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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劍俠傳(卷八)》第30章 寶鑒吐乾焰 一擊搖芒彈月弩 鬼聲逃魅
  第30章 寶鑒吐乾焰 一擊搖芒彈月弩 鬼聲逃魅影 滿空飛血散花針

  鐵姝見連番失利,未免情虛。雖知秘魔神裝、人皮口袋兩件鎮山之寶和右手背上的三梟神魔尚還未用,但因敵人身旁帶有好幾件伏魔至寶,有的尚未見用,師父平日說得那等厲害,唯恐和前發諸寶一樣,又被敵人破去,不出手又惡氣難消,心正遲疑。聽趙長素一說,立即被提醒。暗忖:“人皮口袋中貯九幽靈火,甚是陰毒,無孔不入,已極厲害。秘魔神裝更是師父開山以來第一件至寶,與本命神魔靈感相通。師父並未說過幻波池珍藏能夠破此二主,何不一同施為,再將三梟神魔同時發出?只要敵人寶光稍露空隙,立可成功。”主意打定,便即施為。怒火頭上,竟忘了這三件法寶,倒有兩件與所失令符息息相關。魔女剛一發難,易靜也得到石慧傳聲,說老魔頭手中魔弓二次拿起,只等魔箭發出,便是下手時候。易靜剛答“如言行事”,鐵姝已將人皮口袋一拍,立有好些鬼氣森森,形似寒燈殘焰所結燈花的幽靈陰火飛起。

  自來邪法、異寶來勢均極猛烈,鳩盤婆所煉九幽靈火卻是不同。發時先是三五點鬼火一般的亮光冉冉飛出,光既不強,來勢又緩,每朵鬼火下面,各有一團似人非人的黑影。易靜連用慧目法眼也看不真切,隻管飛揚浮沉於血海之中。到了近前,也不往寶光上撞,只是在敵人身外環繞不動,一閃一閃的,別無他異。不知怎的,看去那麽陰森淒厲,使人生出一種幽冷之感。易靜不知此寶詳細來歷,一見是魔女惡狠狠最後發出的,料非尋常,意欲看明形勢,再行下手,未免多看了兩眼。正注視間,鬼火下面的黑影漸現原身,相貌並不十分獰厲,但都斷手斷腳,殘缺不全。為首一個只剩多半邊身子,白森森骨瘦如柴,前胸已腐,血淋淋的,五髒皆現,上面卻頂著一個肥胖浮腫的大頭,還咧著一張闊口。下余不是面如死灰,便是綠黝黝一張鬼臉,口中噴著白沫,再襯著頭上稀落落幾根短毛,越發使人煩厭作惡。有的純是一個陳死骷髏,大僅如拳,色如土灰,本是一個死人頭骨,上面偏生著兩片新肉,爛糟糟的,說不出那等難看。有的連頭帶身子全都沒有,只剩一兩隻殘破不全的手足,不是白骨瘦長,形如鳥爪,便是又短又肥,宛如新切斷的人手足,卻生得又白又膩,紅潤鮮肥。各頂著一朵鬼火,發出吱吱啾啾的悲嘯,聞之心悸神驚,說不出那一種陰森愁慘的景象。

  易靜那麽高道力的人,微一疏神,目光便被吸住,連打了兩個寒噤。知道厲害,又驚又怒,忙運玄功,剛一收攝心神,就這晃眼之間,忽然滿陣皆火。匆促之間,竟未看出如何化生出來。陰風鬼氣,越來越盛,那悲嘯鬼哭之聲,說不出那麽難聽。那些鬼火也不朝人進攻,無形中卻具有一種極微妙的凶威。最厲害的是耳目所及,心神便受搖動,絲毫松懈不得。易靜久經大敵,知道敵人伎倆還不止此,內中必還藏有別的變化。好在防身有寶,又是元嬰煉成,好些魔法均難侵害。上來便豁出受這一場險難,沒打當時脫身主意。心想:“敵人發動越遲,越可多挨時候,少費好些心力。不是舉手成功,決不還手,看她鬧甚花樣。”心正尋思,鐵姝等鬼火將人包圍,準備停當,突把雙臂一搖,黑煙飛動中,人便不見,化為一條黑影,在碧光籠罩之下,朝著易靜撲來。易靜知是魔女元神變化來攻,看似無甚奇處,內中卻藏有陰謀毒計。忙將心神守住,暗中準備,靜以觀變。

  魔女原因敵人法力甚高,不是尋常所能侵害,上來先不發揮全部威力。滿擬九幽靈火無孔不入,敵人必以神雷法寶還攻,只要雙方寶光衝動之際,稍有一絲空隙,立可乘虛而入。哪知這一次敵人竟似有了成算,一味坐視不理,元神又極堅強,不受搖惑。怒火頭上,把心一橫,立運玄功,把本身元神飛起,在秘魔神裝防護之下,拚著元神受點傷害,意欲帶了九幽靈火,朝敵人寶光層中強行衝入。此舉凶毒非常,易靜雖有兜率寶傘、六陽神火鑒和紫霆珠,又均是專破魔法的奇珍,虛驚仍所不免。

  眼看危機就要爆發,易靜還未看出厲害,一見魔女元神對面猛衝,以為敵人仗著變化神通和魔光護身,欲以全力拚鬥,也許內中還有別的詭謀,心還暗罵:“無知魔女,我今日道力已非昔比,又有至寶護身,這等強拚有何用處?”忽見魔光奇亮,光中人影也漸明顯。再一細看,就這晃眼之間,那防護外層的寶光不知何故,竟被魔女透進。事前絲毫跡兆俱無,那麽強烈的兩道劍光,阿難劍又是師傳七寶之一,竟會攔她不住,這一驚真非小可。易靜暗忖:“魔女身外碧光,不知是何法寶,如此厲害。頭層劍光已被衝破,身外尚有萬丈血雲包圍,不曾發揮凶威。如被魔女把末兩層寶光攻進,再化生出別的魔法凶謀,如何能敵,鳩盤婆未來便遭失利,少時師徒合力一齊夾攻,焉有幸理?”

  易靜心方愁慮,剛把六陽神火鑒朝魔女迎面照去,二層寶光也被透進。魔女似因得勝在即,滿臉獰笑,正要開口喝罵,那六道青光已迎面射到。易靜先以為此寶威力絕大,魔女多高邪法也難禁受,至多仗著玄功變化,飛遁神速,得以躲閃,絕不敢正面迎敵。誰知那六道青光照將上去,魔女連躲也未躲。青光射向身上,魔女護身碧光也已加強,千萬點金碧輝煌的火星花雨周身亂爆。神火鑒青光衝射上去,竟似不怕,依舊向前猛撲,只是前進比前遲緩,暫時也未現出受傷情景。

  易靜見狀,不禁駭異,手持紫霆珠待要發出,忽聽地底傳聲疾呼:“師伯,時候到了。那老魔頭手中魔弓箭頭正在對準師伯前心似發不發神氣,分明暗中鬧鬼,意欲乘隙暗算。立處就在魔女身後左側,相隔不過五丈。魔女現用秘魔神裝護住元神,想和師伯拚命。休看頭兩層寶光被其衝進,聽弟子所遇異人之言,末層兜率寶傘決難被其侵入。那九幽靈火卻甚陰毒,不能使其上身。弟子得異人指點,專為破此魔宮至寶而來,請師伯照著方才所說行事吧。”隨聽雷聲殷殷,起自地底。

  易靜聞言大喜,再朝前一看,魔女雖仗秘魔神裝之力猛攻不退,無奈火鑒威力神妙,隨同敵人前進之勢,光更強烈,魔女已被擋住,急得咬牙切齒,怒嘯不已。易靜為防萬一,將手一指,又將上附五行神火發出助威。經此一來,威力越猛,那六道乾卦形的青光忽然連閃幾閃,發出五色毫光,金芒電射,到了前面,化為五色神火,朝著魔女猛衝。魔女雖仗神裝護身,也禁不住乾天靈火與五行真火合運的威力,怒吼一聲,隻一閃,便退出寶光層外。恨極之下,把心一橫,準備施展最後毒手。說時遲,那時快,魔女一退,易靜早照石慧所說,先把六陽神火鑒照將過去,跟著又是一粒紫霆珠。霹靂一聲,六道青光夾著大股神火和數十百丈紫豔豔的迅雷烈焰,一齊朝左側面打去。那濃如膠質的血海,立被衝破一個大洞,神雷烈焰紛紛爆炸,一直響到地底。

  事有湊巧。魔女受不住神火威力,逃時正往左側逃退,誤以為敵人跟蹤進逼,不曾留意,雙方動作又都神速異常,一見地底被雷火震穿一個大洞,老魔趙長素隱身在旁,如非飛遁得快,幾為所傷。想起前日誤入魔宮的少女尚在地底被困,恐其受了誤傷,或是就勢逃走,連忙咬破舌尖,張口一股血焰噴將出去,欲將地穴封閉。同時施展魔法,要將妖陣複原。接著一聲極淒厲的長嘯過去,身形一閃,人又隱去,只剩那幢金碧魔火,懸空停立血海之中。右手臂上的三梟神魔忽然飛起,暴長丈許大小,各在一團濃煙圍繞之下飛舞,五官七竅齊噴黑煙,口作厲嘯,哭喊著易靜的名字。剛一出現,猛瞥見一線墨綠光華,在那快要複原的地穴口邊一閃。魔女本來隱身在側,意欲運用三梟神魔和九幽靈火、秘魔神裝一齊施展,與敵拚命。一見綠光飛出,心方一動,忽聽一少女口音笑罵道:“該死魔女,禁閉我的邪法已被我易師伯破去,你那致命的東西卻在我的手上,可要還你?”

  魔女素來心狠手辣,動作極快,又當失利之際,越把敵人恨如切骨,恨不能一舉手便將敵人粉碎慘死。上來見對方法寶神奇,還自持重,不料反而誤了事,失去好些魔宮至寶,人還受傷,因此恨極。又見鳩盤婆始終不理,怒急心橫,暗想:“這兩件法寶和三梟神魔,師父將來抵禦天劫均有大用。我不如全發出去,能勝敵人自是快意,否則師父一見此寶不能保全,必定無法袖手。”主意打定,頓生毒計,先用兩件試探,並不完全發揮,如見不勝,再將三梟神魔放出。在秘魔神裝防護禁製之下,強逼神魔與敵硬拚。這類魔法雖極陰毒,卻輕易不用,因為每一發難,不將敵人殺死,吸去生魂,決不罷休,否則便要反噬主人,端的厲害無比。魔女還恐不易全勝,又指揮四外環繞的九幽靈火乘隙夾攻,恰是同時施展,發動絕快,連轉念的工夫都沒有。只顧急於報仇,忘了那面本命神魔的令符尚在少女手中。

  魔女前日因喜少女靈慧,自己尚無傳授衣缽的門人,意欲收為弟子,少女偏是倔強不肯。如照平日,早已大怒,將其殘殺,把生魂攝去祭煉神魔。不知怎的,見那少女生得靈慧美秀,人又那麽天真膽大,一任威逼恐嚇,老是笑顏相向,既不害怕屈服,也不出言頂撞。隻說此時不願拜師,非要問過所尋的人才能答應。由不得使人憐愛,便把她禁在魔宮之中。不知她用什麽方法,將魔壇上那面元命牌取去。等到魔女回來發現,竟以此相挾,如再逼她,便將此牌毀去,與之同歸於盡。魔女當時雖然有氣,不知怎的,竟不忍下那毒手。後來因少女始終不說名姓、來歷,隻說她有一位尊長相依為命,定在三四日內在左近山頭相見,必要尋來,如允拜師,便可答應,否則寧死不從。魔女拿她無法,將其困入魔陣地底。魔宮歲月,一向安靜,從無外人上門,萬沒料到仇敵會來,一時疏忽,忘卻前事。聞言猛想起那面元命牌關系重要,如被毀去,休說秘魔神裝難於保全,那九幽靈火均是數千年前凶魂厲魄煉成,凶野異常,全靠這面元命牌統製,一旦被毀,這類惡鬼有甚情義,害敵不成,必向主人倒戈反噬。三梟神魔更是厲害,此寶一失,無法能製。除非當時有一修道多年的元神供其吸收精氣,再趁其飽啖生人精血昏昏如醉,片刻之間,施展秘魔玄功,還須損耗本身元氣,才能將其勉強製住。最後仍要師父親自出手,另煉本命牌,方可馴服無事。

  魔女見當此千鈞一發之際,此女忽然遁出,心意難測。自己的魔法、異寶已全發動,急切間又收不轉來。口中怒喝:“速將元命牌還我,免遭殘殺!”隨手一揚,一股血焰剛發出去,墨光一閃,忽然不見,跟著人影一晃,少女突在敵人寶光之中現形,與易靜會合在一起。這才看出仇敵與前日誤入魔宮的少女竟是同黨,這一驚真非小可。急怒交加之下,強忍憤怒,正待把那三梟神魔強行收回,忽聽霹靂一聲,由少女手上飛起一片綠光,中擁一個赤身倒立的美貌少女,長僅尺許,生得又嬌又嫩,膚如玉雪,美豔絕倫。魔女見元命神魔已經飛出,暗道不好,無如本身命脈已被敵人寶光隔斷,無法回收。

  三梟神魔因剛放出來,尚未吸到敵人精血,主人再一強迫回收,立時暴怒,同聲厲吼,張牙舞爪,目射凶光,狂噴毒焰,口中獠牙錯得山響,一齊返身,欲朝魔女撲來。魔女知道這類凶魔翻臉無情,稍微應付失宜,便受其害。事前沒料到來勢這麽快,當時鬧了一個手忙腳亂,無計可施。魔女正在急憤,忽聽一聲大震,一團銀色火花由少女右手五指彈出,打向左手那面元命牌上,本命神魔身上綠光立隨雷聲震散,現出一個其紅如血、相貌猙獰的魔影。仇敵揚手又是一粒銀光,叭的一聲,血焰紛飛中,連那魔影也被震散,化為烏有。

  那三梟神魔和所有凶魂厲魄,俱都賦性凶暴殘忍,具有靈性,日受魔法禁製,服那苦役,並受煉魂之慘,怨毒已深,長年隻盼多殺幾個敵人,以便吸食精血元氣,增長自己凶焰。無如鳩盤婆法令甚嚴,不許門人輕放神魔害人,一年中難得飽啖兩次。好容易被主人放出,無奈敵人不是尋常,難於加害,本就怒發如狂,恨不得反咬主人泄憤。那面製它們的法牌令符忽為敵人所毀,這一來,好似驕兵悍將早就蓄有逆謀,意圖反叛,一旦遇到良機,立時暴發,紛紛怒吼,齊朝主人爭先撲去。鐵姝見狀大驚,又因元命牌一破,防身至寶秘魔神裝立時暗無光華,不經魔法重煉,已難應用。一見群魔紛紛反撲,勢急如電,慌不迭解下腰間那面三角令牌朝前連晃,牌上竟有一股紫綠色的火彈朝前射去,打得為首三魔滿空翻滾,甚是狼狽。暫時雖被擋住,三魔仍然不退,反更激怒恨極,必欲得而甘心,前仆後繼,目射凶光,口中連聲怒吼,滿嘴獠牙亂錯,聲勢反更凶猛。四外千百成群的惡鬼,又各頂著一朵綠陰陰的鬼火,口噴毒煙,悲聲呼嘯而來。

  魔女見不是路,不禁驚惶憤恨,拚著多耗元氣,先將魔鬼暫時敵住,再向鳩盤婆求救。就這應變瞬息之間,趙長素隱身在旁,本可無事;及見元命牌被毀,神魔惡鬼齊向主人倒戈,明知形勢不妙,就此遁走,也來得及。偏因記仇心重,人又凶狠詭詐,知道鳩盤婆不來乃是為他,暗想:“鐵姝是你相依為命的愛徒,如今連失至寶,還要受傷,看你是否袖手不問?”正在幸災樂禍,一見鐵姝取出那面三角令牌將魔鬼擋住,知道此是鳩盤婆專製神魔之寶,鐵姝似防所煉神魔惡鬼受傷太重,尚未發揮全力,便心生毒計,意欲激怒魔鬼,使與鐵姝拚命,以便誘激悍妻出場。於是假意助戰,將手中秘魔喪門箭對準神魔,口中大喝:“無知魔鬼,不去殺害敵人,怎倒忘恩叛主?”

  鐵姝本因乃師遲不出場,料定痛惡老魔,不肯違背昔年誓約之故。而老魔以前是自己的師長,此次患難來投,十分謙和,不好意思翻臉成仇。及至魔鬼群起反噬,連揮令牌,施展魔法抵禦,均擋不住。因為這些魔鬼均經師徒二人多年物色,苦心祭煉而來,如以全力克制,雙方元氣均要大耗,再說也未必製服得住。心正為難,忽聽趙長素這等說法,猛想道:“師父性情剛愎,言出必踐,不將老魔殺死,決不會來。自己連失重寶,還受魔鬼圍攻,情勢已是危急,如再被敵人破陣逃去,師父面前如何交代?這些魔鬼非有修道人的精血元神,不能使其就范。這廝雖是師父昔年情夫,雙方早已恩斷義絕,當此重要關頭,還顧惜他作甚?”心念一動,竟起殺機,獰笑一聲,冷不防施展玄功變化,元神化為一條碧光閃閃的鬼影,朝趙長素當頭罩下。跟著把三角令牌一晃,朝人一指,為首三神魔立舍鐵姝,朝趙長素歡嘯撲去。

  趙長素不料鐵姝突然翻臉,偏巧手中喪門箭剛發出去,正射在三魔頭上,這一受傷,越發暴怒,來勢更急。趙長素見狀大驚,想要逃遁,已是無及。鐵姝又是行家,碧光一晃,便被製住。趙長素怒吼:“大膽鐵姝,意欲何為?我此來原為向你師父請罪,還未見面,為何下此毒手?”話未說完,三魔頭已各咧著一張血盆大口撲上身來。趙長素知道鐵姝於萬分無法之中,意欲拿自己的精血去喂神魔,以圖緩和危機。驟出不意,身子已被鐵姝元神罩住,無法掙脫。情急之下,厲聲疾呼:“鐵姝不可太毒,就要殺我去製神魔,也請將元神保住,與你師父見上一面。”隨聽一個老婆子的口音冷笑道:“昧良無義的老鬼,還有面目見我?昔年你對神魔曾發誓言,今已應驗。我因不願見你死時醜態,故未前來,累我徒兒傷了好些法寶。你既再三求告,容你見上一面,使我快意也好。”

  易靜聽這聲音宛如梟鳴,聽去若遠若近,十分刺耳,知是鳩盤婆飛來。心神立時一緊,知道敵人厲害,不可輕視。因見石慧年約十三四歲,相貌靈慧,美秀入骨,滿頭綠發,人極天真,自從見面,便連笑帶說,親熱非常。身困魔陣,強敵當前,絲毫不以為意。恐其冒失受傷,剛在低聲警告,猛聽長嘯之聲已劃空破雲而來。同時目光到處,先是一溜黑煙,其急如箭,凌空飛墜。煙中現出一個身材矮小,蓬頭赤足,身穿一件黑麻衣,手持鳩杖,相貌醜怪的老妖婦。才到陣中,左手一揮,立有一片黑煙鐵幕也似飛馳而至。黑煙中閃動著億萬金碧光雨,來勢萬分神速,隻一閃,便將那頭頂鬼火的無數惡鬼卷去。大片慘號厲嘯聲中,惡鬼全數不見,連那萬丈血雲也同收盡。隻天光仍不見透下,四外茫茫,一片昏黃色的暗影籠罩當地,無論何方,均看不出一點人物影跡。只有鳩盤婆師徒,各在黑煙飛動中凌虛而立。鐵姝腰間人皮口袋已經不見,所穿翠羽織成的雲肩戰裙仍在身上,金碧光華卻減去了許多,滿臉愧憤猙獰之容。

  這時趙長素已被那三個魔頭咬緊身子,魔頭也已縮小到拳頭般大,白發紅睛,目射碧光,各將利口在趙長素的肩臂、前胸連吮帶吸,咀嚼有聲。趙長素滿臉驚怖之容,痛得連聲慘號,已無人色。右手戰兢兢掐著一個魔訣,口噴魔光,緊護頭臉,強忍苦痛,意圖死裡逃生,尚在強行掙扎。鳩盤婆分明見易靜、石慧同在寶光籠罩之下靜坐相待,卻直如未見。那三魔鬼本在吮吸人的精血,就這共總幾句話的工夫,趙長素人已消瘦大半,成了皮包骨頭,疼得凶睛怒突,目光如火,布滿紅絲,周身冷汗淋漓。身已被魔光罩定,除卻手還能動,通身已不能動轉。正在慘號悲呼,苦求饒命。

  鳩盤婆朝趙長素冷冷地看了一眼,隨把鳩杖一指,鳩口內立有三股中雜金碧光針的黑煙,將三魔罩住。魔頭立被禁住,停了呼吸,同聲悲嘯起來。趙長素還以為五行有救,悍妻發了慈悲,肉體雖失,元氣大虧,至少元神當可保住。連忙哀聲求告,痛悔前非,欲求寬恕。

  鳩盤婆卻始終冷冷的,毫不理睬。等趙長素悲哭求告了一陣,方始冷冷地微笑答道:“想我姊妹當初均極年輕貌美,因是生長番族,求婚的男子何止千百。只因從小好道,不肯嫁人。後來被你花言巧語,百計求婚,我恰拜在前師門下,因本教不禁婚嫁,以為你情癡意誠,不聽好友同門勸告,毅然允婚。誰知你人面獸心,見我年紀稍長,另外戀一妖婦,寵妾滅妻,仗著魔法,對我虐待。我一時悲憤無計,暗往鐵城山師祖魔宮叩關求死,歷時四十八晝夜,受盡諸般苦難和恐怖艱危,魔宮忽然開放。我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泣血痛心,悲號無門之際,不料福緣巧合,當時竟是師祖七百二十年一次的開關之期。師祖忽現法身,指示玄機,並授我三部魔經,命為赤身教主。我因嫁你,元嬰已失,而所創赤身教又是上乘魔法,須以童貞成道。為踐宏願,又受了許多苦難,方始自孕靈胎,修複元貞,按照師祖大命,建立教宗。因想你昔年對我無情,是由於我年老色衰而起,為報前仇,特意煉成這般醜怪相貌,並將妖婦擒來。對你仍念前情,並無惡意。誰知你忘恩負義,一味袒護妖婦,得信趕來,與我翻臉成仇,兩次暗下毒手,幸虧我法力高強,已非昔比。我因此大怒,才當你面,把妖婦連刺一百九十三魔刀,最後再用神魔將她精血吸盡,至今元神仍在魔宮,受那煉魂之慘。你當時心痛妖婦,直恨不能把我嚼成粉碎,才快心意。因奈何我不得,又對本命神魔立下毒誓,從此與我永不相見,見面必有一死。方才我不願見你陰柔懦弱無恥卑鄙的醜態,本意由你自作自受,免得見面之後勾動舊日仇恨,使你身受更慘,道我心腸太毒,你偏非見我不可。本教最重恩怨,以牙還牙。今日之下,你還妄想保得元神回去,豈非做夢?”

  趙長素知鳩盤婆為人忌刻剛愎,言出必踐。昔年雖然同是魔教中人,彼此各有師承。彼時鳩盤婆法力不如自己遠甚,以致受盡欺壓。自從情場失意,妒憤入山,巧遇魔教中一位閉關多年的長老,奉命創設赤身教後,因受刺激太甚,性情越發變得殘忍險惡,冷酷無情。聞言才知錯會了意,本是多年宿仇,以前曾經千方百計想為愛妾報仇,無如悍妻曾修上乘魔法,萬非其敵。隱忍多年,懷恨已深,本已立誓,除非能報前仇,永世不與相見。不料打錯主意,自投死路。先前還想,自己固然薄情負義,對她不起,終是多年夫妻,當有一點香火之情。想不到身遭魔鬼狂噬,受盡苦痛,好容易忍死苦熬,將其盼來,聽那口氣,不特不肯絲毫放松,身受只有更慘。雖然魔教最重恩怨,尤其對於尊親、夫婦薄情負義,處罰最慘。如照平常,也隻事前多受酷刑,受完楚毒,一死了事。悍妻竟連元神也不令保全,連想象別的凶魂厲魄供她煉法之用,暫保殘魂余氣都辦不到。

  趙長素一時悲憤填膺,新舊仇恨齊上心頭,厲聲大罵:“醜潑婦,無須驕狂。今日我因命數當終,不曾細想天蒙賊和尚昔年偈語,一時疏忽,更沒想到你師徒這等凶殘陰險,自投死路。但你昔年連煉九次天魔大法,宇內無數孤魂怨鬼,被你師徒殘殺毀滅的為數何止千百。雖然這些多是凶魂厲魄,你平日對於正教中人,也常以此掩飾罪惡,自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煉雖是魔法,反為世人除害。尤其近一甲子清理門戶之後,不收男徒,重定教規,表面驕狂自大,唯我獨尊,實則天劫將臨,內心膽怯,意欲借此斂跡討好,免得正教中人尋你為難,用心可謂良苦。你那愛徒鐵姝偏不爭氣,到處為你惹禍。無如同惡相濟,她是你所煉九子母天魔的替身,奈何她不得。如今大難已被引發,我來時早看出你那仇人易靜本無尋你之意,我與她也是無心相遇。我因受重傷懷恨,想起鐵姝上月前來看我,曾說起你師徒現藏此山,不敢見人,鐵姝被仇敵欺侮,見你不為做主,膽小怕事,時常怨恨。再想起你這潑婦以往仇恨,意欲坐山觀虎鬥,為你引鬼上門。你如得勝,仇敵師長均是天仙一流,見愛徒為你所殺,必不甘休,你師徒早晚形神皆滅,我固解恨;你如為敵所敗,我更開心。而且我可將那被你用酷刑楚毒多年的心上人乘機救走,使其尋一美貌軀殼,借體回生,我和她天長地久,永遠恩愛,氣死你這醜潑婦,更是一舉兩得。誰知誤中奸計,被鐵姝賤婢暗算,為你師徒所害。此是我以前為惡太多之報,不去說它。我死之後,你那劫難也必臨頭,你不久所受,必定較我更甚。”

  鳩盤婆聽著老魔厲聲喝罵,始終冷冷地望著,雙目碧瞳隱泛凶光,任其叫囂,直如未聞,也未出手。鐵姝早已暴怒,兩次將手揚起,均被鳩盤婆搖手止住。鳩盤婆聽到末兩句上,瞥見老魔手掐魔訣,知其死前還想用魔教中最陰毒的惡誓,拚著多受苦痛來咒自己,心中憤怒,表面仍聲色不動。等到老魔把手中魔訣照準自己頭上發出,待要把手伸向口內,這才獰笑一聲,面色一沉,把手中鳩杖往前一指,立有一條血影由鳩口內電掣而出,朝老魔身上撲去,當時合而為一。

  趙長素原想借著說話,暗施陰謀,冷不防猛下毒手,以本身元神與敵一拚。雖知雙方法力相差懸殊,想要同歸於盡雖辦不到,但只要驟出不意,搶先發難,鳩盤婆唯恐她師徒受傷,必要猛下毒手,將己殺死。仇雖報不成,卻可求得一個痛快而死。哪知鳩盤婆因他寵妾滅妻,忘恩負義,飲恨了多年,立意報復,連大敵當前均無暇顧及。表面不動聲色,暗中卻全神貫注在他身上,早有準備,魔法又高得多,動作比他更快。趙長素手才入口,還未及咬斷向外噴出,血影已經上身,為神魔所製。不特有法難施,連言動均受了仇敵禁製,不能自主,身遭慘禍,還受大辱。又想起仇人先前口氣,不知還有什麽殘酷花樣。事已至此,無計可施,眼睜睜望著仇敵將下殺手,休說抗拒,連耳目五官均不能隨意啟閉。最難受的是那被三梟神魔吸去精血只剩皮包骨頭的一隻右手,剛塞到嘴內,牙齒已深嵌入骨,但未咬斷,便為魔法所製,通身如廢了一樣,不能拔出。所施魔法又最陰毒,已經生效,但未發難,變為反害自身。仇人對此偏是不加禁製,隻覺利齒深嵌指骨之內,奇痛攻心,一陣陣的血腥氣,直往鼻中鑽進,深入喉際,臭穢難聞,嘔又嘔不出來。空自痛苦激怒,冷汗交流,連想暫時急暈過去,少受片時的罪都辦不到。乾瞪著一雙三角小眼,連痛帶急,心臟皆顫。

  趙長素料定鳩盤婆所下毒手還不止此。苦熬了一會兒,果然鳩盤婆先朝鐵姝嘴皮微動,然後冷著一張醜臉,微笑說道:“以你忘恩負義,對我那等殘暴,容你今日慘死還是便宜。你不是想你那心上人麽?我命鐵姝將她喚來,容你一見如何?”趙長素見她說話時滿臉狠厲之容,料定不懷好意,凶謀毒計必然殘酷。話又沒法出口,連想閉目不看也辦不到,隻得由鼻子裡悲哼了一聲,戰兢兢靜待仇人宰割。隨見鐵姝將手中三角令牌朝空一招,厲聲大喝:“賊淫婦速出待命!”隔不一會兒,便聽一種極淒厲難聞的慘嘯應聲而來,乍聽好似相隔頗遠,少說也在百裡之外。但那嘯聲淒厲悠長,劃空而至,並未中斷,來勢更快。

  易靜、石慧見敵人內訌,反正不能免難,樂得趁此時機暗中準備,觀察一點虛實。便不去理睬,各自運用法寶、飛劍,加意防護,靜看敵人鬧甚花樣。及聽悲嘯之聲破雲飛墮,往前一看,乃是一個黑衣女鬼。看去身材瘦長,細腰纖足,一張薄皮瘦骨,微帶長方形的鬼臉,面容灰白,全無血色,骨瘦如柴。貌雖不美,衣履倒還清潔。頸間掛著一個金鎖,乍看直和生人差不許多。先落到鐵姝面前,望著令牌下拜,剛低聲說了一句:“賤婢待命,請仙姑恩示。”鐵姝突把青森森的凶臉一沉,獰笑道:“你的情人丈夫憐你在此受苦,特向教主求情,容他一見,同你一同上路,你可願意?”那女鬼想是遭受惡報年時太久,對方習慣和那毒刑均所深知,一聽口風不妙,嚇得面容慘變,周身亂抖,顫聲悲叫道:“仙姑開恩,賤婢自知以前蠱惑老鬼,搬弄是非,累得教主為我這淫賤夫婦受盡苦痛,罪惡如山。雖然日受刑罰,仍仗教主大恩寬容,才保得殘魂至今未滅,仙姑行罰又格外寬容,恩重如山。方才正在黑地獄中待罪,忽聽恩召,聞命即行。因知仙姑厭惡汙穢,又特忍受奇痛,在淨身池中將周身血汙匆匆洗去,方敢來此待命。這些年來,休說不曾想過老鬼,而且恨他入骨,便他真個來此,賤婢也決不願見他的了。”易靜不知鳩盤婆暗用魔法捉弄女鬼,用心殘酷,見女鬼隻對鐵姝一人對答,鳩盤婆在旁直如未見,不禁奇怪。鐵姝已冷笑答道:“當初你千方百計謀嫡奪寵,此時偏說這等違心的話,見與不見,由不得你!”女鬼聽出口風越壞,好似怕極,顫聲悲鳴道:“仙姑開恩,念在賤婢這多年來始終恭順,早已痛悔前非,無論有何吩咐,粉身碎骨,無不唯命。只求仙姑在教主面前稍為解勸,免和那年一樣應對錯誤,使教主生氣,增加賤婢罪孽,就感恩不盡了。”鐵姝獰笑道:“淫潑婦,不必假惺惺。我不騙你,老鬼實已來此,也隻今日一見,除卻教主開恩令你隨他同行,以後更無相逢之日。不信你看。”

  鳩盤婆也真陰狠,自己不現形,隻將老魔趙長素現出。妖婦原因以前陰謀害人,造孽太多,身受惡報已有多年,又在鳩盤婆師徒積威之下,日受諸般痛苦,對於趙長素自認為唯一救星。但知魔法厲害,趙長素絕非其敵,唯恐鐵姝故意試探,隻好假意悔禍心誠,不願再與老魔相見,心實求之不得。又以鐵姝性情反覆,喜怒無常,又是執刑的人,前月回山曾說與老魔相見,托其照應,自己當日還免去一頓毒刑。如非鐵姝說時神情不善,妖婦乃驚弓之鳥,心中膽寒,早已承諾求告了。

  及聽說完,鐵姝把手一指,妖婦目光到處,果見昔年因為寵愛自己而身敗名裂的舊情人站在一旁。以為雙方以前原是師徒,也許年久仇恨已消,氣也出夠,老魔托鐵姝向對頭解勸釋放自己,也說不定。人當急難之中,隨便遇著一個相識的人,便認為是個救星,何況又是最愛自己的舊情人。加以平日所受酷刑,楚毒太甚,有勝百死,當此度日如年,忽然發現生機,怎不喜出望外。驚喜交集之下,興奮過甚,當時也未看清,剛脫口急呼得半聲“夫”字,猛想起魔女心意尚且難測,心膽雖然發寒,終壓不住多年苦望,早眼含痛淚撲上前去。晃眼飛近身旁,正要抱頭哭訴,忽然發現趙長素形容消瘦,一臂已斷,另一手塞向口中,睜著一雙三角眼,一部絡腮胡子似被烈火燒去,剩下許多短楂,刺蝟也似,襯著一張狹長灰白、似哭似笑的醜臉,望著自己一言不發,好似心中有話無法出口,神情狼狽已極,不禁大驚。

  妖婦暗忖:“對頭恨我入骨,老魔當初又有誓不再見的誓願,怎會來此?又是這等狼狽神態,莫非是為救自己被人擒住?昔年老魔如聽自己的話,先將對頭殺死,哪有今日之事?只因自己不曾強迫老魔下那毒手,老魔再一疏忽,被對頭逃往鐵城山,巧遇魔主,反倒轉禍為福。不久便將自己擒去,殘殺煉魂。老魔雖然偏向自己,但這麽多年來,明知自己日受毒刑與那煉魂之慘,始終置之不問。今日才來,又是這等神態。如再不知自量,來此冒險,意圖嘗試,豈不害我加倍受苦?”想到這裡,頓犯昔年淫凶悍潑之性,又想借此證實前言,表明心意。這一勾動平日所積幽怨,覺著老魔棄她不顧,於是把所有怨毒全種在老魔一人身上,由不得細眉倒豎,小眼圓睜,撲上前去,一把抓住老魔前胸,咬牙切齒,先咒罵道:“你這喪盡天良的老鬼!你對教主忘恩負義,卻害我遭此惡報,死活都難。固然我當初淫凶潑賤,信口雌黃,而你這老鬼何等狡詐機警,焉有不知之理?如今罪孽被我一人受盡,你卻任意逍遙,置之不理。我寧願在教主恩寬之下受那惡刑,也不願再與你相見,你還有何臉面,來此作甚?”

  妖婦機智刁狡甚於老魔,一邊哭喊咒罵,一邊暗中留意查看,見老魔眼含痛淚,不言不動,喉中不時發出極微弱的慘哼,聲帶抖戰,料為魔法所製,已無幸理。再一想起先前鐵姝口氣,驚魂大震,斷定凶多吉少。暗忖:“這老鬼極其刁狡,一向自私,口甜心苦。自己雖是他最寵之人,也常受其哄騙。多年不加過問還好一些,這一來,反更連我受害。”越想越恨,由不得氣往上撞,惡狠狠厲聲怒喝:“你這老鬼,害得我好苦!今日與你拚了!”說罷,張口便咬。妖婦口小,卻生著滿嘴又白又密的利齒,隻一口,便將老魔又小又扁的鼻頭咬將下來。正待伸手朝臉抓去,猛想起老鬼魔法頗高,怎會始終不發一言,難道對頭故意幻形相試不成?所料如中,索性裝得凶些。心念才動,忽聽身後有人冷笑,回頭一看,心膽皆裂,慌不迭跪伏地上,哀聲急喊:“教主恩寬,饒我殘魂!”

  鳩盤婆冷笑道:“當你二人合謀害我時,何等恩愛情熱。今日你們患難相逢,如果兩心如一,寧死不二,我也願意成全,至少總可給你們一個痛快。誰知你們全是自私自利,為想求我寬容,一個不惜卑躬屈節向我求饒;一個不查來意隻圖自保,稍覺不妙便下毒手,惡形醜態,一齊落在我的眼裡。這等狗男女,我也不值動手。現將神魔放出,每人均有一個附身,相助殘殺對方。你們既是歡喜冤家,如能恩愛到底,甘受我那歡喜獄中三百六十五種酷刑,哪怕只剩一絲殘魂余氣,也能仗我神通,保得你們殘魂前往投生。雖然靈氣消失,轉世之後癡呆殘廢,所受天災百難,不是人所能堪,到底形神不致全滅,我也消了多少年的惡氣。如真恩愛成仇,當我面前自食惡果,以求速死速滅,免得多受苦難,你們元神雖然大傷,法力尚未全失,況有神魔助你們威力,可將對方殺死,誰先得勝,也佔好些便宜。現將老鬼禁製撤去,由你二人商討回話,路隻兩條,由你們挑選,決無更改。在未發令對敵或是自甘受刑以前,任你二人如何恩愛纏綿,互相商議,我決不問。此外還有一線生路,便是你們選出一人,獨任艱難,先在我歡喜獄中受盡諸般酷刑。在我法力維護之下,雖然身受奇慘,卻可將元神保住。自身受完孽報,再代心愛的人受上一次苦難。事完之後,將元神獻與神魔。所代的人雖仍不免挨上九百魔鞭,卻可放其投生,不再過問。你們可去商量回話吧。”

  鳩盤婆說罷,鐵姝把手一招。老魔趙長素因受鐵姝元神禁製,身受奇慘,骨髓皆融,四肢酸痛,周身如癱了一樣。偏是全身不能自主,連想倒地都辦不到,那罪孽真比死還厲害。及至附身元神一去,緊咬身上的三梟神魔也被鳩盤婆魔法禁製強行收回。禁製一失,方才所受奇癢酸痛一齊攻心,悲號一聲,暈倒在地。正在強行掙扎,默運玄功,行法止痛,兩條血影已經分頭飛來,當時聞到一股血腥,便被附在身上合為一體,痛楚雖未消失,精神卻倒強健起來。趙長素早看見愛妾先前驚喜交集,眼含痛淚,想要抱頭痛哭。忽然面容慘變,亂罵亂咬,周身抖戰不休,好似怕極神氣。知道鳩盤婆師徒心狠意毒,這多年來愛妾不知受了多少殘酷的報復。本來心中憐憫,繼一想:“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又見愛妾相貌已變老醜,骨瘦如柴,元神如此,本身可知,心情也就冷淡下來。及聽鳩盤婆那等說法,深知歡喜地獄中三百六十五種酷刑,要經一年之多才能受完。身在其中,休說度日如年,便是一分一刻,也使人肝腸痛斷,受盡熬煎,比度百年還要難過。等到歷盡痛苦,至多剩下一縷殘魂余氣,肉身早已消滅。這等罪孽,勝於百死。何況仇敵怨毒已深,必定盡情報復,一個忍受不住,仍是形神皆滅,平白多受好些苦難,本就沒有打算走這條路。

  妖婦卻因這多年來受報奇慘,又知仇人言出如山,求告無用,當時驚魂皆顫。想了一想,除非老鬼真個情深,也許想起以前恩愛,拚著多受苦痛,保全自己殘魂,前往投生,免得一同葬送,才有一線之望。自覺有了生機,朝著鳩盤婆師徒叩了兩個頭,道聲:“賤婢遵命,只求恩寬和老鬼說幾句話。”說罷,便往老魔身前撲去。因知鳩盤婆說話算數,魔法甚高,反正瞞她不了,當此千鈞一發之際,不如實話實說。以為老魔最喜花言巧語,一到身前,便施展昔年狐媚故技,抱頭哭喊道:“事到今日,我也無話可說。只求你念在昔年恩愛之情,反正難逃毒手,與其兩敗俱傷,何如為我多受一次磨折,保我殘魂前往投生?”

  話未說完,老魔正當創巨痛深之際,便是月殿仙人橫陳在側,也無心腸多看一眼。何況妖婦已在黑地獄中沉淪多年,元氣大傷,變得那麽枯乾醜怪。方才又咬了他的鼻子,心早不快,嫌她只顧討好仇人,做得太過。但一想到妖婦受了多年孽報,便能脫身,逃出羅網,也只剩一縷殘魂,休說報仇泄恨,連想再投人類都是萬難,何況仇人師徒決不放她過去。自己肉身雖然不保,法力尚在,又有好些黨徒。仇人盡管狠毒,以前終是夫妻,她說此話,也許示意自己強迫愛妾多受一次歡喜獄中苦難,為己代死;或令自己將其殘殺,消了昔年仇恨,再行網開一面,也未可知。本和妖婦同是自私自利,一般心理,不料還未開口,妖婦已撲上身來,連哭帶訴,由不得心生厭惡。但在性命交關之際,一心想用巧語哄騙,勸妖婦做替死鬼。於是故意回手一把抱住,先用溫言慰問,然後曉以利害,說:“仇人恨你入骨,不比對我,還有絲毫舊情。你反正不能保全,與其同歸於盡,何如為我多受一點苦難,使我保得元神逃走,將來還有報仇之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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