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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熏心意》第35章 砌梅如雪
  第35章 砌梅如雪
  用過午膳,景逸將人直接抱上軟榻,又取過毯子幫她蓋好,自己也跟著坐在榻上,伸手撫了撫她耳邊發絲:“會冷麽?”

  喬初熏半垂眼簾靠著軟墊,咬著唇搖了搖頭。從前都是景逸這般半靠半躺,她在一邊搬著凳子幫忙斟茶倒水的伺候,現今整個兒顛倒過來,再加上兩人關系也不似從前單純,她心裡雖然歡喜,卻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景逸見她總也不肯抬眼,便伸指扣住下頦湊近些問:“怎麽到現在了還是不願抬眼?不喜歡看我?”

  記得兩人初識,這丫頭大睜著眸子與他對視恁久,明明驚疑惶惑嚇得要命,卻死活不肯眨下眼掉一滴淚。可自從跟著他之後,卻鮮少有與他長時間對視的時候,無論是吃飯走路還是說話,總一副低眉順目的模樣,每每看得他一人氣悶。

  喬初熏搖了搖頭,有些嗔怪的瞟了景逸一眼:“公子姿容俊美天下皆知……”

  景逸一聽這套說辭只是嗤笑一聲,眉宇間頗有些不屑意味,看著她的眼道:“你喜歡我這張臉?”

  喬初熏蹙了蹙眉,有些不懂他這般問話,卻還是老實答道:“公子容貌確實出眾,怕鮮少有女子會不愛。”

  “只是單憑容貌,能讓人初見傾心;若要真心喜愛,還是要靠長長久久的相處。”說到喜愛二字時,即便明知自己表達的不單是男女之情,喬初熏還是禁不住語調一軟,面上也露出幾分羞澀。

  景逸看著她眸光脈脈,面色溫潤,聽她輕聲慢語說著自己見解,唇瓣微微彎起,語氣也不似方才尖銳:“那經過長久相處,初熏覺得我是怎樣的人?”

  喬初熏想了一會兒,方才溫聲答道:“公子智謀過人,文武雙全,對朋友對下屬有情有義,對待陌生的人也能施以援手,為百姓謀福卻不求名利,”說到這兒,喬初熏抬起眼,看著景逸道:“公子是個好人。”

  景逸靜靜看她半晌,嗓音微啞:“我不在意別人評斷我是好是壞,平生所為,但求俯仰無愧於天地。我也不怕你覺得我行事偏激手段陰險,只要你別離開我,一直伴著我,就足夠了。”

  說著,又湊近了些,捧起喬初熏臉頰,吻著她的唇道:“答應我,這輩子都陪在我身邊。”

  喬初熏大睜著眼,感覺到兩人貼的極近,那雙墨色的瞳一直凝視著她,唇上不斷傳來輕輕啄吻的觸感。仿佛被什麽東西蠱惑一般,喬初熏在被他親著的空當,出聲喃喃應道:“我答應你,一輩子都陪在你身邊。”

  景逸動作一滯,唇瓣勾出一抹欣喜弧度,抵著她的額道:“記著你說的這句話,不許忘。”

  門外傳來小心翼翼的叩門聲,接著是小桃兒怯怯問聲:“公子,初熏姐姐,我來送藥了……”

  景逸退開些距離,仍然握著喬初熏一雙手:“進來罷。”

  門板被推開的聲響有些詭異,伴隨著略顯雜亂的腳步聲以及唧唧喳喳的小聲埋怨,景逸微側過身,就見呼啦啦擁進來一大群人,那扇紫檀木的屏風愣是被頂的一連晃了三晃,被站在最後的小晚和小來同時出手扶了一把方才穩住。剛才出聲問話的小桃兒早不知道被擠到哪去了,反倒是以高翎為首的影衛齊刷刷站了一排。

  景逸似是早料到了,也沒責怪,隻淡聲令道:“每人一句,說完了就出去,不許爭搶吵鬧,不許提做飯的事。”

  小晚扁了扁嘴,小小聲嘀咕:“我只是想說中午的面雖然好吃,但確實不比喬小姐做的順口……這樣也不行麽。”

  景逸瞟了他一眼:“你的一句已經說了。下一個。”

  小晚“啊”了一聲,可憐巴巴的往前擠了擠:“可是我連喬小姐的面還沒看到……唔!”

  旁邊小杯捂住他的嘴將人一腳踹出去,轉過身沉聲道:“喬小姐不必擔心飯的事,好好養好身體,想吃什麽盡管吩咐,我們去買。”

  小綠側目白了他一眼:“公子說了不許提飯的事!”剛轉過臉,就見景逸一臉陰沉的看著他,完了,他那一句是不是也沒了?而且,他好像一不小心也提到了“飯”字……

  十七個影衛一人一句很快就說完了,內容無外乎讓喬初熏好生休養以及他們“不急著”吃喬小姐做的飯,聽得景逸臉色愈沉,高翎眼角直抽,這些人的腦子……

  小桃兒被擠在最後,捧著托盤捧的手都酸了,撅著小嘴兒生悶氣。剛才推推搡搡你謙我讓誰也不敢敲門,最後把她叫來當擋箭牌,說她年紀小又是女孩兒家,公子即便生氣也肯定不會跟她發脾氣。結果一進屋卻把她扔在最後頭,個個人高馬大的在前面擋著,她從進了屋連片喬初熏的衣角都沒瞅著!

  喬初熏卻因為幾日未見,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問候叮囑以及彼此打趣,覺得格外親切,笑著點頭說道:“謝謝大家。其實也沒什麽大礙,明天我就給大家做……”

  “不行。”景逸冷聲截斷喬初熏的允諾,眸色冷凝掃了眾人一眼,“大夫說了,至少要休養一月。這一個月,你們愛哪吃就去哪吃,銀子不夠了讓高翎給你們支。”

  明知道喬初熏耳根子軟,還一個個上這兒裝可憐。再裝,以後身體好了也不做給你們吃!景逸原先就因為喬初熏每日給二十多人一日三餐的做飯頗為不滿,一方面是心疼她太累,另一方面間接導致喬初熏能陪伴他的時間大為縮短,只是從前一直找不到合適藉口。這下好了,趁這機會趕緊該招廚子招廚子,該出去下館子上飯莊的也甭老琢磨著省銀子,以後偶爾給這群飯桶做一頓就好。

  眾影衛動作一致縮縮脖子,在景逸脅迫的冰寒目光下蔫頭耷拉腦的齊聲應聲,又沒精打采的出了屋子。沒辦法,主子最大啊!以後要是一聲令下不許他們吃喬小姐做的東西,他們也得沒二話的挨著忍著,只是一想到這種可能,眾人就禁不住涕淚縱橫悲從中來,明明冬天即將過去,那曾經的好日子怎麽就一去不複返了呢!

  景逸隻叫了高翎留下,讓他先過去把門關好,接著便起身走到屋子中央,附耳吩咐他一些事宜。

  小桃兒見狀忙朝景逸微一福身,麻利兒把托盤端到高幾,先捧了一盅藥出來。打開盅蓋,將湯匙擔在邊沿,接著便湊到喬初熏面前,一雙圓圓眼眸也有些紅,小聲問道:“初熏姐姐,你覺得怎麽樣了?頭還疼不疼的?身子有沒有什麽地方不舒服?”

  她聽那些影衛們說,那個壞人用銀針刺入喬初熏頭部好幾處穴道,還給她喂了不少致人昏迷的藥。當初景逸把人抱回來,是她幫著換的衣裳,看到她兩條手臂以及腰側都印著烏青指印,當時就把她嚇的差點叫出聲來。

  這幾天大家夥都不怎麽著家,她做了飯給送到府衙,也很少能見到人,都上城裡四處找人去了。她本來就擔心害怕的要命,卻連個能說上話的人都沒有,也沒那個心思回家。一連幾天下來,小丫頭也熬得見了黑眼圈,原本水嫩嫩的臉頰都瘦了一圈。

  喬初熏見她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也跟著眼眶一熱,卻還是拍著她的後背輕聲安撫道:“別哭呀,我沒事的。身體覺得好多了,真沒那麽嚴重。”

  小丫頭看著喬初熏一臉蒼白,憶起頭天晚上看到她身上的瘀青,再聯想到影衛們描述的可怖情景,嘴一癟,豆大的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撲進喬初熏懷裡嚶嚶哭出了聲。那邊景逸剛囑咐完,轉過身的同時就黑了臉,卻也不好說些什麽,臉色難看的看著倆人在那摟著哭。

  喬初熏撫了撫小桃兒的腦袋,也顧不得擦掉自己臉上的淚,輕聲哄了半晌,小丫頭才漸漸止住哭聲。高翎在旁邊眼看著景逸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咳了咳嗓子,出聲喚小桃兒:“先讓喬小姐把藥吃了,不然待會兒涼了又得重新煎。”

  小桃兒聞言忙站起身,抬起手背擦了擦臉,端起藥盅送到喬初熏手裡,細細嗓音尚還帶了一絲哽咽:“初熏姐姐喝藥。”

  喬初熏接過藥,淺笑著看了她一眼:“快別哭了,都成小花貓了。待會兒出去被哥哥們笑,可別又回來跟我告狀。”

  小桃兒面上一赧,扭著小手撅嘴:“初熏姐姐你笑話我!”

  兩人一邊說著話,喬初熏也將手裡的藥喝的乾淨。小桃兒見旁邊高翎一個勁兒的跟她打眼色,也覺出些門道來,又跟喬初熏講了幾句話,就跟著高翎一前一後出了屋,順便將藥盅一道帶了出去。

  景逸見托盤裡還擺著兩隻碟子,便掀開來看了眼。一個裡面是些糖金橘,另一個則擺了幾塊色澤豔麗的糕點。

  就見那糕點通體雪白質地細膩,每隔一指左右的厚度就夾了一層豔麗的玫瑰紅色,一層白一層紅的累疊了足有三寸高,最上面那層白色覆了薄薄一層細碎花瓣,隱隱能嗅聞出玫瑰花的馥鬱。

  因為這款糕點的樣式頗似冬日落梅浸雪,再加上前朝曾有詩雲“砌下落梅如雪亂”,便得了個“砌梅如雪”的雅稱,其實這所謂的紅梅卻是再真不過的玫瑰花瓣。

  景逸勾了勾唇,到爐子上取下水壺,倒了兩杯熱水端過來。接著便用小杓舀下一杓糕點,送到喬初熏唇邊:“從前我最喜歡吃這個,嘗嘗。”

  喬初熏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順從的微張檀口,含入那塊糕點。初一入口便嘗到滿滿的奶香以及玫瑰香,糕點做的柔滑綿軟,仿佛膏脂。齒間嚼著細碎的玫瑰花瓣,喉頭咽下滑膩軟膏,口中頓時充溢著濃醇的牛乳味道,回味無窮的同時又齒頰留香。

  “喜歡麽?”景逸看著喬初熏神情變化,又剜起一杓,不過這回是送入自己口中。

  喬初熏見狀,臉上一燙,卻還是誠實的點點頭,確實是很別致的一道甜點,應該是出鍋做得之後立刻冷凍過,再加上現在天也比較冷,不然依照膏體的軟滑程度,怕做出沒一會兒就化成一攤泥了。

  見他唇上沾了少許乳白,喬初熏猶豫再三,還是抬手用食指幫他輕輕拭去,也不敢看景逸是何神情,立時垂下眼輕聲解釋:“沾……沾了牛乳。”

  景逸勾起唇角,捉住她欲收回的手,捏著那沾了白色的指節到自己唇邊,探出舌一點點舔起。見她臉頰霎時如同火燒,更起了逗弄的興致,放下小杓湊近了些,用自己的唇蹭著那軟馥馥的唇瓣,低聲道:“初熏怎麽這般容易臉紅呐……”

  喬初熏撇過臉欲躲開那輕薄的唇,不想被他即時吻住唇角,擱在身前的兩隻手輕輕推著景逸胸膛,輕輕蠕動著唇抗議:“公子晌午才答應我的……”

  “我答應你什麽了?”景逸一邊舔吻,一邊語調平淡的耍無賴。

  喬初熏被他困在懷裡,怎麽都躲不開唇瓣追逐,眼眶微濕的小聲埋怨:“公子就喜歡欺負我……你明明說過,不總這樣……”

  景逸見再逗弄下去真要哭了,也不禁有些好笑,隻得捺下胸中流火,伸出手臂將人摟在懷裡。解下喬初熏發間簪子,一邊撫著傾瀉而下的發絲紓解心中那陣被她勾起的刺癢,一邊語含笑意道:“好了不鬧了。不許哭,再哭我真的親了。”

  喬初熏被他這麽一說,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也是,從昨晚上到現在幾乎沒乾別的,盡掉眼淚了。生怕惹得景逸厭煩,喬初熏忙點點頭:“我不哭了。”

  景逸聽她那語氣就知道小丫頭又想岔了,不過也沒多再這問題上多做糾纏。在榻上坐起身子,將人抱到腿上,一手環在她身後,另一手端過茶碗喂她喝了幾口水,這才緩聲道:“你跟他,是從小就認識了麽?”

  乍一聽得景逸提及那人,喬初熏身子一僵。沉默半晌,一隻手揪著景逸衣襟,輕聲道:“公子,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景逸將茶碗放在一邊,輕輕撫著她的發,示意自己在聽。

  喬初熏緊咬著唇,一想到景逸很有可能會因為這件事對自己產生嫌厭,心裡就蔓延過一陣撕扯的疼。直到舌尖嘗到淡淡血腥味道,才驀地回過神,深吸一口氣,開口時嗓音仍微微有些發顫:“我當初,遇到公子的時候,就是在躲避昨天那個人。他叫喬子安,是府裡的管家……那天,”喬初熏閉上眼,額頭抵著景逸胸膛,仿佛想多貪戀一刻這人給予的溫暖,“那天,我是要被家裡人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人,做妾……”

  景逸撫著她發絲的手沒有絲毫遲滯,看著那雙不斷顫著的眼睫,感覺到她緊緊貼在自己胸口的動作,便低頭親了下她臉頰:“別怕,後來你不是遇到我了麽。”

  喬初熏靠著景逸胸膛,聲音有些發悶的問道:“公子……不嫌棄我嗎?”

  景逸蹙了蹙眉尖,這才明白過來她之前的躊躇是為了什麽。伸手覆上她緊緊揪著自己衣襟的手,示意她抬頭看著自己:“我現在的樣子,像是嫌棄你麽?”

  微白下唇已經咬的見了血漬,喬初熏緩緩抬首,見景逸正定定看著自己,漆黑眼瞳神色沉靜一如往昔,找不見一絲一毫的嫌厭情緒。隻眉尖一直微微蹙著,且緩緩朝她俯臉過來。

  四片唇輕輕貼合,景逸蹭著她的唇道:“那是你家人的過錯,與你有何相乾?你既然下了決心逃出來,就已經表明不想嫁給那樣一個人的立場。我若是不喜,也是不喜你有那樣的家人,只是有時候,生在什麽樣的家庭,不是我們自己能夠選擇。”

  就好比他從懂事起就厭棄自己會有那樣的父兄,不止一次想要逃離與那兩人日日相對的生活,十五歲那年被趙璘設計下了藥後丟與兩名雛妓一夜廝混,第二日清早醒來,望著鏡中與他一模一樣的臉,終於忍不住吐了出來。

  提著銀槍縱馬趕至城門,望著無邊晴朗天光,自己的身體卻由裡到外肮髒透頂。他一臉漠然行在軍隊最前面,曾經以為自己一定會戰死漠北,卻沒想到,仗打了足足一年,他不僅毫發無傷班師回朝,還因為戰功卓著而加官晉爵。

  回到家裡,看著那兩人醜陋嘴臉,聽著府裡不分白天黑夜的淫聲浪語,不用想也知道那些少年幼女被如何糟蹋折磨最終不留一絲痕跡的消失在這個世上,他卻沒有絲毫辦法阻止。

  跟聖上在禦書房談了半夜,半個月後,他就有了自己的府邸。雖然仍在離汴京城不遠的郊外,但能夠逃離那處堪比人間煉獄的地方,已經值得他歎一聲萬幸了。

  接下來的八年,他走遍大江南北,遊歷名山大川,極少回去汴京,也結識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只在每年夏初的時候,去母親墓前看看,進趟皇宮,走走極少幾處府邸,見一見幾位皇族中的長輩以及少年時候的摯友。

  直到今年夏天。

  死了三個兄弟,自己被打成重傷投入大牢,意識清醒過來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逃離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正因為他的一味逃避和試圖無視,才累得兄弟們跟著他一塊吃苦,也害了更多無辜百姓被折磨蹂躪。八年的積澱與等待,整整四十日幾乎不眠不休的籌劃,步步為營引君入甕,幾乎不計一切代價設下那個局,誓要將那兩人打入十八層地獄永遠無法翻身。

  幾位長輩的鼎力相助,摯友無條件的配合,最終連當朝天子都被他算計在內,十八個兄弟的命連同他自己的,全都賭在那最後一搏。聽到宣判下來的那一刻,他一口血噴出去,望著府衙外晴朗蒼穹,他真覺得,其實就這麽死了也無所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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