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得失》（中）
  所有人都認真地看著大銀幕，雖然短片隻播放了兩分鍾，劇情還沒怎麽展開，但第一場戲所營造出來的懸念感一直存在，
  隨後是第二場戲，雖然畫面只有一扇門的，但對話衝突的信息量多，也並不乏味，

  到了第三場戲的第一個鏡頭，那種影片的品質感，便讓所有人不知不覺得沉浸在裡面了。

  這就是流暢的鏡頭語言發揮的作用，就像是看小說的文筆，所形成的代入感一樣，
  流暢的遣詞造句，恰到好處的標點以及分段，可以讓讀者更輕松地看下去，如果內容又飽滿而富有懸念，讀者自然是欲罷不能。

  三場一鏡從餐廳的吊燈到鋼琴演奏者，然後胖子入畫，坐到蘇小凡對面……

  這個長鏡頭通過現場調度，連續變化了多次景別，不但不像固定長鏡頭那樣枯燥，反而比來來回切換鏡頭顯得更流暢和靈動。

  如果說設計流暢的鏡頭語言，是導演基本功的體現，那鏡頭實現程度，便是攝像基本功的衡量標準了。

  葉陽的基本功自然是沒話說的，整個長鏡頭構圖松緊有致，對焦清晰準確，更難得的是這種大跨度的鏡頭，竟然保持住了每一幀畫面的品質。

  這就好比一個人站在原地，布置好燈光後，畫面可能很美，但如果人物一走動，離開這個燈光區域，畫面的質感瞬間就會下降，

  因此人物走動的鏡頭，需要布置人物整個運動軌跡的區域光，難度比固定鏡頭的布光難多了，需要有實力的攝像師和燈光組高度配合，才能保證畫面品質不會再某一個時間點下降。

  “老齊啊，今年收了個好苗子啊！”王銳看到這個鏡頭，不由笑呵呵地對旁邊的齊教授感歎道。

  齊教授聽到王銳的吹捧，眉宇之間不由閃過一抹得意之色。

  “彼此彼此，你們系的蘇小凡實力也很不錯嘛，很多大二學生拍的片子都沒這鏡頭功底啊，這還是他第一次導演，更別說還親自主演了……”齊教授摸了摸胡須，搖頭道，“後生可畏啊！”

  “得了，咱們就別互相吹捧了，是驢是馬，看完了才知道。”

  王銳把目光重新放回屏幕上。

  畫面切換到了胖子的臉，他皺起眉頭，輕輕地歎了口氣：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這人就是太耿直了，你要是不改這性格，怎麽在這吃人的社會立足？”

  蘇小凡不可置否地笑了笑，這時候服務員把餐牌放在了桌子上，蘇小凡輕輕地推到了胖子面前，轉頭繼續看向那個鋼琴演奏者。

  有一位剛吃完飯的客人走到了演奏者旁邊，輕輕地把兩張紅色的鈔票放在了琴架上，
  但是那位演奏者連頭都沒轉一下，依然在自顧自地彈奏。

  蘇小凡眼神微微閃縮了一下。

  過了片刻，他撇了撇嘴，嘟囔道：“一筆小費都抵得上我一天的薪水了……你說我是不是也該找餐廳老板聊聊？”

  “那你肯定會失敗。”胖子打開了餐牌，毫不客氣地說道，“沒看見他是一個盲人嗎？”

  “盲人怎麽了？”

  “一份菲力牛排。”胖子合上餐牌，遞給服務員，然後才緩緩地對蘇小凡說道，“在莫臥兒帝國，皇帝沙賈汗的妻子去世後……”

  “這和盲人有什麽關系？”蘇小凡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他沉浸在無限的悲痛中不能自拔，於是他把當時最好的建築師傳召過來……”

  胖子沒有沒有理會蘇小凡，他面無表情地繼續講故事，“當建築師來到皇帝面前的時候，皇帝問他，你結婚了嗎？”

  蘇小凡身體往後靠了靠，顯得有些無奈。

  “已經結婚了，陛下。”

  “那你愛你的妻子嗎？”

  “是的陛下，她就如同我的生命，我愛她超過了一切。”

  “很好，那我把她處以死刑，這樣一來你就能感受到我的痛苦了，就能為我妻子建造一座世界上最棒的陵墓了。”

  胖子一臉認真地看著蘇小凡：“於是皇帝處死了建築師的妻子，而建築師因此建造了泰姬陵。”

  “這和盲人有什麽關系？”蘇小凡再次問道。

  “人們往往會覺得，失去一些東西就會讓人變得更敏感，就像這位鋼琴演奏者……想象一下，一位盲人鋼琴師，是不是很有神秘感？他失去了光明，因此在某些方面一定會更加完美，比如說彈鋼琴……”

  “你得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高雅，懂得欣賞音樂，”胖子的表情有些得意，“所以他值得人們為之同情和尊重。”

  蘇小凡瞥了胖子一眼，不滿地說道：“所以你覺得我應該弄瞎自己的眼睛？”

  “我可沒這麽說！”胖子立即反駁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兩個道理，第一，我們身處在一個謊言的世界，第二，缺失有時候比完美更適合存在於這個世界。”

  “就像那些裝瘸的乞丐嗎？”蘇小凡譏諷道。

  服務員把一份牛排放在了胖子的面前，胖子拿起餐刀，在動刀之前說了句：
  “都說了別這麽耿直，大兄弟！”

  鏡頭以胖子正在切牛排的手和餐具作為前景，表現了蘇小凡陰晴不定的臉色。

  下一個鏡頭的構圖和這個鏡頭一模一樣，兩個鏡頭很完美地進行了一次疊加轉場。

  蘇小凡看著鏡子裡面的自己，然後伸出手，往自己的眼睛裡戴上了隱形眼鏡。

  接下來的一組鏡頭，都是蘇小凡在模仿盲人，音樂也開始變得激昂。

  在這組空境上，還疊加了一段人物內心旁邊。

  “從那天起，我試著改變自己……變得不再那麽……耿直！”

  “我去了那家餐廳應聘盲人彈奏者，但老板開出了一個無底薪，連小費都要五五分帳的要求。”

  “於是我拍著辦工桌，對他說了一句：去你媽的！”

  “我最後成為了一名調音師。”

  畫面切到了一位老人的家裡，蘇小凡穿著筆挺的西裝，戴著墨鏡坐在鋼琴旁邊，正在給鋼琴調音。

  老人遞給了蘇小凡一杯水，和藹地說道：“您要不要歇會，我們不趕時間。”

  蘇小凡搖了搖頭。

  接下來一組畫面都是蘇小凡在客戶家裡工作。

  一個貴婦抹著淚，給了他額外的小費……

  一個男人無視蘇小凡，肆無忌憚地和他的情婦親熱……

  一個漂亮的女孩，正在鋼琴前面翩翩起舞，當她跳完後，輕輕地給了蘇小凡一個吻。

  蘇小凡不動聲色地望著前方。

  過了片刻，他的嘴角才輕輕上揚。

  “那胖子說得沒錯，缺失有時候比完美更適合存在於這個世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