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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悠然》第23章
  第23章

  西城阜外大街,店鋪林立,行人摩肩接踵,大街東部有坐茶樓名白鶴樓,是文人墨客鍾愛的風雅之所。茶樓雅間竹舍內,幾杆稀疏有致的青竹,幾處古樸典雅的桌椅,環境頗為清幽,一名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獨坐其間,神情怔仲。

  已命小廝張全又去請阿並了,卻不知這次他會不會來?前幾次要麽張全乾脆被堵在門外根本見不到阿並,要麽見到阿並卻請不來人;派小廝去若真的不成,不如自己親自去?可若自己直接去軍營找,父子間有甚言語不和,倒平白讓外人看了笑話。

  門外響起腳步聲,張銘精神一振,只聽張全殷勤的聲音“少爺,您這邊請。”是阿並來了?張銘一時間倒有些不知所措,有多久沒見兒子了?快三年了吧,也不知這三年中間他變成什麽樣子了,也不知這三年他都經過些什麽事,唉,自從出了那件事情,阿並負氣出走,他們就再沒見過了,阿並連封信也不肯寫回來。

  張全打起簾子,一臉笑容的引了張並進來,張銘看見異常高大沉默的張並站在門口,心裡有股熱流湧過,張了張口,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全是個機靈的小廝,慣會察顏觀色,見張銘坐在那裡欲言又止,眼中隱隱有淚光,張並卻一言不發的站著,面色淡然,顯見得父子間十分疏離,忙陪笑對張銘道“爺,少爺在軍營可是個大忙人,小的在軍營這麽會兒功夫,十好幾位軍爺來跟少爺稟報軍務,少爺一會兒沒閑著!饒是忙成這樣,還專程跑這麽一趟,少爺多孝順您呢!”又回身殷勤擦拭凳子,去抹根本不存在的灰塵,請張並坐了,陪笑道“爺,少爺,先喝著茶,小的催催菜去。”看張銘點了點頭,忙一溜煙兒跑出去了。

  出了門,張全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並少爺站在那兒跟坐山似的,雖然一句話不說,那種威嚴,卻比國公爺更盛!
  “阿並,這幾年,你過的可好?”張銘帶著絲愧疚,不安的問道。對張並他不是不關心,卻只能任由他小時獨自在國公府,長大後又獨自闖蕩,說起來,真是個不稱職的父親。

  “死不去,也就活下來了,有甚好不好。”張並緩緩說道,“上回見面,你是要跟我說,國公爺讓我自立門戶,這回,是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見你了?父子間一定要有事才能見面?張銘心中苦澀,艱難的開口“阿並,你怎麽連聲招呼也不打,直接就把她帶走了?你祖父很是生氣。”程氏已在莊子裡關了這些年,還算安分,誰知前些時日阿並調防回京,也不知他是怎麽找到的,直接去把程氏接走了。

  張並淡淡的道,“兒子帶走娘,天經地義。”

  張銘低聲道“阿並,你……你不能認她作娘,她是程家的人。”

  張並面色不變,“程家已經變赦,現是普通平民。”

  張銘憐惜的看著張並,“阿並,你年紀小不知道輕重,程家雖然遇赦,但程家犯的事實太大,我當初也是不知道,才會……”

  “她的賣身契,你家早已還了她,她是自由身了,不是你張家的囚犯。”張並平心靜氣的說道,“她給我看了份婚書,說是你親手寫的?”

  半晌,張銘艱難的點了下頭。

  “國公爺反感我,就是因為這個吧。”張並平緩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沒有,阿並,你祖父心裡是疼愛你的,不過是面上不顯罷了。他向來是這樣,即便對我,也是疾言厲色,一言不合就要打要罵,阿並,他不止是對你凶。”

  張並不置可否。張銘又急切的說道“阿並,爹會去求你祖父,許你認祖歸宗。”

  張並淡淡道“既然已經自立門戶,還認什麽祖,歸什麽宗,不必。”

  張銘看著兒子淡漠的臉色,十分泄氣,孩子還是年紀小,不知道一個男人沒有家族庇護的難處,罷了,橫豎他這兩年常駐京師,慢慢的開導他吧。“明日休沐,叫上你六叔,咱們爺兒仨好好喝一杯,你六叔可是想你了。”魏國公府最疼阿並的人,恐怕就是老六了。

  張並搖頭,“明日不成,明日我要上吉安侯府拜會鍾侯爺。”張銘有些失望,隨即釋然,“鍾侯爺軍中人望頗高,能得他的教誨,於你實為有益。”父子二人一道吃了晚飯,出了茶樓,臨分別,張銘看著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兒子,又是歡喜又是心酸,如果他能認祖歸宗該有多好!張銘殷切交待著“阿並,你祖父年紀大了,以後凡事要順著你祖父。”順著你祖父才能認回魏國公府。

  張並居高臨下的看著張銘,一字一字緩緩說道“我在千軍萬馬中殺出條血路來,可不是為了凡事順著他。我的事,自己主張,不勞他操心。”

  張銘聽他語氣中對魏國公頗有不敬,心中不悅,卻又想到他那句“我在千軍萬馬中殺出條血路來”,這孩子獨自闖蕩,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又不禁心疼起來。

  一名身形彪悍的大漢牽過一匹雄壯的駿馬,恭恭敬敬的將馬韁繩遞給張並,張並翻身上馬,兩個侍衛隨侍,疾馳而去。

  張銘呆呆站了半晌,張全在旁怯怯的催促著,方滿腹心思的回了公主府。

  吉安侯府位於內城繁華地區,因是開國元勳功勞卓著,府邸足足佔了大半條街,門庭高大宏闊,府內亭台樓榭,雕梁畫棟,景色秀麗。

  “拜見太夫人。”嫣然、安然、悠然等恭恭敬敬的行下禮去。吉安侯府太夫人季氏坐在上首,挽著圓月髻,髻上插一隻水頭極好的白玉簪,華貴的深紫杭綢褙子,端莊威嚴,正用挑剔的眼光打量著行禮如儀的悠然,淡綠色織錦緞衫裙,沒有刺繡,清新乾淨,雖然年齡還小,也能看出來生的實在是好,禮節也好,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優美自然,竟像宮裡的嬤嬤教出來的,比她家的三丫頭四丫頭都強不少。

  行禮畢,太夫人招手命嫣然和悠然近前,先問了嫣然幾句話,嫣然陪笑答了,又拉著悠然的手細細問多大年紀了,讀什麽書,做什麽繡活兒,平日做何消譴,悠然一一答了,紅著臉不好意思的承認“不會做繡活兒”,太夫人見她一介庶女,居然不卑不亢,輕緩有度,散朗大方,即使言及尷尬的事情也神情坦然,倒也對她另眼相看,這份氣度是難得的,怪不得魏國公府對她有意。

  欣然噘起小嘴,“外祖母見了三姐姐、五姐姐,就不疼我了,我不依。”太夫人笑道“你三姐姐、五姐姐都斯文有禮,哪像你這猴兒淘氣。”眾人都笑起來,欣然更加不依,滾到太夫人懷裡撒嬌。

  鍾氏和吉安侯夫人王氏坐在下首,王夫人面帶得體微笑,眼光卻犀利非常。她和魏國公府六夫人沈氏是表姐妹,沈氏托她探探孟家的口風,“拜托表姐了。我回了國公夫人,說合適的人選是光祿寺卿孟大人的第五位女公子,國公夫人倒是欣然同意,即命我先著人去探探孟家的口風,我就想到了表姐,那孟家太太是表姐的小姑,和表姐定然親熱,表姐給問問。國公夫人極緊要這樁事體,表姐定要幫我才是。”王夫人素知自己這小表妹天真不通世事,在婆家一向是個閑人,難得國公夫人交待件差使,自然想幫她辦得漂漂亮亮的,就請示了太夫人,太夫人聽到後沉吟半晌,即命孟正憲跑趟孟宅,她要親自見見這位五姑娘。今日看來,孟家很少露面的三姑娘、五姑娘,倒都是好的,五姑娘長的更好些。

  “憲兒帶你妹妹們出去玩玩。”太夫人吩咐著孟正憲,又慈祥的對嫣然姐妹道“宅子裡的風景還勉強能看,出去散散吧。”

  嫣然陪笑道“吉安侯府開國功勳,太祖皇帝最是倚重,欽賜的府邸定然非同小可,今日有眼福,定要好好遊覽一番,方不負太夫人的美意。”

  太夫人含笑打量嫣然一眼,這也是個有眼色的,貞兒家裡這幾個庶女,三丫頭巧笑嫣然有眼色,四丫頭安靜本分心思縝密,五丫頭神情散朗有林下風,倒是個個不錯,好,將來好生教養一番,倒能結幾門好親事,也對貞兒有助益。貞兒家裡好就好在只有庶女,沒有庶子。庶女,任她再怎麽得寵,不過養幾年,賠上一副妝奩嫁了人就完了,像這般出挑的,還大有挑選余地。

  孟正憲帶了四位妹妹出門,在園子裡遊賞一番,讚歎一番,在花園裡小坐品茗時,孟正憲提到剛得了方澄泥硯,欣然想看看,於是眾人隨著兄妹二人一起,到了孟正憲的書房。

  孟正憲的書房位於侯府西北角,所在極是清幽,書房內齊齊的四個大書櫃,書櫃裡滿滿的全都是厚厚的線裝書,書桌上放著各色名人法貼,幾方名硯,各色名貴紙墨,筆桶裡的筆插的跟樹林似的,嫣然一臉豔羨,“五妹妹,二哥的書房這樣,必定飽讀詩書。”悠然點頭同意,“那是,二哥肯定博學多才。”心中卻清楚孟正憲不愛讀書,他這書房,不過是蒙人用的。

  安然靜靜的望著書房東側牆上掛著的一副圖,畫的是草原上一位橫刀立馬的將軍,天蒼蒼,野茫茫,天似穹廬,籠蓋四野,草原無邊無際,將軍寂寥悲壯又豪情萬丈。

  悠然心中一動,安然的外表極其安靜守本份,就是最傳統意義上中規中矩的庶女,她這樣的表情看這幅畫,難道,她也有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

  孟正憲剛得的這方澄泥硯質地細膩,如嬰兒皮膚一般,顏色更是上乘的朱砂紅,欣然愛不釋手,孟正憲大手一揮,“六妹妹喜歡,便送給六妹妹吧。”欣然大喜,“當真?還是二哥疼我,二哥最好了!”孟正憲笑道“這有什麽?真是傻丫頭。”又轉頭對嫣然、安然、悠然說道“幾位妹妹也別客氣,書桌上有,自己挑一個。”

  安然抿嘴笑道“多謝二哥,我這笨丫頭又不怎麽會寫字,就不糟蹋好東西了。”悠然也搖頭,“給我也是白放著。”孟正憲笑笑也就隨她們了,嫣然倒是對書桌上的幾方名硯很有興趣,本想挑一挑的,見安然、悠然如此,也隻好入鄉隨俗了。

  安然凝神看將軍圖,欣然神情愉悅的也湊過來,“很有氣勢!是哪個將軍呀?”安然微笑,“馬踏匈奴,是驃騎將軍霍去病。”欣然撇撇嘴,“就是那個漢武帝給他建了豪宅看都不去看,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人?”立了功勞皇帝給你獎賞,為什麽不要,傻呀?

  安然面色鄭重,道“正是這位勇猛果斷、每戰皆勝,和衛青一起被稱為帝國雙璧的冠軍侯!”少女美麗的眼眸中,綻放出驚人的光彩。

  欣然聽出了安然語氣中的鄭重和推崇,安然從小陪伴她,處處維護順著她,雖說一個是嫡一個是庶,卻也是這麽多年的好姐妹,最起碼的尊重還是有的,欣然語氣也鄭重起來,“四姐姐,驃騎將軍馬踏匈奴,皇帝賜他宅子他也不要,視金錢如糞土,好氣概!”安然微笑道“正是大丈夫本色。”

  孟正憲擊節讚賞,“沒想到我妹妹也能欣賞英雄豪傑,不錯,男子漢大丈夫,正該效力疆場,馬革裹屍。”

  悠然看著神情激昂的孟正憲,實話實說,“打仗這件事情,能避免就避免,代價太高昂了。並州保衛戰這一次戰役,隻廣州一府,就調用軍糧六百七十萬石,民力損耗甚巨。”

  “漢武帝可以說是一個高瞻遠矚開疆拓土的皇帝,也可以說是一個好大喜功窮兵黷武的皇帝,他在位期間對匈奴發動了十三次戰爭,四次勝利,五次失敗,四次無勝負,耗費民力無數,文景之治攢下的財富,差不多被他打完了。如果我是霍去病,也不會要這豪宅的,打仗都已經把國家打窮了,還這麽奢侈。老百姓可怎麽活呀。”

  嫣然抿嘴笑道“五妹妹真是胸懷百姓。”悠然正色道“我不過是就事論事。”欣然道“這我才不管呢,我就奇怪,霍去病為什麽不娶了公主呢,那麽美麗,又是他的表妹,娶妻生子又不擔誤他打仗。”

  嫣然有些疑惑“哪個公主?怎麽我沒看過?是史書嗎?”欣然有些不好意思,臉紅了一下,“不是,是話本。話本上寫的是衛長公主要嫁給霍去病,但是霍去病不願意娶妻生子。”嫣然巧笑,“原來是話本。”原來是胡說的。

  悠然有些悵惘,“六妹妹,你有沒有聽說,霍去病此人,沉默寡言?”欣然道“沒聽說過。怎麽霍去病不愛說話嗎?”悠然點頭“對,霍去病為人少言寡語,他是衛少兒和霍仲孺的私生兒子,從小由衛少兒撫養,長大成人後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話本也不是全無道理。他不肯娶妻生子,許是因為自己還要出征,可能回不來,如果他娶妻生子,自己卻陣亡了,孩子就沒了親生父親!他是自己經歷過沒有父親、不愉快的童年,不想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轍。”

  “是這樣嗎?小時候的事情這麽重要?那像五妹妹這樣,曾經冬日落過水,將來會不會不讓孩子接近水?”嫣然一副求知欲很強的樣子。

  悠然有些驚覺,自己今天話太多了!是因為這幅畫,還是因為安然的英雄夢想,又或許是做受寵的小女孩太久了,自己的心理年齡也越來越小,越來越幼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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