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延年老實,輕輕拽棠年的衣襟,“六弟,讓小七甭胡鬧。”弄四隻雪白的羊兒拉車,讓父親扮作璧人衛玠,小七這學個畫,忒能折騰了。棠年很謙虛,“兄長,她聽您的,您說說她去。”我讓她甭胡鬧,她才不理會我。
您看見她這幅小模樣沒有,快活的像要飛起來一般。指使父親乘車,指揮侍女替她搬桌椅、拿顏料、鋪雪浪紙,背著小手裝模作樣在父親車前端詳來端詳去,笑的像個小狐狸。她玩的這麽高興,誰能說的下她。
“若父親生氣了,怎生是好?”延年又怕氣著謝四爺,又怕小七往後吃虧,思之再三,彷徨許久,轉身跟棠年商量,“六弟,換你扮璧人罷?”六弟也是膚如凝脂,目似點漆,風神秀異,比父親不差什麽。
這麽一轉身才驀然發覺,棠年不知什麽時候已走了。謝四爺悠然自得坐在羊車中,羊兒時跑時停。小七一幅要認認真真作畫的樣子,鋪設了粉油大案,排筆、大染、須眉、管黃什麽的攤了一桌子。延年楞了會兒,衝著謝四爺長揖到地,然後也悄悄溜了。
棠年緩緩走在大甬路上,白玉般的臉龐上有一絲淺淡笑意。小七真會玩,趕緊尋著她,原原本本講給她聽。她會怎麽樣呢?難不成還是老生常談,“小七做的對”?小七,你頑皮吧,這回若不畫出幅得意之作,看他會不會善罷乾休。
延年和棠年走後,謝老太爺、謝老太太聞風而來。謝老太爺樂呵呵說道:“玉郎這風采,不輸給當年的衛玠!”謝老太太不同意,“表哥真沒眼光,玉郎這風采,分明遠勝當年的衛玠!”
謝四爺嘴角抽了抽。小七放下畫筆趁兒顛兒的跑到二老跟前,喜滋滋問著,“祖父,祖母,您二位見過衛玠?”要是沒見過,怎麽一個兩個都是這般篤定口吻。
謝老太爺隻笑,不說話。謝老太太一臉暢快笑容,“小七啊,這你就不懂了,祖父祖母根本用不著見那個衛玠。”不管見沒見過,玉郎都遠勝於他。孩子,是自己的好。
謝四爺慢悠悠問道:“小七,畫好了?”說什麽張伯伯是好爹,張伯伯“二話不說,換上粗布衣服,弄亂頭髮,讓我們照著他畫”,“您呢,只不過是坐坐車。”那小眼神,仿佛自己若不坐羊車不扮璧人,就是後爹。
“畫好了畫好了。”流年輕盈跑到羊車旁,殷勤伸出小手,扶著謝四爺下了羊車,“我畫好了。您看看,保管您會誇獎‘好巧的心思,小七真是與眾不同’!呶,是這樣的。”
流年興興頭頭拿起雪浪紙,舉給祖父祖母、謝四爺看,“有不有趣?”眼睛亮晶晶的,等著被誇獎。雪浪紙上,是一雙黑寶石般的眼睛,以及一張花瓣般的嘴唇。
“拉車的羊全是通體勝雪,可見衛玠對自己的膚色有多麽自負。確實,世人往車前看,還能分辨出這是羊。而看到衛玠的時候,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和嘴唇。”膚色太白,好似溶入到水中一樣。
謝老太爺、謝老太太莞爾。聽聽小七這孩子話,敢情因為衛玠膚色白,她畫畫便只有眼睛和嘴唇?謝四爺淡淡掃了一眼,慢吞吞問自己的寶貝小女兒,“小七,這便是看殺衛玠?”你爹爹我親自乘羊車扮璧人,一院子的使女跑前跑後桌案顏色紙張筆墨的折騰,你就給我畫了這個出來?
流年無辜的眨眨大眼睛,“張伯伯粗服亂頭的時候,我畫的極不好。可張伯伯一點兒不嫌棄,還誇了我好半天。”張雱當時眉開眼笑的誇獎,“小不點兒,乖孩子,你把伯伯畫的真好,跟個夥夫似的。”好像要奔去砍柴燒飯。
謝四爺扶額。謝老太爺笑咪咪出主意,“玉郎再去乘上羊車,我教小七畫畫。”有現成書畫名家在,你們還不知道虛心求教,非要我老人家毛遂自薦。
“我怕她把您氣著。”謝四爺不樂意,吩咐人去叫棠年,“讓六少爺速來。”還是棠年乘羊車扮璧人罷,我教小七畫畫。要不她歪理一堆一堆的,再把您氣出個好歹來,倒值多了。
流年牽牽謝老太爺的衣襟,低聲說道:“祖父,爹爹是嫌我笨。”謝老太爺耳朵一點不背,聽的清清楚楚的,安慰小孫女,“這有什麽,你爹爹小時候也很笨。”
謝老太太怫然,“小孩子家最嬌嫩,不能動不動便罵孩子。”橫了謝老太爺一眼,謝四爺也沒躲過去。這父子二人真是的,說自己的孩子笨。
正說著話,棠年悠悠閑閑緩步而來,坐上羊車,意態安然,“頭回坐羊車,極有趣。”素日坐馬車也不覺得有什麽,這坐上了羊車,怎麽感覺自己好似更加雅致單薄,更有閑情逸致。難怪,羊兒確比馬兒小巧。
謝四爺執筆作畫。流年湊過頭去,他勾勒輪廓所用的線條如春蠶吐絲,又如春雲浮空,流水行地,連綿不斷、舒緩自然、非常勻和。衣服線條更是流暢而飄逸,優美生動。人物五官細致入微,尤其一雙眼睛,非常傳神。
廖廖數筆,一名白皙飄逸的絕色少年躍然紙上,栩栩如生。流年入迷的看了好一會兒,捉住謝四爺的胳膊央求,“爹爹,您教給我!”太讓人羨慕了。
謝四爺不理她。她看見別人書法好,垂涎三尺,“教給我!”看見別人棋藝精湛,筆逐顏開,“我要學!”聽見別人琴聲優美,如醉如癡,“如果是我彈的該多好!”結果,哪一樣老老實實練習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作畫麽,筆力勁健,風神頓爽,是從書法中來的。”謝老太爺可不忍心涼著小孫女,笑咪咪耐心教導,“詩書畫印為一體,修養最不可忽略。小七從前不愛詩詞,往後可要改改。”連詩都不讀,怎麽可能作好畫?“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
好複雜。流年暗暗算了筆帳,敢情為了能畫出幅好畫,自己要誦讀詩詞,練習書法,揣摩繪畫,還要會刻印!鮮紅的油色打在水墨畫上,更為出色。印章的風格,和畫的風格要如出一脈,合諧美好,所謂的詩書畫印四絕。
“聽祖父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流年嫻熟的拍著馬屁,“祖父,不能讓您白白教導,小七這便彩衣娛衣。”回房去換上棠年的舊衣,打扮成了小小少年的模樣出來,倒惹的眾人都笑微微,“真俊!”
流年神氣活現的乘上羊車,裝的雲淡風輕、神情自若,“肌膚若冰雪,綽約若仙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吟誦起莊子的逍遙遊,以神人自居。
謝老太爺、謝老太太大樂,“小七最好看!”小七和玉郎、棠兒又不同,她年紀最小,格外苗條,格外細膩。小白羊拉著輛輕便小車,小車上坐著位小小少年,可是美,太美了。
流年把祖父祖母哄的十分開懷。
謝老太太才被小孫女逗的大笑了一場,第二天就來了糟心事:三太太打扮的花枝招展,手裡捏著塊珍珠錦帕,咯咯咯的笑著,“老太太,大喜大喜!”小七那身份,能說給國公府的嫡孫,多大的福氣。這好事,自己可是當仁不讓。
謝老太太忍不住皺眉。老三媳婦越發沒形兒了!這咯咯咯的笑聲,跟母雞似的,聽的人難受至極。還有這身打扮,四十多歲的人穿的柳綠花紅,一點不莊重,像什麽樣子。
三太太兀自無知無覺,嬌笑道:“老太太,媳婦是來跟您道喜的。您老人家不知道,這多虧得是綺兒嫁的好,咱們才結識了定海侯府這樣富貴體面的人家……”說的唾沫橫飛。國公府的嫡孫,宮中侍衛,年輕有為,這頭親事真是無可挑剔,老太太定會獎賞於我。即便老太太小氣不賞,至少不會給我冷臉子瞧了吧。妯娌們面前,我臉面上也有些光輝。
三太太正得意著,被謝老太太狠狠啐了一口,“呸!你當我孫女是什麽?”謝家和威國公府素無來往,如今冷不丁兒的威國公府要給他家孫子說親,你就不想想這其中的不對之處?越對小五小六說小七,你還覺得是好事?
小七和小五小六同是謝家女兒。小六是嫡女,身份自然高貴。小五雖是庶出,父親卻是一部侍郎。三姐妹中身份最不起眼兒的,便是小七了。若說小七和小五小六有甚不同之處,只有一點:小七和含山郡主親密,去年還受了聖上、太子、遼王的賞賜。
我才過了十歲生辰的小孫女,說給個年已十八歲的老小子!年紀如此不相當,求親如此冒昧,老三媳婦啊老三媳婦,你讓我怎麽說你。你肩膀上扛著的是個什麽?是個腦子麽。
三太太被罵,十分茫然。這樣的門弟,這樣的身份,原想著老太太定是喜出望外,滿口答應,誰知竟不是!怪不得自己從定海侯府出來時,綺兒專程遣丫頭過來交代,“少奶奶跟您說過的話,千萬要記得。”綺兒定是早就知道,這親事不妥。
三太太挨了通罵,灰溜溜回了北兵馬司胡同。“這可怎麽好,跟親家夫人怎麽交代?”三太太很是犯愁,晚間謝三爺破天荒的回了家,三太太跟見了救星似的,拉著他討主意。
“不必交代。”謝三爺目光陰森森的,話裡也透著涼意,“你往後,見不到她了。”再讓你出門見客,不定哪天,謝家會被你一股腦賣了!
如今朝中形勢撲朔迷離。太子名份雖立,也在行使撫軍監國之責。遼王卻也未曾就藩,聖上還派了他巡視河工,多有褒獎。宮中女眷飲宴,靜孝真人位次在皇后之上。爭鬥在無聲無息的展開,以致於南寧侯都要離京躲到遼東去。
南寧侯是要躲是非。你這蠢女人,是要招惹是非!威國公府、定海侯府都是魏國公府姻親,向來為太子所倚重,這時節選擇跟威國公府聯姻,無疑是表明態度,上了太子這條船。於是,謝家跟著卷入儲位之爭。
這是要命的大事,你知不知道?謝家如何選擇是一回事,你不明究底胡亂跟定海侯府瞎許諾瞎獻殷勤又是一回事。說話做事全無章法,絲毫不知曉厲害,真真愚蠢之極。
定海侯世子夫人鎮靜自若等著三太太的回信,卻一直沒等來。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聖上命南寧侯張雱和嶽霆換防的口諭都下了,北兵馬司胡同還是靜悄悄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
不願意?不能夠吧,多好一門親事。定海侯世子夫人實在忍耐不住,差了兩個婆子上門,滿臉陪笑,“我們夫人問親家太太好,特地打發我們兩個來請安。”兩個婆子有些不安,怎麽連正主都不讓見了,從頭到尾只有管事的和嬤嬤?得知三太太“病了”,無法見客,兩個婆子隻好訕訕離去,回定海侯府複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