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福寧長公主府真是高門弟好人家,欣然這孩子,是個有福的。多少京城少女都想嫁給任磊呢,偏他一眼看中咱孟家女兒,欣然這福氣,大著呢。”聽著孟夫人熱烈又專業的誇讚,鍾氏喜笑顏開。
孟夫人是泰安孟氏宗婦,慣於應酬,手腕圓熟,一番祝賀的話說出來,把鍾氏喜的無可無不可。孟夫人臉上歡喜,心中苦澀。自家長女已是嫁作郡王妃,隨著夫婿就藩江陵,再見面不知是何日,哪像孟賚家幼女,一樣是天潢貴胄,卻是嫁在京中,一年總能見上好幾回。
福寧長公主出了名的寬厚,任磊又是有為青年,這孟欣然,將來日子必定順遂。孟賚嫁女怎麽這順呢,四個閨女一個比一個嫁得好。自己也還有兩個女兒,婆家尚沒著落。
想到此處,孟夫人不自覺的帶出憂色。離京多年,乍一回來,想給兩個小女兒尋個好婆家,忒也費事。
鍾氏卻是自顧自滿心歡喜,笑吟吟說道“嫂子說的是。太后親自召見,和氣得很,又賞了添妝禮,到底是皇家,一出手就是不同凡響。”
那通體晶瑩潤透的玉如意,高達三尺、枝條仿佛、顏色火紅喜人的珊瑚樹,真是又富貴,又祥瑞。
孟夫人一臉羨慕,“聽說了。太后召見貴府兩位千金,親賜添妝禮,這可是難得的恩典,難得的臉面。”自家長女也是嫁入皇室,見太后時只是依禮磕了頭,太后依舊例賜了見面禮也就罷了,在太后宮中隻呆了不到半盞茶功夫;孟悠然和孟欣然可是在宮中陪太后說了半天話,得了厚厚的賞賜才出宮。
鍾氏聽到“貴府兩位千金”,心中略略不快,欣然是嫁給太后的外孫,得太后召見是理所當然,悠然她憑什麽?一個是嫡一個是庶,得的賞賜偏是一樣的,讓人不服。
不只如此。皇后、妃嬪、公主們、在京的王妃們都跟著湊趣兒,這些日都有賞賜,大都是一模一樣的兩份。
獨有聖上寵愛的寧妃,是個知禮的,賜給欣然的是罕見的紅玉手鐲,給悠然的只是普通綠玉手鐲。
“都說女兒是債是愁,弟妹女兒們全有了好歸宿,這下子可是無債一身輕了。”孟夫人羨慕完,開起玩笑。
“誰說的?”鍾氏歎口氣,也似模似樣的說著玩笑話,“去年已是嫁了兩個,今年再嫁兩個,嫂子算算,光嫁妝得陪出去多少?我這兒愁嫁妝呢。怕是什麽時候把她們都打發出了門子,才能喘口氣兒。唉,只怕等她們一個個出了嫁,我們老兩口就窮得要喝西北風了。”
其實不是這樣的。欣然的嫁妝真是出了血本,悠然只是一副庶女妝奩,不傷筋不動骨的。不過這些時日來添妝的人家太多,尤其是一幫武將送的禮極重,隻把這些斂斂,已是足夠體面了。
孟夫人樂了,“這好辦。橫豎是為了陪嫁才變窮的,竟是到閨女家蹭吃蹭喝是正經,諒她們也不敢說個‘不’字!”邊樂邊說,說到最後一句已是樂得要不的,鍾氏也樂。
鍾氏笑道,“嫂子畢竟是嫂子,真真是好主意,就是這麽說,往後到閨女家蹭吃蹭喝去。”
妯娌二人說說笑笑,鍾氏是真開心,孟夫人是面上開心。
雖是玩笑話,像平北侯那樣自己開府的,嶽家就算常常上門,怕也無礙。更何況平北侯怕嶽父,見了嶽父恭謹得很,聽說還被嶽父訓得滿頭大汗呢,哪裡尋來這樣又有本事又聽話的女婿?孟夫人真心欽佩孟賚這遠房小叔。
笑了半晌,劉媽媽過來請用午餐,鍾氏攜了孟夫人的手同至東側間,“這大冬天的,鮮魚難得,嫂子多用些。”殷勤相勸。
“果真是。”孟夫人含笑點頭。這弟妹倒會享受,鮮魚隻吃清蒸的。
飯畢,侍女換了熱茶上來,妯娌二人慢慢喝著茶,談著天,“我家老爺昨日回府,滿臉笑容,說起聖上對平北侯寵信有加,不只賜了兩處皇莊,更是許他早朝騎馬入宮。”孟夫人款款說道。
孟賀回京後任吏部尚書兼建極殿大學士,說來位高權重,實則初初回京根基不穩,正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時候,真是絲毫不敢托大。不只孟賚這禮部侍郎要拉攏,平北侯這樣的禦前紅人更是不能放過。
鍾氏皺眉,“早朝騎馬或坐轎入宮的,不是只有年高的大員方可?他年紀輕輕的,騎什麽馬。”百官早朝,入宮後都是步行,只有極少數年高望重的大臣才能得到特許騎馬或坐轎。
孟夫人抿嘴笑,“這可是阿賚的功勞。”
鍾氏不解,孟賚是禮部侍郎,官是不小了,可到了朝中,且數不著他呢。
孟夫人見鍾氏的神情,便知她對朝中事務知之甚少,笑著解說道“平北侯前日早朝到的有些晚,他到的時候正好趕上禦史整隊,早朝後阿賚身為長輩便訓了他幾句,可憐大冬天的,平北侯被訓得滿頭大汗。”
孟夫人眼中有笑意,孟賀講述這事時,也樂得很,雖說翁婿二人是遠遠站在偏僻處的,可那神情模樣,明眼人瞥一眼就知道怎麽回事,朝中可都是人精!自是人人心中有數。
鍾氏聽的呆呆愣愣,孟賚訓女婿?怎麽會,他對女婿們一向是客客氣氣的。他不是說了麽,女兒是嬌客,女婿也是嬌客?
“後來不知怎麽的,就傳到聖上耳中,聖上大笑起來,命人擬旨,特許平北侯可騎馬入宮。”孟夫人且笑且說。
“有這樣的事?”鍾氏愕然。
“還不止呢。”孟夫人望著一臉不解的鍾氏,耐心說道“平北侯推辭再三,說長輩還步行,他是後生小子怎敢騎馬,最後聖上竟特許阿賚也可乘轎入宮。”
“什麽時候的事?”鍾氏傻傻問道。
“特許平北侯騎馬入宮的旨意,是昨日下的;特許阿賚坐轎入宮的旨意,是今日才下的。”孟夫人微笑道。這弟妹,畢竟沒自己神通大。
鍾氏想想,再想想,想了半日,終於想明白了,孟賚往後早朝可以坐轎入宮了?省多少力氣,多大的體面,不由狂喜。
“我家老爺是個有能為的。”鍾氏滿臉驕傲。
孟夫人頻頻點頭,“正是呢。”心中略略失望,這弟妹,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五侄女的婚期,定在哪日?”孟夫人問道。
“下個月,二月初八。到時嫂子定要過來喝杯喜杯才是。”鍾氏熱情邀請。
“定要叼擾的。”孟夫人笑著應諾。
“嫁女真真是費神。雖是庶出的,嫁妝也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抬。”想起欣然的話,鍾氏故意說道。要讓外人知道,孟家是厚道人家,對庶女都這麽上心。這樣一來,鍾氏有個好名聲,對欣然也好。
若單是鍾氏自己,才不在意這些。賢惠怎麽了,不賢惠又怎麽了,她日子過得紅火,靠的可不是賢惠。
“真真弟妹是難得的。”孟夫人誇獎道。這誇獎倒也有幾分真心,夫人太太們嘴上說的好聽,真能對庶出子女寬厚的,到底少。
“不是做弟妹的自誇,我不止對庶女的事上心,便是宇哥兒,我家老爺過繼給三房的那個,我也是百般為他打算。怕他寄居伯父不好說親,特特置了房舍給他,過幾日便讓他出去單住。”鍾氏淡定的做了王婆,自己誇著自己。唉,為了閨女有個好名聲啊。
孟夫人是真的詫異了。孟賚家的事她自是知道的,當年還笑話過孟賚做事沒章程,胡氏一個寡婦,她想過繼誰就過繼誰了?為了她要過繼,泰安孟氏的子孫連“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家規都改了?如今知道鍾氏有這樣的壯舉,睜大眼睛,一臉驚異,欽佩的說道“難為弟妹了!這樣周到的伯母,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孟夫人的驚異、欽佩取悅了鍾氏,鍾氏越發有勁,一副好伯母的樣子,“這半大小夥子,一個人出去單住,我卻是不放心,還要差個人去照顧他起居才放心。”
“是,他親生姨娘?”孟夫人試探的問道。她自是知道孟正宇是孟賚妾侍所出。
“這卻不可。”鍾氏搖頭,把從孟賚那兒聽來的話權當是自己的,“我們如何放心讓他單住?無非是為他好說親。若是讓他親生姨娘跟過去,人家姑娘一聽,雖是獨門獨戶自已做主,卻要服侍親生姨娘,這可就難了。你說人家姑娘是拿姨娘當婆婆好呢,還是不拿姨娘當婆婆好呢?這不是讓人家姑娘難做嘛。”
孟夫人對鍾氏刮目相看。這做伯母的,能對侄子慮到這一步,真是掏頭掏肺的好!真是沒話說了!
孟夫人的表情十分真摯,鍾氏看在眼裡,興興頭頭說道“所以呢,我就差個素日對他關照的姨娘過去。嫂子您想,這姨娘又不是親生的,自然端不起婆婆架子;人家姑娘也不用有顧忌!”黃馨這些年都病著,也不來請安奉承,還要常常出門禮佛,請醫問藥,真是個麻煩,借機打發了她,是好事。
孟夫人已是五體投地。真沒看出來,這鍾氏竟有這番心胸!這差去的姨娘,想必是鍾氏忌憚的,才要將之從府裡打發走。這樣一來,又去了一個心腹之患,又在孟賚跟前落了好,又得了好名聲,一箭三雕,好算計!
這是孟賚的家務事,孟夫人素日精乖,哪裡會管這不疼不癢的事,隻滿口稱讚而已。
待孟賚回家後知道孟夫人的反應,放了一大半的心,孟賀是嫡支家主,他們夫婦讚成,旁人必不會有二話。
孟賚高興了,鍾氏卻不是。待孟夫人告辭後,鍾氏對著孟夫人帶來的禮單發悶,怎麽又是悠然和欣然一模一樣?又是一個不懂禮數的。
很快有了件讓鍾氏更鬱悶的事。悅然差陪房周嬤嬤來京,磕頭請安畢,先回了悅然一家在廣州的事,“姑爺待大姑奶奶極好,百依百順的,哥兒姐兒都康健,又機靈又可愛,太太情管放心。”然後周嬤嬤恭恭敬敬呈上一份禮單“大姑奶奶給五姑娘添的妝。”
鍾氏不滿,“怎麽只有五姑娘的,六姑娘的呢。”悅兒這傻孩子,嫡親妹妹且不顧,先顧著隔母的那個。
周嬤嬤笑道“我離開廣州時,六姑娘的喜信兒還沒收著,大姑奶奶竟是還不知道呢。這當兒已是又差了劉嬤嬤,正在路上,怕是過些時日也該到了。”
鍾氏方覺氣平些。待看了禮單,卻是更加不滿,皺緊眉頭,這悅兒是錢多的沒地兒花了?給悠然的除了首飾衣服,竟還有古董字畫?
鍾氏這廂不滿,一邊侍立的季筠卻是松了口氣:大姑奶奶開了這個頭就好,出了門的姑奶奶還給添這麽些,哥嫂只有更多給的。
悠然這些年從沒擺過小姑子架子,從沒難為過嫂子,反倒是處處為嫂子著想,對侄子侄女更是疼愛有加,如今又要嫁入高門,自該厚厚的添妝,卻又恐鍾氏不願。這下好了,有由頭了。
憋了一個冬天也沒想出好辦法,既不得罪婆婆,又顧全跟小姑的情義,大姑奶奶一出手,難題迎刃而解。
鍾煒見大嫂如釋重負的樣子,不懂,季筠衝她調皮的眨眨眼睛。待出了正屋,方慢慢說出來,鍾煒快活得拉住季筠的手搖晃,“還是大嫂想的周到。這下好了,我正有幾件好東西要送給阿悠。”
姑嫂相處數年,見面就是嘀咕怎麽吃,初初見面不就是從櫻花餅說到玫瑰花餅?鍾煒懷孩子時,悠然更是把最會做菜的水杉送了來,務必要讓鍾煒這吃貨孕期吃好喝好。
“感情都是吃出來的。”悠然曾一臉淡定的這麽說,鍾煒在旁笑彎了腰。“所以做人要多多請客吃飯,尤其是吃好飯。”
等到季筠和鍾煒將添妝之物送過來時,鍾氏臉黑了。這兩個兒媳素日都是聰明的,怎麽一起犯傻呢?給添這麽貴重的!
“不好比大姑奶奶差了呀。”季筠和鍾煒一臉無辜,倒讓鍾氏沒轍,隻揮揮手令二人退下。
出了正屋,鍾煒興衝衝拉著季筠,“大嫂,咱們去看看阿悠在做什麽。”人家要出嫁的姑娘都是整日繡嫁妝,阿悠又不用繡,自有夫婿出面請了天錦城的神針娘子繡全幅繡活兒,阿悠這要出嫁的人,清閑得很。
“好,咱們偷偷看她在做什麽。”季筠笑咪咪。
悠然一個人在房中,房外有幾個丫頭當值。
“少奶奶要做什麽?不許通報?”莫利有心攔住,卻沒敢太過火,終是在季筠威嚴的目光下敗退下來:這到底是孟家。這兩位少奶奶,素日和姑娘好的一個人似的。
其余的丫頭見兩位少奶奶興致這麽好,也偷偷笑,裝著沒看見。
莫陶興衝衝拿著個新出的話本回來,“尋了半天,才尋了本新的,這下姑娘有消遣了。”卻被小丫頭攔住,朝房裡努努嘴,“兩位少奶奶在呢。”
莫陶頗覺掃興,“兩位少奶奶走了支會我一聲。姑娘等著看呢。”說完先回自己屋了。正好先替姑娘看看,是新出的呢,定是有趣。
季筠和鍾煒輕手輕腳走到悠然房中,只見悠然趴在床上看著些信件,臉上時不時有夢幻般的笑容。
二人對視一眼,輕輕走至床邊,“妹妹看什麽呢。”季筠冷不丁開口,悠然嚇了一跳,季筠便趁這一刻奪了信件在手。
“嫂嫂!”悠然大叫,急得從床上跳了下來,要去搶信。這若是給人看見了,還得了!
鍾煒使壞纏住悠然,季筠笑著念了出來,“放心,宮中已打點好,卿但去無妨。”
“太后對卿很是滿意,稱卿與我是……”尚未念完,卻被聞聲趕至的莫利輕輕巧巧將信奪走。
季筠也不惱火,隻捧腹大笑,鍾煒也抱住悠然調笑。
莫利奪了信,見兩位少奶奶無甚惡意,只是拿姑娘開玩笑,便悄悄退了出去。
“阿悠快說實話!”悠然面對威逼,倒冷靜下來,侃侃而談,“不過是水姐姐的信罷了。一封是說,宮裡她命人打點了,讓我不要怕。一封是說,太后都說我和她是好姐妹。”
邊說邊用鄙夷的眼光看季筠和鍾煒,鍾煒怪叫道“就是說我們不是好姐妹了?”和季筠對視一眼,心意相通,把悠然按到床上,一頓好打。
當晚悠然苦著臉睡在季筠和鍾煒中間,直聽二人數落了一夜。
罪魁禍首的張並,此時正坐在自己府中,望著不請自來的程濛,滿是無奈。
“你的婚禮,自是該娘來主持。”程濛一臉笑意,款款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