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茵娘發現自芳洲被打發出去後,林太夫人看自己的眼神越發的淡了。
那日芳洲紅著眼跑到正院來,接著“噗通”一聲直接跪倒院子裡,對著正房“砰砰砰”的磕頭,一邊磕一邊哭求道:“夫人,奴婢知道您最是賢良淑德的,求求您勸勸侯爺,不要將奴婢打發出去。奴婢自知容貌不佳,夫人與侯爺伉儷情深,不敢跟夫人爭寵,只求留在侯爺身邊,哪怕一輩子做個丫鬟也好。求求夫人,求求夫人……。”
幾個響頭磕下去,芳洲的額頭早就血肉模糊了,鮮血嗒嗒的流到臉上,連一堆看熱鬧的丫鬟和婆子都不由動了惻隱之心。再想起某年某日芳洲送給自己的某塊帕子或者零食,心中更是為其不平道:夫人也太善妒了些,哪家的老爺少爺不是三妻四妾的,成親這麽久霸著侯爺就算了,現在連芳洲這樣本分的通房都容不下,簡直是天理難容。
茵娘被青花和彩朱一邊一手扶著,急匆匆的從正房裡出來,茵娘沒心思琢磨看熱鬧的丫鬟心中是怎麽想的,看到芳洲的可憐模樣,很是憐惜了一把。
彩朱連忙旁邊的丫鬟斥責道:“還站著看什麽,還不將芳洲姑娘扶起來,地板這般硬,你們就由著她將自己的腦袋磕破,芳洲姑娘心情激動一時想不周全,你們的腦袋掛哪裡去了,還是你們故意陷害芳洲姑娘,讓夫人以為芳洲姑娘是故意要讓夫人落個善妒和苛待屋裡人的名聲?真是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平時芳洲給了你們多少好東西,人家還沒落井呢,你們就想著扔石頭。告訴你們,夫人可不是那麽好糊弄的,芳洲姑娘向來本分老實,她是什麽人,夫人是最清楚不過的,你們以為可以蒙蔽夫人?”
旁邊兩個丫鬟對望了一下,連忙過去要將芳洲扶起來。
芳洲仿佛沒有聽到彩朱說什麽,掙開小丫鬟的手,繼續道:“夫人,求求您,幫奴婢向侯爺說幾句話,奴婢雖然低賤,但卻是真心喜歡侯爺的,若離開了侯爺,奴婢真的比死了還要難受。奴婢不敢有妄想,只求做個丫鬟本本分分的伺候侯爺和夫人,甚至,奴婢連月錢也不要了,只求夫人賞口飯賞塊席子讓奴婢還留在這屋裡就好,求求夫人,不要將奴婢打發出去……。”
愛情無價,不分階級等級。
芳洲的一番真情告白,令聞著無不感動,就連茵娘都忍不住心中觸動一番。
但感動歸感動,茵娘還記得《女四書》中教的三從四德這一條,於是對芳洲道:“芳洲,你雖是個丫鬟,對侯爺的心思亦令我動容,只是你也知道,要打發你出去的是侯爺,出嫁從夫,便是我也不能違抗了侯爺的命令,你說是不是?”
芳洲繼續磕頭:“求求夫人,侯爺最聽您的話,您幫奴婢說幾句話,侯爺定會聽您的……。”
瞧著滿臉又是血又是淚的模樣,再配上一副絕望的表情,雖然沒有扶風弱柳梨花帶雨之感,卻讓看者覺得,她這個主母若不答應幫她求求情就簡直不是人,是畜生,是毒婦,是要逼死人家通房丫鬟。
茵娘對自己的毒婦很是慚愧,於是揉了揉手中的帕子,略帶小心的道:“要不,我就幫你在侯爺面前說說看?”
還沒來得及上演丫鬟感激涕零抱著主母大腿說謝謝的戲碼,結果我們的林侯爺非常恰巧的就在這個時候出場了,黑著臉走到茵娘的旁邊,看著跪在地上的芳洲,怒問道:“你這是做什麽,是不滿我的安排?”
芳洲身體戰栗了一下,但很快又含著淚勇敢的迎向林鳳祁的目光,懇求道:“求侯爺不要趕奴婢走,求您讓奴婢留下來伺候您和夫人。”
作為一個非常賢良淑德的主母,茵娘覺得自己此時是非常應該站出來,為這個丫鬟說幾句話的,於是道:“侯爺,芳洲對您一片真心真意,不如就將她……。”
“留下”兩字還沒出口,茵娘就被林鳳祁怒瞪過來的目光嚇得戰栗了一下,之後連忙閉嘴,之後諾諾的想說什麽卻又不敢言,這留給外人的印象就是,夫人是非常同情芳洲姑娘的,只是顧忌侯爺的威嚴不敢替她說話。
芳洲當時就被林侯爺打發出府了,被送去鄉下的莊子配給了一個死了老婆的莊頭,罪名是不服主子安排且攛掇主母違逆夫主。據聞若不是看在她服侍過幾年的份上,侯爺本是要將她活活打死的。
又據聞,處置玩芳洲之後,侯爺關上門在房間裡又狠狠的罵了夫人一頓,罵她“為了賢名違逆夫主,三從四德都學到了狗肚子去了”又道“以後不經他允許,不許納妾進門。就算是別人主動送的女人,哪怕是他親娘送的,沒他的允許也不許進他的屋子。”“別以為你給我爹守過三年孝我就不敢休了你,以後再敢犯,我照樣一頂轎子送你回娘家去。”
那聲音大得,連棠榮院外面的丫鬟都聽到了。
侯爺說完這些話後摔門而去,之後接連三天不進內院的門,留下還懷著身孕的夫人夜夜垂淚到天明。這最後還是夫人去前院書房,給侯爺烹茶賠罪,這才和好了。
自此事之後,府中丫鬟人人傳道:這誰說夫人善妒打壓屋裡人的,這夫人最是賢良淑德了,芳洲被打發出去那是因為侯爺不喜歡。沒看到因為夫人給芳洲求個情,侯爺連休妻的話都說出來了嗎。
芳洲被打發出去一事,林太夫人並未多說話,但對茵娘的態度就開始冷冷的。
茵娘不認為林太夫人是因為打發了芳洲而惱了她,更可能是因為跟兒媳婦爭兒子的寵結果沒爭過而惱了她。
福壽院最近氣氛緊張,若是平常,茵娘肯定會馬上過去討好賣乖直到林太夫人氣消為止。但現在麽,她最近脾氣見長,才不願意去花這個心思。開玩笑,她現在懷捧著金蛋,此時不用更待何時。雖說看在孫子的份上林太夫人不會像搓揉何時那樣搓揉她,但冷暴力也是很折磨人的好麽,說不定冷暴力受的多了,她的孩子也變成脾氣暴躁之人。
來探望茵娘的蘊姐兒看著茵娘沉思的樣子,不由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喊道:“茵娘,茵娘,你在想什麽呢?”
茵娘這才回過神來,笑道:“不好意思,我們剛剛講到哪兒了?”
蘊姐兒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樣,然後才道:“算了算了,我講了那麽多你也聽不進去,我才懶得再費口舌。”
說完端了旁邊的茶水來喝,剛才講得她口乾舌燥,真是渴死她了。
蘊姐兒穿了石青色軟緞百褶羅裙,玫瑰紫千瓣菊紋上裳,耳朵上一對綠玉耳墜。她雖沒有了茵娘初見她時的活潑靈動勁兒,卻也比在庵堂時要朝氣的多。
二月的時候,王三公子的妻子秦氏難產去世,三月的時候,在庵堂裡住了幾年的蘊姐兒也終於被小楊氏接回了家中。嫡妻去世,丈夫需守孝一年,但王三公子與蘊姐兒的親事兩家卻已經私下說好的了,只等著王三公子出孝,然後就過三書六禮。
蘊姐兒和王三公子以及秦暖的一場愛恨糾葛,終以秦暖死亡而王三公子與蘊姐兒重新在一起而告終。
這好像是誰都沒有猜到的結局。茵娘以前想過,蘊姐兒或許終有一天會想通,或者在幾年之後等對王三公子的感情慢慢淡了,然後會挑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嫁人。但卻沒想過她會與王三公子重新在一起。
果真是世事難料。
可這仿佛又是意料之中的結局。蘊姐兒的愛情簡單純粹又執著,只要喜歡上一個人就是一輩子非君不嫁。倘若她這輩子她沒有嫁給她心裡的那個人,或者她會用留在庵堂一輩子不嫁人作為自己的結局。茵娘不知道這究竟是好是壞,對茵娘來說,她覺得這種堅持是不值得的,但或許對蘊姐兒來說,她甘之如飴。
蘊姐兒繼續在跟茵娘談孕經:“……你別看現在能吃能喝就以為懷孕一點都不辛苦,等到五六個月肚子鼓起來的時候你才愁呢,大腿容易腫起來,還容易抽筋,等到生的時候,嘖嘖,那疼的,簡直比被人直接捅一刀還難受。唉,明明生孩子是兩個人的事情,結果受苦受累的只有女人,男人只要等著抱孩子就好,上天真是不公平的。”
茵娘疑道:“咦,你又沒生過孩子,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呃……。”蘊姐兒表情有些不自然的道:“我是聽人家說的。”說完仿佛是怕茵娘繼續追問,急急的又端了桌上的茶來喝。
喝茶時撐起兩隻眼睛來看茵娘,見她還有疑惑,等放下茶杯,也不等茵娘說什麽,急急的站起來道:“好啦,天快黑了,我要先回去了,要不然我娘該擔心了,等下次我再來看你。”
茵娘總覺得有些奇怪,本還想再問,但見外面天色確實有些晚了,便將心頭的疑惑放下來。
蘊姐兒又從自己的袖子裡掏出一個平安符來遞給茵娘,道:“這個送給你,放在床頭,是可以保你和寶寶平安的。”
茵娘接過來,笑著道了謝。接著站起來送蘊姐兒出了垂花門,然後再讓青花送她出永寧侯府的大門。
等蘊姐兒走後,茵娘靠在榻上休息,她這一胎懷得順利,已經過了三月,除了愛吃酸的,連一點惡心嘔吐的感覺都沒有,而且能吃能睡。
彩朱從外面進來,貼著茵娘的耳朵道:“夫人,何夫人又來看二夫人了。”
之所以說“又”,是因為自何氏嫁進來以後,何夫人三天兩頭的就會來侯府給女兒打抱不平,就連之前守孝的時候亦是。每次看到何夫人,茵娘總有一種“難怪何氏的性子會長成這樣”的感覺。
每次來,何夫人就是一副你家欠我銀子的表情,還愛擺長輩的款,開口就是侯府薄待她女兒,後面連她管家都指教上了。便有一次,茵娘屋裡兩個小丫鬟不小心打碎了一個花瓶,小丫鬟兩個一起打掃屋子,最後也不知道是誰打碎的,但兩人雙雙到茵娘面前跪下來請罪,將責任攬在身上。茵娘見她們認錯態度良好,花瓶雖值點銀子,但也不是多貴重的物品,於是斥責了她們幾句,又罰了她們幾個月的月錢之後就輕輕放過了,也沒讓她們賠花瓶的銀子,吩咐人將碎片裝了去庫房銷冊。
偏偏剛從外面進來的何夫人見了,直接坐到旁邊的座位上就開始教訓茵娘:“陳氏,不是我這個做長輩的說你,丫鬟壞了主子的財務,哪裡不需要賠的。知道的說你寬待下人,不知道的就說你不會管家。若在我們何家,這種丫鬟拉下去打上二十大板都是輕的。下人若見你寬容可欺,只會欺上瞞下,他們聯合起來,還不把侯府都搬空了。你別忘了,侯府的家財可不是你一房人的,二房和三房可也有一份呢。不過這也怨不得你,你怕是從小沒學過管家。這樣吧,珠姐兒是我從小教導的,管家之才不說學了我的十分那也有九分,以後你不如讓她多幫幫你,你在她身邊多學個幾年,也就知道怎麽管家了。”
茵娘氣得直接想吐她一臉的血,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奇葩的人呢,還讓她跟何氏學,不如直接讓她去跳河還更快。茵娘終於明白,比起何夫人來,何氏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茵娘一度懷疑,每次何夫人來都是單打獨鬥的來,身邊連個陪伴的兒媳婦都沒有,這其中是不是何夫人每次要出門的時候,兒媳婦就集體抱病。
茵娘煩她們煩的要死,偏偏又是正經的親戚,茵娘還不能將人往外攆,發展到最後,茵娘乾脆每次她一來,等送上茶水就借故出去,還命令屋裡伺候的人除了給她換茶不許搭理她。反正等她喝飽了茶,見無人招待她,自然也就回去了。
自茵娘懷孕後,林太夫人為免茵娘勞累,又將侯府的中饋接了過去,接人待客的事情自然也由林太夫人來管。
茵娘道:“反正與我們這一院無關,以後別管她們。”
彩朱道:“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