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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無可赦》第349章 義氣千秋(4)
  第349章 義氣千秋(4)

  墨城迎來了初冬的第一場雪。

  第一場,就是鵝毛大雪。

  天氣預報說,這是墨城60年罕見的大雪。

  閆思弦其實有點分不清,因為在他的印象中,但凡下了大雪,就是多少多少年罕見,但凡下了大雨,就是多少多少年降雨量最高,但凡下了霧霾……對了,霧霾還不適用於這個句式,因為它存在的年頭短,資歷尚淺。

  反正,雪很大。

  吳端已經可以坐起來了,僅限於坐起來,在床上。

  其實醫囑是“可以稍微走動,但一定要小心,適量,以免扯到傷口”。到了閆思弦這兒,就自動忽略了第一句。

  依舊是閆思弦徹夜陪著。不過這天吳端卻不大想睡覺。

  他看著窗外,先是讓閆思弦把屋裡的燈全關了——之前一直是開著一盞光線很暗的夜燈。

  關了燈,吳端便能更清楚地看到窗外的雪花了。

  看了一會兒,嫌不夠,吳端又道:“你把窗戶開一點。”

  “不行,多冷啊。”閆思弦回答得不容置疑。

  “你不知道,下雪的時候空氣會變得很好,因為雪花把空氣裡的煙塵啊霧霾啊都帶下來了。”

  閆思弦笑道:“吳隊,你最近養病閑得,沒少看老年人朋友圈吧?”

  “對啊,下次我就用’震驚’開頭。”吳端生無可戀。

  鹹魚了一會兒,他還死心,又道:“哎,現在護士肯定盯得沒那麽嚴了,你推我出去轉一圈吧,就5分鍾,不,3分鍾……你算算啊,我已經在病房裡待了整整半個月了……半個月啊,足不出戶……”

  閆思弦怕他這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再厥過去,才接了一句話:“睡吧,明兒給你捏個雪球……呃……看看。”

  他本來想說玩玩,話到嘴邊又改口了。

  吳端氣結。

  好話不行,那就只有威逼了。

  “你知道嗎,支隊長是具有絕對權力的。”

  “比方說?”閆思弦挑了一下眉。

  “比方說,跟副支不對付,可以直接讓他走人。”

  “呦,那我真應該感謝你從前不殺之恩啊。”

  話是玩笑話,卻透著扎扎實實的真心。

  閆思弦話鋒一轉,又道:“可惜你現在沒機會了,我已經停職了,你也不能殺我第二遍,對吧?”

  事實如此。吳端張了張嘴,詞窮了。

  於是他進入了老僧入定模式,眯著眼叨念道:“等我好了,我要去通宵打遊戲去健身房擼鐵去看美女主播……去吃好吃的火鍋燒烤炸雞啤酒白酒洋酒紅酒……”

  閆思弦從他語速飛快——主要是這一大套已經叨念熟練了——的一段話裡摘出了重點。

  “美女主播?你還有這個愛好呢?”閆思弦道:“那我硬盤裡那幾百G的遺產,可就不給你留著了,看來你不是最需要的人。”

  吳端開始沉默,並露出呆滯而迷離的眼神,間或歎一口氣。

  閆思弦最怕他這樣,像個心理疾病兒童。

  權衡再三,閆思弦終於也歎了口氣,道:“這一傷,怎麽還變成小孩兒了呢,沒得到玩具就要哭啊?”

  吳端沒哭,就是抽了抽鼻子——純粹因為人中位置有點癢。

  “唉我去你別哭啊,”閆思弦真慌了,“得,咱這樣,出去是不可能了,狗命重要,咱就按你說的,開會兒窗戶,讓你在窗戶邊上坐一會兒成不?”

  吳端渙散迷離的目光瞬間聚焦,興奮地點著頭。

  閆思弦:我是不是上當了?

  “你先等會兒的,我去推個輪椅。”

  從病床到窗口,頂破天了三步路,他得拿輪椅推著吳端。

  臨出門還不忘囑咐道:“你別動啊,我回來要是發現你自己爬起來了,咱就不看了,直接睡覺。”

  吳端又是一輪點頭,他才終於去找輪椅。

  這一去就有點久了,也不知過了幾分鍾,反正吳端覺挺久。

  等閆思弦推著輪椅回來,吳端發現他鼻子凍得有點紅。

  “你上哪兒找輪椅去了?”

  “這一層沒有,我去一樓大廳找的,大廳有點涼。”

  吳端也沒在意。

  閆思弦開始幫他穿衣服,能套的一股腦兒全往身上套,想找一條圍巾把他脖子也護住,沒找到,最後乾脆拿被子把整個人都裹了一遍。

  吳端坐在輪椅上,深深地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帶著個移動被窩。

  不過,能看看雪,呼吸幾口初雪時的清新空氣,他已經很滿足了。

  窗戶一開,吳端閉上眼睛有些陶醉地吸了幾大口氣。

  與病房裡混著藥味、消毒水味和死氣沉沉味道的空氣不同,吳端聞到,窗口湧進來的空氣雖然冷,卻裹挾著一股清甜的味道。

  “真好啊。”他感慨道。

  在這種放松的時刻,人的思緒總能飄出很遠。

  氣氛正好適合憶當年。

  吳端道:“我記得,剛做警察的時候,在這樣的大雪裡執行過任務,那會兒趙局還不是趙局……”

  “他那時候跟你現在一樣的位置吧?支隊長?”

  “嗯,他帶著我出任務,抓捕在逃嫌疑人——就是很普通的一名逃犯,我沒想到他那麽倔啊。

  水裡帶著冰碴子,愣往河裡跳……”

  閆思弦“嘖”了一聲。

  “我記得,那名嫌疑人殺了自己同居的女朋友,感情問題。

  跳河的時候嘴裡喊著不活了,意思大概是殺人償命同歸於盡吧。

  趙局——那時候是趙隊——二話沒說,外套一甩就下河撈人去了,還有現在的李副局……”

  閆思弦點頭,“嗯,我知道,都說趙局跟李副局哥倆好,一塊摸爬滾打過來的。”

  “是啊,我當時還是個菜鳥呢,在旁邊嚇得壓根不知道該怎麽辦,就隻覺得……他們下去了,要不我也下吧?”

  閆思弦笑著搖頭,“要不怎麽說你傻白甜呢,換我就不下,打死也不下。”

  他也就是嘴硬,吳端卻知道,真到了為難關頭,恐怕他會第一個衝上去。若是沒有膽量,在島上的時候,怎麽敢帶著一群烏合之眾跟雇傭兵硬剛。

  吳端繼續道:“我也確實往河裡走了幾步,就幾步,你知道嗎,那水啊,不是涼,那是扎得慌……水才到我腿肚子,我就走不動了……就是,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抗拒往前走,意志力直接就屈服了,根本就邁不動腿啊。

  我就在岸邊站著,看著趙局硬是一步一步走到河中間,他還摔了兩次——我真怕他爬不起來啊,你知道那種時候,人都是僵的,手腳根本不聽使喚,旁邊又沒人,爬不起來就真完了。

  後來逃犯被救回來了,趙局,李副局和逃犯是一塊送醫院的。

  我記得那天晚上跟現在一樣,不過裹著被子的是他們倆,裹在被子裡,一人喝了半瓶白酒還渾身發抖。

  那個情景一直在我腦海裡,因為那件事,我對自己一直是有懷疑的。”

  閆思弦道:“他們做到了,而你沒做到,受不了這個反差了?”

  “不。”吳端搖了搖頭,“最根本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與他人的反差,而是……我一直都相信,我也是那樣的,我應該能做到的,和同事們一起奮勇向前,可以被他們信任……可是後來,我發現我不是,萬一趙局摔的時候真沒爬起來呢?我有沒有跟上或許就決定了同伴的生死……就是,怎麽說呢,一想起來就覺得後怕。

  而且,我不知道對自己認識的偏差究竟有多大,我害怕了。

  我怕自己萬一不是自己想的那種人呢?在千鈞一發的時候,就是那種要命的時候,我萬一退縮了呢?我萬一把別人害死了呢?”

  閆思弦想調侃一句“你這人活得也太較真了,哪兒來那麽多萬一?”

  這話他沒說出口,他知道,刑警就是有這麽多萬一,就是會因為一念之差害死同伴。

  他太能理解吳端的顧慮了。

  吳端又道:“所以,我該謝謝你。”

  “謝我?”

  “這些年,我心裡其實一直有著這些疑慮,只不過隨著職位的提升,我把它們藏得越來越深,只有偶爾捫心自問的時候,我會再想起來這個問題。

  不過這次在島上的經歷,我基本打消了這些疑慮。

  我是從心底裡覺得,我不需要外界來肯定我有信譽,而是我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的同伴們可以信任我,我不會讓他們失望。

  這種感覺,我很喜歡。”

  閆思弦低頭思索片刻,道:“完了完了。”

  吳端:???
  閆思弦:“不帶這樣的啊,養傷就養傷,怎麽還悄悄升華了了一下思想品質呢。大家都是共產主義的接班人,你這思想覺悟冷不丁就比我高出大一大截,以後還能不能愉快地一起接班了?”

  吳端噗嗤一聲樂了。

  “其實我想跟你說的是,我們都是普通人,都會遇到糟心事兒,都會困惑,可能……你這次的坎兒更大一些,好吧,的確不是一般的大,不過終究會跨過去的……”

  閆思弦:“合著你剛剛回憶了半天,煽情了半天,是又把話題繞回我身上了。”

  吳端只是咧嘴笑。

  “咱們攤開了說吧,我不想你成天換著花樣勸我,好像受傷的是我一樣,我一個大老爺們兒,矯情什麽勁兒的。

  我是這麽想的,錯了就是錯了,我想辦法彌補——我這麽說可能是有瀆職的嫌疑,不過——只要你能康復,其它的都不是問題,警察又不止我們倆,能去逮罪犯的多了。

  但你要是真有點什麽事兒,我這坎兒可就真過不去了。你才是重點。

  至於我們家那些事……”

  閆思弦輕輕歎了口氣,“就讓它過去吧,還能怎麽著?我就此跟老爺子翻臉決裂?不可能啊,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吧。

  要是這事兒在局裡傳開了,那我就厚著臉皮繼續當我的紈絝子弟唄,反正人設本來就不怎麽正面,再加一件半件的醜聞,又能怎麽樣?
  所以,你別成天躺那兒琢磨怎麽勸我了,我真沒那麽玻璃心。”

  吳端嘿嘿傻樂了一聲。

  閆思弦探手在他腦門上摸了一下:“這也沒燒啊,怎麽還傻了呢。”

  “你就當是……我趁這幾天,練習做思想工作的能力吧。”

  他倒是挺會給自己找台階下。

  那閆思弦必須慣著他啊,不僅給吳端把底下的台階全部墊上,還鋪上紅地毯,貓腰在旁攙扶著。

  “練啊,隨時,能給吳隊當陪練,三生有幸啊。整個思想都得到了升華。以後我就是你的專業陪練,你需要我扮演什麽樣的約談對象都沒問題,什麽開會遲到開小差啊,沉迷戀愛不好好工作啊,專業技能不過硬啊……”

  吳端接話道:“能扮演護士空姐教師嗎?”

  閆思弦一愣,“你好這口兒啊。”

  吳端:“呸!打住!惡心到我自己了!”

  吳端故作若無其事地伸手,探身,看樣子是想去接幾片雪花。

  可惜窗子高,風向也不對,接不到。

  閆思弦怕他伸著傷口,趕忙把他的胳膊塞回被子裡,道:“你看看,這是什麽?”

  說完,他竟然變戲法一般,掏出了一個雪球。

  “我擦,你哪兒弄來的?”

  問完,吳端又恍然道:“哦!我說呢,推個輪椅怎麽去了那麽久……”

  閆思弦笑笑,“我就是看積雪挺厚,順手捏了一個,沒想到它能堅持這麽久,剛還擔心呢,就憑你這一通談話下來,恐怕得化成一灘水,沒想到……嗯,表現不錯,要不咱們給它發朵小紅花?”

  吳端笑了,“幼不幼稚。”

  “幼稚啊?那算了,要不起個名字?雪堅強?”

  “難聽。”

  “總不好是球堅強吧?感覺很黃很暴力啊。”

  吳端: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能不能拒絕跟這個人說話?

  不過,雪球吸引了吳端的所有注意力,他沒空跟閆思弦抬杠。

  他伸手試探了一下,見閆思弦並沒有要把雪球拿遠的意思,才去抓了一下。

  閆思弦卻很大方,直接把雪球塞吳端手裡,反倒讓吳端有點不知所措。他就像個突然獲得了放風時間的囚犯。

  閆思弦建議道:“扔出去,從窗戶扔出去。”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吳端便照做了。

  扔完,還傻樂了片刻。

  然後,他意識到雪球就這麽沒了。

  吳端:“我是不是上當了?”

  閆思弦打著哈哈關了窗,把輪椅推回了床前,“睡覺睡覺。”

  吳端:“……”

  閆思弦笑道:“別這麽喪啊,雪又跑不了,等你再好點,我推你出去堆雪人。”

  “真的?”

  “嗯。”

   沒有要完結!沒有!可放心食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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