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終章(中)
滿月宴上娘家人是貴客,大太太被讓到上首,聽了一堆又一堆的恭喜奉承話。應眾多來客熱烈要求,小小被抱出來過一回,“外甥肖舅,外甥肖舅。”都是識貨之人,讚歎聲不絕不耳。南寧侯府這位孫小姐真會長,跟她舅舅小玉人眉眼很像。小玉人的風采,令人垂涎呀。
大太太極有興致的說著滿月宴,老太太笑咪咪聽著,沐氏、崔氏妯娌兩個在旁湊趣,“可不是麽,不光是您,連我倆都很受吹捧。”宴席上對著她倆誇獎“世子夫人有福氣,貴府會教養姑娘”的夫人太太,多了去。身為世子夫人的娘家嫂嫂,她倆與有榮焉。
四太太便有些許懊悔之意。小七是四房的姑娘,自己才是她正經的娘家長輩,滿月宴上倒讓大房的婆媳三人出盡風頭,未免不美。一片錦繡叢中,被滿是珠光寶氣的貴婦們團團圍繞著說笑奉承,這是人生樂事啊,自己竟錯過了。
大太太詳詳細細說過滿月宴,“小七這一個月悶的不行,想要到郊外散淡散淡,親家夫人慣會溺愛幼子媳婦,已是滿口答應。小七說,到秋高氣爽的時候,南寧侯府全家,還有咱家,到西山住上幾日,松快松快。小七雖是孩子氣,替祖父祖母想的可周到了,您二老怎麽去,怎麽住,怎麽消遣,小七都盤算好了,包管玩的有趣。”
不管老人還是小孩,誰想整天悶在家裡不動彈的。說起遊玩賞景,謝老太太也是很有興致,“孩子既有這份孝心,咱們便不客氣,去趟西山。”秋光爛漫之時,登山賞景,禮佛淨心,甚好甚好。
說笑了一會兒,老太太命眾人散了,單留下大太太,問及與宴的各家閨秀。小柏兒也十六歲了,到了說媳婦的年紀。雖不急著定下來,也要慢慢相看著。
大太太把十三四歲、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想了一遍,“要說安閣老家的孫女、親家夫人的娘家侄女倒是個好的,容貌出眾,性情明利,隻咱們不便求娶。”安曉旭,怕是要說給十皇子的。
謝老太太笑了笑,“安家那小姑娘跟她姑母太過相像,不只相貌像,性情也像。這樣的小姑娘,不會肯給你弟妹做兒媳的。”四太太對嫡親兒媳倒不會太差,卻也是一板一眼照著規矩來,半分錯不得。安家寵女太過,哪舍的安曉旭吃這份苦。
大太太想想,十皇子一直跟著安閣老學習書畫,聽說已頗有心得,將來就了藩,富貴清雅的過日子,穩穩的能做個“賢王”。做藩王妃,唯一不好的地方是藩王大都好色,內寵太盛,庶子庶女太多,可若安曉旭嫁了十皇子,誰知道呢?她姑母南寧侯夫人能把內宅管束的乾淨清爽,何以見得安曉旭不能。若安曉旭也有雷霆手段,做親王妃蠻好,強似在四太太之類的婆婆面前勤勤謹謹渡日。
謝老太太交代著,“小柏兒是幼子,媳婦兒不必太能乾,溫柔賢惠便好。”大太太答應著,“老親舊戚人家的女孩兒,我都留意一番。”說了會兒家常,大太太方告辭。
黃昏時分謝老太爺、謝四爺都回來後,謝四爺微笑說起才滿月的小小,“跟小七那時候一模一樣,好不心疼人。”謝老太爺、謝老太太都不理他。明知我們老人家出趟門不容易,故意來眼氣我們,玉郎可惡。
謝四爺也不生氣,慢悠悠喝了一盞茶,施施然起身離去。謝老太爺捋著白胡子,“表妹,我不喜歡玉郎了。”老太太表示同意,“我也不喜歡玉郎了。”小小都有了,誰還希罕玉郎啊。
謝四爺去了四太太處,四太太正教升哥兒背詩。自從郗氏懷了身孕,四太太擔心她照管升哥兒不力,便接了來自己房中。升哥兒稚嫩的聲音背著憫農,“……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謝四爺抱著升哥兒,跟四太太說了會兒家常,晚飯前走了,“小十脾氣倔,我若不在,他不肯好好吃飯。”四太太無力的點頭,世上怎會有小十這樣的孩子,太過頑皮淘氣。
青石磚鋪就的甬路,平坦潔淨。謝四爺緩步走在甬路上,嘴角有絲淺淡笑意。阿離這會兒定是替小十洗乾淨了手臉,乖乖坐在桌邊等爹爹回家。小十,乖兒子,爹爹回來了。
吃晚飯的時候小十還很乖,晚上睡覺的時候鬧騰人,“的的,的的”,吵著要哥哥。謝四爺、何離都頭疼,教過他多少遍了,那不是哥哥,是侄子,小十這麽聰明的孩子怎麽就記不住呢?回回在家教好了,到南寧侯府一玩,馭哥兒、和哥兒跟在騫哥兒屁股後頭叫哥哥,他也顛兒顛兒的跟著叫。
雖然很是煩惱,過了兩天何離還是帶著小十去了南寧侯府看流年和小小。流年機靈,知道騫哥兒他們叫“妹妹”,小十必定跟著叫“妹妹”,很難糾正,勒令他們全叫“小小”。幾個大孩子有的口齒清楚,有的說話含糊,用各式各樣的音調叫著“小小”,倒也有趣。
小小一個多月的時候,流年和張屷帶她回了趟謝家。老太爺、老太太希罕的不行,“小嘴巴像花朵,小臉蛋嫩嫩的。快來看快來看,小小笑了,笑的可真好看。”其實小小這時候並不會有意識的笑,她的笑,根本是漫無目的。
中秋佳節,流年這世子夫人少不了入宮朝賀徐太后、梁太后、卓皇后。徐太后自打那年自動請入萬壽寺清修,直到元旦前夕才被接回宮,頗受了番驚嚇。這兩年來徐太后安安份份守在宮中,極少染指宮務,也極少挑剔卓皇后。
梁太后性子伶俐,待趙國公夫人、世子夫人格外和氣。皇帝是她生的,卻不是她養的,要說起來皇帝最親的還是靜孝真人。這不,趙國公府那不成器的薑清不過是和徐攬爭美人沒爭過,進宮哭訴了一番,皇帝竟又許了薑家一代國公。薑清成了趙國公府世子,妻許氏成了世子夫人。
卓皇后氣度雍容,神清氣爽。她和皇帝是少年夫妻,一直恩愛的很。皇帝登基後專心於政務,女色上不甚留心,后宮不過添了寥寥數人,根本不成氣候。梁太后有眼色,徐太后也小心翼翼的,卓皇后日子很順當。
徐太后的侄媳婦藍氏是魏國公府世子夫人,跟許氏同級,年齡也差不多,座位緊挨著。藍氏敷著厚厚的脂粉,濃妝豔抹,衣飾華麗。許氏就古板多了,衣著也樸素。
薑、徐兩家相爭,自己家多了位容貌掐尖、心機深重的二房,薑家多了一代國公!藍氏胸中一陣陣翻騰,這哪個倒霉鬼排的座位,讓我跟薑家人坐在一處!看見薑家這板著臉的醜婆娘,不夠鬧心的。
讓藍氏更鬧心的是,卓皇后言笑晏晏,“夷族獻了百名美女,都是絕色。宮中留下十位,下剩的九十名賞賜有爵之家,公公平平的,每家兩名。”京城有爵位的人家多了,但是有爵位又有職位,能露頭露臉的,也就四五十家。多的是空有個爵位,卻後繼無人,不領實差的。當然了,像魏國公府、趙國公府、臨安侯府這樣的外戚,回回不落,定有厚賞。
家裡又要多兩名狐媚子,還是外族蠻女。藍氏又氣又急,徐攬就好嘗鮮,正想換換口味了,這夷女一來,豈不要佔盡寵愛?可是氣歸氣,急歸急,還是要感激涕零的出列謝恩。宮裡賞賜的美人,不是誰家都能有的,這是榮寵。
流年穩穩當當坐著,沒她什麽事。這是慣例了,每逢宮裡賜美女,沒有南寧侯府的份兒。從先帝開始,到如今的皇帝陛下,全是如此。
藍氏一口惡氣沒地兒出,逮著流年發火,“張少夫人出身名門,閨訓嚴謹,不為世子討幾名美女麽?”憑什麽呀,就她家清清爽爽的!
許氏也溫和的開了口,“極是,張少夫人端凝淑慧,凡事莫落人後。”她倒不是故意要跟流年作對,是傻呼呼。流年微笑看了她一眼,決定不跟這本女誡教科書較真。
流年手中握著細瓷茶盞悠閑品茶,仿佛沒聽到藍氏、許氏的話一樣。卓皇后看著她這淡定模樣,想起至今不肯娶親的卓顯,心裡未免有氣,“豈能厚此薄彼?不該漏了南寧侯府。”
“家貧,養不起。”流年推拒的很直接,“泰始三年,先帝遍賜群臣美女,當時南寧侯是這般說的。如今,南寧侯府一般無二,還是養不起美女。”
這話說的並不委婉,卻很好用。關鍵在於“先帝”兩個字,先帝賞賜過,我家推了。如今你賞賜,我家還以相同的借口推。你敢說不行?除非你想跟“先帝”打別。
朝賀宴會後,丫丫和流年被召至乾清宮,陪皇帝說了會兒家常。皇帝微笑誇獎,“小七很機靈,推的乾脆利落。”流年很端莊的樣子,“小七覺著吧,黃泉之下的逝者,有益吾等實多。”丫丫無語,小七你直接說要利用死人不就行了,這麽含蓄。
流年還很拍了皇帝一通馬屁,“皇帝陛下,您如今的聲譽真是如日中天!您是天朝名至實歸的統治者!”你已經把控住朝堂了,想做的事別忍著了,趕緊動手吧。你想做的事,就是我們一直想做的事!
中秋節後,趙國公請了風水先生在不老青山看下一片吉壤,想修墳地。宗人府不敢作主,報到皇帝面前,皇帝準了。皇帝也算是殺伐果斷,但是一遇到薑家,他每每心軟。
趙國公的墳地共耗白銀三萬兩。魏國公府難免不服氣,他是後族,難道我們不是?他有的,我們也要有。徐太后也深以為然,自己是按元後之禮迎進宮的,怎麽著也不能比靜孝真人差吧。
徐太后沉寂兩年後,終於跟皇帝開了回口。皇帝一口回絕,“國用艱難,太倉連存糧都沒有。太后娘娘母儀天下,請以天下蒼生為念。”皇帝義正辭嚴,不假顏色,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不複謙恭。徐太后氣的渾身發抖,“你竟敢如此?!”皇帝冷冷看著她,不置一詞。
徐太后要到奉先殿哭先帝。皇帝恭敬的行禮,“太后娘娘請。”去哭吧,我看你能哭出什麽來。就你那不爭氣的娘家,還有臉哭。
若是有人膽敢跟皇帝提及,“不能偏頗,薑家、徐家,都是外戚。”皇帝能問到他臉上去,“孝敏元皇后自盡殉夫,何等貞烈!世上可有人能比?”這個肯定是沒法比的,能比的也死了。因著孝敏元皇后的慘亡,皇帝不管怎麽提攜薑家、厚待薑家,都沒人敢輕易勸諫。
徐太后的娘家人永遠拖後腿,宮裡正鬧騰的時候,徐攬這花花公子跟人搶美女大打出手,竟出了人命。皇帝毫不猶豫的下令“嚴懲”,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殺人者死。徐太后氣急攻心,病倒了。
雖然朝中大臣多對徐太后沒好感,畢竟禮法尚在,不能眼看著一位太后娘娘落到這境地,有不少人上折奏請皇帝善待嫡母。內閣諸臣更直接到乾清宮請命,皇帝演技上佳,眼淚說來就來,“朕,愧對先帝……”
蘇太醫在旁服侍,他是負責診治徐太后的,仿佛在說什麽難言之隱,“……端賢太后身子好的很,好的很。”她有什麽病,要有也是心病。
皇帝哭夠了,蘇太醫才吞吞吐吐說了實話,“太后,怨望先帝。怪先帝不該給孝敏元皇后封號,不該跟孝敏元皇后合葬。如此,聖上又能有何良策?”你們別說皇帝不孝順了,他能怎麽著。要孝順徐太后,縱容徐攬行凶殺人可以,可孝敏元皇后的封號改不掉罷。
徐太后比這世上所有活著的人都高貴,可到了“先帝”面前,只是皇后而已。閣臣們都對皇帝很同情,爹去世了,嫡母是這個樣子,聖上也難啊。
十皇子怒衝衝闖了來,“我和安寧去慈寧宮請安,徐太后不見我們。我倆在帷幕外磕頭,她在帷幕中口口聲聲抱怨先帝誤她。我年紀小不懂事,陛下教教我,先帝怎麽誤她了?”對自己從不親近的嫡母誹謗親爹,大概誰聽了都會惱怒。
皇帝歎了一聲,“諸卿退下罷。”閣臣們巴不得這一聲,頓首辭出。自此以後,皇帝再也沒見著過“善事端賢太后”的奏章。
徐攬殺人的事清楚明白,賴也賴不掉。朝中無人支持,娘家人實在不爭氣,徐太后不能眼睜睜看著唯一的侄子去死,隻好認命的落發為尼她出了家,皇帝就能放魏國公府一馬,徐攬就能活命。
“母親,徐氏進了庵堂。”夜深人靜時,皇帝獨自一人流淚,“她也有今日,您高不高興?”當年她被隆重迎入宮中為後,您是多麽的淒涼。如今,她也一樣了。
入冬之後,皇帝先是為安寧公主擇了京郊一位品行端正、相貌清秀的士子為婿,繼而召來安瓚,為十皇子求婚,“安卿,小十心儀令孫女已久,成全他罷。”
安瓚委婉推卻,“小旭兒的性子,跟她姑母一模一樣,都是眼裡不揉沙子的。陛下,小旭兒不賢惠。”一個藩王要有多少側妃、妾室,小旭兒可受不了這個。
皇帝微笑,“不賢惠也好。不瞞安卿說,藩王子女眾多,實是朝廷的負擔。”小十肯定是親王,將來除長子繼承親王之位,剩余的兒子都是郡王。如果小十也跟那幫藩王學,娶一堆女人,生一堆孩子,戶部尚書又要多幾根白頭髮宗室,養不起啊。
安瓚恭維道:“陛下聖明!請問陛下,淑太妃作何想?”你說不管了,十皇子的親娘呢?皇帝答非所問,“淑太妃在宮中榮養。”管她怎麽想呢,反正小十就了藩,她跟不過去。
安瓚答應了。十皇子跟著他學習了幾年,相知頗深。十皇子不算聰明敏捷,性子卻厚道,雖常常跟小旭兒吵架,最後卻一定是十皇子認輸求和。“隻盼又是一個無忌。”安瓚滿懷希望,“如此,小旭兒無憂了。”
這結果絲毫不出皇帝的意料。安解語拒絕過先帝,丫丫拒絕過小九,先帝都寬容大度的允了。到了小十,哪怕是為了安慰地底下的先帝,安瓚也會答應的。更何況小十是個好孩子,並無驕奢習氣。
事情說定,安瓚辭別皇帝出了宮。十皇子等在宮門口,長揖見禮,吭吃了半天,不叫“老師”了,稱呼“祖父”。安瓚溫和交代,“往後你和小旭兒要互諒互讓,互敬互愛。”十皇子紅著臉,“我是男人,我讓著她。”安瓚笑了笑,上車離去。
安瓚沒回當陽道,驅車到了南寧侯府。見了面,跟解語說了,解語點頭,“十皇子人品不壞,和小旭兒的情份也不壞。”兩人時不時的吵一架,吵完沒一會兒就好了。
南寧侯府哪有沈邁和傅深不知道的事,沒一會兒,兩人都跑來發表高見。沈邁樂呵呵,“藩王富貴,往後小旭兒闊了。”傅深很憂慮,“藩王好色,往後小旭兒有的麻煩。”
解語看看有十幾個庶子的親爹,半天沒說話。傅深訕訕的,“不過,也看小旭兒怎麽管。男人誰不好色,是吧,誰不好色。”
小旭兒和流年在廳中逗小小玩耍,傅深很鄭重的來告訴她,“小旭兒,往後十皇子若是欺負你,告訴我,我替你打他。”流年很好奇,“外公,不拆房子了?”傅深一臉正色,“外公就一個爵位,已經交代出去了。再拆房子,拿什麽賠?”流年想想也是,房子挺貴的,打人隻用賠醫藥費,便宜多了。
流年少不了打趣安曉旭,“要做王妃了,失敬失敬。”安曉旭才不理會什麽王妃不王妃的,入迷的玩著小小的手,“真好看,太好看了。小表嫂,小小可愛死了,往後我要搶走她!”
流年大為得意,“要搶我小小,那你要力氣足夠大才行。小旭兒,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打小小的主意?我數數哈……往少了說也有七八十來家吧,你搶的過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