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謝流年睡的天昏地暗,日中方起。“老太太聽說你身子不爽快,打發婆子、丫頭來看了好幾趟。”何離一邊給她梳頭,一邊細心交代,“過會子見了老人家,要好好的。”別再裝病了,害的老太太擔心。
“知道。”謝流年調皮笑笑,滿口答應。老太太和謝四爺那是什麽人呢,母子之間一向很有默契。謝四爺只要稍微透個口風,甚至一個眼神,老太太便能明白“小七沒睡醒”。
果然,謝流年到了萱暉堂,老太太拉著她的小手,一臉憐惜,“可憐見的,自小身子弱。”“大夫說了要好生靜養,小七,好孩子,往後可不敢勞碌著了。”謝流年乖巧的一一答應後,老太太在她耳畔低聲問了句,“可睡醒了?”謝流年紅著小臉輕輕“嗯”了一聲。
大太太笑的很慈愛,“可巧我正配著丸料呢,小七如今還是吃人參養榮丸?讓他們多配一料。”四太太也很賢惠,“針線什麽的且放下,待身子大好了再學。”謝流年一一道了謝,“謝大伯母惦記,謝太太體恤。”
晚上謝四爺回府,從四太太口中得知“小七身子不爽快”,也專程到靜馨院看女兒。“昨晚玩兒高興了?”神色淡淡的,聲音也淡淡的,謝流年卻從中聽出一股寒意。
好似毫無察覺一般,謝流年興衝衝拿出一幅紙牌,仰起小臉殷勤笑笑,“爹爹,昨晚我大殺四方,可威風了。”拿著紙牌告訴謝四爺怎麽玩,少不了炫耀一番自己是怎麽贏的,關了多少人。何離在旁微笑旁聽,謝四爺不肯鼓掌叫好,她肯。謝流年捧起她的臉狠狠親了兩口,“還是親娘好啊。”多給面子,多會捧場。
正好謝棠年也來了。謝流年做起小老師,一個一個教會了,之後強烈要求,“玩一會兒,就一小會兒。”結果,時運不濟,打一把輸一把,輸到最後小臉兒都綠了。
何離不輸不贏。謝棠年小贏了幾把,謝四爺神色悠然,卻贏的最多。謝流年捧著放莊票的紫檀木盒,依依不舍,“輸錢容易,存錢難啊。”辛辛苦苦存了半輩子的錢,這麽一會子功夫全輸光了。唉,不該被勝利衝昏了頭腦,不該打這麽大的。
何離和謝棠年看著她無比眷戀的模樣,都覺不忍心,“小七乖,往後咱們再存。”輸就輸了,還有往後呢。謝四爺仿佛沒有看到小女兒可憐巴巴的眼神,站起身拂拂衣袖,命謝棠年捧了紫檀木盒,施施然去了。
“小七下回若再請客,可沒有莊票會帳了。”謝棠年笑道。謝四爺嘴角翹了翹,沒說話。謝棠年捧著紫檀木盒,跟在謝四爺身後去了書房,放在暗格中。
謝四爺下回再到靜馨院的時候,謝流年正得意洋洋擺弄著一個金絲楠木盒,“爹爹,您摸摸,有如嬰兒肌膚,濕潤細膩如玉。”盒子發出絲絲金光,卻又清幽無邪,嫻靜優雅。
見謝四爺不理會她,謝流年小姑娘毫不氣餒,笑嘻嘻打開盒子,取出幾張莊票把玩。何離拉拉謝四爺,“哪有這麽哄孩子的?”那麽大額的莊票,給她做什麽。哄孩子哪用得到真金白銀啊,還是巨額真金白銀。
謝四爺倚在蹋上,閑閑說道:“小七,挑一本書。”還是讓她讀書學道理吧,說旁的沒用。明知自己若開口教訓“不能拿別的人錢物”,小七準會振振有辭,“我贏的!”自己若說賭博不對,她肯定迫不及待的伸手,“紫檀木盒還我!”還有盒子裡的莊票。
謝流年響亮的答應一聲,把莊票放好,金絲楠木盒交給何離保管,“爹爹,什麽高雅講什麽。”張伯伯說了,輸多少都不怕,輸多少他給補多少。我有了經濟基礎,現在需要上層建築了!
給女兒講完書,哄她入睡後,謝四爺跟何離夜半無人,喁喁私語,“這些時日她可有為難你?”“沒有,一直和顏悅色的。”
何離幽幽歎了一口氣,“玉郎待我的好,我都知道。”四太太能言正言順苛待自己,誰也說不出什麽。“男不言內,女不言外”,正室管教妾侍,有理也好,無理也好,丈夫不便置喙。公婆更別提了,再怎麽沒規矩的人家,公婆也不會插手兒媳房中事務。像玉郎這樣曲折迂回的平定了內宅紛爭,又把自己摘的乾乾淨淨,真是煞費苦心。
謝四爺淺淺一笑,“阿離怎生謝我?”他才剛沐浴過,隻穿著雪白的中衣,烏羽一般的長發散在枕邊,令人心中一陣陣悸動。何離斜睇如玉郎君,媚眼如絲,“我不領情,玉郎是為了棠兒和小七……”話未說完,嘴唇已被封住。何離心中一陣迷惘,謝四爺一手抱著她,一手摘下簾鉤,紗簾泄地,嬌柔旖旎,無限春光。
第二天何離腰肢酸軟,出門前還沒忘記往臉上撲了層黃粉,遮去臉上的春色。四太太見了她很是厭惡,真不知道玉郎是怎麽想的,拒了多少年方二八的美妾麗婢,卻一直割舍不下這一對年已三十的老姨娘。袁昭還有個好顏色,何離可有什麽呢?玉郎也太念舊情了些。“退下罷。”早早把何離打發走了。
四太太正忙著。要打點韓司業的壽禮,要精心準備謝錦年的衣服、首飾,“延兒和柏兒是小爺們兒,衣著上倒沒什麽”,女孩兒的裝扮,要格外操心。
除了謝錦年,還要想著謝流年。“也不知道娘親要見她做什麽。”四太太忙來忙去的頭昏,心中抱怨。太貴重了也不好,太不經心了也不好,挑來選去,給謝錦年定的是大紅衫裙,謝流年則是粉紅衫裙,“她有現成的,不必別做。”小女孩穿粉紅很可愛,想來老太太也說不出什麽。
誰知謝老太太卻是不同意。四太太陪笑把禮單、馬車、跟著服侍的人都回了,謝老太太並無異議。唯有說到謝錦年謝流年的衣飾,老太太沉吟片刻,溫和說道:“小七年紀小,一派天真,竟是穿天藍色為好。”
四太太自然陪笑稱“是”,大太太在一旁湊趣,“到底還是娘有眼光,小七皮子雪白,穿上天藍色衫裙,定是小仙子一般。”謝老太太微微一笑,若是玉郎媳婦也像大郎媳婦這般通透,自己該省多少心。卻也說不得,幼子媳婦比長子媳婦差些,也是常事。
到了韓司業壽誕這日,謝四爺、四太太帶著三子兩女早早的出了門。大太太持家有道,有條不紊,馬車、仆役、婆子、媳婦、丫頭都齊齊備備的。臨走,謝老太太交代謝棠年,“好孩子,跟著你爹爹,莫亂跑。”看著謝流年也想交代什麽,張了張口不知該說什麽。謝流年仰起小臉甜甜的笑,“您放心,張伯母也去,丫丫姐也去。”要不我能這麽老老實實的?
謝老太太先是欣慰笑笑,接著板起了臉。這沒良心的小七,先是死擰著一定要跟隨親娘,如今又喜歡上南寧侯府這一大家子,這才多大點兒的孩子,便有了外心!雖說女生外向,也不能外的這麽早吧。
大太太玲瓏剔透,見婆婆面色不豫,命人把五小姐瑞年送了來。瑞年天真嬌憨,童言童語,沒一會兒就把老太太逗樂了,“傻孩子,這可不念恃龐生驕,是恃寵生驕!”瑞年紅了臉,“祖母,我記住了。”
吃完午飯,謝老太太照例要小睡。大太太服侍她躺下後,輕手輕腳走了出去。謝老太太雖是咪著眼,卻百般睡不著,“棠兒和小七在韓家,不知怎樣了。”棠兒還好,是跟著玉郎的,小七卻是跟著玉郎媳婦。平時孩子見了她還摒氣斂聲,她咳嗽一聲,孩子就像受了驚的小兔子。這到了韓家,可會怎樣呢?
這會謝流年正在游泳,在韓家後花園的池塘裡遊。她在水裡跟條小魚似的遊來遊去,張屷站在岸上哄她,“小七乖,快上來!你若想游水,等到了我家,放溫水給你遊。”這池塘裡的水也不知幾天沒換了,不乾不淨的。
謝流年一個猛子扎下去,良久,露出個濕淋淋的小腦袋,“不!再遊一會兒!”韓家那丫頭伸了伸手還沒推我呢,我就自己落水了,為的不就是遊一會兒?這池塘水很清呢,比我那洗澡盆子大多了!
男客也好,女客也好,這會兒都是聽著戲。女客在內宅花廳,男客在外院花廳,花廳軒朗寬闊,外面是三層戲台,唱著大鬧天宮。
男客這邊,謝四爺聽仆役稟報“謝七小姐落水”,面不改色,徐徐站起,對著席上的客人拱拱手,“對不住,失陪。”回過身溫言詢問仆役,“請問池塘該往哪邊走?”仆役殷勤給指了方向,“那邊。”
處變不驚!神態自若!席上諸人正滿含欽佩的看著他,卻見南寧侯張雱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他身邊,伸手挾著他,跟飛似的,沒一會兒功夫就不見了。這是什麽輕功?諸人先是目瞪口呆,繼而我看你,你看你,不知該說些什麽。
女客那邊可沒這麽鎮靜。四太太一臉慈母相,淚流滿面,“這孩子!怎這般頑皮!”小女孩兒們都是三三兩兩在園中玩耍,怎麽就謝家姑娘沒規矩,掉水裡了?老太太若知道,定是不分青紅皂白心疼孫女,責怪兒媳婦。在娘家丟人,回夫家挨罵,大好的日子,這是做什麽。
解語直起身子。丫丫輕輕拉拉她,“小不點兒可壞了,游水呢。”自己緊跟著她呢,哪能讓她吃了虧?她可倒好,韓家丫頭往她身邊走著,才暗暗伸出手,還沒碰著她,她就落水了!遊的可歡勢了。反正有小哥哥在,讓她玩罷。
“水髒不髒?”解語兀自不放心。“很清澈。”丫丫撇撇嘴。要是水不清,小不點兒能往下跳麽。可憐孩子,日日只能在洗澡盆子裡玩水,這回總算下池子了。
韓大太太一迭聲命人,“快!快救謝七小姐!”指揮的丫頭婆子團團轉。韓老太太長歎一聲,顫巍巍站起身,“請恕我失禮,要失陪一會兒。”親自帶人去了池塘邊。
“這謝七小姐,也過於頑皮了一點。”“韓家厚道。”一個庶出的外孫女,和韓家其實毫不相乾,德高望重的韓老太太竟親自去救她。
不緊不慢的走著,韓老太太心中感概。錦兒,你和外祖母容貌相似,命也相似麽?外祖母幼時有一個千伶百俐、甜美動人的庶出妹妹跟在身後,遮住了所有的光彩。嫡出小姐暗淡無光,庶出的丫頭反倒豔麗照人,外祖母的幼年,平空少了多少歡笑。
這謝流年長成這幅模樣,若是伏低作小跟在錦兒身後,卑微順從,倒也還使得。她這身份,這模樣,竟還毫無猥瑣形狀,從容有風致,儼然是名門之女。錦兒和她並肩站在一處,生生被她比了下去。
唉,人上了年紀,心越來越軟了。也不求別的,只要能讓謝家把這小丫頭關起來,不見天日,不礙著錦兒,也就是了。到她長大成人之時,也會給她擇一良配,讓她平平順順嫁人過下半生。一個通房丫頭所出的庶女,如此這般,也不算差了,對得起她。
費嬤嬤這沒用的,幾個月的功夫了這點小事還辦不好。如今自己親自出馬,也不要這謝家小七如何如何,只要諸人皆知她頑皮無狀,不是淑女作風,便好。之後謝家或是覺著她不宜出門,或是覺著她該狠狠管教,都無所謂。
不到最後關頭,不願使出雷霆手段。韓老太太出自定海侯府,自小見過的陰毒之事多了。不過自從嫁到韓家,她還真是英雄沒有用武之地,鮮有用到看家本事的時候。
池塘中,謝流年遊來遊去還沒過癮。池塘邊上站著兩個男人、一個男孩。一個男人笑咪咪的,“小不點兒,玩夠了就出來罷。”男孩勸說無用,開始威脅,“小不點兒,你再不出來我要下去捉你了!”還有一個男人負手靜靜站著,不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