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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劍俠傳(卷五)》第3章 寶鏡耀明輝 玉軟香溫情無限 昏燈搖冷
  第3章 寶鏡耀明輝 玉軟香溫情無限 昏燈搖冷焰 風饕雪虐恨何窮(3)
  蕭玉聞言,方始恍然大悟。料她屬意兄弟已久,情發於中,不能自製。暗忖:“她兩姊妹如能變為妯娌,真再合適不過。無奈兄弟性情外面和順,內裡固執。從小不喜和女孩打交道,尤其對於瑤仙落寞無禮。便自己不愛他,也是由此。加以年幼不解用情,昨晚今朝又連遭打罵。如若日後軟硬兼施,連勸帶逼,或者尚可。當時要他吐口應允,必更說絳雪無恥賤婢,不屑搭理。甚至還會說出全家遭慘禍,便命婚媾,喪心病狂,何以為子等等不中聽的話,抬出一大篇道理來,叫人無話可答,豈非自找無趣?”想罷,用婉言回復,說姑且從緩,包在自己身上,必使將來成為連理。

  蕭玉話剛說了一半,絳雪冷笑道:“我也隨姐姐讀過兩年書,人之相知,貴在知心。人各有志,勉強的事,漫說不成,就成,有什麽意思?就拿你這人說,品行學問,武功聰明,一無可取,哪點配得上我姐姐?不就是看你用情專一,對她至誠,將來不致負心這一點麽?我只要你代我問兩句話,好定我的心志。也不是非他不可,決不強求。說到就算你報答了我。不成我認了,以丫角終老,決不怪誰。天已快到時候,隻管耽擱怎的?”

  蕭玉見她意甚堅決,隻得應了。忙往後屋去尋蕭清時,誰知蕭清見絳雪夜間到此,行蹤詭秘,入室不走,疑有什麽奸謀,早回到堂屋,竊聽了個大概,咬牙切齒,暗罵:“天下竟有這樣不顧廉恥的女子,漫說我不會娶妻,就娶也不會要你。”見乃兄走出,知要尋他麻煩,忙往黑影裡一閃。蕭玉剛進後屋,絳雪也悄悄跟了尾隨在後,意似暗中探聽蕭玉去做說客,是否為她盡心。蕭玉忙著去會瑤仙,巴不得早點說定好走。他以為兄弟定在後進暗室中哭泣,絳雪又一意尾隨蕭玉,二人全未看見外屋板壁間藏的有人。

  蕭清知道兄長天良已喪,難免威逼糾纏,又要慪氣,趁二人入內之便,索性溜走。到了門外,縱身上屋,再由屋頂施展輕功,踏著積雪,繞到後進屋上待了一會兒,側耳往下靜聽。蕭玉是由後屋又找向前面,蕭清知他早就想走,後門未關,便輕輕縱落,如捉迷藏一般,由黑地裡掩了進去,仍藏在靈堂隔壁屋內,偷偷聽乃兄動靜。

  蕭玉因前後進各房找遍,不見兄弟蹤跡,又點了一個火撚子,二次到處尋找。做賊心虛,還用一塊椅墊擋住向外一面,以防外人窺見。因為情急心慌,絳雪始終掩在他的身後,也未覺察。蕭清進屋時,蕭玉剛由後屋走到靈堂外去,見兄弟仍然無蹤,氣得亂罵:“該死的東西,往哪裡撞魂去?這樣要緊關頭,害我苦找,又不好大聲喊的。你要是去到郝家,向老鬼、小鬼訴冤去,那除非你不回來,再要為你盡耽擱時候,姐姐等久怪我,回來非跟你拚命不可。”

  絳雪見蕭清不在,料知成心避出,決難尋回。又聽蕭玉一個人自言自語搗鬼,也恐瑤仙等久懸念,心裡一涼,不禁“唉”了一聲。蕭玉聞聲回顧,知她衛護兄弟,適說狠話,諒被聽去。方恐嗔怪,絳雪卻道:“你等不得,那就走吧。只要誠心照我話做,也不必過於逼他,在這三兩天內給我一個回音,就承情了。”蕭玉忙道:“那個自然,這樣再美滿不過。他又不是瘋子,我想他一定喜歡,決無不願之理。”絳雪聞言,似有喜色,忽又雙眉一皺,歎口氣道:“你倒說得容易,要知這是我前一世的冤孽魔債。不用找了,走吧。”蕭玉巴不得說此“走”字,就勢回步。因見絳雪鍾情太甚,隻圖討她喜歡,邊走邊道:“他絕不敢不聽我的話,真要不知好歹,看我饒他!這時不見,或許往郝家告狀去了呢。”絳雪道:“這人天性最厚,任多委屈,也絕不會壞你的事。不是見我不得,便是怕你有話避人,少時又欺負了他,躲出去了。向外人亂說,一定不會這樣。你走後門,我走前門,分路出去,也許能遇上呢。但是你想他聽你話,以後再也不可欺負他了。”

  蕭玉忙著快走,口裡應諾。匆匆整理好了雪具,先送絳雪走到前面,探頭細看,郝家燈光盡滅,諒已全家入睡。放放心心催著絳雪穿上雪具,約定同行地點,出門上道。趕急閂門,往後門跑去。蕭清知道此時再不出面,必疑自己向外人泄露機密,回來又是禍事。想了想,料與情人相見心急,必無暇多說。聽他回轉,故意出聲走動。蕭玉見兄弟忽然出現,雖然急怒交加,一則心神早已飛走,無暇及此,二則守著絳雪之誡,事須好商,不便發作。匆匆停步,喝問:“你往哪裡去了,如何尋你不到?”蕭清知道他適才沒敢高聲呼喊,隨口答道:“我自在後房想起爹媽傷心,後來口渴,見崔家丫頭在房內,不願進去,摸黑到廚房喝了半瓢冷開水,哪裡都未去。沒聽哥哥喊,哪曉得是在找我?”蕭玉將信將疑,不及盤問,隻低喝道:“表嬸臨終,已收絳雪妹子為義女了。她是你二表姐,以後不許再喊丫頭名字得罪人。這會兒沒工夫多說。今晚你再放個把奸細進來,就好了。”隨說隨走,說完,人已往後門跑去。

  蕭清見乃兄毫無顧忌,一味迷戀瑤仙,天性淪亡。神志全昏,早晚必定受人愚弄,犯上作亂,惹那殺身之禍。又是心寒,又是悲急,暗中叫不迭的苦。見人已走,隻得去把後門虛掩,將神燈移向暗處,把室燈吹滅,不使透光,以防潛夫再來叩門。也不敢再出聲哭泣,隻趺坐在靈前地上,對著一盞昏燈,思前想後,落淚傷心。暗祝陰靈默佑兄長懸崖勒馬,迷途早返。一面再把潛夫所勸潔身遠禍,移居叔父家中的話,再三考量輕重利害。最終尋思:“兄長受了賤人蠱惑,無可諫勸,禍發不遠。自家雖是蕭氏宗支,先世不曾同隱,情分上本就稍差。父母在日,與村人又不融洽。再經這一場禍變,難免不怨及遺孤,加心嫉視。安分為人,日久尚能挽轉。若做那桑間濮上等蕩檢逾閑的醜事,村人已是不容;再要為色所迷,受挾行凶,有甚悖逆舉動,不但本人難逃公道,自己也必受牽連,為時詬病,有口難分。縱不同謀助逆,也是知情不舉。好了,受些責辱,逐出村去;一個不好,同歸於盡。弟兄同難,原無所用其規避。但是父母已被惡名,他又多行不義,生慚清議,死被惡名。自己不能乾蠱,反倒隨以俱盡,父母血食宗祠由此全斬,不孝之罪豈不更大?何況他還要強逼娶那無恥丫頭,不允,日受楚辱,更傷兄弟之情;允了,不特心頭厭惡,以後事敗更難自拔。”越想越難再與同處,決定敷衍過了破五,靈棺一葬,便即離去,搬到叔父家中避禍,以免將來波及,反而更糟。日夜悲思,疲勞已極,主意拿穩,心神一定,不覺伏到蒲團上面,昏沉入夢。不提。

  且說蕭玉出門,踏上雪橇,趕上絳雪。假說兄弟沒有見到,以免無言可答。一路加急滑行,仗著沿途人家絕少,又都夜深人睡,一個人也未遇見。趕到崔家,遙見燈光全熄,全屋暗沉沉,料想來晚,瑤仙久等生氣,以入睡相拒,好生焦急。又不敢埋怨絳雪,得罪了更難挽回,急得不住唉聲歎氣。絳雪明知他心意,也不去理他。快要到達,方對他道:“玉哥,歎氣作甚?來晚了吧?”蕭玉見她反而奚落,忍不住答道:“你還說哩,都是……”說到“你”字,又縮回去。絳雪怒道:“都是什麽?都是我耽擱的,害了你是不是?”蕭玉忙分辯道:“妹子,你太愛多心了,我哪裡說你?我是說,都是我命苦,把心挖出來也沒人知道,真恨不如死了的好呢。”絳雪冷笑道:“那倒用不著費那麽大事,少埋怨人幾句就好了。我既說得出,就擔得起。你屋還未進,就著急做什麽?”說時已到堂屋門前。蕭玉見一排幾間屋沒一處不是黑的,料定瑤仙生氣無疑。昨晚已經吃過苦頭,哪敢再冒昧闖門而入。見絳雪推開堂屋門,走到瑤仙門前掀簾而入,心亂如麻,也沒留神細看,恐又見怪,隻得站在門外候信。

  蕭玉方在猶疑不定,忽見絳雪在房內將頭探出簾外,細聲說道:“到了家屋,怎不進來,還要喝一夜寒風麽?請你把中間堂屋門關好,上了門閂。我冷極了,要回房去烤火,不由前面走了。”說時,蕭玉瞥見簾內似有微光透映,又不似點燈神氣。聞言如奉綸音,不等說完,諾諾連聲走將進去,放下雪具,匆匆關好堂屋門,朝靈前叩了三個頭。慌不迭掀簾鑽入一看,室內無燈無火,冷清清不見一人,僅裡面屋內簾縫中射出一線燈光。不知瑤仙是喜是怒,許進不許,正打不出主意。忽聽裡屋通往後間的門響了一下,仿佛有人走出,跟著又聽瑤仙長歎了一聲。蕭玉忙也咳嗽一聲,半晌不聽回音,提心吊膽,一步步挨到簾前,微揭簾縫一看,忽覺一股暖氣從對面襲上身來。室內爐火熊熊,燈光雪亮,向外一排窗戶俱都掛著棉被。絳雪不知何往,只剩瑤仙一人,穿著一身重孝,背朝房門,獨個兒手扶條桌,對著一面大鏡子,向壁而坐。不由心血皆沸,忍不住輕喚了聲:“姐姐,我進來了。”瑤仙沒回頭,隻應聲道:“來呀。”

  蕭玉聽她語聲雖帶悲抑,並無怒意,不由心中一放,忙即應聲走進。瑤仙偏臉指著桌旁木椅,苦笑道:“請坐。”蕭玉忙應了一聲,在旁坐了。見瑤仙一身縞素,霧鬢風鬟,經此喪變,面龐雖然清減了許多,已迥非昨日模糊血淚,宛轉欲絕情景。本來貌比花嬌,肌同玉映,這時眉鎖春山,眼波紅暈,又當寶鏡明燈之下,越顯得豐神楚楚,容光照人,平增許多冷豔。令人見了心淒目眩,憐愛疼惜到了極處,轉覺欲慰無從,身魂皆非己有,不知如何是好。坐定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好姐姐,你昨日傷心太過,我又該死,害你生氣。回去擔心了一夜。今天稍好些麽?人死不能複生,姐姐還是保重些好。”說完,見瑤仙用那帶著一圈紅暈的秀目望著自己,只是不答,也未置可否。看出無甚嗔怪意思,不由膽子漸大,跟著又道:“姐姐,你這個弟弟昨天也是新遭大故,心神悲亂,雖然糊塗冒昧,得罪姐姐生氣,實在一時粗心,出於無知,才有這事。剛才因絳妹怕走早了,防人知道,來得又晚一些。昨晚我心都急爛了,望好姐姐不要怪我吧。”說完,瑤仙仍望著他,不言語。蕭玉面對這位患難相處的心頭愛寵,絕世佳人,真恨不能抱將過來,著實輕憐蜜愛一番,才覺略解心頭相思之苦。無如昨晚一來,變成驚弓之鳥,再加上瑤仙秋波瑩朗,隱含威光,早已心懾。唯恐絲毫忤犯,哪裡還敢造次。又想不出說甚話好,心裡也不知是急是愁,仿佛身子都沒個放處。由外面奇冷之地進到暖屋,除雪具、風帽留在堂屋外,身著重棉,一會兒便出了汗,臉也發燒,又不便脫去長衣。心愛人喜怒難測,尚懸著心,待了一會兒。

  蕭玉還在忸怩不安,瑤仙忽然輕啟朱唇說道:“你熱,怎不把厚棉袍脫了去?”蕭玉聞言,如奉綸音,心花大開。忙即應聲起立,將長衣脫去,重又坐下。瑤仙忽又長歎了一聲,流下淚來。蕭玉大驚,忙問:“好姐姐,你怎麽又生氣了?是我適才話說錯了麽?”瑤仙歎道:“你適才說些什麽,我都沒聽入耳,怎會怪你?我是另有想頭罷了。你這兩天定沒吃得好飯,我已叫絳妹去配酒菜、消夜去了。等她做來,你我三人同吃,一醉方休,也長長我的志氣。”蕭玉知她母仇在念,情逾切割,怎會想到酒食上去?摸不準是甚用意。想了想,答道:“我這兩天吃不下去,姐姐想吃,自然奉陪。”瑤仙玉容突地一變,生氣道:“事到今日,你對我說話還用心思麽?”蕭玉見她輕嗔薄慍,隱含幽怨,越覺嫵媚動人,又是愛極,又是害怕,慌不迭答道:“哪裡,我怎敢對姐姐用心眼?實對姐姐說吧,現時此身已不是我所有,姐姐喜歡我便喜歡,姐姐愁苦我便愁苦,姐姐要我怎麽我便怎麽。不論姐姐說真說假,好歹我都令出必行,粉身碎骨,在所不辭哩。”瑤仙聞言,微笑道:“你倒真好。”

  蕭玉方當是反話,想要答時,瑤仙忽伸玉腕,將蕭玉的手握住,說道:“你當真愛我不愛?”蕭玉先見瑤仙春蔥般一雙手擱在條桌上面,柔若無骨,幾番心癢,強自按捺,想不到會來握自己的手。玉肌觸處,隻覺溫柔瑩滑,細膩無比。再聽這一句話,事出望外,好似酷寒之後驟逢火熱,當時頭腦轟的一下,不由心悸魄融,手足皆顫。愛極生畏,反倒不敢亂動,隻顫聲答道:“我、我、我真愛極了!”瑤仙把嘴一撇,笑道:“我就見不得你這個樣子,大家好在心裡,偏要表出來。”隨說遂將手縮回去。蕭玉此時手籠暖玉,目睹嬌姿,正在心情欲化的當兒,又看出瑤仙業已心傾愛吐,不再有何避忌,如何肯舍。忙順手一拉,未拉住,就勢立起挨近身去,顫聲說道:“好姐姐,我今天才知道你的心。真正想死我了。”邊說邊試探著把頭往下低去。瑤仙一手支頤,一手在桌上畫圈,一雙妙目卻看著別處,似想甚心思,不怎理會。蕭玉快要挨近,吃瑤仙前額三兩絲沒梳攏的秀發拂向臉上,剛覺口鼻間微一癢,便聞見一股幽香襲入鼻端。再瞥見桌上那隻粉團般的玉手,愈發心旌搖搖,不能自製。正待偎倚上前,瑤仙隻把頭微微一偏,便已躲過。回眸斜視,將嘴微努道:“人來了是甚樣子?放老實些,坐回去。我有話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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