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小師妹莫怕,有我保護你。”張屷柔聲說道:“不管往後怎麽樣,都有我呢。”張屷和丫丫在南寧侯府最小,一直屬於被保護的人,嬌慣放縱。不過到了年紀更小的謝流年面前,張屷儼然是少年老成的大哥哥。男人麽,要有男人的樣子。
秀逸清俊的男子身影出現在門口。謝棠年一襲青衫,磊磊落落,“乃山,小七,這般用功。”他和張屷同年出生,比張屷大上幾個月,發如墨染,膚色玉矅,十分精致美貌。
張屷站起身,含笑拱手,“損之兄。”神色自然拿起桌案上的宣紙,虛心請教,“正書該是博厚雄強,‘鋒絕劍摧,驚飛逸勢’,我這筆字總是氣勢不足,練來練去也練不好。”
謝棠年微微一笑,並不答話。謝流年喜滋滋拍掌,笑容天真無邪,“我有法子!張乃山,咱們多多觀摩令祖令尊大人舞劍,書法定能有進益!”張旭看過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才悟得草書筆法的神韻。咱們要練好書法,也看舞劍去!效法古人。
“小師妹說的對!”張屷大力讚成,擊節讚賞,“觀舞劍得書法精髓,這法子極好,定有益處。這麽好的法子,小師妹從哪裡想來的?真是冰雪聰明!”
張屷大拍馬屁,謝流年得意洋洋。任憑他倆說的如何熱鬧,謝棠年隻淡淡笑著,並不理會他們。“跟謝世叔長的像,性子也像!”張屷暗暗嘀咕。都是一幅雲淡風輕的模樣,實則心裡什麽都一清二楚,不易哄騙。
張屷回到南寧侯府,果然去求沈邁,“阿爺您舞劍給我看罷,我悟悟書法。”沈邁樂呵呵答應了,“我孫子真有出息!”看看我家小阿屷,學個書法而己,多麽的用心!傅深也在,湊熱鬧,“乖孫子,外公刀法卓絕,你也能悟出來!”舞刀也蠻有趣,比舞劍還好看!
沈邁舞劍,傅深耍大刀,張屷坐在桌案旁正襟危坐觀看。嶽池笑吟吟過來了,“小阿屷,不用這麽麻煩吧?我怎麽聽說,就是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白雲,也能悟出書法來。”用不用這麽費勁呀。
沈忱撥出佩劍,在沙地上寫下“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十個大字,看了又看,自得其樂,“字形勁險,明利媚好。聽說,顏真卿就是因為這個,才悟到了用筆‘錐畫沙’。”使其藏鋒,畫乃沉著。
丫丫趣致,捧了方印泥到張屷身邊,“小哥哥,你不是要悟書法麽?看我印一個印泥。”書法麽,欲令筆鋒透過紙背,用筆如錐畫沙,如印印泥,則成功極致,自然其跡。運筆圓潤厚重,下筆要穩、準、有力。
一個一個全成書法家了,張雱和解語相視一笑,心中溫暖。長子次子都由祖父輩精心培養,年輕雖輕,城府盡有。丫丫秀外慧中,敏於言,敏於行,惹人喜愛。唯獨小兒子最天真沒心計,卻也因為心心念念要照看小不點兒,一日比一日更像個大人。
“今日在宮中議了半天軍務。”張雱和解語站在一簇盛開的玫瑰花旁邊,嗅著誘人的花香,說著悄悄話,“臨了皇帝單留下我,問怎麽還不報上世子人選。”
皇帝很閑麽?解語微笑,溫柔問張雱,“無忌怎麽說的?”張雱面有得色,“我家三個兒子,個個孔融讓梨,都不肯要!沒法子,只有等他們都長大成人後,再看罷。”甭管我的兒子們有沒有出息,個個高風亮節。
“那皇帝又是怎麽說的?”解語伸出手,輕輕拂去落在張雱肩上的粉紅花瓣。眼前這男子已是四十出頭,依然孩子氣,依然有一顆赤子之心。
“然後,皇帝又問丫丫了。”張雱沉下臉,“說什麽‘阿嶷快及笄,是大姑娘了’。”當時太子也在,皇帝這話一說出來,太子先紅了臉,看的人心中窩火。
當老子不知道麽?你丫才從皇后宮殿中出來,才和你那徐家表妹卿卿我我過。徐抒嫁妝都開始備辦了,衣物中全是龍鳳之飾。徐家是打定主意要把女兒嫁給太子,若做不成太子正妃,做側妃也是好的。橫豎有徐皇后在,即便品級真低一些,徐抒也吃不了虧。
解語沉吟片刻,“徐皇后和太子打的什麽主意,我大約能猜出來。”徐皇后不過是個普通又普通的女子,親弟弟死在沈邁手中,如何會不記恨?不過形勢比人強,眼下她親生子還沒登上皇位,還沒有大權在握,所以只有暫時收起恨意,做出一幅和顏悅色的模樣,哄哄皇帝,哄哄天下臣民。
皇帝這個勞動模范,身體已是一天差似一天。丫丫每回從宮中回來,都會惋惜的搖頭,“皇帝臉色更加蒼白。”這倒是容易理解。工作量過大,精神壓力過大,娛樂活動幾乎沒有,活動太少,歡笑不多,皇帝身體能多健康?其實皇帝能支撐到現在,都是極難得的了。
徐皇后和太子佔著名份。她們母子二人只要小心謹慎做人做事,只要有足夠的耐心等到皇帝壽終正寢的那一天,天下就是她們的。
太子已是十六歲,到了立妃的年紀。皇帝屬意丫丫,那是盡人皆知的事。徐皇后和太子只要不是白癡,就不會在這時節做出反對的舉止。不管心裡怎麽想,面上,他們一定是讚成的。
失蹤少女一案,太子不只是折了一個順天府尹,他的能力和威信都受到挑戰和懷疑。既到了立妃的年紀,朝中事務又有所不順,這時候拿出立太子妃之事來轉移皇帝的視線,體現太子對皇帝的恭敬孝順,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解語譏諷的笑了笑。徐皇后和太子不只會請立丫丫為太子妃,還會擺出一幅“雖然徐抒是親表妹,卻遠遠不及阿嶷”的模樣吧?可以討取皇帝的歡心。
娶到丫丫,穩固太子的地位,將來太子繼位之後呢?后宮中最高高在上的女人是徐太后,丫丫在她的地位和權勢面前,要靠什麽去幸福的生活?太子的情愛麽?別扯了。
即便太子真如他所表現出來的一樣,對丫丫是真心喜愛,那也沒用。母親是什麽,妻子是什麽,在天朝男人的心裡,妻子只是孝順母親、服侍母親的人。當母親和妻子有衝突的時候,想讓他維護妻子、反抗母親?太天方夜譚了。
“那個女人生他養他,而你,只不過是和他睡過。”這句話,大概其可以解釋母親和妻子的不同。
真把丫丫嫁到那吃人的皇宮,有皇帝在還好,到了皇帝不在的時日,丫丫該連睡覺都不敢閉眼睛了吧?我和無忌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寶貝女兒,哪能進宮受這個罪去。
“無忌,咱們不摻和皇家之事。”解語輕輕捉住張雱的手,溫柔相商,“徐大小姐是太子殿下的親表妹,家世清白,人品貴重,她才是太子殿下正妃的合適人選。”
“我看也是。”張雱向來覺得,解語說什麽都對,“那兩人實在太配了,真是天生一對。”可是,怎麽讓皇帝也這麽認為呢?這可難了。皇帝眼光太好,自打頭回見著丫丫,就認定了丫丫。怎麽讓他改了?
“這事好辦。”解語微微一笑。丫丫不是說了麽,皇帝是真心疼愛她的。如果皇帝對丫丫確有幾分真心疼愛,這事就極容易辦理。
解語替丫丫遞了折子,求見皇帝。皇帝疲憊又欣慰的笑笑,“阿嶷想見朕?準。”難得,這麽多年了,阿嶷是第一回自己要進宮。
“……爹爹和娘親,還有阿爺外公他們總是說,我還是個小姑娘呢。皇上,我覺著自己是大人了,您說呢?”丫丫到了勤政殿,熟門熟路坐在皇帝身邊,絮絮說著話。
“阿嶷還小。”皇帝被丫丫奪下朱筆,索性停會兒工,不批奏折了,“你娘親他們說的沒錯,阿嶷,你還是個小姑娘呢。”還沒及笄,是不大。即便及笄了,嫁人了,在父母家人眼中,還是小姑娘。
丫丫暗暗松了一口氣。
“……我快氣死了!皇上,她們這麽說,是不是很氣人?”丫丫紅了眼圈,“我是南寧侯府嫡出大小姐,父母兄長都寵愛於我,我犯的上這樣麽?”
“我本來是不敢跟您說這些的,可是……”丫丫崇拜又信任的看著皇帝,口氣很熱烈,“我覺著,您就像我父親一樣,是真心疼愛我的!”
皇帝有些失神。像父親一樣?如果阿嶷真是自己的女兒,可該有多好。可惜,阿嶷不是。阿嶷是她的女兒,卻不是自己的女兒。
丫丫眼巴巴看著皇帝。他怎麽不說話?怎麽不說話?
皇帝回過神來,看著丫丫滿是期待的小臉,溫和說道:“就依阿嶷。”阿嶷的顧忌並非沒有道理,朕倒要看看,徐氏和小九求娶阿嶷,到底是不是出於本意。
丫丫長長出了一口氣,“我就知道,您是真心拿我當女兒!”高興過後,拉著皇帝去禦花園兜了一個圈,“您不能總坐著,要常常出來走走。”老坐著,沒病也能憋出病來。
皇帝對丫丫一向縱容,“朕是真心疼愛阿嶷,阿嶷也是真心關懷朕。”雖然不喜歡皇宮這個地方,卻常常進宮來陪伴自己,拉著自己去賞花、觀魚,一遍又一遍交待,“您要多笑,多動,不可過於操勞。”從沒為南寧侯府、為她自己求過什麽。
心地這麽高貴的少女,小九,看你有沒有福氣了。皇帝和丫丫回到勤政殿,說笑了一回。皇帝驀然發了脾氣,摔碎案上一隻古瓷茶盞,“張嶷,你大膽!”慣的你沒樣子了。
丫丫是哭著從勤政殿出去的,很傷心。
本來,皇帝隔三差五總要宣召丫丫進宮。這回發了脾氣以後,有三個月之久,並不曾召見丫丫。“張家大小姐過於嬌縱。”宮中傳言,“年紀越大越任性,招惹的聖上不快。”
丫丫每日只在南寧侯府呆著,並不出門。連素日交情不錯的韓國公府吳萱等小姐妹,也是一律不見。故此,皇帝究竟是為什麽發怒,並沒人知道詳情。
“小不點兒,你怎麽能這樣呢?”南寧侯府洗心居,丫丫頓足,“你今兒關了我多少回呀。”人家還一張牌沒出去呢,她就又甩完了!
“兩炸,一關,賠四倍!”謝流年笑咪咪伸出手掌,要起賭帳,毫不手軟,“丫丫,你若不服氣,等下也炸我關我好了。”這牌就是這麽打的呀,要不怎麽會叫乾瞪眼。
清了帳,開始下一輪,南寧侯府一家人,再加上謝流年,玩的不亦樂乎。最後謝流年身前堆了滿滿當當的銀錢,贏的盤滿缽滿。
“視金錢如糞土!”謝流年豪邁的把錢一推,“請把這些阿堵物,送給最需要的人!”張屷認真的點頭,“好,我命人換了銅錢,散給窮人。”小不點兒貪玩,不貪錢,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