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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劍俠傳(卷五)》第1章 寶鏡耀明輝 玉軟香溫情無限 昏燈搖冷
  第1章 寶鏡耀明輝 玉軟香溫情無限 昏燈搖冷焰 風饕雪虐恨何窮(1)
  蕭玉的手剛伸到門上,瑤仙低喝一聲:“你等一會兒再走!”蕭玉本已絕望,心裡又冷又酸,聞言好似枯木逢春,立時生了希冀。連忙縮手應道:“姐姐,我不去。”回顧瑤仙,淚光瑩瑩,眼角紅潤,星眸亂轉,燈光下看去,越顯楚楚可憐,知她心軟腸斷,有了轉機。方欲湊近前去溫存撫慰,不料剛一轉背,瑤仙便把目光轉向床側,面對後房低喚了一聲:“妹妹!”蕭玉見她忽又喊起絳雪,不知是什麽意思,哪敢冒昧再問。正在逡巡卻步,心裡亂跳,絳雪已如淚人一般應聲走出,到了床側,喊了聲:“姐姐。”瑤仙手指蕭玉,對絳雪道:“你送蕭表哥出去,留神看看附近有人沒有。如若有人,不可瞞我。我已是孤苦伶仃,無人憐惜的薄命人,再冤冤枉枉背點汙名,實在承擔不起了。人之相知,貴在知心。你看他來得多麽冒失,去得多麽唐突,只是滿腹私心,從不替人打算。這樣的人,我心已成槁木死灰,百無希冀。你快去快回,什麽話都不要說,莫為他傷了我姊妹兩個情分,我更成孤兒了。”說罷,側身往床上一躺,竟未再看蕭玉一眼。

  這一來,蕭玉的心二次又涼了半截,忍不住顫聲連喊了兩次姐姐。瑤仙理也未理。還是絳雪看不過去,朝他使了個眼色,手朝門外一指,故意說道:“我姐姐心硬,不能挽回了。深夜之間,好些不便,房後又睡有一個外人。她哭了一整天,水米不沾牙,心已傷透,人更受了大傷,明早還有不少要緊事。你容她早點安歇,莫要逗她多傷心了,快些請回去吧。”蕭玉見絳雪暗示神情似有話說,雖然將信將疑,但是事已鬧僵,除了望她轉圜,別無挽回之望。既然這等說法,再如不走,豈不把自己那一種深憐密愛之意,越發打消個淨?忙答道:“妹妹說得對,我真該死。只顧看著姐姐生氣,多心著急,忘了請她安歇了。”說罷,又對床上低喊道:“姐姐呀,只求你多多保重玉體,不要傷心,我就身遭橫死,也是甘願,請早安歇吧。”瑤仙還是不睬。

  蕭玉無法,隻得歎了口氣,隨著絳雪啟門走出。到了堂前,悄對絳雪道:“我來時心急,只顧著先看望姐姐,沒顧得先向媽的靈前叩拜,姐姐怪我,也由於此。妹妹稍待片刻,容我叩幾個頭吧。”絳雪道:“後屋有人,雖然被我將穿堂屋鎖斷,不會闖出,到底擔心,你改天再來,不是一樣?”蕭玉淒然落淚道:“我此時方寸已亂,萬念全灰,知道能來不能?一則我們兩家這麽深的情分,媽是長輩,禮不可缺;尤其媽最愛我,視如親生。今天姐姐這樣錯怪冤枉,媽陰靈不遠,必能鑒我真誠,何況媽臨終之時又有遺命。向她禱告禱告,也許冥中默佑,托夢給我姐姐,叫她回心轉意。既是後屋有人,我也不敲引神磐了。”隨說,早抽三支本村自製的棒香點上,跪在靈前,低聲祈禱起來。

  絳雪原知瑤仙故狠心腸,有意做作,欲擒先縱,給他一個下馬威,以便激其同仇敵愾,永無反顧。見他如此情癡,也覺不忍,隻得聽之。強催著蕭玉禱罷起身,故意先開正門走出,看了看四外無人,才縮回來引送蕭玉。到了門外,將門反掩,一同走到牆角雪堆後面,立定說道:“大表哥,你怎麽這麽呆?你還怪她狠心,全不看她平日多孝母親,媽是為誰死的?女婿有半子之情,你這女婿更比半子還重。她既以終身相許,這不共戴天之仇的千斤擔子,還不是望你能分擔一半麽?實不相瞞,她從媽死後不久,就想你。等到夜半不見你來,又氣又急,如非怕人看破,還幾乎要叫我到你那裡去呢。誰知好容易把你盼來,進門時那麽莽撞,已經不快。末了急匆匆打門闖進,既不問媽何時故去,身後事怎麽辦;已聽我說她睡了,也不問問她身子好不好,吃東西沒有,睡著沒有,人怎麽樣。仿佛我家大人已死,百無顧忌,闖進她的臥房。見她面朝裡睡,不理不睬,三歲娃娃也看得出是在生氣。就該先賠小心,好生安慰,把她哄起了床再說才是。你卻不管青紅皂白,夜入深閨有無嫌疑,過去動手就扯。她心本窄,像你這樣亂來,那還有不多心傷感的道理?這是你自己把一樁成了的好事,鬧和稀糟,怨得誰來?”

  蕭玉吃絳雪數說了一頓,悔恨之余,滿擬必有下文,一聽到末句,並無可以轉圜的話。急忙央告道:“好妹妹,我沒有她,活在世上有何生趣?我知錯在粗魯大意。姐姐聽你的話,好歹給我出一個主意,挽回她心,感恩不盡。”言還未了,絳雪冷笑道:“無怪姐姐看你無用。話還用明說麽?這事全仗人力去做,也不是勸得轉的事。我已明點給你,就不立時去做,也該有句話,我才好說。一來就死呀活呀的,全沒一點丈夫氣,莫說姐姐,連我也聽不慣這個。心堅石也穿,人只要肯真心著意去做,沒有不成之理。一味裝瘋賣呆,連句話都換不出,這樣還說什麽?”

  蕭玉前後一思索,忽然醒悟,瑤仙意思是要他同報母仇,不禁嚇了一大跳。當時只顧挽回情人的心,並未細想,脫口答道:“你說的話,我明白了。我還當姐姐真恨我呢,原來如此。請你轉告姐姐,她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隻管放心。但是一樣,自來一人計短,二人計長。為公的來說,我雖為她不惜百死,無如聰明機智都不如她。既然敵愾,理應同仇,和衷共濟,隨時密商,以她之長,濟我之短,方有成功如願之望。為私的說,我二人從小一處長大,情逾骨肉;又承先人遺命,訂此良姻,雖未過門,也算得是個患難夫妻。境遇相同,遭受一樣,孤苦慘怛,言之傷心。她還幸而有你這樣一個同心同德、休戚與共的妹妹;我表面上有個同胞兄弟,說起來總算比她多一骨肉之親,實則心情兩異,迥不相謀。最令我痛心的是事仇若父,仿佛理所當然。看來我還不如她呢。如今就把報仇一節,作為沒有此事,也該日夕聚首,相敬相憐才是;如若轉而憂讒畏譏,動輒害怕,不敢相見,隻恐仇沒報成,人早相思而死了。請妹妹務必代達,說我有她則生,無她則死,今生今世,永為臣仆。只要她一說出口,天塌下來,也敢應承。只求她在大仇未報以前,隨時定約晤面,千萬莫再不理,免我相思而死,就感恩不盡了。”

  絳雪聽蕭清和他面奉心違,暗自驚急。等他說完,笑答道:“你老是愛表白,看這一套話說了多少死字呀。你暫且請回家去,這些話我定給你帶到。聽與不聽,卻在乎她了。”蕭玉發急道:“她最信服的是你,只要幫我多說好話,沒有不信之理。好妹妹,勞你點神,容我在此稍等片刻,聽你一個信。哪怕人不出來,給我一個暗號呢。今日連愁急帶傷心苦熬了一整天,得點實信回去,也好睡個把時辰的安心瞌睡呀。”絳雪便問:“這個暗號如何打法?”蕭玉道:“她如回心答應,你隨便拿件杯盤碗碟之類擲在地上,我就明白了。”絳雪笑道:“你真癡得可憐。他對我就不……”說到這裡,忽然止住,心中一酸,轉身就走。蕭玉不明言中之意,隻當她指的是瑤仙,話未肯定,人已走了。忙追上去,悄聲急問:“妹妹,你說什麽?”絳雪急答:“我曉得,你放心,回去安睡就是,再要磨人,連我也不理你了。”

  蕭玉不敢再說,隻得搶口說了句:“多多拜托。”退了下來。因絳雪暗號示意不否不諾,心中不定,意欲等上一會兒。忽見絳雪走到門前,回身將手連揮,意似催走,不再回復。暗忖:“今晚我真呆了。這裡住房都沒牆垣,正好假裝回去,等她進屋再繞轉來,到窗底下聽她二人背後真話,一聽便知,不比得她暗號還強得多麽?”念頭轉定,先把手一揮,朝來路走去,先繞到房側,見靈堂燈光一明一暗,瑤仙窗上影影綽綽似有兩個人影閃過,知已進房,沒有留神自己。慌不迭提氣輕身掩到瑤仙居室窗下,側耳靜聽。二女語聲細微,隱聞瑤仙在內悲歎,絳雪在旁勸解,只聽不真切。雪地奇寒,朔風透體,脊骨冰涼,牙齒又不爭氣,偏在此時捉對兒上下廝擊,震震有聲,怎麽也忍不住。唯恐二女發覺,再一弄巧成拙,更難挽回。急得一顆心怦怦亂跳,似要迸出腔子外來。越急心越不定,兩耳更失效用,枉自惶惶,無計可施。後來在窗底下搜索,好容易找到一條小縫。剛湊上去,要往裡探看,忽聽瑤仙在屋裡喚道:“絳妹,你聽窗外好似有人一樣,快看看去。真是越鬧越不成樣了。”隨聽絳雪答道:“姐姐忒多心,明明是冰雪破裂的聲音。這半夜三更,哪有這樣下流沒品行的?被人看見,捉住還有命麽?明天還要早起,請姐姐早點安歇養神吧。”

  蕭玉在外,哪敢往下再聽,沒等說完,早嚇得提心吊膽,接連幾躥,逃了開去。恐二女由窗中外窺,避開正面,先在房側躲了一會兒,不見人出。探頭外視,瑤仙室內燈光已滅,聲息全無,知道冰雪業已凍結,自己輕功不曾學好,踏行有聲,不敢再作流連。心中一酸,越覺通體冰涼,徹骨寒心,冷不可擋。懷著滿腹悲酸,思緒萬千,對著瑤仙臥房虛抱了幾抱,四顧茫茫,淒然暗歎了一聲。眼淚流到臉上,面皮微動,覺著有些發皺,舉袖去擦,冰涼挺硬,袖已凍僵。隻得把一雙凍手搓熱,哭喪著臉,往回就跑,隨跑隨想,暗忖:“二女所說之事,何等機密重大,如若稍微看輕我,怎會吐露隻字?分明念切親仇,故意用激相試,好使我同心協力,銳身患難。尤其是當面說明婚嫁,不作絲毫兒女於羞態,可見傾心已久。隻怨恨自己癡頑,全不體貼她的處境傷心,情熱莽撞,不會溫存。易地而居,便自己換了她的境地,遇了情人這樣,恐也難免誤會心寒,怎能怪她生氣?話雖句句責備,而眉目之間隱含幽怨,深情若揭。又可恨自己太粗心,辯白的話全不中理,也不留神查看她的語氣神色。直到她氣極,下了逐客之令,我雖滿腹心曲,竟未說出一句。如今想起,已是不及。她命絳雪送出,好似安心留一轉圜的路。自己聽出心事,就該誓死同仇,立即回去。她姊妹明明是一個鼻孔出氣,話已說到這等分上,偏還要聽什麽壁腳,探什麽背後言語。她那麽冰雪聰明,耳目何等靈敏,如今定已被她看破無疑。其實越是責備,倒顯情重,任她數說,並不妨事。依這樣譏斥幾句,就此熄燈不理,又說自己是個沒品行的人,大有不屑之勢,卻是可慮至極。”這一疑慮,念頭不由又轉到壞處,想道:“彼此從小長大,早種情根。今日瑤仙家遭慘禍,自己還不是無獨有偶,和她一樣遭禍喪母?照著素日情分,理應相慰相憐才是。這樣大雪寒天,始而閉戶堅拒,任我僵立風雪之中,閉門不納;後來勉強開門進去,先是向壁不理,繼而盡情責問,全無一點慰藉,終仍逐諸大門之外。後來窗下偷聽,休說名分已有宿定,即便算我越禮,也由於愛深情急所致,倘有三分愛憐,或命絳雪重出慰勉,或是故露口風。她不想只要暖室繡戶中吐個一句半句,這風雪中的可憐人便可安心適意,免卻無限煩惱猶疑。她不但視若路人,反說得人那麽不堪,就此熄燈決絕,薄情一至於此。以後更不知她理我不理,真要決裂,還有什麽想頭?”越想越傷心,不禁又啞聲痛哭起來。哭不幾聲,念頭匆忙轉到好上。又覺瑤仙深情內蓄,言行皆寓有深意,為了激勵自己臥薪嘗膽,不得不爾。自己不過受點凍,她這時的傷心,恐怕還要更甚。不禁又起了愛憐,急得低聲直喊:“好姐姐,你今日人已吃了大虧,千萬不要再傷心啊!”念頭忽一轉到壞上,又把“好狠心的姐姐”叫了無數。

  似這樣時悲時喜,時憂時恨,神態怔忡,心情搖搖,也不知如何是好。在雪上滑行,快兩步,慢兩步,想著心思自言自語,獨個兒盡在搗鬼,不覺到了自家後門。本就滿腹悲憤牢騷,一看居室內透出燈光,更有了氣。暗怪乃弟不知事務,出時再三叫他隻留靈前神燈,這般夜深將燈點起,引了人來,豈不又遭指摘?本就有氣,正待發作,才一走進,便聽兄弟送人往前門走出。由暗室中掩到靈堂,探頭往外一看,正是自己又恨又怕的緊鄰郝潛夫,不由嚇了一大跳。尚幸心存顧忌,入門時沒有張揚,又在暗室之中走出,否則豈不正被撞破?就這樣,也拿不準潛夫來時早晚,機密泄露也未。一著急,把當晚的滿腔怨毒全發在乃弟身上,暗忖:“事已至此,不泄露還可饒他,如由他口裡吐出機密,反正清議難容,非重重收拾他不可。”當時憤極,怒氣衝衝掩進房中坐下,真恨不能把乃弟毒打一頓才能出氣。

  總算蕭清運氣還好,蕭玉到時,剛巧潛夫起身。蕭玉悲憤急怒一齊交加,昏憤心粗,沒有跟出偷聽,竟被蕭清幾句言語遮飾過去,以為真個無人知曉。蕭玉盡管怨氣難消,天良猶未喪盡,自知所行所為不合軌道,加以做賊心虛,唯恐鬧起來別生枝節,未操同室之戈,隻怒聲斥責了幾句,便往床上臥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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