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皇家自有的農田,和皇帝賞賜給大臣、勳貴的農田,被稱為“子粒田”,一向是免稅的。自開國至今兩百余年,歷代皇帝賞賜來賞賜去,京畿周圍大部分良田都成了“子粒田”。田主不必繳稅,且租種這些田地的佃戶租子,由官府負責催繳。不管豐年荒年,一律不許拖欠。如此一來,朝廷少了稅收,佃戶少了通容,得了便宜的,只是一幫貴戚大臣。
皇帝即位之後,先是對子粒田收三成稅,繼而漸漸加至五成、六成、七成。自泰始十五年之後,子粒田的佃租由田主自行收取,大興、昌平等地的縣令不再為子粒田收租而焦頭爛額。
不止如此,皇帝還收回了“三宮子粒田”。三宮指的是大內乾清宮、慈慶宮與慈寧宮,“三宮子粒田”遍布京畿各縣,有兩百頃之多。“朕既有金花銀,子粒田可收歸國庫。”已經有了供皇帝散漫使錢的金花銀,還要什麽子粒田?天底下的財富總共只有這麽多,皇家索取過於頻繁,苦的是老百姓。
三宮子粒田每年繳進宮中約一萬兩千兩左右白銀,是宮中的私房錢。皇帝、皇后、太子等人打賞身邊的太監宮女,都是從這筆款項中出。三宮子粒田一收回,徐皇后深覺不便,太子也暗暗叫苦。
更有魏國公府等勳貴頻頻向皇后和太子訴苦,“家中這百頃良田原是先皇所賜,吃喝用度全靠著它。如今又要繳稅,又要自行收租,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過去官府管收租,自家不繳稅,每年坐等銀錢上門,何等美事。
皇后不敢乾政,太子迫於情面,曾向皇帝陳情:這些人家或是開國元勳,或是皇家親眷,若他們少了子粒田的進項,家計艱難,有失體面。
“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在太子眼中,魏國公府等勳貴之家曾有功於社稷,無論如何不能虧待了他們。可在皇帝看來,朝廷的稅收、老百姓的衣食,哪樣都比勳貴的享受更重要。
這樣的事情不止一件兩件,時日愈久,太子愈會失去皇帝歡心。更何況朝中事務之外,還有含山郡主的親事一直懸而未決,屢屢被人暗中使壞。皇帝查都不用查,也知道是誰下的手,誰不想含山郡主順順當當嫁人。
偷襲含山郡主的江湖人士在獄中暴斃,“提前服用了毒藥”。順天府尹鍾大東親自到南寧侯府查案,府中早有兩名丫頭畏罪自盡主使之人,不知是誰。
遼王嘴角泛上一絲微笑。如此甚好,越是沒有結果,越是令人懷疑。這不,父親終於舍得把自己親手培養的皇儲遣往南京,父親對小九,是真的失望了。
靜孝真人笑吟吟問道:“阿德,怎麽你父親想要加開恩科?是朝中很缺人麽?”天朝官員不少了,滿京城都是官。不是聽說,先帝想想官員們的俸祿便心疼,以至於有人辭官或丁憂,不派繼任?
遼王耐心跟靜孝真人解釋,“母親,咱們天朝不缺人,缺人才。朝中文武官員人數雖多,真正得用的卻有限。”有些人是讀書讀傻了,只會背四書五經,不通世務。有些人是滑不溜丟,遇到是非退避三舍,一句實在話不肯出口。真正有本事又有擔當的官員,少之又少。
靜孝真人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總之,阿德要多多招攬心腹才是。”招攬的人才越多,往後你的路越順。若是滿京城之中的官員多是你心腹,何愁大事不成?
遼王心中一沉。良久,緩緩開了口,“母親,我已經沒有退路了。”追隨在自己身邊的有文臣,有武將,押上的都是身家性命。自己,許勝不許敗。
靜孝真人紅了眼圈,“什麽退路,咱們不要退路!若不是你父親當年犯了糊塗,這天下原本就是你的,哪用費這個力氣。”當年若是自己做了皇后,無寵,無所出,阿德這皇長子不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本朝慣例,有嫡立嫡,無嫡立長。
遼王笑道:“母親說的是。”看著眼前圓潤平凡的靜孝真人,微有憐憫。她並不是聰明智慧的女子,當年事至今一知半解。恐怕她做夢也不會想到,那個讓她耿耿於懷的至尊地位,世間會有女子不屑一顧。她不知道也好,否則徒增煩惱,徒增怨恨。細想想,她實在是可憐人。
遼王心裡這麽想著,待靜孝真人格外有耐心,格外孝順,把孝靜真人哄的十分開懷。“那姓徐的女人有兒子,我也有兒子。”靜孝真人面目含笑。雖不是親生的,卻比親生的更貼心,更有出息。
“姓徐的女人兒子要去南京,我兒子卻能朝夕相見。”靜孝真人拿徐皇后跟自己比比,心中滿意。皇帝能允許阿德不就藩,留在京中陪伴自己。如今又把太子遠遠派到南京,他心中還是有自己這原配妻子的吧?靜孝真人眉目溫柔。
十月初一,謝府張燈結彩,迎娶新婦。謝家、郗家都是大族,親眷眾多,客來客往的鬧個不清。大太太和四太太忙累之余,各自心中納悶:含山郡主禮到人不到?彼此世交,怎麽不來喝杯喜酒。
晚上新人入了洞房,四太太專門叫過流年詢問,“今兒沒見著含山郡主?”也不知是為著什麽,含山郡主和小七最要好。
流年眨眨大眼睛,“靖寧侯府太夫人身子不大好,含山郡主該是在侍疾吧?”靖寧侯府太夫人都八十多了,身體一向康健,是位有福氣的老人家。可今年貌似時常犯糊塗,嶽培等人都很是憂心。
四太太尋思著,靖寧侯府太夫人今年八十四了罷?人說“七十三,八十四”,這時候老人家若是身上有個不好,做晚輩的是該不離左右。這麽想想,也便釋然了。
第二天一對新人拜祖宗、認親,謝家正堂熱熱鬧鬧坐了一屋子人。新婦郗氏穿著大紅吉服,盈盈拜過祖父母、父母,又和一眾兄弟姐妹依序行禮。瑞年、錦年、流年都笑吟吟叫“五嫂”,郗氏溫柔笑著,每人送了一個織金繡折枝花卉的荷包。
流年客客氣氣道了謝,摸著荷包沉甸甸的,少不了心中猜測,“是什麽?應該不會是金子,太俗了。玉器不會有這麽沉。”其實還是紙幣最好,成本又低又容易攜帶,給張莊票是最實惠的。
到晚上回房細看,還真是金子。兩塊雕著牡丹花的小金磚,模樣秀麗,分量十足。“不是書香門弟的姑娘麽?怎麽送這般俗物?”流年雖是不懂,過了幾天,到書房上課時,還是把金磚給了謝四爺,“存起來,一分利。”雖說利息從來也拿不著,到底也夠付賭資了呀。
謝四爺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自己放到暗格中。”贏來的錢也好,沒收的錢也好,全都收在暗格裡。暗格,是個讓小七痛心疾首的地方。
流年眼珠一轉,地方不對呀,暗格裡的錢,不是自己的!這兩塊小金磚是我合理合法所得,您不是要沒收吧?“爹爹,嫂嫂送我的。”流年陪著笑臉說道。意在提醒:這是我的,不許巧取豪奪。
棠年臉上有愉悅的笑意,從妹妹手中拿過金磚,放到暗格中,“這是小七給爹爹的賀禮吧,小七真孝順。”比哥哥們闊氣多了。五哥六哥不過是行了禮,送上一堆吉祥道賀話語,我家小七實在,送金磚!
什麽賀禮啊,我的小金磚,我可愛的小金磚。流年心裡這個急呀,謝延年一輩子也就娶一回原配,我一輩子只能得這一份見面禮!小金磚多好看,多喜人呀。
小柏兒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拍手笑道:“七姐姐真大氣!”怪不得七姐姐常常教自己要“視金錢如糞土”,她自己便是這麽做的啊。
錦年也聞風而來,“爹爹升任通政使司右通政,真是大喜事。錦兒恭喜爹爹!”右通政雖不過是正四品,可職責重大。出納帝命,通達下情,關防諸司出入公文,奏報四方臣民建言,申訴冤滯或告不法等事。
流年泫然欲泣。他剛剛升了官,自己恰巧來存錢……存款變成了賀禮。流年看看一臉淡然的謝四爺,淺淺笑著的棠年,無知無識的小柏兒,容光煥發的錦年,找不出一個可以哭訴的人。
明年春闈在即,新婚的延年也好,一向懶散的棠年也好,都被謝四爺逼著日夜用功。棠年倒沒什麽,延年對新婚妻子很有些抱歉,“對不住,不能陪你。”郗氏微笑替他整理衣襟,“日子長著呢,往後陪我,也是一樣。”
靖寧侯府太夫人沒能熬過這個冬天,十月底,老人家在睡夢中去了。嶽培、嶽霽、嶽霆等人大為悲慟,靖寧侯府一片白肅。
“像齊氏太夫人這麽過一輩子,值了。”四太太吊完喪,跟錦年感概,“兩名嫡子,滿堂兒孫,生榮死哀。”嶽培和嶽坦都孝順,孫子孫女們擠滿了一屋子,重孫子滿地跑。太夫人的晚年,真是順心遂意,讓人羨慕。
錦年先是點頭附合,“是,真是值了。”繼而大拍馬屁,“娘親您也一樣,兩名嫡子,將來也是滿堂兒孫,個個孝順,個個有出息。”五哥和小柏兒,都是好的。
四太太展顏一笑,“我啊,只要你五哥能金榜題名,你五嫂能早日生下嫡孫,便心滿意足了。還有,我錦兒年紀不小,要尋一個千好萬好的婆家,趁心如意的夫婿。”
錦年滿臉飛紅,嗔怪看了眼四太太,“不跟您說了!”這是能跟女孩兒家說的話麽,您真是沒正經。千好萬好的婆家,趁心如意的夫婿?錦年耳根子都羞紅了,坐不住,走了。
四太太樂了一會兒,盤算起來:哪家子弟配得上錦兒?不論謝家親眷,單看自己這些堂姐妹、表姐妹和她們的夫家,倒是澄哥兒這孩子還不錯。家世沒的挑,人才也好,性子厚道,雖比錦兒大多了幾歲,好在他家的子弟一向成親晚。他父親嶽霆,不就是二十五六歲上才和堂姐成的親?
大太太也正為瑞年擇配。四太太少不了常和大太太商量著,哪家子弟有出息,哪家門風清正規矩嚴整,不怕閨女嫁過去受委屈。大太太笑道:“小五的身份,跟錦兒卻是沒的比。”她是為庶女挑婆家,過的去就行。不像四太太,要嫁的是親生女兒,一顆心恨不能操碎了。
這麽忙忙碌碌的,不知不覺冬去春來,到了下場的日子。一大早謝四爺親自送延年、棠年下了考場,然後一家人寢食難安的等啊盼啊,盼到面無人色的兄弟倆回家。
延年、棠年跟當年的謝四爺差不多,都是面色憔悴,風度猶存。強撐著去謝老太爺、謝老太太處請了安問了好,然後回房去洗漱了,倒頭大睡。
四太太心疼的掉了眼淚,“好孩子,你莫在我這兒服侍了,回去守著延兒。”叫過來郗氏,命她回房。郗氏心裡也牽掛,並未堅持,行禮告辭。
這回是特開恩科,取前一百名。禮部把會試名單報給皇帝的時候,皇帝正疲累著,閉目命令,“念。”一個人名一個人名,直到第一百個,才聽人念到,“太康謝棠年”。
還成,不算太笨。皇帝睜開眼睛,嘴角浮上絲笑意。方才仿佛還聽人念過“謝延年”?謝尋這人很有兒女緣,養出來的兒女都很出色呢,和張雱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