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綺年面有憂色,“聖躬違和,真是令人……”拿起手中的錦帕掩住面目,肩膀微抖,顯然是在哭泣。皇上日常起居在乾清宮,如今乾清宮跟鐵桶似的,連皇后都進不去。唯一進出過乾清宮又能打探一二的,便是眼前這小堂妹了。
“二姐姐,莫傷心。”流年心軟,輕輕拉著綺年的衣襟,告訴她悄悄話,“皇帝陛下雖病著,可是有遼王呢。遼王把軍國大事都處置好了,跪在皇帝陛下蹋前一條一條念出來,什麽事也耽誤不了的。”
綺年咬咬嘴唇。遼王趁聖上病著,如此惺惺作態,真是其心可誅。定海侯府是魏國公府姻親,一向忠於太子,若是遼王登上大位……定海侯府子弟再怎麽出色,再怎麽能征慣戰,這富貴也到頭了。
綺年放下錦帕,眼神依舊哀痛。流年見她如此,過意不去,“二姐姐不必憂心,皇帝陛下有靜孝真人照看呢。到底是原配,皇帝陛下一見靜孝真人,眼神便溫柔了。”還是老熟人好。
傻小七,這樣才讓人憂心呢。綺年心中苦笑,皇帝病重,在身邊服侍的是原配妻子,皇后見不到皇帝。太子遠在南京,代替皇帝處理政務的是遼王。再這麽下去,將來坐上那把椅子的人,不一定是誰呢。
流年一幅無邪模樣,“有病了要吃苦藥,很可憐的,貴為帝王也是一樣。二姐姐,幸虧我自小身子好,都不會生病。”綺年見她什麽也不懂,以為皇帝只是生了病吃苦藥而己,不由得幽幽歎了一口氣。老太太過於寵愛小七,以至她雖然十三四歲了,還是童真未泯,還是赤子之心。小時候倒沒什麽,大了依舊如此,少不了會吃苦。
綺年拉著小堂妹的手,很想告訴她一番為人處世之道。待到要開口時,卻又覺得無從說起。流年仰起白玉無瑕的小臉,俏皮的衝綺年笑了笑。得了堂姐,此時無聲勝有聲。
綺年重又回去和有年、華年敘舊。有年、華年正在談論孩子,有年育有兩子一女,華年育有一子。不過華年的兒子養在祖父祖母跟前,並沒有帶到京城。
要說起孩子,是綺年最多。她自己親生的有一子一女,庶出的有一個兒子三個女兒,若是要全部帶出門,浩浩蕩蕩一大群。綺年來燈市口大街向來是不帶孩子的,庶出子女太多,丟不起這個人。
這一點上,有年、華年比綺年強多了,家裡都沒有庶出子女。杜家是因為杜閣老不喜,“生母出身低,孩子也好不到哪兒去。”況且有年能生。米家是因為納妾時隻重色,兩名妾侍都是嬌弱美麗,紅袖添香可以,子嗣上卻是不成的。
若論富貴,綺年在姐妹中數一數二。若論起子嗣,綺年則是最不堪的。想起定海侯府那一屋子鶯鶯燕燕,那防不勝防的各種算計,綺年忽然覺的沒滋沒味。這麽費盡心計求來的富貴,其實又算什麽呢。
下午晌,丁喆親自來接綺年。先到老太爺、老太太處拜見了,又和其年、養年、之年、柏年、米芮等一一寒暄,滿面春風,禮數周到。有年、華年聽說了,都打趣綺年,“老夫老妻了,還這般體貼!”綺年粉面泛起了胭脂色,覺得自己日子倒也不差。
丁喆陪綺年上了馬車,備極溫存。綺年少不了把在謝家的種種一一告訴了,丁喆沉吟半晌,溫言褒獎,“有勞綺兒了。”謝家小七他見過,生的極好,卻嬌慣過分,單純沒心計。她說出來的話,雖是孩子氣十足,倒也有可取之處。
二房一家人盤桓至晚,直到謝大爺、謝四爺、延年、棠年下了衙,松年、鶴年也從國子監回了家,才隆重相見了。謝大爺見了其年、養年,考較了一番學問,滿意點頭,“其兒,養兒,年後大伯想法子,還是送你們進國子監讀書吧。”國子監大儒齊聚,人才眾多,是求學的好地方。
其年、養年大喜,長揖到底,“謝大伯父費心。”他們兩人久居太康,雖然也延請了師傅,總覺得學業不精進是沒有名師指點。如今有望進國子監讀書,當然是求之不得。
米芮在旁咳了兩聲。怎麽華年這大伯隻管其年、養年,不管自己?豈有此理。當年是謝家開口提的親,倒貼了豐厚妝奩,把華年嫁給自己。若不是看自己是少年名士,謝家何須如此?姑爺是嬌客,不得慢待,姑母見了自己,向來是一盆火似的趕著。怎麽她這大伯子,位至閣老,竟是個不知禮的。
謝大爺根本沒理會米芮,話風一轉,說起太康舊事。其年、養年等人自是附合,謝家一幫男人興致頗好的回憶起老家,把米芮晾在一邊。米芮自恃少年中舉,又是謝家嬌客,形狀間不免有些傲慢。謝大爺為人方正,哪能見得做人女婿的這般模樣。杜續是他女婿,見了他向來畢恭畢敬的。更何況,謝家子弟有謝家教導,米氏子弟自有米氏家長教導,於謝家何乾。米氏家長從未托付過子弟的舉業,謝家不能越俎代庖。
難得孫子們聚的這麽齊,謝老太爺樂的合不攏嘴。晚間擺上酒宴,觥籌交錯,一直喝到華燈初上,其年、養年才晃晃悠悠的告辭。謝大爺、謝四爺自然使了能乾管事,一路護送著回去東棉花胡同。看著其年、養年安置妥當了,管事方回謝府覆命。
二太太回了東棉花胡同,恨的牙癢癢。今日她三番兩回在老太太面前暗示“東棉花胡同房舍狹窄,真是住不得”“天色已晚,媳婦真是疲憊”,無奈謝老太太始終面色淡淡的,根本不接話茬。大太太、四太太則是笑容可掬,“車馬可備好了?路上當心”一幅送客的架勢。
溫氏、烏氏服侍二太太歇下後,一路走回自己房中。“同是謝家子孫,真是不能比。”烏氏感概。看看燈市口大街,地方繁華,佔地遼闊,沐氏、崔氏、郗氏等人都是各自一個美麗庭院,又大方軒敞,又富貴清雅。任是誰的院子,都比東棉花胡同這三進宅子強多了。
溫氏心裡也羨慕,面上還能說句公道話,“人家是嫡支,咱們是庶支,比不來的。”老太太今兒打賞自己的見面禮是一套赤金頭面,金光閃閃,分量十足。老太太神色間根本不以為意,顯然這套赤金頭面對她來說不過爾爾。大爺、四爺有這樣的母親,原該比二房富貴。
溫氏、烏氏不過是感概幾句而己,後院米芮則是對華年發起了脾氣,怒斥過華年,氣哼哼轉身進了妾侍的屋子。他那兩名妾侍身段異常苗條,人也柔弱,倚他如天,每每讓他心中舒坦無比。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華年一人枯坐至深夜,難以成眠。沒成親前,表哥是意氣風發的少年才子,才二十歲就中了舉!娘親便是想著他人品又好,才華又高,才會毅然決然讓自己下嫁。誰想到婚後他會變成這樣?還有公婆,原來只是自己舅舅、舅母的時候,兩位老人家是何等的慈愛。等到變做公婆,卻一下子嚴苛起來。
想到公婆,華年心裡更苦了。近年來她婆婆頗有怨氣,抱怨什麽呢?抱怨華年帶來的嫁妝多了。“都是因為你,芮兒才分了心,不得中進士。”原來一心一意隻想著讀書,後來有錢了,聲色犬馬、玩物喪志,課業便沒有長進。嫁妝多也成了毛病,讓不讓人活了。
十月二十,謝老太爺孫子、孫女聚齊京城。謝豐年隨著夫婿也進了京,她公公、夫婿都在軍中,這些年來立下戰功,都有升遷。因為是謝豐年進門之後才有這些升遷的,所以謝豐年被視為“旺夫旺家”的媳婦,在苗家的待遇非常之好。這回,她夫婿苗見捷升了京營千戶,攜妻帶子赴任。
苗家在南城置了個小宅子,謝豐年跟苗見捷十八日到的京城,十九那天先到北兵馬司胡同拜見了謝三爺、三太太、謝三爺對豐年這庶女向來不上心,猛然見到豐年一臉滿足笑容,身邊伴著英挺的夫婿,手中牽著嬌嫩的兒女,心中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又有些討愧,又有些歡喜。自己這做父親沒照管過她,這個女兒從小跟野草似的,竟也過上舒心日子了。
三太太見了內侄,倒是歡歡喜喜的。見了豐年就板起臉,連帶的也不待見苗見捷的一雙子女,賤人生的賤種!苗見捷跟三太太本是親近的,自打三太太不肯許嫁綺年,便有些淡了。三太太看自己一雙兒女的厭惡神情映入苗見捷眼中,苗見捷臉沉了下來。午間擾了一頓酒飯,之後便攜妻兒離去了。
二十這天,豐年夫婦攜子帶女到了燈市口大街。豐年是庶支庶女,一向是躲在角落裡不為人知的小可憐。如今卻不一樣,苗家雖不富貴,卻也不貧窮,豐年這苗家少奶奶站出來,也不比華年等人差太多。
謝老太爺在書房跟苗見捷說了半晌話,樂呵呵捋起白胡須,“頗肖乃祖,頗肖乃祖。”苗見捷的祖父和謝老太爺是舊相識,所以謝三爺才會娶了苗家女兒,三太太。
豐年在萱暉堂坐著,跟老太太說了會子話。“本來我是想留在老家服侍公婆的,可公婆說,相公身邊沒人照看不好,命我跟了來。”豐年臉色紅潤,溫柔說道。
老太太對豐年並沒有什麽感情,不過她心地善良,對豐年存有憐憫之心。看豐年氣色好,兒女雙全,公婆夫婿又體貼,也替她高興。豐年不像華年,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沾謝家的光,這份骨氣,老太太欣賞。
歡聚了半日,苗見捷夫婦才乘車離去。流年偷偷問老太太,“怎麽三嬸嬸的娘家侄子,看上去竟是個靠譜的?真真奇了。”三太太那種奇葩,竟有講情理的娘家人?二太太算是比三太太強多了,娘家侄子可是不能看。
老太太橫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麽?”敢議論長輩。流年才不怕她,纏著她問究竟,“祖母,我關心四姐姐。”不管真實原因是什麽,話一定要說的冠冕堂皇。
老太太倚在羅漢床上,似笑非笑,“自己想去。”連這個都想不明白,還得了。流年歪頭想了片刻,做恍然大悟狀,“知道了。苗家老太爺和祖父是舊交,三嬸嬸這親事,是祖父定下的!”或許是老太太懶的管庶子,或許是老太爺偏愛庶子,總之謝二爺、謝三爺的親事是老太爺拍的板。老太爺麽,他只能看人家父兄如何,看不到親家母如何、姑娘如何。
所以謝二爺、謝三爺的親事會弄成這樣。苗家老太爺、苗家舅爺的人品、能為不錯,老太爺才會想娶苗家姑娘為兒媳婦。不過他做夢也沒想到,三太太會是這幅德性。
老太太斜睇流年一眼,隱隱有讚歎之意。看我家小七多聰明,這麽想上一想,多少年前的事便知道前因後果!流年自得的一笑,高昂著小腦袋在老太太面前走了一個圈兒,比孔雀還傲慢,逗的老太太捧腹。
十月二十一,綺年專程過謝府,力邀瑞年錦年流年“明日到舍下賞花”。老太太樂呵呵回絕了,“這卻不巧,明日你大姑母要回娘家。”三個丫頭自然是在家中陪伴姑母。
瑞年本是極愛出門的,這時卻對定海侯府心懷不滿。你家丁家也是奇怪,請客有這麽請的?提前一天?當我們謝家的姑娘在家裡閑著沒事做,讓你們招之既來揮之既去?休想!
錦年的外祖母出自定海侯府,是以對定海侯府比較寬容。“親家夫人想是冬日無聊,方才如此吧?”同情的看看綺年,二姐姐神色惶急,汗都快下來了。想必她婆婆為人嚴厲,不容違背。
流年仰起小臉嘻嘻笑,毫無心事,“明兒真不行,便是姑母不回娘家,我也不能赴約。郡主要帶我進宮去。”皇帝陛下病了,含山郡主一個人進宮害怕,要我陪著她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