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一位鶴發童顏的老者大鳥般落在悠然身邊,氣哼哼道“這沒出息的傻小子,老子教他絕世武功,是用來帶小孩子玩耍的?氣死我了!”
“不是帶小孩子玩耍的,那是用來做什麽的?”悠然奇道“難不成是用來殺人的?”聲音溫柔,神情天真。
老者一時語塞。這時張並已聞聲出了山林,見了老者大喜,“師父,您老人家安好?”把兩個孩子放下,跪在地上磕頭。
這老者,自然是張並的恩師華山老叟了。華山老叟且不理會下拜的張並,兩眼盯住張勍、張勱不放,兩個孩子也不怕他,也盯著他看。
這是做什麽?又看到天才兒童了?悠然心中起疑,輕輕笑道“帶小孩子玩耍,多高尚多有趣。”張並磕了頭站起來,附合妻子,“那是自然。”
華山老叟臉上漸漸露出笑容,笑容越來越歡快,他眉花眼笑衝張並誇獎,“阿並,你兩個兒子都很好啊,骨骼清奇,是好苗子!”
張並笑道“您老人家說好,那定是真好。”命兩個兒子“拜見師公”,於是張勍端端正正的,張勱歪歪扭扭的,跪下行禮,“師公!”
華山老叟把兩個孩子一手一個抱起來,左看看,右看看,怎麽看怎麽滿意,行了,這往後有事幹了,把這兩個小張並給教出來!
悠然也捧著大肚子叫“師父”,華山老叟看看她,豔羨道“阿並,你小媳婦兒又好看,膽子又大,又會說話,可真是不壞。”
張勱被他抱著,伸手揪他胡子,華山老叟見他手疾眼快,反應靈敏,心中喜歡,“這兩個孩子給了我罷。”
張並還沒來得及開口,悠然已是穩穩的說話了,“您要在我家教,求之不得;若想帶走他們,萬萬不能。”張並衝妻子溫柔的笑,“那有什麽,我小時候便是師父帶走教的。”
悠然白了他一眼。你小時候那是爹不疼娘不愛好嗎,如今兩個兒子可不是。張並見妻子神色怫然,忙跟華山老叟打商量“師父,要不您在這兒住下罷?也讓徒兒盡盡孝心。”
“你個臭小子,怕媳婦兒!”華山老叟把兩個孩子放下來,捧腹大笑,直笑得捂著肚子叫“肚子疼”,張勱很有眼色的跑去給揉肚子,華山老叟當即決定,“這小子,老子教了!留下來教!”
張並喜出望外。華山老叟這些年來一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常常是好幾年見不著他一面兒,這時能在家中住下來,時時見到,可真是意外之喜。“您先教兩個罷,等肚子裡這個生出來……”華山老叟打斷他,“那是個閨女,老子不教。”
張並這些年做夢都想要個閨女,聞言大喜,一揖到地,“承您吉言!”回過頭衝著妻子的大肚子傻樂,是個閨女,是個小悠然。
自此後華山老叟在平北侯府住了下來,天天帶著張勍張勱練功,有時也帶著他倆隨意玩耍。華山老叟生性豁達,性情又率真,像個老頑童似的可愛,悠然見張並跟師父相處極其自然,極其熟稔,心下暗暗歎息:這才是張並真正的父親,精神上的父親。
從前悠然是有些想不通的,以張並這樣慘痛的經歷,為什麽他沒有憤世嫉俗,沒有自暴自棄,而是一直認真有序的生活,踏踏實實做人做事。如今明白了,那是因為有華山老叟這樣的師父教導他,給他溫暖,給他關愛,給他正確的觀念。
悠然對華山老叟心生感激,衣食住行照看得極是周到,也常陪著他聊天兒開玩笑。華山老叟大是滿意,“阿並,你家好,可以長住。”徒弟孝順,徒弟媳婦風趣,徒孫好玩,行,就是這兒了。
閑時師徒倆打上一架,悠然和兩個孩子旁觀助陣,一家五口其樂融融。
一日,伏五強壓著怒火跟悠然報告:“今日我帶一隊親兵隨侯爺出門,兵馬司胡同迎面上張慈。這廝不知死活,硬要我們給他讓路。侯爺真給他讓了!看那廝趾高氣揚的,我恨不得一刀殺了他!侯爺回府若心情不好,夫人體諒則個。”
悠然沉吟片刻,“伏五,你多找幾個說書先生,講得繪聲繪色的,把這件事傳得滿城皆知。”
這事最後不只傳得滿城皆知,連皇宮中也當作新鮮事傳開了,“魏國公府世孫好威風啊”。皇帝聽後笑了笑,“張慈這般英勇,不能埋沒了人才。東南倭寇勾結海盜作亂,命他去平亂罷。”把張慈歸到阮大猷麾下聽令,出征東南。
可憐張慈從未上過戰場,猛一下子到了阮大猷這樣軍紀嚴明之人麾下,跟著急行軍,跟著風餐露宿,跟著上陣殺敵,吃盡了苦頭。
開了春兒,魏國公開始一天一天不好起來,家中人等都著了慌:看樣子不像,這回怕是真的了。果然請了禦醫到府,診過脈後禦醫委婉道“老人家年紀大了,衝一衝也好。”這是讓預備後事的意思了,世子夫人林氏忙活起來,派人四處送信,讓尚在外未回的大房、五房,和世子,都趕緊回來。
還有張慈,也想法子讓他回來罷,他這從來沒打過仗的人,跟著旁人還好,跟著阮大猷這樣死心眼的大帥,怕是會讓他真刀真槍殺敵。刀劍無眼,萬一有所損傷,那可值多了,張慈可是未來的魏國公。
“悠兒,這回你怕是躲不過了。”孟賚歎道。魏國公是張並親祖父,平時可以想方設法不認回張家,真到了親祖父亡故之時,還當做什麽事也沒有,還想不想在天朝混了。
“不怕。”悠然捧著大肚子,很鎮靜,只要魏國公不在了,張銘又出了家,魏國公府並沒有對張並形成威脅的人。伯伯也好,叔叔也好,畢竟隔遠了。
這邊魏國公還沒咽氣,戰場上傳來消息:張慈英勇殺敵,力盡而死。
世子夫人林氏當場昏厥,醒來後大哭“我的兒”,令人心中慘傷。世子張錕驟聞噩耗,也是傻了一般:他只有這一個嫡子,張慈突然亡故,他連繼承人都沒有了。
魏國公府要召張並回家,張並拿出當年張銘和程濛的婚書:認我是三房嫡長子,回去;否則,不回。
病榻上的魏國公已是彌留之際,顫顫巍巍說道“他不就是想要這魏國公府麽?好,我給他。”爵位繼承順序是嫡子張錕,張錕嫡子;若張錕沒有嫡子,則是嫡次子張銘,張銘的嫡子。
張並拿出婚書,提出這要求,顯然是要求國公爵位了。魏國公面目慘淡,“這爵位總不能給張念。只能是他了,給他罷。”他是皇帝信得過的人,給了他,這國公府能保全。
世子夫人林氏喪子之痛稍減,開始謀劃立張錕庶子,張錕勸她“宗人府不會批準。哪有庶子襲爵的。”爵位又不是你想給誰就給誰,有繼承順序的。若想要庶子襲爵,除非皇帝特準,如今張家可是和皇帝沒這情份。
林氏不甘心,“難道將這國公府,拱手讓給那野種。”張錕皺眉,“他是三弟親生子。”什麽野種不野種的,好生難聽。
林氏又想過繼孩子。張錕點頭,“成。過繼子跟庶子一樣,要襲爵都要特準,你面子大,去求個罷。”直把林氏氣得又要昏過去,“你是個爺們!靠你拿主意呢!”
張錕也不生氣,“我這輩子也沒什麽主意,你又不是不知道。由你做主罷。”
平北侯府。張並跟悠然細細商量,“咱們兩個兒子呢,得要兩個爵位才成。”悠然並不讚成,“兒子將來也要靠自己的。”張並搖頭,“不。我年輕時候苦頭吃盡,才不要兒子將來也吃苦。”
見妻子還是不以為然,張並歎道“悠然,沒娶你之前,我真覺得自己活得像頭野獸一般;娶你之後,才慢慢的活得像個人。我真不想兒子再像我一樣。”
悠然眼淚奪眶而出,“像頭野獸”,他從前該苦成什麽樣,這可憐孩子。“好,依你,都依你。”這時候不依也不行了,這回是實在躲不過去的。
張並和悠然認祖歸宗的時候,一人手裡牽著一個孩子,悠然挺著大肚子,是由侍女代拜的。林氏、武氏都不滿,“拜祖宗也有代拜的?”張釗息事寧人的溫和勸解,“子嗣為重。”
張並陰冷銳利的眼神掃過來,毫不客氣。林氏還跟他怒目對視,武氏心中打了個突突,改了口,“四爺說的是,子嗣為重。”寧可讓孟悠然舒舒服服過了這一關,也莫惹惱張並,他這眼神,能殺人的。
魏國公很快病逝,喪事辦得極其隆重,太子代皇帝親臨致哀,顯見得魏國公府聖眷尚好。魏國公還沒出頭七,國公夫人過份悲痛,也跟著去了,一時滿京城人都歎息“伉儷情深!”喪事過後,世子張錕成為魏國公,林氏成為國公夫人。
林氏常跟丈夫說,要想辦法留住爵位,張錕完全同意,把國公印章全給了林氏,“全由你做主。若能把爵位留在咱們二房,那是最好。”但他卻依舊終日悠遊,絕不去想法子。
想留住爵位,要麽再生個嫡子出來,要麽皇帝特準庶子、過繼子襲爵,哪個是容易的?林氏也想不出什麽好法子,只是終日生悶氣。
這陣子很是熱鬧,魏國公府喪事剛辦完,吉安侯府太夫人也漸漸不好。這日鍾煜的夫人盧氏過府拜望悠然,吞吞吐吐開口,“太夫人臨走,想見見黃姨娘。”
見悠然面露驚詫,盧氏更是目光閃躲,“黃姨娘是太夫人送到孟家的,想見見而己,沒什麽旁的事。”拿了黃馨的身契出來,“一直在我家放著。真的只是見見。”
悠然捧著大肚子緩緩站起,“盧夫人,請回府轉告:要我娘親過去貴府,萬萬不能!若貴府一意孤行,我必不惜傾平北侯府全府之力,與貴府為敵!”
盧氏有為難之色,“我,我也不願啊。這是從哪裡說起。”太夫人突然有了這一說,王夫人、孫夫人和太夫人婆媳情深,不願她臨走之時有遺憾,要全了她的心意。
“夫人請回罷。”悠然攆人了,“若貴府真要人,去順天府告去,或派武士過來捉拿。”拿個身契出來跟我要人,開什麽玩笑。天朝是法制社會嗎?從來不是!是實力說了算。
你拿身契過來,我就是不給,你怎麽辦?要不自己親自出手,要不請官府出手,不管哪個,最後都要付諸武力。
你敢出手我就敢接招,官司打到禦前都不怕。本朝不成文的規定,婢女生了孩子後賞還身契,由賤妾升為良妾。孟家一個生了女兒的妾侍,身契還在吉安侯府,女兒都做了侯夫人了,你吉安侯府跑來要人,你沒病罷?
盧氏連連道歉,一步三回頭的走了。等到張並回家聽說後,一邊安慰妻子,一邊奇道“這太夫人怕是已經神智不清了。難不成吉安侯府的人都神智不清了?”
悠然氣咻咻,“如果吉安侯府真這麽一意孤行,怎麽辦?”打一架?張並笑道“不必在意。這事必然不可能。”鍾家又不是全家一起發瘋了。
果然不久鍾煜匆匆趕來,一迭聲的陪不是,“內子純是胡言亂語。”他只能說老婆不好,不能說長輩不好。又把黃馨的身契雙手呈上,“一場誤會,萬勿介意。”
張並送他出去,鍾煜本是驕傲之人,這時只有連連陪罪。
關心則亂,悠然也算是豁達的女子,真遇上有人挑釁,涉及自己親娘,還是不鎮定了,當晚開始肚子疼,斷斷續續疼到第二天早上,張並嚇壞了,請了假在家陪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