,“是的,一個月以後……除了他,我沒法找到任何其他邵家的人。”

  曼芝終於又見到了熟悉的情和景,只是,曾經讓她感到的溫暖此刻不複再有,恍如隔世。

  小隔間裡原先她的座位上此刻坐著的是邵董的秘書小喬,裡間是邵俊邦的辦公室,她心頭掠過一絲疑惑,但並未在意。

  小喬替她敲了敲門,然後保持著職業微笑對她說:“進去吧,邵總在等你。”

  曼芝遲疑了一下,推門而入。

  邵俊邦站在窗口,背著手,面向窗外,看樣子是在專程等她。

  曼芝張了張嘴,感到喉嚨有些乾澀,一聲“邵總”竟然叫得頗為刺耳。

  邵俊邦聞聽,轉過身來,看到曼芝毫無血色的一張臉,原本圓柔的臉此刻幾乎脫形,只見一個尖削的下巴,他的腳不由往前跨了一步。

  “曼芝,你怎麽……這樣瘦?”他吃驚的脫口而出,心裡竟有一絲歉疚。

  濕意迅速在曼芝眼裡堆積,她略略將頭抬起,將它逼了回去。

  “坐下說吧。”邵俊邦指了指一邊的沙發,曼芝沒有客氣。

  邵俊邦在她對面也坐下,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你姐姐的事我聽說了,我很震驚,也很難過。”

  曼芝迅速的別開臉去,心裡的某塊地方又在隱隱作痛起來。

  邵俊邦見她始終不說話,終於放下了官架,黯然道:“你,是不是在怪我?”

  曼芝依然不吭聲,邵俊邦見不到她臉上真切的表情,隻好喟然自責,“如果早知道,我一定不會給你出這個主意,我沒想到董事長他會……唉!現在說什麽都遲了!”是的,曼芝的心裡並非沒有怨恨。夜深人靜,當銳不可當的痛楚硬生生要將她撕裂的時候,她怎能不恨!雖然她可以相信邵俊邦是“無心之失”,可是人又如何能做到始終理性呢,當一件慘禍發生在自己身上,沒有人不期望製造錯誤的那個人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曼芝終於開口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咄咄逼人,無論如何,她是沒法釋懷的。

  “你是故意的,對麽?你根本就是料定了這結果。你這樣做是為了針對邵雲!可是,到頭來,犧牲的卻是我姐姐!”

  曼芝的激憤令邵俊邦尷尬,面前這個曾經用崇拜的目光注視自己的女孩,此刻眼裡噴出的竟是仇恨的怒火,他無法繼續從容。

  “曼芝,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你姐姐的死絕對是個意外,沒有人希望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曼芝不禁冷笑,“是嗎?難道你一點兒也不了解邵俊康的為人?你根本就沒把我姐姐放在眼裡,她和我,對你來說不過是個工具,可以幫你打擊邵雲。你這麽做,無非是受不了事事不如你的邵雲最終卻會成為你的頂頭上司,你敢否認我說的不對嗎?”

  邵俊邦低垂眼簾默默的聽著她的控訴,她的聲音已經停了,可是余音還在寂靜的辦公室裡繚繞,震得他耳朵有些生疼。

  他抬起頭,平靜的注視著曼芝,徐徐道:“你說得不錯,我的確是在針對邵雲。”曼芝恨恨的瞪住他。

  邵俊邦閉起眼睛,神情略倦,仿佛陷入回憶之中。

  “八年前,我剛回國,大哥承包的工廠百廢待興,他邀請我加盟,我也很想有番作為,又一向佩服大哥的膽識,於是欣然答應。八年來,我和大哥一個主內,一個主外,總算把公司撐了起來。”

  曼芝扭頭望向窗外,事不關己,她只是冷冷的聽著。

  邵俊邦苦笑一聲,“可惜我忙碌了這麽多年,終究只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曼芝接腔譏諷道:“所以你心裡不平衡了?”

  “不,你錯了。我不是貪得無厭的人,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也尊重大哥的決定。如果大哥的繼承人能跟他一樣出色,我無話可說,一定繼續輔佐。可是邵雲,”他忍不住鼻子裡哼了一聲,表現出一絲輕蔑,“我這個侄子根本沒有把心思放在正事上。我難以想象,這個公司落到他的手裡會是什麽樣子。”

  曼芝尖刻的反詰,“公司是他們父子的,好壞與你何乾?”

  邵俊邦的神色一下激動起來,“這個公司有我一半的心血,我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充滿了感情,我不能眼睜睜的看它毀在那個混小子的手裡!”

  他的臉上終於現出了些許歉疚,聲音一下子低沉許多,“當然,對你姐姐的死,我也應該承擔部分責任,我高估了邵董——他一向是個有狠勁的人,但是他從來沒用在公事以外的地方,我真的想不到他會去擠兌一個柔弱的女孩。”

  他顯而易見的愧疚有些軟化了曼芝。

  是的,如果把罪責都歸咎在邵俊邦身上,未免有失公允,曼綺的悲劇是合力的結果,而不是某個人所為,邵俊康,曼芝,邵雲,甚至曼綺自身,都充當了合力的一部分,把曼綺推向了不可救贖的深淵。

  曼芝對邵俊邦畢竟還殘留著一絲知遇之恩的情感。況且,現在再去追究到底是誰的錯,對現實一點幫助也沒有。她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替曼綺伸冤,如果一意孤行的去聲討,不過自取其辱,這個社會太現實,她不是不明白。

  曼芝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讓眼裡的霧氣化為淚珠滴下來,她今天來,還有更重要的事。

  “邵總,我能不能請求您一件事?”

  邵俊邦見她態度明顯放柔,頓覺欣慰,緩聲道:“你說,只要我力所能及。”

  曼芝緊緊的盯著他的眼睛,“我想請您幫我把姐姐的孩子要回來。”

  邵俊邦吃驚的問:“為什麽?”

  曼芝雙手交纏,輕輕的搓絞,“邵家要那個孩子不過是為了面子,他們不會真正愛她,在乎她的。可是對我姐姐來說,卻是她的全部,她連死都不肯放手。”

  曼芝的眼淚到底沒能忍住,一滴滴的跌落到手上,熱的淚在手背上迅速化開,涼去。

  “除了孩子,她什麽都沒留下,也什麽都沒有了。”

  她抬頭淒涼的看著邵俊邦,“我沒辦法回報姐姐,可是,至少我還可以幫她照顧孩子,讓她的在天之靈不至於對我太失望。”

  “我要去找那個孩子,我要把她養大,我要讓曼綺放心,讓她成為曼綺的驕傲。”她對著哥哥淚水漣漣的訴說,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海峰無言的望著她,並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做的到的,就像她的一番好意反而使曼綺喪生一樣,可是,他不忍打擊她,不忍剝奪她聊以慰藉的贖罪希望。

  “好,我們把她找回來,一起把她養大。”他說得有些空洞,因為自己都感到無望。

  可是神采終於重回曼芝的眼裡。

  “曼芝!”邵俊邦的聲音異常啞沉,“你沒必要這樣做。走了的人已經走了,可是活著的人必須好好的活下去,為自己活下去!你何苦這樣犧牲自己。”

  曼芝淒然一笑,“您不會懂得,從小……姐姐就對我特別好,我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報她,可是,沒想到最後竟然是我害了她。”她哽咽的說不下去了。

  邵俊邦沉默了。

  “邵總,算我求您了,行嗎?我知道這事會讓您為難,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我找邵雲找不到,去他們家,門口根本不讓我進。我不知道除了您,我還能去找誰?”

  “可是——孩子並不在邵董手裡。”邵俊邦緩緩的說。

  曼芝象失去重心一樣呼呼的直往下墜,渾身冰冷。

  “孩子……出事了?”她顫抖著聲音問,幾乎無法保持坐姿。

  “不,孩子沒事,只是被邵雲抱走了。”

  曼芝已經無力驚訝,只是看著他,等他往下說。

  邵俊邦終於微微擰起眉來,一個月不到的時間,邵氏如遭遇地震一樣,先是邵雲離家出走,再是邵俊康心臟病發入院,原本擬定的上市計劃也暫時擱淺,整個邵氏處於前所未有的危急狀態,邵俊康萬般無奈之際,委托他臨時全權處理邵氏集團的一切事務,但早晚還得去醫院向邵俊康匯報。

  外頭的消息封得很緊,很多人並不明白其中真正的原委,官方隻說是邵董身體欠佳,因邵家的未來掌門人資歷尚淺,暫由其叔叔代為掌管。而謠言則無從控制,長了腳一般傳得沸沸揚揚,一時之間,說什麽的都有。

  雖說是邵家的私事,邵俊康也再三關照過家人得守住口風,但邵俊邦不打算瞞曼芝,他覺得她有權利知道。

  “自從邵董知道你姐姐的事情後,邵雲就被他徹底軟禁了起來,白天黑夜的都有人看著。後來……你姐姐出事的消息還是傳到了他耳朵裡。他發瘋一樣去找邵董,兩人大吵了一架,還斷絕了父子關系。邵雲跟我大哥其實是一個脾氣,惹毛了,天王老子都壓他不住。”

  曼芝聽著,隻覺得驚心動魄,喃喃的問:“邵雲他……真的為了我姐,跟他爸爸斷絕了父子關系?”

  邵俊邦點了點頭,又道:“為了這事,邵董氣得心臟病複發,在醫院裡緊急搶救了一天一夜才脫離危險。醫生診斷說引發了中風,以後都很難再站得起來。”

  曼芝絲毫不同情邵俊康,反而隱隱的覺得暢意。

  “邵雲自始至終都沒去醫院看過邵董一眼,他動用了一切關系,找到孩子,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住到現在。”

  曼芝深深吸了口氣,無論如何,孩子的下落有了,她稍稍心定。

  “這就是您期望的結果麽?”她幽幽的問。

  邵俊邦苦苦一笑,“曼芝,你非得把我想得很壞麽?很多事情發展下來,都會和我們的初衷產生偏差,你,我,不都是如此。”

  曼芝啞然。

  “邵雲他……現在好麽?”曼芝艱難的開口問道。

  邵俊邦搖搖頭,神色凝重,“施家也知道了這件事,怪邵董欺瞞,硬是把婚約解除了,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邵董不至於病得這樣重。至於邵雲,我和嫂子去勸了多少回,不是吃閉門羹,就是被他轟出來。”

  曼芝默默的聽著,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曼芝,我希望你能回來幫我,我一直看好你,現在邵氏需要你這樣的新鮮血液。”

  確切的說,是邵俊邦需要,沒有任何派別的,純淨的一心做事的人。

  曼芝完全沒有聽見他說在什麽,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

  “邵總,您方便把邵雲的地址告訴我麽?”

  邵俊邦皺起了眉頭,“曼芝,你太執著了。邵雲不見得肯聽你的,他現在簡直見了誰都恨三分。”

  “不試怎麽知道。”曼芝低低的說,她對邵雲的態度也很忐忑,但她賭邵雲只是一時衝動離開邵家,他是那樣注重享樂的人,終有一天,他會吃不了苦再重新回去,孩子於他,總是個累贅。

  邵俊邦最終拗不過她,歎了口氣,不再多說,默默的寫下邵雲的地址,遞給她。“謝謝!”曼芝輕輕接過,捧在手上,猶如一件寶貝。

  一進大院,曼芝就被埋頭在垃圾箱裡找食的野貓嚇了一跳,它弓起腰,象箭一樣從她眼前閃過,一隻易拉罐連滾帶撞的停在她跟前,她調勻了呼吸,繞開罐子,朝晾滿衣服的二樓陽台望了一眼。

  陽光從頭頂灑下來,刺目而耀眼,曼芝再一次對了對地址,確定沒錯,才走向唯一的樓梯。

  水泥樓梯的一邊是生鏽的鐵欄杆,樓梯轉彎的縫隙處滴滴答答的有水掉落,大約是樓上的哪家把拖把搭在扶手上晾著。

  上了二樓,是一排甬道,沒有燈,頂頭的牆上開了扇窗戶,有光線進來,照到樓梯口已十分微弱,曼芝難以想象一向錦衣玉食的邵雲會選擇租住在這種地方。

  她仔細的朝右手數過去三間,看了看門牌,應該就是這裡了。

  她站著聽了會兒,似乎有嬰兒的啼哭聲,曼芝按耐住激動,上前嘭嘭敲起門來。

  屋裡悉嗦作響過後,斑駁的木門打開了,一張中年婦女的臉出現在曼芝面前,白淨而和善,又似乎夾雜著委屈。

  屋裡確實有寶寶,此刻門一開,那哭聲就顯得更張狂了。

  “找誰啊?”女人的口氣也是無奈的。

  曼芝還沒開口,屋裡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傳出來,“邱嬸,是誰?”

  分明就是邵雲,他一邊問一邊已經走了出來,曼芝的心怦怦直跳,她本能的後退一步,仿佛那樣就可以進入安全地帶。

  兩張臉終於對上了,果然,邵雲面色大變。

  邱嬸一見邵雲出來,立刻慌慌張張的跑回去,因為沒有大人出現在視野裡,孩子的哭聲更猛了。

  邵雲不說話,只是死死瞪住曼芝,似乎想用目光殺掉她。

  曼芝的背抵在牆上,就那樣怯怯的承受他惡狠狠的瞪視。

  終於她鼓起十二萬分的勇氣來開口道:“我……想來看看寶寶。”

  “休想。”邵雲極快的冷冷的回絕她。

  曼芝挫敗的咬住下唇,耳朵裡灌進的是嬰兒沒完沒了的哭鬧,她隻覺得焦急萬分,她低頭思忖,然後又乞求道:“你就讓我見見她吧,也許我能哄住她。”

  邵雲的臉上連表情都沒有,他完全當她是死敵,“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曼芝的臉也是煞白,可為了孩子,她只能忍下來,她用連自己都痛恨的哀憐的目光看著邵雲,試圖能夠打動他。

  邵雲在她的凝望中緩緩將目光轉開,冷冷的,嗓音沙啞的問她,“曼綺……葬在哪兒了?”

  曼芝心裡一痛,她低低的說:“你讓我看一眼孩子,我就告訴你。”

  邵雲赫然扭頭瞪著她,面龐因為氣憤而扭曲,“蘇曼芝,你果然是個精明人,都這個時候了,還懂得跟我講條件。”

  曼芝垂著頭,半晌才低聲說出了姐姐的葬處。

  邵雲緊緊攥著手心,臉上終於有了痛苦的表情,然而,開口說話時,仍壓抑不住怨憤,“你真有本事,攪了我的婚事也就罷了——”

  曼芝聽見這一句,猛地抬頭,“我沒有,我什麽也沒做。”

  邵雲根本不理她,繼續說道:“你居然連自己親姐姐的生命都能當兒戲看待,你叫我怎麽放心讓你見寶寶。我怕她見了你——會害怕!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幫凶!”

  曼芝感到一陣暈眩,她緊貼著牆,才勉強站住腳跟,眼見邵雲往門裡一退,從牙縫裡對她擠出一個字,“滾!”然後門倏然間合上了。

  曼芝撲過去,繼續在門上緊叩,咚咚咚,咚咚咚,絕望的一聲又一聲,可是那門最終沒有再開過。

  斜對面的一戶卻被她驚擾得探頭出來瞧熱鬧。

  “姑娘,別敲了,再敲門都給你卸下來啦。”那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手裡抓了把瓜子,正磕著,一臉的笑意。

  曼芝隻得住了手,茫然的呆立著,不知該怎麽辦。

  “來,到我家來坐坐罷。”那婦人竟然招呼她。

  曼芝順從的走過去,然後被熱情的讓進屋裡。

  “坐,坐,我給你倒杯水。”

  “謝謝阿姨。”曼芝有些受寵若驚,接了水杯在手裡捧著。

  “我姓劉,你叫我劉姨得了。”劉姨說著,在她對面的小方凳上坐下,好奇的問:“哎,你是那小夥子什麽人呀?”

  “我……”曼芝一時不知該怎麽介紹自己,支吾了半天才道:“是他朋友。”心裡汗顏,如果邵雲知道她這樣介紹自己,會不會直接伸拳扁她。

  “女朋友罷?”劉姨爽快的一語道破,得意的加快了磕瓜子的速度。

  曼芝訕訕的抬手撂了下前額的劉海,也不打算解釋了,越解釋越糊塗。

  “那孩子……是你生的?”劉姨探究的目光牢牢的鎖在曼芝臉上。

  “啊?”曼芝愣住了,腦子裡來回穿梭了幾回,她含糊其詞的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反問道:“他……帶著孩子在這裡還好嗎?”

  劉姨把眉頭一皺,“哎呀,你說一個男人哪裡能帶孩子嘛,他請的那個邱嬸人是好說話,根本也鎮不住小孩,這白天哭,夜裡哭,鄰居都提了幾回意見了。哎,你要真是孩子他媽,趕緊過來吧,沒娘的孩子,真作孽哦。”

  曼芝眼圈頓時紅了,劉姨看在眼裡,更加料定猜得沒錯,又道:“小兩口鬧別扭了?我看出來了,那小夥子脾氣不好,來了這裡快一個月了,見了鄰居都愛搭不理的。”

  她湊近曼芝低聲求證,“是不是跟你吵了架才搬出來的?”

  曼芝張口結舌的頓在那裡,木訥的表情令劉姨誤會更深。

  “嗨,小夫小妻沒什麽說不開的,床頭打架還床尾合呢。”

  曼芝顧不上臉紅,她預感這個劉姨興許能幫得上忙,於是將錯就錯的歎了口氣道:“可是他根本不想見我。”

  劉姨果然熱心,臉一繃,計上心來,“這麽樣,你等他不在的時候過來,邱嬸一人帶著,我給你說兩句好話,保她讓你進去。”

  曼芝一把抓住劉姨的手,感激不盡,連連道謝。

  劉姨極為爽快的拍著她的手讓她放心,兩人又互留了自家的電話號碼。

  第二天上午,曼芝果然接到劉姨的電話,說邵雲出門了。

  曼芝火速趕去。手裡當然沒空著,她給劉姨帶了一籃子水果,劉姨眉開眼笑的接過。

  兩人蹩到門前,劉姨替她叫的門,過了一會兒,邱嬸開門出來,一見曼芝,有如見了瘟疫,要緊把門關上。

  劉姨眼尖,一個箭步踩進去,把門抵住。

  邱嬸求饒道:“啊喲,劉大姐,你就別添亂了,邵先生說這位小姐來絕不允許給她開門的,邵先生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劉姨白了她一眼,徑自走進去,“有我在呢,你怕什麽?”

  曼芝立刻機靈的跟了進去,邱嬸急得直跺腳,又無可奈何。

  屋裡十分凌亂,進門就是窄小的客廳,頂多十來個平方,右手衛生間和廚房緊挨著,顯得很逼仄。

  客廳的左邊先入眼簾的是個極小的房間,擺了張單人床和一些零碎的雜物,窗子小的可以忽略,看樣子是邵雲住著。再過去是個稍大的臥室,裡面擱著一大一小兩張床,小床上躺著的舞手舞腳的小家夥正是萌萌。

  曼芝飛身撲了過去,一把將她抱起,萌萌哼哼唧唧的,似乎哪裡不舒服,曼芝貪婪的盯著她的小臉龐看,一個月不見,她也瘦了,隻覺內心酸楚不堪,眼淚止不住的滴答掉下來。

  劉姨在旁邊看了,也禁不住唏噓,對邱嬸道:“這是孩子的親媽呀。”

  小萌萌先是用陌生的眼睛望著她,似乎在判斷這個人是誰。

  “萌萌,你還認得我嗎?”

  仿佛有心靈感應,萌萌忽然對她展顏一笑,一如初次見面時那樣,曼芝看得呆了,她說話時聲音都有點走調,“她……她又對我笑呢!她記得我是誰。她才兩個月呢!”

  “到底母子連心啊!”劉姨歎道,為自己的義舉不勝自豪。

  邱嬸始終面呈戚色,搓著手只知道嘮叨那一句,“邵先生回來知道了一定要讓我走人的呀。”

  劉姨不屑道:“你倒忍心把她們母女拆開,做這種缺德事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曼芝此刻心潮已逐漸平複下來,她始終抱著萌萌,萌萌也一反常態沒有哭鬧。

  她從口袋裡掏出兩張錢,塞到邱嬸的手上,歉然道:“邱嬸,真對不起。不過你放心,我們不會告訴邵雲,我會乘他不在的時候過來,絕不讓你為難。”

  邱嬸連連推卻,“你的錢我不好拿的,邵先生知道了不好。”

  劉姨不耐道:“讓你拿就拿嘛,邵先生不會知道的,除非你自己告訴他。”

  邱嬸嘟噥道:“我是不會去說的,說了我就要走人了。”

  雖然住的象個狗窩,可邵雲出手大方,給她的工錢高出市場一倍,所以她格外珍惜。可是眼下,她又不是面前兩個人的對手,除了給她們拖下水,別無辦法,況且,她聽說曼芝是孩子的親娘,那麽她這麽做也算是積德罷。邱嬸想著,默不做聲的將錢收好。

  一過四點,邱嬸就開始象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催曼芝快走。

  曼芝一步三回頭的走到門口,終於依依不舍的離去。

  之後,曼芝成了這裡的秘密常客,她總是上午九十點鍾來,下午三四點鍾離開。有劉姨把著風,可謂萬無一失,偶爾邵雲早回來,劉姨就會把曼芝叫去自己家先藏著,等邵雲進了門再偷偷溜走。

  有了她,邱嬸不得不承認,自己明顯輕松了許多,以往她既要照顧孩子的吃喝拉撒,還要洗衣做飯,而現在,只需要洗洗弄弄做兩頓飯就行了。

  曼芝照顧萌萌無微不至,那孩子跟她又著實投緣,兩周下來,已是十分順手。

  令邱嬸納悶的是,既然曼芝是孩子的母親,怎麽不喂母乳她吃,反而學著自己的樣,泡奶粉給孩子。不過即使有疑問,她也不會問的,既然不穿幫,她樂得落個輕松自在。

  (本章完)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